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轻声道,“师父,您且坐着,待不肖弟子张艺兴向您请罪。”
他这一句话,将身旁的两人瞬间悲伤勾起,待将师父扶好,张艺兴回身几步,拎起袍子,跪在地上,朝着床上人磕头。
“离别四年,不肖弟子,不知返还,留的师父老人家,张艺兴向师父请罪,请师父责罚。”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声声的‘不肖弟子’悲伤断肠,他不知道到底磕了多少个,头部已经鼓起了一个红包,鲜红的血顺着鼻翼淌下来,一滴滴落在冰冷坚硬的地上。
第18章
老师父颤抖着手,想去扶,腿脚不便的他,起不来身,拍着身旁大弟子的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张艺兴颤抖着,说,“快...扶他起来..”
“快起吧,师弟。”大师兄走过来搀扶起张艺兴的胳膊。
“我听闻你现在南京立起了门户,成了闻名南北的名角儿?”师父拉着张艺兴的手,一脸慈笑。
“是在一戏班里谋了差事,没有立门户之说。”张艺兴轻声道。
“你可还记得名人堂的组训?”师父声音还发着颤。
“岂敢忘记。”张艺兴将被褥垫在师父背后,轻声道,“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于世,需有一技之能,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
“祖师爷立下的规矩,无论混的多有本事,也莫要忘了本…”
“这四年可还好?”
“很好,师父您老人家勿挂念。”张艺兴轻声说,“这四年经历,殊知人世冷暖,师父可要快些好起来,艺兴还要跟您讲讲外头的新鲜事儿。”
“黄土盖过脖颈的人,好不好的都这样了,外头的事儿,我一糟老头子也不感兴趣,就是太久没听你唱了,可否给师父唱段?”师父拍着张艺兴的手说。
“好,师父想听什么?”张艺兴点头道。
“打从你小,就逼着你扮旦角,那时你可是恨透了我,这一次就唱《穆柯寨》。”师父抖着手艰难地坐起来。
“好师父听了。”
没有锣鼓,没有唢呐,只凭着清嗓唱出这段别人的故事。
老人家欣慰的点点头,胸口突然一阵发睹,剧烈的咳嗽了一番,一股惺甜涌上喉腔,随之如水般喷了出来。
“师父…”
“师父…”
张艺兴忙去扶直直仰过去的师父,连叫几声,老人先是抖了下身体,便没了反应。
门外头听着哭声,众弟子纷纷涌进来,满院子哭声连连,哀怨滔天。
几个年长的师兄上前来劝慰,将哭软了身子的张艺兴扶至一旁,几个有资历的师父纷纷将早就备好的衣裳给老师父穿上。
老人们有规律,遗体停留三日后方可下葬。
三日后西祠胡同里围满了人,哭喊声大过了丧笛声。
张艺兴走在师父师兄身旁,后抬着木头棺材,白色纸钱漫空瓢撒。
戏子一生,浮华一梦,为他无坟自唱离殇,生死一指流沙,这是师父的一生,是戏子的一生,但,他张艺兴不想就此了了一生。
第19章
子夜,北平一高档旅馆内,一批军人站开一排,为首的军长随意的坐在一旁,等候服务员开好房间。
他身旁陪着一女子,贴心伺候,看他的眼神都波光潋滟。
“大尉,好了。”部下将钥匙递过来,吴亦凡接到手里就上了楼。
身后的大批军队择各操其职,一旁的服务员许着是新来的,又许着是胆小,早已吓得哆嗦的不成样子。
由服务员领着进了房间,吴亦凡翻手将大衣脱下,随手丢在了皮沙发上,仰身倒下。
身旁的女子抬眼打量着四周,下巴都要被这富丽堂皇的房间惊掉了。
自己半生多苦楚,依居寒窑,粮无隔夜,衣无数重,辛劳成疾,却还要受沦落风尘之苦,想来,便忍不住涕泪连连。
“你怎么了?”吴亦凡一脸茫然,吩咐下属给他递上纸巾。
“没,只是想起了旧事,忍不住感伤。”女子轻抚泪珠,微微笑道。
吴亦凡辞退了众人,轻声道,“你且放心,既然是我吴亦凡救了你,自会护你周全,等我接到了人,便转还南京,你若想跟着,等到了南京许你一方池田,可保你安稳度过半生,若你不愿,盘缠金银我自会备好,来日方长,寻得良人嫁了,我吴亦凡也算是当了一回媒人。”
“爷。”女子扑通跪在吴亦凡脚边,泪如泉涌,“您是要赶玉禾走?”
