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你们的编号两两组队，从E1683900开始，依次跟我进去。”
他念的是欧洛的学生编号，欧洛听见后下意识立正站好，大声应道：“是，长官！”
编号排在欧洛后面的是一个女生，个子高挑，只比他矮一点儿，留着利落的短发，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跟在欧洛身后走进模拟训练舱，站在他旁边等待阿诺德的指令。
欧洛看到了她的胸卡，E1683901卡桑德拉?维尔斯，她看起来就像阿诺德的嫡传弟子，两人连表情都很相似，一样的淡定和漠不关心。
“自己选一个位置。”阿诺德站在舱门外，示意他们自由分配里面的两个座位，“给你们十秒时间系好安全带，然后开始模拟飞行对战。”
模拟飞行……对战？
面对这道超纲题，欧洛愣了一瞬间，脱口而出道：“报告！”
阿诺德看他一眼：“说。”
“这是三年级才会接触的课程，对没有飞行基础的新生会不会太难了？”
阿诺德帽檐下的蓝眼睛盯着他，声音平淡：“你能做到吗？不能就下来，出去叫下一个学生。”
欧洛确实没有能做好的把握，但既然阿诺德这么说了……
他扭过头，对上卡桑德拉带着点轻视的目光，暗自咬了咬牙，坐上了驾驶位。
前后不过十秒，他们系好了安全带，两边的座椅被启动上升，悬停在空中等待阿诺德按下开始键。而蓝眼睛的教官关上舱门前又给他们放了个炸弹，轻描淡写道：“胜利的一方将获得下一次对决中选择队友的主动权，祝好运。”
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在军校里也是同样适用的，阿诺德在用行动和规则告诉他们这个道理。
欧洛戴上了拟感头盔，握了握拳头又松开，然后将手放在了操控台上。
“现在开始倒计时，5、4、3、2、1，模拟作战开始——”
一阵眩晕过后，他的眼前蓦地从一片漆黑变成了战机内部的情景，眼前是现实中那个操控台，但监控屏上赫然是太空中与他遥遥相望的另一架F79战机，他已经进入到了模拟飞行作战的场景中。
“欢迎乘坐F79-1，很高兴与您共同作战。”电子提示音在他耳边响起。
欧洛头一回亲身进入模拟作战的环境，没来得及调整头盔的松紧，但没什么大碍，整体环境还算得上舒适。他动了动手指，右手拉住了操控杆，牢牢控制住战机的走向，主动朝卡桑德拉的方向飞去。
卡桑德拉看起来完全不像头一次操作这个模拟游戏，她熟练地启动了战机，看着欧洛朝自己飞来，却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自己的领地短距离地盘旋，蓄势待发。
联合军校作为联邦最好的军校，当然拥有最先进的训练资源，这个模拟舱里的模拟操控台搭载的是军部的制式战机F79的同款。由于F79是军部应用最普遍的制式战机，中枢操控中心也为它设置了一些简易的指令操作，使战士们在作战时能更加便捷地做出较为复杂的战术动作。这些指令在普通操控过程中不会被触发，需要熟悉一定的指令码才能顺利操作，欧洛不知道模拟舱的操控台有没有搭载这套指令，有点手痒想试试看。
这套指令还是他生病时欧渝带到医院给他练手的，军部没把这个当机密，欧渝就拆了个旧的操控台带到医院去，当键盘给他敲着玩儿，顺便动动脑子。因为欧渝说了这套指令现在还在用，所以欧洛本着不记白不记的心态把它记住了，现在正好用上。
他左手在操控台上点了几下，面前突地浮起一个蓝色的屏幕来，系统响了两声后切换成电子提示音，问他：“本机为实验机型，推进器功能被禁用，强行打开可能导致飞行过程中机身不稳，请问是否继续？”
没想到系统居然禁用反物质推进器。欧洛愣了愣，可他这时已经飞到了卡桑德拉的射程中，不打开推进器，以他目前的飞行速度很容易被击中。他让F79-1先偏离了原本的航向，迂回地绕了个圈，避开也向他飞来的卡桑德拉，又立即发现这个办法行不通，只好咬咬牙在屏幕上点了确定，打开了被禁用的推进器。
F79-1的机身猛地颤抖了一下，然后被一股强大的冲力推了出去。
“推进器功能已启用。”
欧洛没想到被禁用的推进器居然有这么强的冲力，猝不及防地被甩到一边，边重新握住操控杆边心有余悸地想，幸亏安全带系得牢，不然这一下估计得撞到驾驶舱壁上。
他已经忘了这只是场模拟对战，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场战斗中去。
