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贺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什么情况？
须臾奥德里奇就捧着个东西跑了回来，对周贺说道：“祖父，你听一下这个。”
奥德里奇学着老杰瑞捏了下盒子两侧，里面传来非常细微的敲击声，周贺听了一会，立刻意识到这是古地球时期的摩斯密码。人类进入太空后，宇宙范围的作战中这种密码并不实用，渐渐就被淘汰了。周贺对此并不精通，正发愁间，录音已经放完，另一个相连的盒子翻译道：“蔡正，约九十六，ngc3460；安格斯，约九十七，m62。”
通讯两端同时陷入了沉默，两人面面相觑的消化着这条信息，片刻后奥德里奇首先笑出来，在这些方面他大概永远也比不上周瑾了。奥德里奇正色对周贺道：“祖父，我会先把名单给我大哥。南三角座我一定会去，但不会贸然行动。”
的确需要人先去摸底，如今也没有比奥德里奇更可靠的。周贺点了点头：“去吧，一切小心。有确切动作前一定要和我联系，我会找人来支援你。”
“好。如果周瑾再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周贺切断了通讯，如今已是无纸化办公，他摸了半天，才从身上摸出了一张纸巾，然后非常小心的用桌上的电子笔在纸巾上把周瑾传来的消息写下来。九十六……如果钱君活着，应该就是这个年纪。
周贺叹了口气，给周钊发去了通讯请求：“周钊，你来我这里一下。”
周瑾在治疗舱里又躺了两天，将钱君所有的日记又翻了一遍。钱君小时候的日记写的非常详细，所有接触过的人一个不漏的都会记下来。周瑾一个个分析，挑挑拣拣，终于整理出了一份名单，断断续续的发了出去。
医务室里有监控，他不能翻来覆去的研究，只能将看过的每一个字都背下来，还要不动声色的做分析，趁着洗澡时录音，再伺机发出去。一通折腾下来，程韦东为他治疗的两天里，面色不但不见好，反倒更差了些。就连检查指标也下跌了一点。
程韦东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周瑾非常配合的治疗，该进治疗舱睡觉就睡觉，该运动就运动，每天也不过在病床上看看日记，他瞄过一眼，半大孩子写的字真是一点也不好看，个大还歪歪扭扭，但绝不会让人伤神。他就是水平再差，也不能把周瑾越治越糟糕。程韦东纠结了许久，只能归结为，周瑾可能并不适合他的治疗方案。
周瑾很抱歉的看着程韦东：“程医生，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还好。”程韦东不是很真心的敷衍，新阳的omega都要早早的和alpha配对，尽可能的多生育为新阳增加战斗力，不像在联邦和帝国的omega精贵，作为钱雅明钦定的医生，程韦东自然也不用太客气。
“你的各项指标实在是……”程韦东叹口气，“或者我们应该改变一下策略，你这几天老闷在房间里，钱部长说过你可以出去走动走动，有空不如去院子里看看。”
万业为敲了门送饭进来：“可以出去走动了么？”
程韦东对着周瑾不必客气，但万业为是这一代alpha中的翘楚，又是钱雅明要拉拢的对象，即使心中对alpha也很不屑，却并不敢表现出来。
“可以，指标这两天不是很好，不如换个方法。”
周瑾乖巧得将餐盘接过来，和万业为相对而坐，程韦东识相的把医务室留给了他们。
万业为见周瑾努力的吃饭，放了一半的心。转头看了眼显示屏：“怎么比前两天好像还要差一点？”
周瑾并不心虚，努力吃着眼前的饭，最近他伤神过度，实在不想自己还没逃出去就倒在这。肉饼肥肉实在太多，咬下去满口油，周瑾不停的给自己做了一分钟的心里建设后才勉强咽下了一口。
万业为看他吃得痛苦，有些担心的说道：“这是今天做的不错的饭菜了，如果实在吃不下，不如多吃点别的。”
周瑾咽了口饭，强压下油腻感：“不用了，我总要适应的。”