“你这是做甚?快些起来。”吴亦凡弓腰去扶,“我不是赶你,只是你是女子,怎可长久常住军队。”
“不,爷,玉禾的命是您救的,若不是您,怕是玉禾已落去风尘,爷,玉禾发誓,一生只忠于您,玉禾知晓,玉禾身份卑贱,配不上您,只愿伴在爷您身边为奴为俾,伺候您,求爷莫要撵我离开。”女子反握住吴亦凡的手,双眸晶莹,鹅蛋脸上挂着两道泪痕。
吴亦凡着实无奈,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哭,这会子可好,算是栽了。
“我没说撵你走,只是…算了。”他顿了顿,便觉得没有在争辩下去的必要,便和了语气,“天色不早,你且去睡吧。”
“爷...”
女子还想说,瞧见吴亦凡已无心在听,便住了口,犹豫且不舍的出了门去。
窗外一枚明月,皎洁的月光洒进房里来,吴亦凡倒了杯茶水站在窗口,他早些时候特意吩咐下属选了处距张艺兴的西祠胡同较近的旅馆,一眼望去,大半个西祠胡同尽收眼底。
月光如水,触景生情,眼帘是那人青衣在身,容颜身段,美妙流光,翩若惊鸿。
禁不住伸手去抓,奈何幻影破灭,一切成空。
吴亦凡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对着明月深深叹了口气,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只为了能见得佳人一面,今夜,我距你如此之近,却为何总感觉不到你心的回应。
第20章
翌日清晨,往常平静的西祠胡同炸开了街,一只墨绿军装的国军浩浩荡荡站开两排,吴亦凡下了车抬头看了眼名人堂的牌匾,扶了扶帽檐,唇畔浮起一抹淡笑,意犹未尽,提步走了进去。
“军爷大驾鄙堂,不知所为何事?”六师父笑着迎上来,心底里七上八下的不安。
吴亦凡不语,只是环视着四处,却寻不着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
灵堂里还跪着诵念佛经的张艺兴,听着前厅一阵骚乱,便吩咐守在一旁的副官去瞧瞧。本还以为是街上的地痞流氓见老爷子去世,特来此撒野,这一次他副官要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好身手,却见吴亦凡为首的一排国军站在院子里时,副官顿了一下,上前,欣喜道,“大尉!”
吴亦凡点了点头,上下瞧了眼副官,几日不见,这家伙竟然胖了,是不是抢了他小艺兴的伙食,这家伙,一定不能轻饶。
“张二爷在里头呢。”副官是个聪明人,摆手指着内厅说。
吴亦凡二话不说,大步走进去,六师父以为这人是来找不是,上前想拦,被副官制止了,说,“六师父您别怕,我们大尉是好人,是二爷的...刎颈之交。”说这句话,副官还想了半刻,‘挚爱’?太露骨,‘朋友’太平淡。
吴亦凡越往里走一步,便与张艺兴近一步,反而步子变缓慢了,一步一步,轻轻踏进了灵堂。
一个并不算大的屋子,墙壁的正中央挂着的是戏曲界的祖师爷的画像,下面红旗刷就的木桌子上摆满了大小的牌位,想来这便是‘名人堂’历代的来列祖列宗吧。
一个瘦小的背影跪在蒲团上,身着白色麻布丧服,头上还系着白布条,纤细的手指拨动佛珠,薄唇轻启,消瘦的身形,好不惹人心怜。
吴亦凡轻轻走上去,点了纸香,在张艺兴身旁的蒲团上跪下,轻轻道。
“我身旁的这个人,他的名字叫张艺兴,他是我吴亦凡一生最重要的人,吴亦凡此生素来不求何人,这一次,求不知藏身何处的各路神明和名人堂的列祖列宗,我愿舍去此生荣华,以命为注,换张艺兴岁月静好,一世安然。”
张艺兴转脸看着身边这个信誓旦旦的人,他一脸的真挚,眼眸深沉,弯身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这三个头同时也深深地刻在张艺兴的心里,仿若一刹间,便倾了心,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相识、相知、相许,只这一番誓言,便足以一生欢颜。
吴亦凡转脸对上张艺兴那一双潋滟的眸子,这些天,他真的瘦了不少,眼窝有些内陷,吴亦凡心疼到不行,牵强一笑,“这些天,还好吗?”
