陆长亭微微咋舌,他是着实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毕竟他对伏志下手的时候,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人会惦记自己的恩情,但当他们送上门来感谢的时候,陆长亭不得不说,这样的滋味儿不坏。
上辈子他做风水师的时候,可比现在要风光多了,但那时候,陆长亭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碰上这般情形的。
见林老爷正在和陆长亭说话,那些商人们便走得更近了,个个都是目光灼热地看向了陆长亭。
“我们今日是特特在林老爷的带领下,来见了陆公子,是为感谢陆公子的大恩!我们平日里都是一身铜臭气,这钱来钱去,倒也没什么可给陆公子作谢礼的,但求陆公子不嫌弃,日后到我们的铺子中,那必然是不敢收取陆公子半厘钱的。”
他们敢放出这等话,那也是经过考量的。
其一,陆长亭并非那等泼皮无赖之人,自然不会整日去找他们铺子的便宜,其二,陆长亭的背后是燕王府,多少人怕是要求着陆长亭上门,他们这般都着实不算得什么了。他们倒是想送东西,但才听说之前在庆寿寺,有个香客给陆公子送了个风水罗盘,都被驳回去了。众人满心以为,这陆公子不仅有大本事,还淡泊名利啊!
不得不说,他们可着实是产生了大误会。
陆长亭点点头:“嗯,心意到便足够了。”陆长亭倒不是很在意他们口中的话,他们会来感谢,陆长亭便已经感觉到了愉悦,而别的也就不重要了。商人重利,日后如何那都是日后的事,他们现在说得再好,陆长亭却也不会轻易当真。毕竟不是个个都如林老爷这般。
陆长亭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散去了。但林老爷却是从怀中抽出了一卷布,上面隐隐有墨迹透漏出来。
陆长亭见状,不由微微挑眉。这是何物?
林老爷将那卷布缓缓摊开来,竟然还不短!
“上头乃是所有商户的名字、铺子,这都是他们自愿留下的,日后陆小公子若有需要,便直接上他们的铺子去就是。”林老爷笑着将那卷布递到陆长亭的眼前,好让他仔细瞧个清楚。
陆长亭看了看林老爷,林老爷冲他憨厚一笑,脸上的肉都在微微抖动。但陆长亭很清楚,这个名单很有可能就是在林老爷的撺掇之下弄出来的,只有林老爷这么聪明,也只有他才是真正为陆长亭考虑更多的。
陆长亭当然也不会浪费林老爷的好意,他收下了那卷布,点头道:“今日诸位心意,我已然心领,便请诸位回去吧。”
众人见陆长亭始终不冷不淡,反而更想要上赶着报恩了,心底更是将陆长亭淡泊名利的形象抬高了不少。
待到他们散去时,心底都是久久回荡着激动的心情。
陆长亭收起了名单,抬头看了看天空,日头正好,陆长亭微微笑道:“走,我们去龚家瞧瞧。”这样好的看戏时机,陆长亭当然不会错过。
此时那龚佥事应当在卫所,等他回到家之后,怕是整个人都会就此崩塌掉。
陆长亭勾了勾唇,自作孽不可活,早从他动了那样的歪心思开始,这一日的报应便已经在等着他了。
陆长亭上了马车。
只是马车帘刚放下来的时候,陆长亭骤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不得不掀起马车帘,重新走了下去。
“陆公子?”三子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想来想去,也就三子机灵些,陆长亭便道:“你去查一查那龚佥事的父亲是葬在何处的,若能查到地点,你便前去查探一次,记住方位和不对劲的地方,回来后告诉我。”
三子连连点头,很快便离去了。
因为三子走了的缘故,跟在陆长亭身边的便换成了马三保。其实马三保跟在身边倒是也能省很多事,至少他忠心护主,并且反应机敏,一个马三保倒是敌得过好几个王府下人了。
不过最终因为担忧陆长亭的安危,跟着一块儿去龚家的还有个燕王府的亲兵,一身悍气,走出去那都是寻常人绝不敢招惹的类型。
很快,马车在龚家门口停住了,门内的下人见着了燕王府的马车,哪里还敢做主?赶紧跑进去找龚老夫人了。毕竟这龚家的主母比个老太太的身体还不如,因而也就一直不管事,这龚佥事不在,自然就只有找老夫人了。
过了没一会儿,那龚老夫人便由丫鬟搀着出来了,今日老夫人的眼眶都微微泛着红,瞧上去像是刚刚哭过了一场,到这时候都还未能完全从情绪中撤离出来。
“是、是陆公子啊,快、快请进!”老夫人在看见他之后,眼底缓慢地迸射出了晃眼的异彩。
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她哪里知道,陆长亭是来毁她儿子前程的。
龚老夫人热情地将陆长亭请了进去,比起上次来的时候,还要热情许多,毕竟上次对于她来说,陆长亭就只是道衍的徒弟,只是个长得很俊秀的少年,勾起了她想要孙子的心思……但今日可就全然不同了!因为她已经从道衍口中得知,若想要子孙后代,那便只有靠着这陆公子,那龚老夫人的情绪在大悲大喜过后,最后定格在了期盼之上。
她期盼着陆长亭能解决掉这个她心头多年的大患!