万业为明白过来后有些欣喜若狂，周瑾喝了口水：“我一会可以去一个叫‘星空馆’的地方么？”
星空馆是新阳图书馆的别名，入口处做了麒麟座和大熊座的3d模型，算是新阳少有的艺术品。目的不言而喻，进去的人大多都要在模型前流连一会，时间久了星空馆倒成了私下对图书馆的昵称。
“去那里做什么？”
“我看我爸爸日记中常写到这个地方，所以如果不麻烦我也想去看看。”
周瑾的床头堆着一堆的日记本，万业为点了点头：“可以。吃过饭，我开车送你过去。”
新阳的街头非常简单，都是横平竖直的大道，几乎没有绿化。
“为什么不种些树呢？”
“星球上最多的是孢子植物，对人体有害。每年孢子成熟都会感染人类，没办法就全部铲除了。”万业为边开车边说道，“但这里的土地也并不适合种植当初带来的种子，所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周瑾面带可惜的点了点头。很快便到了图书馆，周瑾按照联邦的时间安排推算，如果在新阳出入不大的话，那也该是工作日。图书馆里看着稀稀拉拉，其实倒有不少学生。
万业为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星空馆’资料最全，所以学生要查点什么，都会来这里。”两人凑得很近，周瑾也没有表现出排斥，万业为脸上不禁浮现出了笑容。
周瑾克制自己想拉开两人距离的冲动，不露痕迹的观察着图书馆来往的学生。新阳没有植物，纸张类的东西却多得过分。以新阳这种资源最大化投入军事的准则来看，实在有些不正常。
联邦和帝国早没有了图书馆的概念，所有的书均可网上下载，用全息投影看也和纸质书区别不大，甚至更方便些。这里的学生虽然也都有终端，但显然功能要比联邦现在使用的差上许多，起码应该不能加载光脑，多数人还是用着原始的笔记。
“有一本书，叫《机器人小钟》，爸爸日记里提到很多次。”
万业为笑起来：“我知道在哪，跟我来。”
周瑾：“……”
“怎么了？”看出周瑾的疑惑，万业为问道。
“我以为，万先生不会看童话。”
“这是启蒙读物，新阳的每个人都会看。”万业为带着周瑾走进一间房间，从一个书架上取出一本幼儿读物递给周瑾。
周瑾拿到手便开始翻阅，通篇读下来内心最大的感想便是好大一群乌鸦骑着草泥马嚎叫着驰骋而过……
机器人小钟为了新阳贡献了自己的一生，甚至不惜将自己每个螺丝钉都拆下来组装到即将投入战斗的机甲上去，最后拆得只剩下一个头颅，圆满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这种简单粗暴的洗脑方式，配以网络封锁，相对于电子书籍更为好管理的纸质书……新阳对于网络和生活便捷不是没有投入，而是动用了大量的力量来控制，以便达到放出去的人能维持对新阳忠诚的目的。
周瑾看着整整一书架的各种读物，再看看身边这位，哀怨的发现策反之路是走不通了。想发展内应的想法根本就是错误的，看来得全靠自己。
周瑾用了一分钟为自己默哀，随即又振作起精神来。他随意抽了几本书，干脆在图书馆里消磨了一个下午。
“你说他看了一下午的童话？”钱雅明的手在膝盖上有节奏的拍打。
万业为将周瑾下午看过的书单给他，钱雅明过目后嘴角撇了撇：“还真是钱君都看过的，他有没有问过你别的？比如军工厂，机甲之类？”
“没有，除了问过没什么没有绿化外，没问过其他的。”
“难道他是真如传说中的那样，是个非常温良的人。”钱雅明打开抽屉，里面有一份周瑾全部的生平资料，“某些地方还真是和钱君一脉相承。”
万业为看着仍对周瑾有疑虑的钱雅明说道：“其实，我也觉得他是不是转变得有些快。不过周瑾好像历来脾气就好，印象中他的口碑一直都不错。即使我当年有意挑拨，他和希尔斯家的那位也从没起过正面的冲突。”
钱雅明是个疑心相当重的人，与他合作多年的万业为深知这一点。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说多了恐怕要起反效果。
