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否完本[古耽]—— by:如似我闻
如似我闻  发于:2017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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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世誉停下手,琴弦还颤着,而曲早已失了调,杂乱无序一如心绪纷扰。有一点紧张,一点欢喜,一点茫然,还有无可忽视的心尖上的一点微痛,原来一切所言皆是不假。
苏世誉微抬头长长地叹出口气,良久良久,缓缓侧头看向身旁的楚明允。他像是对一切都毫无觉察,仍闭着眼休息,眉目静好。
苏世誉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慢慢地抬手探去,手指舒展,小心翼翼的,想要触碰他的眼睛。这一简单的动作用了太久,沧海桑田一声叹息,流水声与风声划过耳际,他的手最终顿在了一寸的距离上,如凝固般再难以接近一点。
因为楚明允忽然睁开了眼,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眼前的手指。
苏世誉眼中瞬间重归平静,神思也清明回来。他手上折过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就像方才只是个不经意的停顿,信手轻扯下楚明允额角的一根发,收至眼底一本正经地打量过后淡淡道,“原来看错了,还以为是白发。”
楚明允看着他,抬起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
第三十四章
身负枷锁的男人被带入了一所小院,叫人强压着按跪在屋中后才扯下了罩头黑布,他挣扎着抬起头来,一眼望见眼前人,“苏世誉?”
灯火煌煌中青年淡淡一笑,“你认得我?”
季衡四下打量,这里一窗未开,分明是白昼却透不进半丝天光来,而屋内布置极为简单,除去前方的一副桌椅,竟全是空荡无物的,此刻屋两侧都静静立着侍卫模样的人,无端地生出了冷厉之意。他盯着苏世誉,“这里不是御史台,你想干什么?”
“打扰了,我有几句话要问你。”苏世誉道,“不过你大可放心,只是借你一些时间,过后会将你送回御史台的。”
“我所知道的都已经招供了。”季衡道,“你不信也罢,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苏世誉轻笑道:“我并没有说要询问案情,你不必如此。”
“那你想问什么?”
苏世誉轻叹了口气,“穆拉和是你亲手杀死的吗?”
“是。”
“供词上你说自己受人指使,所以当初你和她相遇的那场动乱也是精心设计好的?”
季衡不明所以,坦言道:“是。我家中早就有妻子了,如果不是遭受胁迫不得已,谁会跑去楼兰那种鬼地方做生意。”
苏世誉眸光微动,沉吟了片刻后才问道:“你下手时可曾有过不忍?”
季衡眼中的困惑褪去,直直地看着苏世誉,忽而笑了,似是觉得他问的荒唐至极,“原来御史大人还会这么天真,”他好笑道,“既然本来就是怀有目的接近的,又有谁会真的爱上棋子呢?”
向来如此,哪怕相对而处再久,也终究不过逢场作戏罢了,执棋者眼里只有谋略厮杀,哪里分得出真心去爱上棋子呢?
唯有沦陷者,愚不可及。
苏世誉对上季衡的目光,他眸色深深,然后点了点头,轻笑道:“你说得对。”
言罢苏世誉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瓶子,一旁的侍卫躬身接过,旁边立刻有人上来掐住了季衡的两颊,迫使他张开口,季衡慌忙咬紧了牙,拼力挣扎,然而背上猛地被利器重击,什么东西直陷入肉里,他失口痛呼,这空隙间一粒药丸塞入嘴里,沿着喉管滚了下去。季衡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惊疑不定地叫道:“你做什么?!”
“不必担心,喂给你的是护心丹。”苏世誉收回瓷瓶,“你最终是要被交给楼兰的,眼下我绝不会要你性命。”
季衡顿时明了,“苏世誉,你身为御史大夫,难道还要凌虐囚犯不成?!”
“御史大夫当然不会。”苏世誉看着他,淡淡笑道:“不过这些人是我私聘的侍卫,这里是我的私宅,我与你又是私仇,同公务无关。”
“私仇?”季衡不能置信道,“我同你有什么私仇?”
