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看了下时间，确定已经是饭点，便在周贺桌上清理出一角，摆好了饭菜。周贺揉着眉头，显然并没有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两口后便不再动筷子。
周瑾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考虑怎么坦白从宽才能让周贺不把他从军部大楼的五十层扔出去。
周贺看他磨磨蹭蹭，终于问道：“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我下午还要开会。”
周瑾将包打包好，从夹层里掏了个数据存储器放在了周贺桌上。
周贺用眼神询问周瑾。
“这是，高能粒子炮的扫描数据。”
周贺询问的眼神立刻变得冷硬起来，气场全开的他让周瑾觉得就要被自己身上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但他仍咬着牙道：“不过似乎不是全部。”
“你怎么拿到数据的？”
“乔纳什中士塞给我的。”
周贺看了眼存贮器：“乔纳什？那个中士？你回来已经两天了，为什么不在驻军站就拿出来？”
“我吓坏了，一时忘了。这两天才发现手上还有这个东西。”这完全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对于一个几乎在温室中长大的omega来说，星盗，虫兽，都应该是只出现在新闻或者电视中的东西，忽然亲眼见到，没有吓破胆已经很不错了。那个森尼，被救出来后，就一直在治疗舱躺着，至今还没出来。
周贺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收回外放的精神力，周瑾身上的压力顿时一松。
“坐。”
周瑾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站着，他拉开周贺桌前的凳子，坐了下来。
“周瑾，鉴于最近事情太多，我已经很烦心了。所以有些事，我觉得我们应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周瑾茫然的看着周贺，一脸疑问。
“比如，你在地下室的那个窟窿里折腾什么。”
周瑾对于面部表情的控制，几乎要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可是此时他仍吃惊得差点咬到舌头，周贺没见过周瑾这样孩子气的表情，大概是被取悦了，脸上的线条难得柔软下来：“你总不会以为，你在地下室掏了那么大一个洞，还能瞒天过海吧？”
周瑾的确是那么以为的……他如身至冰窖，勉强搜肠刮肚了一番，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干脆识时务的闭嘴。
“不过你那么想也没有差很多，至少家里只有我发现你这个秘密。”周贺嗤笑了一声，“来吧，说说。我相信我已经展示了我最大的诚意，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想进去看过。”
周瑾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怎么说？从他决定把地下室掏个洞开始，还是更早之前，他对一切产生怀疑的时候开始？
周贺看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敲敲桌子，几乎是命令般的：“先跟我说说，这东西到底怎么来的。乔纳什不是万业为的嫡系，以万业为的谨慎小心，他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些。”
周瑾其实明白这一点，但他实在没有更合适的理由。他在周贺的注视下一刹那有退缩的冲动，然而，他才有这个念头冒出来，乔纳什那张黯淡的脸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终于自暴自弃般的从随身的空间钮里面拿出了那个微型探测仪放在了桌上。
