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行,现在并不是时候。
她直视着许慕然,一字一顿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很好,你没有错。”
许慕然呆呆地看着她,没说话。
“她们……”此时语言已经苍白无力,周磬沉默了一会,再度缓缓抱住她:“大概真的是,人各有命。”
“你说得对,有些人的命,就是那么不讨喜。”
一阵难捱的静寂过后,周磬觉得腰间忽然一紧,一双细嫩的小手轻轻地回抱了她。
位于胸前的那一块T恤,也已经湿透了。
第31章 真031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相拥许久,直到送餐小哥敲门时才猝然分开。
周磬手掌上仍然残留着她的余温,她看着许慕然从对方手中接过的巨大保温盒,内心暗叹一声。
……还是一会去给她买健胃消食片比较好。
许慕然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发愁地看着这一桌外卖。
其实她并不是很饿,点这么多的理由,有很大部分是出自于心情不好,就想一掷千金找个乐子。
此刻心情已经平静下来,重油重辣的烤串和猪油拌粉的气味钻进鼻尖,让她隐隐作呕。
周磬说得对,大晚上的点这么些东西,确实很容易没食欲。
她抬起头看向周磬:“周声吃了吗,没吃的话把这些给他带回去吧,我有些吃不下。”
周磬颔首:“好,那我替他谢谢你。”
“对了……”许慕然突然想起一事:“能把他电话号码告诉我吗?或者,微信什么的也行?”
嗯?
周磬轻轻挑了挑眉梢:“你要他的联系方式?”
“我有个朋友,那天我们一起去逛街,在路上见到周声了。”许慕然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她好像有点……喜欢他。你弟弟现在是单身?”
周磬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回事,沉默了一下才道:“是,我回头把他的微信给你。”
居然有人能看上周声,真是令她扼腕叹息。
“嗯。”许慕然支起下巴,侧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上回去你们实验室,大家都在自己忙自己的,我也看不懂你们那些东西,真是不明觉厉啊,能不能给我讲讲?”
“不明觉厉?”
“虽然自己不明白,但仍然觉得很厉害的意思。”
周磬沉思一下:“做的是一个关于高能材料的复合性能测试。”
“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要做的东西比较多。”周磬抬起手,拨了拨散在空气中的烟气,“也比较赶,马上要到发表季了,大家都忙得不行。”
“唉——”许慕然长叹一声,“那我不就成罪人了,大半夜扰你清梦,把你叫出来陪我吃夜宵。”
她这话本是玩笑,没想到对方十分认真地将话茬接了过去:“那不一样。”
“陪你出来,怎么能叫浪费?”
她愣了愣,局促地“啊”了一声:“是么?”
周磬没出声,只弯了弯唇角,安静地看她。
在这目光里,许慕然慢慢地低下头去。什么破茶楼,刚刚十月初就热得像通了暖气一样,害得她脸都红了。
不经意间,她又想起了刚刚那个被打断的拥抱,不知道为什么,周磬的拥抱令她十分安心。
在自己茫然无措的时候,在自己最需要情感支援的时候,会陪在她身边的,居然是周磬。
是一个,她从未想到会在自己生活中出现的人啊。
想到这里,许慕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周磬:被她看到自己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丢人。
她不会嫌弃自己吧?
她正兀自胡思乱想,思绪突然被一道清淡的声音截胡:“慕然。”
“嗯?”
“那不是你能左右的,别想太多。人活在这世上,总有身不由己的事。”
她喃喃道:“我明白。”
明白是明白,心情却忍不住地低落下来: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周磬瞧她的神色,心下亦有不忍。
她极想将许慕然护得好好的,让她看不见这花团锦簇后的恶臭淤泥,让她在一个只有真善美的世界里永久地做一个小姑娘,可她做不到。
就算她做得到,她也不能做。
走一条业已铺好的路确实轻松,但那是她周磬的路,不是许慕然的。
许慕然的路,得交由许慕然自己来走,无人可替她代劳。
从茶楼出来的时候,时针刚刚转过零点。
两个漂亮姑娘走在大街上,自然是吸人眼球的。不多时,便有人上来搭讪:“美女,有空不,一起玩啊?”
许慕然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被周磬冷淡地挡下:“没空。”
男人受了冷落,自讨了个无趣,便哈哈着回去喝酒了。搭讪要的就是个你情我愿,死皮赖脸地缠着,那就是自掉身价,没什么意思了。
许慕然瞧着周磬这一套动作拒绝得行云流水,不禁觉得有点意思:“这么熟练,经常拒绝别人啊?”