既然用指令打开了推进器，对比卡桑德拉，他在速度和冲力上就有不容小觑的优势。卡桑德拉似乎没想到他能打开禁用的系统，追击的速度缓了下来，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和他硬碰硬。欧洛趁着这个间隙绕过一个浮游物，利用它的遮掩和推进器的冲力，在卡桑德拉看不到的角落生生扭转了飞行角度，机身从浮游物下方径直冲出。
卡桑德拉大惊，欧洛这是要跟她同归于尽的架势，可她不想就这么输掉，便也转动操控杆，将自己座机的前进方向重新设置，比原本偏转了15度。
欧洛拥有速度优势，转眼间已经冲到离她很近的位置，卡桑德拉一掌拍在操控台上，开启了战机自带的护盾，另一手死死拧着操控杆，想要继续扭转前进方向。
可欧洛已经开启了弹舱，眼看就要发射F79自带的小型追踪弹。她脑子转得飞快，计算出追踪弹的数目和护盾的最大承受伤害值，心里明白这个护盾挡不住多久，她要在护盾被打破前反攻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也学着欧洛打开推进器，二是一口气调动战机存储的所有能源，先发制人。
虽然卡桑德拉曾经操纵过战机，却只限于普通的短途飞行，并不知道开启推进器的指令，只能硬着头皮选择了后一个办法。她边往远处逃，边腾出一只手来在操控台上调动能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监控屏上F79-1的动向，发现那边的弹舱已经完全开启，只需瞄准F79-2按下发射键，就能用连发的追踪弹将她的护盾击碎。
追踪弹要发射了——卡桑德拉失落地想，自己踌躇满志想要打响的第一场战斗，就要这么输掉了。
可就在下一秒，她因为眼前的变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F79-1突然熄火，像失去飞行力量的小鸟，就这么从她视野中落了下去。
“F79-1失去作战能力，F79-2胜利。”系统提示在她耳边响起。
她迟疑着松开了拧着操控杆的手，头盔也被自动摘了下来。
欧洛远远地坐在对面，脸上是和她一样的茫然。
“……怎么回事？”卡桑德拉忍不住问。
她以为自己必输无疑，欧洛却在关键时刻突然熄火，这是怎么回事？
欧洛低头研究了一下还亮着的操控台，翻看各项数据后恍然道：“推进器开得太久，把携带的能源用完了。”
他们同时被解除了安全防护，座椅下落到地上，模拟舱的门重新打开，露出站在门外的阿诺德的身影。
“E1683901，你胜利了，到记录仪那里去刷胸卡。”他说。
卡桑德拉犹豫着看了欧洛一眼，低声道：“可是教官……”
阿诺德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去，或者你们一起被记失败。”
欧洛朝卡桑德拉笑了笑，示意她去，自己心里却难免有些失落。
他知道自己打开推进器是个冒险的举动，却没想到系统禁用推进器的原因居然会是最简单粗暴的能源不足。如果他早点意识到这个原因，提前几秒关闭推进器，追踪弹说不定就能发射出去，结果也会完全不同。
阿诺德看着卡桑德拉在记录器上刷过胸卡，又回头来瞥了欧洛一眼：“E1683900，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欧洛点点头：“我没有事先检查能源储备量，冒险开启了推进器，这才导致最后因为能源不足而熄火。”
“系统禁用的选项，你耍小聪明走后门打开了，是不是还觉得挺得意？”阿诺德冷冷道，“什么是规则，怎么去遵守规则，你在军校学习这么久，没有老师教会你吗？”
欧洛愣了愣，他确实没有第一时间想到遵守规则，甚至只在发现推进器打不开以后犹豫了一瞬间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输入了开启指令。阿诺德强调的遵守规则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或者说，在他的认知里，推进器根本不应该是被禁用的存在。
他觉得阿诺德说得很有道理，自己确实有错，这场模拟对战即使他赢了，也只是打破规则得到的胜利。
见他低下头没再说话，阿诺德的语气柔和了些。
“出去吧，下一组要进来了。”
5.