他这一问,张艺兴瞬间所以的悲痛一瞬间全涌了出来,不好,一点都不好,几次张口,最终还是以‘还好’回应他。
“那你怎会瘦成这般模样,你休要骗我。”吴亦凡轻轻将张艺兴搂入怀里,下巴抵在他瘦弱的肩膀上,轻声道。
张艺兴并没有挣脱,在他怀里倍感微暖,犹如满腹辛酸无从述,吸了吸鼻子,道,“你为何会来?”
“想你。”吴亦凡道。
“什么?”张艺兴愕然起身。
“想你想到都要发疯了,不想继续睹物思人了。”吴亦凡真真道,“你有没有想我?”
张艺兴欲语还休,只得干瞪着吴亦凡。
见他一时语塞,吴亦凡知晓自己问的唐突了,明知道张艺兴是不喜他的,还硬要给自己要一耳光,莫名有些心酸,可他终究是想听那句‘好听的’。
“这小玩意儿,还是蛮有用的,不如就搁我这儿吧。”张艺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出来,笑着对吴亦凡说。
见此玉牌吴亦凡脸上瞬间泛起笑容,惊喜道,“这玩意儿你一直带着?”
“怎么,你要收回?”张艺兴蹙眉,收了手将玉牌藏在身后,忙道,“不说送与我了么,怎有收回的道理?”
“不,不,你带着就好,这样便好。”这样便知足了,说明他心里是有他吴亦凡的。
一阵沉默后,吴亦凡开口,“我见你在上面栓了平安结?”
张艺兴点头,“嗯,这玉牌光秃秃的蛮惹人怜,怎么着也得穿件衣服吧。”
“你手真巧?”吴亦凡笑道。
“这不是我编的。”张艺兴瞪着大眼睛无辜地说,“我和阿四逛寺庙的时候,阿四说这结好看,我就买了,正巧你的玉牌光秃秃的怪丑的,就栓上了,弄好一看,还是挺惊喜的。”
他无辜的说辞让吴亦凡瞬间大好心情如晴空霹雳,心碎了一地,瞬间对张艺兴的不自信又浮上心头。
“怪我自作多情喽?”他自言自语地嘀咕。
“你说什么?”还在鼓捣玉牌的张艺兴抬头问。
“没,我说阿四真好。”吴亦凡呆呆地笑笑,又往张艺兴身边贴了帖,见他没躲,欣喜道,“等忙完,我们回家吧。”
“好啊。”张艺兴将玉牌收好,对吴亦凡点点头。
“好,我们一起回家。”
仿若吃了蜜般的甜,这是吴亦凡没有想到的偌大惊喜。
这是不是说明张艺兴明明是喜欢他的,只是不肯承认而已,他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得笑容溢上脸庞。
第21章
副官和院子里的师父弟子已经说明了吴亦凡的身份和张艺兴的关系,大伙儿都放下了心。
被晾在一旁的玉禾早已经按耐不住,几次想进内堂,都被副官拦了下来,见副官和几个老师父聊得正起兴,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子气来,抚了抚鬓发,端了身旁的茶点走上去。
“师父们喝口茶水吧。”说着弯腰挨个递茶水。
师父们见这突来的女子,纷纷起身让座,觉得莫名,这女子怎反客为主,到而使得这院子里的主人们被动了起来。
“副官说了好一会子了,嘴皮子都怕是被磨破了,来,喝口茶润润喉吧。”
这话怎听都不舒服,副官经战多年怎会识不出她这点小把戏,接了茶水喝了一口,道,“玉禾小姐沏的茶水就是比一般人的甜,只是大尉多日未见二爷,此刻正忙,恐怕还要玉禾小姐多晒一会儿太阳。”
听下属的官兵说,这位玉禾小姐是大尉半道上从恶人那里救下的女子,一路跟至此,大尉待他还算温和,怕是这姑娘已暗下许了心,才迟迟不肯离去。
副官一阵鄙夷,揉了揉鼻子,冷笑,想麻雀变凤凰,做回军爷的夫人,想得美,大尉心系二爷,纵然二爷不允,怕是末了喜结连理的也不会是这位‘玉禾姑娘’。
“你...”玉禾被怼的说不出话,见副官并未再对她有何理会,只得吃了这哑巴亏,愤愤地走回原位。