这在军部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周贺只挑了挑眉，但片刻后，原本黑色的探测仪慢慢和周贺的办公桌面融为了一体，还是让他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周贺往前一摸，在原地碰触到了那个小圆点。他拿起来放在手上细细观摩，果然，两三秒的功夫，探测仪又变成了肉色。
“这可比军部那帮人想得聪明多了。”周贺赞叹了一声，毫不客气的找出了个放烟的盒子，将探测仪扔了进去盖紧盖子，“这个我没收了。”
周瑾没有拒绝的余地，默默的一声不吭。
周贺心情明显好了不少：“安特鲁说，星盗没关门……”
周瑾闻音知雅意，掏出两个细小的软管，大小不过是酒店提供的一次性牙膏那种，随手拿过周贺刚刚放探测器的金属盒，当着周贺的面，在金属盒上戳了个洞。
“可以溶解机甲么？”周贺紧盯着周瑾问道。
“b级机甲以下可以，a级的话，涂在踝关节处应该可以造成一定损伤。s级机甲未知，没有实验过。”
周贺一贯缺少表情的脸上出现了复杂的神色，家里好像是培养了一个恐怖分子……
“小瑾。”周贺叫着周瑾的母亲过世后就再没有人叫过的小名，可惜多年的习惯，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就仿佛是石头碰上了兵器，冷硬得铿锵有力，甚至能听出金石相碰的声音，“我很高兴你今天能对我这么坦诚。”
鉴于老底已经被对方掀了，周瑾也不再伪装，一贯温和有礼的脸上充满了控诉，明明是你逼的。
周贺对于孙子的真情外露显然很高兴，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善一点，但似乎用处不大，“小瑾，我一直知道，你对于大家压在你身上的期望很不满。”
周瑾避开周贺的眼神，觉得周贺明明是欲加之罪，他一直很努力的扮演着一个合格的omega。
“特别是你五岁那年，做精神力检测把机器弄坏以后。包括我也在想，如果你是个alpha，那就完美了。我一直觉得，或许就是我们这些人，或多或少明里暗里的遗憾你不是alpha，才让你在我们面前伪装了那么久。但是，小瑾，我一直没有机会解释的是我的遗憾只是基于作为一个omega你不能继承我的衣钵而已，并非是认为你作为一个omega会浪费你的天赋。”
周瑾的睫毛抖了一抖，他死死的抠住了自己的掌心，选择保持沉默。
“更何况，你也并不应该以为所有人的关心，都是强者对于弱者的施舍。”
周贺一辈子没试过慈祥，现在想做出一副慈爱的模样也实在表达有限：“家里这么些年，也不过有了你和周玦两个孩子，或许你会觉得周玦是整个家族的希望，但其实你也是。”
周瑾脑子里浮起了联姻两个字，以及，第一次鹊桥会前，周贺和周钊对他的“指点”。
“不，不是你想的那些。”周贺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周家并没有没落到需要一个omega来联姻的地步。”尽管不日后这个说法就要啪啪啪的左右开弓扇上周老将军的脸，但这一刻，在这他还能做主的时候，他的确是那么希望的。
“我暗示你鹊桥会上不要轻易做决定是因为……”电话响起来，是催着周贺去开下一个会议的，周贺示意对方不用着急，随后继续说道，“是因为小瑾你太聪明，我非常担心你会自己通过对比为了所谓的家族责任而选择你未来将要一起生活的另一半。”
周贺起身，将存贮器拿在手上，示意周瑾跟他一起出去：“聪明的人，过度的自艾自怜是非常可怕的。我现在非常感谢你这几天经历的一切，至少，让我们爷孙有机会谈一谈。我不期望你能立刻改变想法，但至少，我们有个不错的开始。现在……”他掂了掂手上的东西，“我们得想办法，怎么把这东西的来历说的靠谱一些。窃取机密资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罪名。”
一说到这件事，周瑾就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状如鹌鹑般乖巧。周贺淡定的走向前：“不过既然你决定把这个功劳按在乔纳什的头上，我倒可以想办法加工一下，再给他追认个二等功都不成问题。”
“嗯。爷爷，那个，据说乔纳什还有个弟弟。”
周贺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