苏世誉的笑意深了,垂眸道:“妹妹识人的眼光不行,做哥哥的……总要替她照顾着些。”随即不待满脸惊愕的季衡反应,他端起杯盏浅饮一口春茶,
“动手吧。”
楚明允随手搁下了笔,抬眼看向秦昭,“打探不到,这算是什么意思?”
“严烨说御史台内的消息也封锁的很紧,只听说季衡被押送过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不过除了苏世誉和御史中丞外也没几个人能见到他,不知是真是假,而供词全在苏世誉手中,连运送的人都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这倒是少见,看来不是情杀了。”楚明允微蹙了眉,“仔细想想,这些日子来可真是麻烦不断呢。”
稍一思索,他开口吩咐道:“你去查一个人。”
“什么人?”
楚明允勾起唇角,“宫里的那位昭仪娘娘,姜媛。”
秦昭点头应下。他忽然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件事也不能放着不理,难不成要我再亲自去找苏世誉问一问?”
“苏世誉未必会说真话。”秦昭道。
楚明允屈指抵着下颔,“有道理,那你觉得我是白天去还是晚上去比较好?”
“师哥,”秦昭忽然叫他,低声道:“杀了他。”
楚明允眸光微凝,侧目瞧着他:“你方才说什么?”
“杀了他,”秦昭重复道,“已经这么久了,我们仍然查不透苏世誉,既然他无法被动摇,不如干脆杀了他。无论他身手如何也敌不过人海战术,一百个人杀不死他就两百个人,只要他死了我们就再没有阻碍了。”
“苏世誉死了我们就再没有阻碍,你说的很对,”楚明允盯着秦昭,忽而弯眉一笑,“可我偏不。”
“为什么?”秦昭脱口而出。
楚明允收回目光,慢悠悠地道:“我觉得苏世誉倒是挺好的,若是死了那多无趣。”
“哪里好?”秦昭追问道。
“他除夕夜给我剥橘子吃了啊。”楚明允随口道。
有一瞬间他近乎以为秦昭要克服面瘫做出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来给他看,只可惜秦昭最终也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师哥……”
“你为什么对苏世誉敌意这么强?”楚明允打断他。
秦昭闭口不言,唇线紧绷。
楚明允便慢条斯理地将他打量一番,忽然笑了出声,“让我猜猜看,你不是因为杜越那小子整日表哥表哥的——把苏世誉当做情敌了吧?”
秦昭垂着眼不做声,只当是默认了。
他不过凡人一个,心中狭隘,眼里只容得下两人。既然苏世誉的存在对楚明允和杜越都有影响,那为什么不能杀了?
楚明允顾自肆意地笑了许久,转眸间见他如此,笑意随之尽然敛去,“秦昭,”声音微微冷下,“彻底忘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秦昭猛然抬眼直视着他,“师哥,你难道真对他动心了?”
楚明允一愣,“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那你为什么不肯杀他?”
楚明允觉得他的想法可笑,却一时不知从何答起,思索了片刻才道:“不杀一个人的理由自然有很多,未必会是你所以为的那个。好比如今这个事态,苏世誉必须要活着,他活着要对我们有利得多。”
秦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楚明允紧蹙着眉,良久又开口道:“我怎么可能会对他动心?”他顿了顿,似是随着话语出口自己也笃信了几分,眉间舒展开,低笑了声道:“苏世誉这人面热心冷,喜怒不形于色,藏得极深,都说他是无心之人,谁若是对他动心了,那可真是完了。”
秦昭沉默,不再问了。
窗下行过一个青衣婢女,闻声回首往屋内看去一眼,她脚下步履未停,踩过寂寂芳草离去。
“他是这么说的?”苏世誉视线从奏表上移开,沉吟片刻后忽而缓慢地笑了,点了点头道,“评价的倒是没错。”
那青衣婢女跪在书案前,错愕道:“公子?”