心想道,这‘张二爷’到底是何许人,要的大尉亲自来看望,她突然灵机一转,何不妨在这位张二爷身上使把劲,给他一个做‘红娘’的机会。
想到此,不由得喜上眉梢。
“艺兴,慢点。”吴亦凡小心扶着张艺兴的胳膊,如同小斯般,照顾的那是一个体贴。
“你还是好好的吧。”张艺兴怎么就是无法适应身旁的这个男人柔情似水的造作样,不由得眉头皱成了一团。
“小蛋子。”在外面苦等的六师父见张艺兴出来了,年迈的步子走得有些步伐蹒跚。
“军爷。”六师父朝吴亦凡拘了一礼,忙拉过张艺兴小声道,“没事吧,小蛋子。”
“六师父莫担心,这是徒儿朋友。”张艺兴笑说。
吴亦凡则皮笑肉不笑地用胳膊创了了张艺兴的身体,调侃,“小蛋子,原来你还有个这么有笑点的名字。”
张艺兴又羞又恼,吴亦凡则没完没了的笑个不停,按下狠狠地朝着吴亦凡腰部掐了一把。
“哎呦!”吴亦凡大跳,见众人都在又脸上挂不住,只得咧嘴干笑。
趴在张艺兴耳边轻轻说,“等无人再收拾你,小蛋子。”
“你若再没个正形,住怪我翻脸无情。”张艺兴气道。
“好了,好了,不气你了...不过,你这名字真是...小蛋子...”他越想越笑,越笑越控制不住,从捂嘴低笑变成捧腹大笑,真真是奇怪了张艺兴。
两人正嬉闹着,这时玉禾走了过来,想挽住吴亦凡的胳膊,手刚伸出去就被吴亦凡去抓张艺兴的胳膊闪过了,依旧娇声道,“爷,您可出来了,让玉禾好等。”
吴亦凡只顾着引逗张艺兴并没在意身旁的已经站了好一会子的玉禾。
张艺兴简直被吴亦凡气的肺都要炸了,扭脸见他身旁干干的站着一女子,想以此转了话题,便说,“这位姑娘是?”
玉禾终于有个注意到自己的,忙说,“二爷好,刚听副官他们说起您,奴家玉禾,是亦凡的...”
她特意将亦凡二字语调变重,想引起张艺兴的注意,往后或许能指望他给顺水推舟撮合了这段姻缘。
谁知,被刚反应过来的吴亦凡给打断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吴亦凡茫然,她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旁的。
“爷,您...真是讨厌死了。”玉禾又气又不敢说,扯着吴亦凡的衣服抱怨。
“艺兴,这位是我来时路上救下的姑娘,叫玉禾,也是个可怜家的,等你跟着回了家,我想法给她找个去处,送佛送到西,咱答应人家父亲,就应该安顿好人家闺女。”吴亦凡拍了拍胸脯,小声对张艺兴说,“我是不是很英勇?”
张艺兴点点头,夸赞,“这还有点大尉的样子。”
“是不是爱上我了。”吴亦凡耳语调侃着。
“你要是不想死,就滚远点。”张艺兴忿忿跑下台阶,快步离去。
他还是这般样子,油腔滑调,不着四六,却总猝不及防的温暖他的心,张艺兴嘴角微微上扬。
或许,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讨人厌。
或许,自己还是有一点喜欢这个痞子的。
或许,可以试一下。
第22章
在北平暂住几日后,张艺兴告别了众位师父和师兄弟,随着吴亦凡回了南京。
时光如驹,转瞬一逝,天气愈发的冷,来戏园听戏的人也逐渐少了,班主为了多挣些个过年钱,每一座下都设了炭火炉子取暖,以方便那些来听曲儿不会半道里因为冷而走掉。
唱完一天的张艺兴,回了自个儿府上的时候已经是子夜,走到半路的时候又下了淅沥小雨,身上都淋湿了,推开房门的时候还是漆黑一片,仆人丫头都歇下了,因着累了一天,身子乏的很,点了灯,褪去了衣服,准备上床歇息,屁股刚沾到床沿,一个软乎乎的东西钻到他身下,吓的他一惊,跳下了床,抬手从被窝里扒拉出一张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