“爷爷，还有件事。”
“嗯？”
“我想转系，油画系并不适合我，我想加入研究。”
周贺的副官茫然的看着这位大众情人，脸上有显然的不解。
“我会想办法的。”周贺满意的看着第一次对自己有所要求的孙子，“我说过你和周玦，都是家族的希望。”
虽然有意外的波折，但起码有个可以转去研究的意外惊喜。回去时整个军部大楼里那明显过剩的alpha气息也显得没那么让人无法忍受了。
无论结果如何，课还是要上的。
周瑾已经请了好几天的假，终于回到了画室。安特鲁几乎是立刻扑上来：“天哪，周瑾，你没事吧？”
72.第 72 章
墙上的仿古时钟“当当当”敲了三下， 坐在沙发上一副官员打扮的bata女性终于停止了录像，冲坐在对面少年欣慰的一笑， 结束了一年一度的惯例家访。
“不愧是周将军家的孩子， 即使是我， 也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像你那么优秀的孩子了。”
周瑾谦虚的一笑，连牙齿都不露：“陈女士您过赞了。”
陈君敏从事omega教育多年，各式各样的omega看过不少。由于omega的稀少和珍贵， 大多数omega无论是何种出身，都带着股矜贵的骄傲。尤其是近三十年来， 联邦改变了omega的教育方式，不再采取原本的统一封闭式管理，每一个家庭无论贵贱，只要有omega出生， 联邦便会拨下一笔不菲的抚养款，足够每个家庭体体面面的将omega抚养长大。上学也是不用家长操心的问题，omega有专门的学校，并且有班车接送，而这一切都是免费的。
此举很好的缓解了民间由于怕骨肉分离而藏匿omega的行为，也暂时的压制了不少有关于omega人权的抗议。
然而这种议案的出台，也使得原本就矜贵的omega身价更是水涨船高。omega的出生率本来就偏低， 若是一个一般人家能有一个omega降生， 那么这一家的生活水平就能跟着大为好转。种种之下， omega们更是矜贵的有些傲慢了。
相较之下， 周瑾这人简直就是个天使了。且不说他爷爷是联邦四大将军之一的周贺， 父亲是太空第三战舰舰长，出身显赫的军人家庭；就他自己本身，也是个少有出挑的美人。然而他本人似乎对于这些都毫无知觉，待人接物从来彬彬有礼进退有度，也没有omega特有的纤细敏感，每半年一次的固定家访，来的老师都对这个omega学生赞不绝口。
陈君敏看着周瑾为自己将茶杯添满，脸上带着笑容说道：“我还要和你长辈谈谈，你爷爷和父亲哪位在家？”
周瑾将骨瓷的茶壶放下，道：“爷爷正在上面和我堂弟说话，估计一会就能下来，还要麻烦陈老师你多等一会。”
陈君敏露出个庆幸的表情：“能见到周将军真是我的幸运。”她忽然顿一下，和蔼的问周瑾，“周瑾，你该参加鹊桥会了吧？自己有什么想法么？”
鹊桥会便是进入性成熟前每个omega都要参加的相亲舞会，联邦给了如此多的资源，唯一要求，便是omega必须在相亲舞会上选择自己的配偶。而能进入鹊桥会的alpha自然非富即贵。
这也无可争议，不然哪来那么多钱支持omega的抚养议案。
周瑾今年已经十八岁，刚进入大学一年级，在四年大学生涯中，他每月都有机会去参加鹊桥会，直到大学毕业前选出自己的配偶。
周瑾脸色出现了一丝罕见的羞赧：“我还是要听听家里意见的。”
陈君敏立刻明白过来：“也是，是我考虑不周到。”
周瑾这样的家庭，在对于未来伴侣的选择上，恐怕政治意义的因素要更多一些。
周瑾不在意的摆摆手：“对于omega来说，稳定才是最重要的。相信我家人一定会做出对我最好的选择。”
不要说过去的omega了，现如今自由度大很多的omega对于“乖乖听话”也是很抗拒的。而周瑾大概是个异类，他对于自己身为omega的种种限制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对于如今omega们所倡导自由平等也没有什么兴趣。
这个品学兼优的人，就这么安于自己的身份，安之若素的接受社会大众对于omega的各种设定。即使将他放到三十年前，那个对于omega管制极为严格的时代，周瑾这人，恐怕也不会有任何的抗议。
乖巧听话得让人完全放心。
陈君敏真心欣慰于周瑾的这种表现，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其实已经快八十岁了，不过由于基因治疗保住了青春容颜而已。在她漫长的生命中看过了太多，经验告诉她，omega这种身体孱弱，内心纤细的种族，还是更为乖巧一点才好。