“不是我多疑，实在是周瑾要进入的机甲部关乎整个新阳，哪怕有一点点的疑虑，我都不能放过。你密切注意他，还有……”钱雅明给了万业为一个你懂的眼神，“和程医生配合紧密一点，一旦周瑾的身体状况可以经受住临时标记，你不妨放手一试。他既然能安然度过奥德里奇的标记，一定也能度过你的。不过是来路折腾了下，我们不必太小心。”
“临时标记？”万业为想彻底标记周瑾，如果这样一来，即使周瑾没事，依照他的意思，恐怕又要拖上一阵子身体才能恢复。
“我们需要他那份合金配方。”钱雅明用手抵住下巴，“彻底得到他的忠诚并不容易，彻底标记他也不容易，不如实际一点，先把当务之急解决。”
“联邦有了配方，即使我们已经将他们可以找到的所有铁甲独鳌都收了起来，但并不能百分之百完全保证他们不会凑齐需要的用量。你这几天抽空去下研究所，顺便，新出来的那帮学生，你也该去看看有没有好苗子了。”
万业为刚要答应，他的个人终端忽然亮起来。钱雅明和万业为的脸色同时一沉，万业为迅速的跑向了钱雅明的盥洗室，打开了花洒。
他将终端靠近花洒，确保对方能够听到水声，沉声道：“什么事？我不方便开视频。”
来电的是他的副官陈昕：“报告万团长，天狼星的一处基坑垮塌了。军长要求你立刻结束休假回来处理。”
万业为暗自松了口气：“怎么回事？”
“膨胀袋出了问题，一号基坑全部垮塌了。”
一号基坑是整个天狼星上最大的，开挖量有三千立方之多，万业为简直可以想象此时军部各大负责人的脸色。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回去。”
听完全程钱雅明心头忽然有一丝不确定，但他并不能在此时阻拦万业为回去，否则他那点微不足道的不确定恐怕就成真了。
“我会明天看完学生后再回去。该隐的速度能保证我在三天内回到天狼星，并不会引起他们怀疑。”
钱雅明点了点头，压下心头的不安：“行，你自己小心。临行前记得去看下周瑾。”
程韦东批了周瑾不用再去医务室，他趁着去拿日记本的功夫发完了最后一条短信。所有出现在钱君日记中的人物都已经排查完毕，接下来便要看奥德里奇和者联邦的动作了。同时周瑾也知道，留下来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必须想办法搞清楚自己所在的地点，一旦联邦为了大局采取行动，钱雅明一定会第一时间让万业为标记自己。
周瑾看着窗外的夜色，慢慢的转动了下手上的钨金戒指。
76.第 76 章
墙上的仿古时钟“当当当”敲了三下， 坐在沙发上一副官员打扮的bata女性终于停止了录像，冲坐在对面少年欣慰的一笑， 结束了一年一度的惯例家访。
“不愧是周将军家的孩子，即使是我，也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像你那么优秀的孩子了。”
周瑾谦虚的一笑，连牙齿都不露：“陈女士您过赞了。”
陈君敏从事omega教育多年，各式各样的omega看过不少。由于omega的稀少和珍贵，大多数omega无论是何种出身，都带着股矜贵的骄傲。尤其是近三十年来， 联邦改变了omega的教育方式， 不再采取原本的统一封闭式管理， 每一个家庭无论贵贱， 只要有omega出生， 联邦便会拨下一笔不菲的抚养款，足够每个家庭体体面面的将omega抚养长大。上学也是不用家长操心的问题，omega有专门的学校，并且有班车接送， 而这一切都是免费的。
此举很好的缓解了民间由于怕骨肉分离而藏匿omega的行为，也暂时的压制了不少有关于omega人权的抗议。
然而这种议案的出台，也使得原本就矜贵的omega身价更是水涨船高。omega的出生率本来就偏低， 若是一个一般人家能有一个omega降生， 那么这一家的生活水平就能跟着大为好转。种种之下， omega们更是矜贵的有些傲慢了。
相较之下， 周瑾这人简直就是个天使了。且不说他爷爷是联邦四大将军之一的周贺， 父亲是太空第三战舰舰长，出身显赫的军人家庭；就他自己本身，也是个少有出挑的美人。然而他本人似乎对于这些都毫无知觉，待人接物从来彬彬有礼进退有度，也没有omega特有的纤细敏感，每半年一次的固定家访，来的老师都对这个omega学生赞不绝口。