周磬无奈地看她一眼:“还好。”
这套本事是她上高中的时候练出来的。那时候姑娘们都借高年级学生的身份证,开车去另一座城市泡吧。她虽然不爱凑热闹,但也因为好奇而去过几次。酒吧里人潮攒动,见她是一副新鲜亚洲面孔,许多人向她搭讪,都被她拒绝掉了。
那地方太乱,不适合她。
或许是因为法定节假日的缘故,今天街上的人格外多。
害怕一会走散,周磬不容分说地牵起许慕然的手,将她往清净的地方带。
许慕然被猛地一拽,吓得整条魂都要飞出去了。回过神来,才发现拉着自己一路闷头走着的人,居然是周磬。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被拽着的手上,对方的手指无意地轻轻刮过自己掌心,激得她全身都泛起了酥麻的涟漪。
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心轻轻地跳了一下。
两人一路闷头走着,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美食街附近的河心公园。
已是夜半时分,公园里却仍有不少人。周磬环顾四周一圈,放开许慕然,蹙眉道:“那地方不安全,以后别一个人过来。”
许慕然揉了揉手腕,不服气撇撇嘴:“不就搭……”
话到一半便哽在喉咙里,没能说得下去。
不就搭个讪吗?
那个人,可能她也是这么想的。
她想,只是搭个讪,没关系的;只是喝个酒,也没关系的。她什么都没想,便跟着人走了,殊不知走的是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许慕然倏地沉默下来,找了张长椅坐下,仰头看天上的月亮,半晌后,才闷声答道:“好。”
周磬在她身边坐下,忽然听到她发问:“周磬,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想过长大后要做什么吗?你从小时候就想学物理吗?”
闻言,周磬沉吟许久:“当然不是。”
“当时……我想当个画家。”
“画家?”许慕然诧异道:“看不大出来啊。”
“是啊。”周磬往后仰了仰,眼里盈着溶溶月色:“当时家里人给我报了个美术班,给我打发时间用的。没想到后来我画上了瘾,学校布置的作业都不大爱写了,他们就单方面给我停了。
“当时自己的零花钱也不多,没法支撑我报班的费用,没什么办法,只能不画了。后来上了初中,就开始上奥赛辅导班什么的,更没空画画了。”
她停了停,又说:“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悔的。如果当初坚持下去,没准等我死了之后,我的画也能——”
“呸呸呸!”许慕然连呸三声,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不准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好,”她失笑,“不说不说。”
“其实学物理也挺好的,”周磬再度开口,“毕竟我喜欢。”
“嗯,”许慕然轻轻应了一声,“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其实挺难的。”
“你有真正想做的事情吗?”
她一时语塞:“我……”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姑娘,买朵花不?”
许慕然循声看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背后背着个竹编的篮子,篮子里稀稀拉拉地放了几支花。她正想开口拒绝,就听见周磬问:“多少钱?”
“十块一朵,买一送一。”
周磬抽出十块钱递给老太太,从对方手里接过两支花,又转手递给许慕然:“喏,拿着吧。”
老太太冲她们合掌拜了拜:“好人一生平安……”
许慕然手里捏着花柄,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问周磬:“干嘛要买花啊……”
周磬言简意赅地道:“好花配好人。”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大冷天,出来卖花也不容易。”
她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周磬说的那五个字上:好花配好人。
原来她在周磬心里,地位还不低?
仅仅这么一想,小心脏又开始乱跳了。
“我么……原来不太清楚我想干什么,现在倒是有点眉目了。”她轻轻晃着脚尖,声音里满是困惑:“但我并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这个选择所带来的后果。如果能是最好,如果不能,那我又该怎么办?”
周磬摸摸她的头:“好不好,都要试过才知道。”
她的声音柔柔的,却以不容拒绝之势钻进许慕然的心里:“想做就去做,别等到以后不能做了再后悔。”
上弦月在周磬的脸颊上洒下一泓清辉,看得许慕然走了神。
——只要想做就去做,是这样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的心里,好像已经有答案了。
周磬缓缓转过头,二人的视线正好对上。
周磬笑笑:“看见月亮了吗?”
“今天的月亮,就像你手里的花一样,很美。”
又是一个周五。
郑维星刚刚点下最后一封工作邮件的发送键,余光就瞥到有人在自己办公桌前站定。
来人的细白手指敲了敲桌面:“有空吗,一起聊聊?”
第32章 真032
程雪薇刚到办公室,就感觉气氛不大对劲。
她悄悄环顾一圈四周,给许慕然发微信:今天单位气氛不太对啊,你什么时候过来,我一个人好方_(:3)∠)_
消息发出去后,一直没有回复。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她跟着隔壁桌的前辈去食堂打饭,路上无意说了一句:“许慕然这家伙真不像话,周一开选题会已经是个惯例了,她还犯懒不过来。”
听到她说这话,前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她莫名其妙地答道:“知道什么?”
“小许,去晚报那边了,不在咱们部干了呀。”
什么?!
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都没跟自己说?
程雪薇只觉得一股血直直地冲到了头顶,她总算理解到了文学作品中的“怒发冲冠”是什么意思:许慕然跟着郑维星走了。
她之前不是跟郑维星没什么交往么?开动员大会那次,明明是对他避而远之的,自己还屡屡叮嘱她,不要跟郑维星那种人打交道,许慕然也答应了自己……
这这这,这都是什么事啊!