但龚老夫人却不敢催促。
现在她就差没用双手将陆长亭供起来了。
他们一行人很快走了进去,而这时候工匠们正在拆那四面萧墙。道衍就带着几个小沙弥站在一旁。见陆长亭过来了,道衍便立即三两步到了陆长亭的身侧:“长亭怎么过来了?”
陆长亭让他来传达话,难道不就是打算着不来吗?
陆长亭对上了道衍的眼眸,而后冲他眨了眨眼,低声道:“来瞧个……”后面的话就被陆长亭吞没在嗓子眼儿里了,但就算他不将话说完,道衍也能明白过来。
陆长亭就是来看笑话的。
道衍心下会意,自然就不会再多问了。
“可以让他们念经了。”陆长亭出声道。
那龚老夫人有刻意留意陆长亭说话,因而当陆长亭开口的时候,周围一片安静,从而衬得他的声音格外的清亮好听,道衍的目光不由闪了闪。
一时间周围的人也都跟着专注地看向了陆长亭。
“这么早就要念?”道衍疑惑地问道。
“嗯,就当先蓄力。”
既然陆长亭都如此说了,道衍自然也不会反驳,他马上便让小沙弥站好,开始念诵心经。
龚老夫人松了口气,站在一旁,面带笑容,像是听得渐渐入迷了一般。
工匠们也继续开始拆起了萧墙。
没一会儿,陆长亭便看见有女子惊惶地站在院子里,身后还跟着小丫鬟,若是没有猜错,女子便是龚佥事的妻妾了。
龚老夫人一回头也看见了她们,当即便不悦地道:“将她们都请回去,这时候都出来,成何体统?”
陆长亭却是心念一转道:“可请大夫了?”
见陆长亭出声,龚老夫人自是马上回过头来和陆长亭说话,“还没呢。”
“既然大夫还没到,不如我便斗胆冒犯一二,先瞧一瞧她们身上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说罢,陆长亭还补充了一句:“我就在远处瞧着。”
既然陆长亭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加之龚老夫人心头还惦记着子嗣的问题呢,这才冲那几名女子招了招手。
女子们微微瑟缩了一阵,然后才走了上前来。
看见她们这般姿态,陆长亭都禁不住皱眉。若是没在龚家,她们也应当是花样年华,备受娇宠的。但是在龚家,却成了满足龚佥事欲.望野心的垫脚石。陆长亭压下心底的感叹,将这几个女子匆匆扫过了一遍。
她们离开龚家才是最好。
她们可不值得赔在龚家这个坑里!