“不过你忘记了自己此次任务与以往不同,不需要探听消息了,”苏世誉淡笑道,“照顾好阿越就是,以后这些话就不必再来回报给我了。”
青衣婢女埋深了头,低声应是。
苏世誉颔首,“快些回去吧,免得引人怀疑。”他看着对方恭敬退下,目光落在手边的玉佩上,出神良久,末了付之淡淡一笑。
——唯有沦陷者,愚不可及。
第三十五章
长安城门处的茶摊一向热闹非凡,贩夫走卒过往行人大多是要停下喝茶歇脚,再侃侃而谈一番五湖四海天下大势的。
一个高瘦的年轻剑客寻了个位置坐下,随手将剑搁在桌上,招呼老板上茶。旁边的人都在谈论着什么,语气中颇具愤慨不满之意,个个皆是情绪激动,剑客困惑,捧着茶也凑过去听。
“果然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想想大夏开朝百年来,我们何时要受过这种气?!”
“就是!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干嘛还要给楼兰那种小国赔礼那么多?不就是死了一个女人而已,更何况又不是我们杀的,凭什么要我们来赔?!”
“不是在边境死的吗,说是汉人,谁知道是不是他们自己杀的人想要讹我们一把?”
“讹又怎么样?能有什么办法?我看现在朝廷里剩的都是软骨头了,要是放到以前,那还赔什么,他娘的干脆打下来不就好了!”
周遭一阵附和声,又有人提声打断:“你说的简单,打什么打,一打起来那些贵人们还哪儿来的快活日子过,肯定是能赔就赔了,反正出的是咱们的血汗钱。”
话音落下,又是一片吵嚷。
剑客听得一头雾水,拉了身旁的一位中年人问道,“大哥,他们这是在说什么?”
中年人转过身看着他,“小兄弟还不知道?前些日子楼兰的王女莫名其妙死了,咱们国赔了重礼过去,上百箱呢!这才刚出了城门。”他下巴冲远处抬了抬,言语间也添了气郁,“听说是金器银器一万两,还有三千匹绫罗绸缎啊!”
剑客点了点头,没有接话。中年人还顾自地道:“这些官老爷们还真是好日子过久了,一句话就给送出去了。御史大夫啊御史大夫,没想到也会走到今天这个模样,苏诀将军如果还活着估计也是要给气死。”
剑客不解:“你说的是苏世誉苏大人,他不是向来贤良广受赞誉的吗?”
“是他。”中年人道,“不过你说的那恐怕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刚才说的赔礼,就是他让送出去的!”他又长叹了口气,“其实想想看,哪儿来的什么贤良,天下乌鸦一般黑,朝廷里还不都是为自己捞钱谋利的。前些日子我听人说他跟楚太尉合谋杀了苏行,我还不信,跟那人吵了一下午,现在想想啊……”他冷笑一声,摇摇头,不说下去了。
剑客复杂地看了看还在愤愤不平的人们,也跟着叹了口气。
中年人的目光从桌上的剑移到了他的身上,忽然道:“咦,小兄弟,看你这打扮是游侠?”
剑客忙道:“客气了,哪里称得上游侠,我就是个跑江湖的。”
“哎谦虚了,”中年人笑道,拍了拍他的肩,“现在啊,达官贵人是不管咱们的死活了,以后要是有什么事,靠的还得是你们了!”
剑客点着头没接话,看了眼自己的剑,若有所思。
是夜,书房外忽而有黑影一晃而过。
苏世誉声色不动,仍旧撩着袖慢慢地将松烟墨研开,房门霍然大开,夜风将灯烛压的曳曳一暗,一道寒芒刺破昏暗,携劲风迎面而来。
苏世誉淡然地垂着眼未动,袖剑悄然压在掌心。
却没能出手。
那道身影陡然僵滞,寂静中利刃破入身躯一声轻响,剑锋从前胸透了出来,鲜血随之恣意泼溅开来。
苏世誉向后避了一避,视野里看到那研墨中落入了殷红血色,黑红相衬。他抬起眼眸,黑影歪倒在地上,露出身后的归剑回鞘的人,长剑挽出一道光亮,对方背着满身月色,是他熟谙的眉眼。
“你怎么来了?”苏世誉微有讶然。
楚明允没回话,走上前来低头打量着倒在地上的高瘦剑客,啧啧感叹:“苏大人,赔礼才刚送出长安,这么快就有人来取你这狗官的性命了?”
苏世誉无奈地看他一眼,楚明允抬眼过来,正对上他的视线,“你胆子就这么大,刺客已经到眼前了连躲开也不会吗?”