她强忍着情绪,竭力维持着正常的面部表情和前辈谈笑风生了一整个午餐时段。吃完饭后,程雪薇借口要出去办事,目送着前辈回了办公室,自己去了楼下给许慕然打电话。
“嘟嘟”声响过三五回后,那边才有人接:“喂?”
程雪薇顿了两秒,才缓慢地说:“听说……你去晚报那边了?”
对面打了个哈欠,“是,上午刚办的调职手续,明天再正式去那边交接,我现在打算回家睡个觉,有什么事?”
许慕然的话说得坦荡,倒教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你怎么突然……”
“你也知道,那边之前就想过叫我过去,我也突然想过去了,这就一拍即合了。”
程雪薇无助地张了张唇,突然发现她并不站在一个与之对立的立场。
这是许慕然的选择,不是她的。
她被调去晚报这件事,合乎制度与法规,走的都是正规程序,没有什么好质疑的。但在情理这方面,可能会稍微吃点亏,毕竟杂志分部是她的“母体”,在还未“断奶”之时便转投另家的怀抱,或许会在人情流转中被打上“忘恩负义”的标签。可在报业集团这种“以稿子质量论英雄”的环境里,只要有足够实力,这些都不是问题。
她黯然地垂下眼睑,轻声道了句“嗯”。
论辈分,她跟许慕然是一辈的,但论资历,她能比许慕然深出几个层次去。但就算如此,她也依然愿意跟许慕然腻在一起,喜欢给她安利网上的超值小东西,喜欢跟她分享职场八卦事,喜欢跟她吃遍单位附近的快餐店,喜欢跟她说些女生之间有的没的小秘密。
程雪薇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独独会贴上许慕然,不仅是因为她们俩坐得近,也因为她喜欢许慕然的笑容。
不张扬,不做作,仅仅挂在嘴角,所呈现出的温暖便能缓缓地沁进人的心脾去。
像是体察到了她的失落一般,许慕然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可能这事儿已经在咱们办公室传开了吧,但是这是我自己选的,我并不后悔。”
程雪薇捏着手机机身,听到对面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祝贺我吧雪薇,我终于找到我想做的事情了。”
郑维星刚刚将几篇有争议的稿子交到值班编辑的手里,电话就响了。整个下午都在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之下,他已经头晕脑胀。抽空瞥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联系人,他一边应付同事的问题,一边忙里偷闲地划开通话界面:“喂,怎么了姐?”
“之前跟你提过几句的事,没想到她自己找上门来了,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姐,我办事儿你放一万个心!”
对方满意地应了声,又嘱咐了他几句有的没的,便挂了电话。
切断通话后的郑维星一秒变成冷漠脸,随手将手机扔到桌上,便开始放空。
当初找上许慕然,他其实并没抱什么希望,晚报这边,只缺人才不缺人。人家好好地在自己本部待着,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并没有值得他挖人的理由,难道就要因为自己的顶头上司的轻飘飘一句话,得罪那边的二把手?
他权衡利弊过后,决定好歹做一回样子,不行就算:第一,挖了人家,人家不一定过来;第二,万一误打误撞碰上个好苗子呢?而第三——
一事无成的庸才也不少,供着就是了。
他的目的只是把人挖过来,至于剩下的事情,他没什么兴趣插手,也并不归他管。
这个想法,在他看到许慕然的稿件之后,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篇……挺有意思的稿子。
虽说看得出来经过大家润色的痕迹,但仍旧可以被归入瑕不掩瑜的范畴。
换言之,她并没有让那在市场中浸淫许久的匠气,损了文字中本身所自有的灵气。
新闻稿件所要具备的要素跟人们在初高中所写的议论文文体是一样的:人物、时间、地点、事件与原因。举个例子,同样是一件发生在菜市场边的两车相撞事件,有些人只能做到记录事件本身,而另外有些人,就能活生生地把这件事儿写出花来。
许慕然已经完美地超越了前者,但距离后者,依然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这篇稿子,让他对她稍微有了点兴趣。
他觉得,能写出这样文字的姑娘,不应该在这样一个庞大的、按部就班的以及求稳不求功的地方呆着。
她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就算他不知道那是哪,但总之不是这里。
至于那次在半道对许慕然施以援手,巧合得连他都以为这是自己设计出来的,为了在妹子面前刷好感的局,可现实总会比偶然更偶然。
在下班前五分钟接到要加班的通知,想来这事儿摊到每个人的头上都很崩溃。郑维星一边思考着工作上的事情,一边麻木地到楼下吃习惯了的那家馄饨摊买馄饨——没办法,顶头上司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不都得交给他们这些小喽啰吗?
回去的路上,他远远瞧着那边有个人影,像极了自己认识的一个人,没想到,走过去之后除了见到老同学,还有“意外之喜”。
白净的小姑娘被围在二人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上去有点可怜,让人心都软了。
那一刻,他都有些佩服自己的直觉:怎么不偏不倚的,就撞得这么准呢?
替她解了围,冷不丁地听她向着那个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小痞子,问了一个在那个环境下显得有点可笑的问题:“你的梦想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