楼梯上传来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周瑾和陈君敏同时抬头看去，一个身穿军装样貌英挺的少年走了下来。
周瑾站起来，问道：“小玦，你和爷爷谈完了？”
同时陈君敏也认出了这个少年，周玦。周贺唯一的一个孙子，今年以优异成绩考上了联邦第一军事学院。是个少有的双s天才alpha。
周玦先对着陈君敏示意般的点了下头，才回答道：“聊完了。”
周瑾笑眯眯得对陈君敏说道：“请老师等一下，我去和爷爷说一声。”
“不用了。”周玦声音毫无起伏，冷冷的打断了他，“爷爷知道老师来了，说您可以直接上去。右转第三间。”
陈君敏依言走了上去。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后，周瑾柔声招呼周玦：“来喝杯茶么？”
周玦对于这种用玫瑰星菊混合泡成的花茶其实一点兴趣也没有。然而大概是天性里对于omega的那一点怜爱作梗，他还是默默的走了过去，从周瑾手中接过了一个茶杯。
他轻啜了一口，一股又甜又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周玦在心里感叹：“果然难喝。”
周瑾期待的看着他：“我加了他们在温室里仿造古地球养的蜜蜂酿的蜂蜜，据说味道已经很接近古地球时期了。好喝么？”
周玦觉得自己的嗓子大概要被齁住了，他逼迫自己违背良心的点点头，马上就收到了现世报——周瑾开心的笑起来，然后示意的指了指桌上的茶壶：“有好多呢，你可以慢慢喝。”
周玦果断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费力的清清嗓子，意图转移话题：“你大学怎么样？”
“和预想的一样，大家都很不错。”周瑾将一块茶点放到周玦面前，“你再吃吃这个，喝茶的时候吃最好了。”
周玦看着手上塞牙缝都不够的小茶点，是朵粉色的五瓣花，散发出一种腻人的香气。不用尝他就知道又是个齁死人的东西。
我刚才干嘛不直接走呢？去健身房练一会也成啊。
周瑾其实还想给他添点茶，但周玦刚刚那一口实在少，添无可添，于是只能抓着他聊天：“你怎么样？军校辛苦吗？”
“还好，爷爷爸爸大伯都是这么过来的。”
周瑾放心的点点头：“爷爷一直很以你为傲，不过还是要注意安全。一想到家里以后又有一个机甲战士我就觉得好开心。”
周瑾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会，突然咦了一声：“你快把这个梅花酥吃了呀，捏在手上又尝不出味道。”
周玦没料到周瑾绕一圈还没忘记这茬，见他双目莹莹看着自己，只好一咬牙，壮士断腕一般把那个什么梅花酥扔进嘴里，嚼都没嚼就吞了下去，噎得嗓子都有些生疼。即使这样，还是觉得一股甜腻味道在味蕾上弥漫开来。
“我亲手做的，烹饪课的方子，不错吧？”
周玦不吃甜食这件事情全家都知道，除了周瑾。周瑾虽然比周玦大了三个月，然而由于从小受到的教育，反而是周玦要处处让着周瑾。
自从长得如同洋娃娃般的小周瑾拿着块奶糖，兴致勃勃让周玦试吃以后，隔三差五与周玦分享自己喜爱的甜品已经成了周瑾的惯例。
可怜周玦一个徒手可打死一头独角狼的优秀alpha，三五不时就要被齁死一次，还得顶住所有寒毛乍起的末路感，饱含热泪的说好吃。并且要坚定的告诉周瑾，眼中有泪是因为好吃的感动哭了。
毕竟，如周瑾这般完美的人，谁愿意让他失望呢？
周玦如往常一般抿着嘴点点头，他怕一张嘴会吐出来。周瑾开心的开始跟他分享方子，将制作过程事无巨细的背给周玦听，顺手还递过来一杯花茶：“喝一口，润润嗓子。”
打落牙齿也能和血吞的周玦再一次欲哭无泪。
周瑾微笑的看着他，整个人仿佛自带柔光：“你不要嫌我啰嗦，以后你挣了军工，可以去选omega的时候，这些也是话题。懂一些omega感兴趣的东西，共同话题也能多一些。”
周玦无语的点点头。今日的甜点攻势格外犀利，终于在他快崩溃之际，周老将军和陈君敏一起下来了。
陈君敏看着和乐融融的兄弟俩，感叹的对周老将军说道：“周将军家里的两个孩子，真是让人嫉妒又羡慕。”
周贺嘴角勉强一扬，快如天边闪电，算是勉强做了个笑容：“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