陈君敏看着周瑾为自己将茶杯添满，脸上带着笑容说道：“我还要和你长辈谈谈，你爷爷和父亲哪位在家？”
周瑾将骨瓷的茶壶放下，道：“爷爷正在上面和我堂弟说话，估计一会就能下来，还要麻烦陈老师你多等一会。”
陈君敏露出个庆幸的表情：“能见到周将军真是我的幸运。”她忽然顿一下，和蔼的问周瑾，“周瑾，你该参加鹊桥会了吧？自己有什么想法么？”
鹊桥会便是进入性成熟前每个omega都要参加的相亲舞会，联邦给了如此多的资源，唯一要求，便是omega必须在相亲舞会上选择自己的配偶。而能进入鹊桥会的alpha自然非富即贵。
这也无可争议，不然哪来那么多钱支持omega的抚养议案。
周瑾今年已经十八岁，刚进入大学一年级，在四年大学生涯中，他每月都有机会去参加鹊桥会，直到大学毕业前选出自己的配偶。
周瑾脸色出现了一丝罕见的羞赧：“我还是要听听家里意见的。”
陈君敏立刻明白过来：“也是，是我考虑不周到。”
周瑾这样的家庭，在对于未来伴侣的选择上，恐怕政治意义的因素要更多一些。
周瑾不在意的摆摆手：“对于omega来说，稳定才是最重要的。相信我家人一定会做出对我最好的选择。”
不要说过去的omega了，现如今自由度大很多的omega对于“乖乖听话”也是很抗拒的。而周瑾大概是个异类，他对于自己身为omega的种种限制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对于如今omega们所倡导自由平等也没有什么兴趣。
这个品学兼优的人，就这么安于自己的身份，安之若素的接受社会大众对于omega的各种设定。即使将他放到三十年前，那个对于omega管制极为严格的时代，周瑾这人，恐怕也不会有任何的抗议。
乖巧听话得让人完全放心。
陈君敏真心欣慰于周瑾的这种表现，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其实已经快八十岁了，不过由于基因治疗保住了青春容颜而已。在她漫长的生命中看过了太多，经验告诉她，omega这种身体孱弱，内心纤细的种族，还是更为乖巧一点才好。
楼梯上传来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周瑾和陈君敏同时抬头看去，一个身穿军装样貌英挺的少年走了下来。
周瑾站起来，问道：“小玦，你和爷爷谈完了？”
同时陈君敏也认出了这个少年，周玦。周贺唯一的一个孙子，今年以优异成绩考上了联邦第一军事学院。是个少有的双s天才alpha。
周玦先对着陈君敏示意般的点了下头，才回答道：“聊完了。”
周瑾笑眯眯得对陈君敏说道：“请老师等一下，我去和爷爷说一声。”
“不用了。”周玦声音毫无起伏，冷冷的打断了他，“爷爷知道老师来了，说您可以直接上去。右转第三间。”
陈君敏依言走了上去。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后，周瑾柔声招呼周玦：“来喝杯茶么？”
周玦对于这种用玫瑰星菊混合泡成的花茶其实一点兴趣也没有。然而大概是天性里对于omega的那一点怜爱作梗，他还是默默的走了过去，从周瑾手中接过了一个茶杯。
他轻啜了一口，一股又甜又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周玦在心里感叹：“果然难喝。”
周瑾期待的看着他：“我加了他们在温室里仿造古地球养的蜜蜂酿的蜂蜜，据说味道已经很接近古地球时期了。好喝么？”
周玦觉得自己的嗓子大概要被齁住了，他逼迫自己违背良心的点点头，马上就收到了现世报——周瑾开心的笑起来，然后示意的指了指桌上的茶壶：“有好多呢，你可以慢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