“正打算动手就被你抢先了。”苏世誉将染满血迹的文书收到一旁,笑道:“劳烦楚大人出手了,算我欠你个人情。”
楚明允在桌边坐下,手臂交叠在案上,倾身凑近上去,拉长了语调轻笑,“欠我个人情?这一句话就想把我给打发了吗——”
尾音和凑近的动作都被一枚抵上额头的玉佩止住,触感细腻温润。苏世誉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脸,转而将玉佩放在他手中,“那这个总该是够了的。”
流光溢彩,触手生温,楚明允还记得这玉佩是当初极乐楼里苏世誉拿给他做赌注的,“给我这个做什么?”
“还你人情,你收下便是了。”苏世誉顿了顿,又补充道,“往后你若是再来府里就不必同刺客一样了,带上玉佩无论何时都可以来找我,更不会有人拦你。”
楚明允抚过白玉上的雕纹,“包括你沐浴的时候吗?”
“……”苏世誉道,“你觉得呢?”
楚明允笑了声,收下了玉佩,“不过我这次可是有正经事要来找你。”
苏世誉淡淡一笑,斟茶给他,“我知道,你直说便好。”
“季衡的事情你秘而不宣,”楚明允看着他,“是不是又是淮南王在背后指使的?”
苏世誉颔首,“供词上是这么写的,季衡也交出了信物,看上去的确如此。”
“看上去?”楚明允笑了,“苏大人也觉察出不对了?”
苏世誉回看过去,“你知道什么了?”
“还记得祭天大典的事吗,”楚明允道,“我派人去查了姜媛的籍贯,你大概也已经能猜到了吧?”
“淮南?”
“对,”楚明允笑意盈盈,“这世上可没那么多巧合,若是当时皇帝陛下选择追究下去,那么姜媛的来历一定会被查出来,只怕是又要归结到淮南王的身上。”
苏世誉敛眸不语,暗自沉思。
“啧,”楚明允不满地伸手将他下颔抬起,“看着我。”
苏世誉身形微僵,神思随之乱了,拉下他的手,定了定神看了过去,“怎么?”
“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又不理我了。”楚明允蹙眉道。
他不禁轻笑,“失礼了,楚大人继续吧。”
楚明允拿过茶盏,“所以这不是很奇怪吗?对方的手段越来越拙劣,证据越来越明显。”
“苏行案查出淮南王后,你没有动作,不久后籍贯淮南的姜媛诬陷我,陛下不追究,然后就是现在,楼兰王女被杀,证物直指淮南王,逼得你不得不去追究。”
苏世誉一怔,恍然明了,楚明允下了结论,“他似乎是在不断催你去杀他,你越是没有动作他就越是心急。”
苏世誉皱紧了眉,“可王印如同玉玺,是做不了假的。”
“我也没说那些证物是假的,所以我只是觉得奇怪。”楚明允瞧着他,“再过些时日苏大人就该出使巡狩了,你还要去吗?”
苏世誉对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既然肯定了淮南王难逃干系,当然是要去的。”
“我知道苏大人早有削藩之意,难不成为此甚至不惜性命?”
苏世誉淡笑,“有何不可?”
“随你。”楚明允移开视线,喝起了茶。
苏世誉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灯花轻响,烛影曳曳,他看着地上凉透的尸体,叹了口气忽然开口道:“那赔礼虽然能免于一战,但恐怕只要楼兰国主还在位一天,就再也不会让楼兰与我们大夏有半点来往了,只愿别与匈奴结为同盟……”
楚明允放下茶盏,笑了声,“楼兰是自西域回来的必经之路,你猜他们还会不会让那些汉人商队经过?”
不言而喻。苏世誉问:“楚大人有办法?”
“刚想到的。”楚明允笑道,“只要把镇守西境的将领换成周奕就行了。”
“换去之后又打算如何?”
“不必如何,苏大人也不用抱有得了办法再另择人选的念头。”楚明允道,“周奕跟我时间最久,当年击退匈奴时他是我副将,西境若是由他掌管,定然能震慑匈奴与楼兰几分的。”
苏世誉波澜不惊地道:“此事非同小可,待回报给陛下后再仔细商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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