陆长亭瞧她们的模样,可不像是靠药理就能调理过来的,若是再不离开龚家,五年之内,身体底子会彻底坏死。
那一身阴寒,别说怀孕了,日后身体上的疼痛都会被扩大,各种疾病都会随之冒出来。
这个后果,就跟人在阴暗的下水道住了十年一样。
想一想也知道,那会酝酿出多少病来。
“得赶紧请大夫。”陆长亭道,“不然日后怕是难以调理了。”
龚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若是调理不好,那也无法,便只有再让我儿纳几门小妾了。”
陆长亭皱了皱眉,对龚老夫人这段话有些反胃。
现在瞧来,那龚佥事会酿成这般性子,与龚老夫人对其的教育也有关系了。别人家的姑娘在龚家可都是当草来看的,如此影响之下,那龚佥事又能如何爱惜身边妻妾呢?
“那她们怎么办?”
“龚家自也不会短了她们的吃穿。”这话就是当着女子们的面说的,但奇异的是,她们却似乎对此并不感觉到悲伤或愤怒,像是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一般。
她们是早就认定了自己身体有恙,不能生?所以被抛弃也是必然的?
陆长亭微微皱眉,道:“调理之后还是有可能的。”
龚老夫人点点头,问道:“陆公子瞧她们身上可还有别的异处?”
“没了。”陆长亭倒也不好将她们打量太久,何况女子见了外男,总是露出畏惧的神色,陆长亭便愈加不好久留她们了。
龚老夫人点点头,这才让丫鬟将她们送回去了。
“对了,让她们留着丫鬟在屋中,紧闭门窗。”陆长亭突然想起了这一茬道。
龚老夫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现在她对于陆长亭的信任已经极为深厚了,自然是将那丫鬟叫住了,又仔细嘱咐了一番,丫鬟们小心地瞥了瞥陆长亭,也幸而陆长亭长得好模样,若是个中年男子跑来说这话,别说龚老夫人了,丫鬟恐怕都会觉得这人是满口胡话。
很快,丫鬟们都各自扶着女子回屋子去了,因为他们就在院子外盯着的缘故,丫鬟们并不敢怠慢糊弄,连忙按照陆长亭所言,将门窗都紧闭上了。
“将牌位也拆走,井也封上。”陆长亭道。
“这……等到萧墙拆了之后再封,不行吗?”
“不行。”陆长亭没有多余的解释,只口吻尤其的斩钉截铁,那龚老夫人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忙又叫了一批工匠开始封井,取牌位。
屋内的女子们便只能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着实吓人得紧。
她们都不知晓出了什么事……
不过接下来,她们将会更加的害怕,因为外面的动静只会大,不会小。
当这些声音配合着小沙弥们的念经声,而除此外,院子里便没了别的动静时,院子里的气氛显得是那样的可怖,众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唯有陆长亭和道衍二人,出奇的镇定。
很快,井被封上了,但是因为太过仓促,封得都很是粗糙,之后定然还需要再行填补。而这时候,下人们也端着香案出来了,他们谁也不敢去碰上面的牌位,只抬着香案僵硬地站在陆长亭跟前,等候龚老夫人的下一句吩咐。
陆长亭直接走上前,将那牌位取了下来。
陆长亭将那牌位抓在手里通体摩挲了一遍,看得旁边的人露出了惊骇的神色,只觉陆长亭的胆子着实太大,这样都敢上手去碰。
陆长亭根本注意不到周围的目光,他全身心都投入到了牌位上,他在观察这个材质可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但是观察到最后,这牌位都不过是个极为普通的牌位,但这不可能……若是没名姓的牌位,那也起不了这样的作用啊,至于龚佥事说这是做给那个死去的孩子,那就更不可能了。
立牌位都是有讲究的,牌位之上,必然有亡人、阳上人,还有生辰与死期,这样方才能一一对应,不然亡魂便对不准那个牌位,甚至民间有传言说,牌位残缺,会让进入地府的亡魂从而变得身份不明,说不定就要倒大霉了。
因而这牌位要想起到形成坟寝的作用,那么这牌位就必须按照规矩来。
就在陆长亭打算将牌位还回去的时候,他突然摩挲到了牌位背后,似乎有着突起。
陆长亭将牌位翻转过来,见背后靠近左下角的地方,有着一行朱漆小字,因为朱漆有些浓,干掉以后便成了突起。陆长亭举起牌位,艰难地辨认出了上面的字。
左边是生辰,中间是亡人姓名。
“母贞慧之墓”。
其实若是按照规矩,这样的遣词都显得很是不尊亡人。而后还有阳上人的名号,便是谁谁于什么时候立。
那阳上的人名字,乃名为东阳。
这又是谁呢?