本想表现一下自己，结果却被阿诺德毫不留情地训了一通，欧洛悻悻地走出训练室，迟来的晕眩和恶心感却在这时突然涌上胸口。他扶着墙勉强站好，缓了两秒才回过神来，对上卡桑德拉难掩尴尬的脸色。
“胜利应当是属于你的。”她说，“我输了，下一轮我放弃优先选择权，由你来替我指定搭档，你觉得怎么样？”
欧洛摇了摇头，觉得脑袋晕沉沉的，只好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这才回答她：“不怎么样。”
“为什么？我觉得这样是合理的。”
卡桑德拉皱着眉看他，觉得他状态有点不太对，又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欧洛扶着椅背深呼吸几下才逐渐缓过来，见卡桑德拉还站在面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没事，不太适应模拟飞行，有点晕。”
“……”卡桑德拉犹豫了一下，问，“需要送你到医务室吗？”
“不用，已经好多了，谢谢。”欧洛朝她笑笑，又想起她刚才的话，回绝道，“关于你刚才的提议，我觉得还是由你自己指定下一轮的搭档吧，无论如何，刚才是我输了，我不能拿走你的胜利果实。”
他脸上的神情不像作假，卡桑德拉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朝他伸出手来。
“那这样吧，下一轮我们搭档，怎么样？”
欧洛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很快就接受这个邀请，握住了她的手：“请多指教。”
“卡桑德拉?维尔斯？”欧渝嚼着面包看了他一眼，“哇哦，你很走运啊，她可是拿过初级飞行比赛第一名的，有这样的搭档，下一轮你就不用担心突然熄火机毁人亡的问题了。”
欧洛讪讪地喝了一口果汁，没敢搭话。
“胆子很大嘛欧小洛，都敢拿军队指令强行启用推进器了。”欧渝拿一根手指推了推他的脑门，没好气地说，“要是实操课，你早就摔成一滩肉泥了，知不知道？给你零分都算是轻的，阿诺德人怎么这么好，换作是我，我要给你打个负分。”
“我一时没想到……”欧洛捏住欧渝那根手指晃了晃，讨好道，“下次绝对不会了，真的。”
欧渝抽出手指弹了他一个脑镚儿：“我可不相信，就你这样闷声搞大事的，哪天把学校炸了都说不定。”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开了个备用推进器，怎么就上升到炸学校的高度了？”欧洛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脑门，“你要是不放心，我每天给你汇报好不好？”
“我才不要你每天来烦我，你管好自己，老老实实地上课就好了。”
欧渝把剩下的半袋面包留给他，站起来拍了拍制服上沾到的面包屑：“阿诺德今天都跟我说了，你得改改这个爱冒险的毛病，能赢就赢，不能就算了，自己的安全最重要，听到没？”
他的语气软化了不少，欧洛知道这就算是不生气了，笑着应道：“好，记住了，长官。”
欧渝走了，他带着面包回宿舍去分给加拉瓦吃，自己洗了个热水澡，早早爬上床去了。从模拟舱里出来后他脑袋一直一抽一抽地疼，吃了感冒药也不管用，和在医院时一样，医生检查不出什么来，只好让它就这么疼着，希望明天起床能好些。
欧洛在床上滚了一阵，好不容易酝酿出困意，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们的理论课程排得满满当当，中间还夹了格斗课、模拟飞行课、紧急维修课等等实操课程，欧洛还没从头疼中挣扎出来，就又跳进了知识的海洋，每天学得头昏脑涨，恨不得多长两个脑子。
他的成绩不好不坏，实操课学得不错，但联邦史这种枯燥乏味的纯记忆性学科学得特别糟，把总体积分拉到了中游，每次都要努力踮踮脚才能够到“优等生”的及格线，但并不总有这样的好运气。