陆长亭挑了挑眉,将那牌位顺手给到了道衍的手中,随后转头问龚老夫人:“敢问龚佥事的名字是?”陆长亭一直都只知道叫他龚佥事。
“名东阳,是他早死去的老爹给他起的。”龚老夫人道:“可是在上头见着我儿的名字了?他果然是为我那儿媳立的!说什么是为孩子立的!哼,尽是在骗我!”
陆长亭并未接龚老夫人的话,他转而问道:“敢问去世的龚夫人姓名?”
龚老夫人脸上的表情僵了僵,道:“这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陆长亭也知道古时候女儿家的名字不是谁人都能知晓的,多少没嫁人的姑娘都是冠以父姓,如称作“林二姑娘”“赵四姑娘”,而嫁了人的女子,则是冠以夫姓,比如林二姑娘嫁到周家去了,那便成了周林氏。她们的名字只在丈夫口中被提起,当然婚前父母也会唤名字。可除此之外,她们的姓名便大都是不能为外人所知晓的。
所谓女子闺名,闺名闺名便是只有在闺中时方才能唤的。
陆长亭当然也能理解龚老夫人不愿说的心情,只是理解归理解,陆长亭还是忍不住觉得,幸而他并非女子,不然来到古代,该是何等步步艰难。
陆长亭直截了当地换了个方式问:“那么敢问贞慧是谁人的闺名?”
陆长亭觉得应该是龚老夫人的,毕竟上面称“母”,但是龚老夫人还活得好好的呢!
龚老夫人突然怔住了:“这、这是老身的名字啊!”龚老夫人愣在那里,脑子里一时间都还转不过弯?7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矗笤际敲幌氲侥桥莆簧匣嵊兴拿帧?br /> 道衍在旁边拿起牌位一看,也随之挑了挑眉:“这可真是奇怪了啊……”
龚老夫人声音微微颤抖着道:“可、可否容老身瞧一瞧?”
道衍将牌位递给了她,龚老夫人看了看牌位后面的字,因为人老眼花,她看的时候难免久了些,等她终于辨认清楚之后,龚老夫人已经是面色发白,瞧上去还一副思维混乱的模样。
正好这时候,萧墙被拆去了,砖块坍塌下来,发出劈啪啪的声响。
龚老夫人张了张嘴,颤抖的声音被盖过了。
而也就是这一瞬间,众人感觉到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大风凌厉阴寒,众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但这大风似乎也就这么一阵,就在众人忍不住两股战战的时候,那股大风又突然没了。
龚老夫人在风中晃了晃,脸色惨白,甚至是化作了青灰色。
“陆、陆公子,方才那是……”
“阴气。”陆长亭眉头紧锁,“这与我初时判断的结果怕是有些出入。”既然龚佥事如今不在家中,自然这个风水局如何,都是由陆长亭一张嘴来说了。
龚老夫人已经彻底懵了。
这能不懵吗?任谁发现自己儿子无缘无故,将自己的牌位供奉了几年,那想到可不是会觉得毛骨悚然吗?
道衍问:“方才那是?”
“煞带动了风,现在风停了,但并不代表气煞就不在院子里了,还在的,只是有些顺着溜出去了。”陆长亭淡淡道。
这时候那龚老夫人才慢慢回过了神,哆嗦着道:“陆公子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陆长亭倒是没有上前去搀扶着老夫人,毕竟他对龚家都没什么好印象。
他冷眼看着龚老夫人道:“这得问问您的好儿子了,为何要立您的牌位,这可是会折损寿命的……”其实不消陆长亭说,龚老夫人也知道这是会折损寿命的。
龚老夫人脸上难看到了极点。
陆长亭道:“若您不介意,便让我先将牌位带走。”
龚老夫人心有余悸地点着头,她抬起手无力地捂住了胸口,隐隐形成护卫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