尤其是在阿诺德和欧渝教的两门课上。
欧渝负责教他们的近身格斗，他个子不太高却胜在灵活，新生们伏击围攻都动不了他一根汗毛，反而被欧渝收拾得够呛。欧洛知道这些伏击不会奏效，拉着加拉瓦在旁边看戏，却被单方面殴打完学生的欧渝点名上场。
“E1683900，你来。”
他的好弟弟站在格斗场上，周围躺了好几个他的同学，闻言纷纷连滚带爬地逃下了台，把偌大的格斗场留给他们。欧洛硬着头皮放下手里的瓶装水，站起身解了作训服的腰带，在加拉瓦“一路走好”的目光注视下上了台。
“来打我。”欧渝朝他勾勾手指，“能把我揍趴下的话，这学期给你们班全体评优。”
欧洛无奈地看他一眼：“你明知道不可能。”
“那我可不管，”欧渝挑了挑眉，“看到同学们期待的目光了吗，这可是你翻身做英雄的好机会。”
欧洛自觉从来都没有英雄情结，无论欧渝怎么说，这些对未来的臆想全都建立在他能打赢的基础上，而这个基础在正常情况下成立的可能性约等于0。他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但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跟欧渝对打，因为这是教官的命令。
见欧洛没再说话，欧渝朝旁边负责记录的学生打了个响指，示意她开始计时。
那个女生站到他们中间，举起秒表倒数三声，说“开始”的同时退了出去。
而几乎就在“始”字刚出口的时候，欧渝已经横腿扫向了欧洛的下盘。他动作敏捷狠辣，疾风骤雨一般迅速地袭向自己的对手，每一次攻击都准确击打在目标位置上。欧洛狼狈地挡了几下，好不容易找到些格挡的节奏，他立刻又变化了攻击套路，揉身而上，专挑欧洛防守薄弱的位置去打，一击脱离，不作任何停留，也不追求最大伤害，打得欧洛全无脾气。
这场对打欧洛的表现绝对算不上好，他被欧渝打得浑身淤青，虽然没有伤到筋骨，心理上受到的打击却比生理上重得多。但他也绝对算不上差，因为结束后去查看他挨打的时长，居然达到了全班第一名，是最后一名的三倍有多。
欧渝手上有分寸，知道这群菜鸟不禁打，没敢用多大力气。战术指挥班20余名学生，只有欧洛一个人去了医务室，被值班医生用药酒狠狠揉搓了一通，连下一堂课都没顾得上去上。
值班医生是个年轻女性，鼻梁上架着一副样式古旧的圆框金丝眼镜，黑发挑染了几缕深紫色，被高高地盘在脑后，看起来有种古怪又时髦的新鲜感。她拍了拍哎哎叫疼的欧洛的腰，叼着细长的薄荷糖道：“现在的学生怎么这么不禁打，你是哪个班的？”
“战指系的……”欧洛老老实实承认道。
女医生应了一声，突然低头来看他的脸。
“哎呀，这不是欧教官的弟弟嘛！”她惊喜地叫起来，涂了黑色甲油的手在欧洛的脸上捏了一把，满意道，“我想这么干好久了，既然捏不到他，捏捏小可爱你也一样。”
“……”欧洛说，“其实我是他哥哥。”
女医生愣了愣：“啊？”
“我们是双胞胎。”欧洛解释道，“虽然没差什么，但是我是欧渝的哥哥。”
这几个月他被误解了太多次，这番解释的说辞已经熟得不能再熟。欧洛给医生解释了一通自己的年龄问题，又说：“欧渝是不是经常给你们医疗翼添麻烦？真是抱歉。”
“没有，他就是经常把追求者揍到我们这儿来而已……”医生讪讪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看你还在军校念书，以为你是欧教官的弟弟。”
她话多归话多，手上工夫却一点儿也没落下，欧洛身上被打出来的淤青被她用药酒揉搓一番已经由青转红，手臂活动也只能感到一点轻微的痛感，应该不会影响到明天的课程。
“我给你拿瓶药酒，晚上你洗过澡再让室友帮忙擦一下。”医生洗干净手，从箱子里拿了个小小的玻璃瓶递给他，“这一瓶用一半应该就能好了，剩下的你留着以后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