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脸色冷了下来:“拿别人遭遇的痛苦来嘲笑别人,你真让人看不起。”
第52章 夜话
两边的矛盾很快引来其他人的注意。红发男孩想到“功夫”,有点慌了,但又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他邀请时这家伙不来,别人邀请他就来!这家伙还跟那黄种小鬼说话!他涨红了脸:“我实话实说而已!”
华纳拉住男孩的手。
红发男孩眼都红了,冲上去把华纳拉开,抡起拳头就要揍。可惜他的拳头还没落下,就被华纳绷着脸挡回去。比起红发男孩,他可是经过“实战”的,在他流落在外的时候要是抢不赢会没饭吃!
红发男孩被华纳一推,一屁股栽到地上,屁股上的肉摔得发疼。他见鬼一样瞪着瘦弱的华纳,对黄种小鬼生出一种难言的敬畏来。难道黄种小鬼都会华夏功夫?红发男孩又生气,又觉得丢脸,想打又打不过,想来想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眼看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男孩拧起眉头。不管有多不喜欢这种场合,在别人的宴会上闹事都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他走上前,掏出一张雪白的手帕,递了过去:“鼻涕都出来了,擦擦。”
红发男孩愣了一下,看着眼前那洁白的手帕。在手帕的一角,有只小小的小胖鸟,是华国的绣法,非常精致,也非常可爱。他泪眼朦胧地看向男孩,对上那双冷冷淡淡却又亮亮的眼睛。他一把抢过那张手帕,却不擦泪,撑着地面从地上起来,抓着手帕跑了。
男孩纳闷地看着红发男孩消失的方向,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华纳在一边开口:“他应该是喜欢你吧。”华纳刚才把红发男孩的话都听在耳里,“我们家可以把你请来,他邀请你你却不去,他在妒忌呢!”
男孩:“……”
这样的喜欢他一点都不想要好吗?
西蒙·普尔曼下楼来。他仿佛不知道刚才的闹剧,只淡淡地扫了男孩一眼。男孩会意,朝华纳挥挥手道别,跑到西蒙·普尔曼身边。
西蒙·普尔曼说:“回去了。”
男孩说:“这么快?”
西蒙·普尔曼说:“接到个电话,有点事要回去处理。”他看向男孩,“还想留在这里玩吗?”
男孩连连摇头。
西蒙·普尔曼带着男孩离开,直接飞回圣罗伦堡。
另一边,章先生递上去的出国申请已经被批复。事关孩子的下落,上面也没拦着,痛快地同意了他的申请。章先生和章修严办好手续,齐齐出发前往圣罗伦堡。
证明材料已经转寄到驻圣罗伦堡大使馆,圣罗伦堡康复中心那边松口了,答应帮他们联络男孩那边,前提是他们亲自过来一趟。
薛女士送完章先生和章修严,走进厨房里发呆。她的小儿子真的要回来了吗?他现在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饼干呢?他现在是不是长高了很多,跟袁宁一样?薛女士看着取出来的面粉,眼泪慢慢溢出眼眶。这次是真的,这次一定要是真的啊!
袁宁想进去陪薛女士说说话,章秀灵和章修文却拦下了他。这个时候薛女士需要安静,他们最好都不要打扰她。章秀灵抱了抱袁宁,又抱了抱章修文:“鸣鸣马上就要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章修文用力回抱章秀灵,快把章秀灵勒得喘不过气来。
章秀灵心里那点儿担心和伤心全跑了,怒瞪章修文:“放开我!”
章修文一脸惆怅:“多少人想我抱她们,我还不愿意抱呢。”
章秀灵伸手扯他的脸颊,把他好看的脸蛋给捏变形:“你要是敢乱抱,我就告诉大哥,看大哥怎么收拾你!”
袁宁用力点头:“大哥说过的,小孩子不许早恋。”
对上两双明显要认真贯彻章修严指导思想的眼睛,章修文只能败退。
晚上一到,大家都早早回房。章秀灵摸进薛女士房间,撒娇要和薛女士睡。薛女士知道章秀灵是想陪着自己,伸手揉揉章秀灵柔软的头发,和章秀灵一起躺上床闭起眼睛入睡。
袁宁认真完成当天的学习任务。等书都看完了,习题也做完了,他愣愣地坐在书桌前,脑袋里乱糟糟的。大哥很快就会把四哥接回来了,要是四哥不喜欢他怎么办呢?含羞草和他说过很多关于四哥的事,他很喜欢四哥。听说大哥也很喜欢四哥,听说含羞草养在小孩子房间不行,大哥就把含羞草养在自己房间,每天搬到阳台让含羞草晒太阳,遇到不好的天气又会把含羞草搬回来。
如果四哥不喜欢他,大哥会不会为难呢?他相信大哥说的话都是真的,对他的好也是真的,可是如果、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话,大哥肯定不会开心。他是不是又变成多余的了?又变成了别人的负累?袁宁躺上床后还在胡思乱想,一点睡意都没有,睁大眼睛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这时门被敲响了。
袁宁愣了一下,一骨碌地爬起来,跑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章修文,章修文抱着蓝色的枕头,眼睛也映着淡淡的蓝色,看着有点幽沉。章修文说:“哎,一个人睡不着,不如我们一起睡。”
袁宁呆呆地应:“好。”
袁宁手脚并用地爬上床,章修文也钻进了他被窝。章修文手天生有点凉,脚也是冷冰冰的,这春寒料峭的天,他冻得像是回到了冬天。
袁宁被他的手脚碰过来,冰得一激灵,更没了睡意。他眨巴一下眼睛,看着章修文好看的眉眼。章修文比他大两三岁,但非常聪明也非常出色,从来都不用大人们操心,就连自己去音乐馆那边上课家里也很放心。
相比之下,他实在太笨了。
袁宁见章修文关切地看着自己,心里暖暖的。他把自己心里的忐忑问了出来:“三哥,要是四哥不喜欢我怎么办?”换成是他,他也不会喜欢的。在自己被迫离开家、独自流落在外的时候,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叫自己的妈妈做妈妈、叫自己的大哥做大哥。四哥是很好很好的人,可是心里总会在意的吧?如果四哥回来后因为他的存在而不开心怎么办?
章修文看着袁宁忧心忡忡的眼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就算不喜欢也不要紧,谁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可是,”袁宁低下脑袋,“我好像又变成多余的了。”
“不会的。”章修文说,“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家里没有人把你当成鸣鸣,你是你,鸣鸣是鸣鸣,就算鸣鸣回来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袁宁一语不发。
“你信命吗?”章修文突然问。
“啊?”袁宁愣住。
“我不相信。”章修文用自己也不算宽大的手掌裹住袁宁的手,“我不信命。以前我妈妈得了重病,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后来有人给我念了一段话,是个叫卡尔维诺的人写的。”
袁宁被章修文的话吸引住了:“什么话?”
章修文说:“卡尔维诺说,如果置身地狱,避免痛苦的方法有两种:第一种很容易,接受地狱,成为它的一部分,直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第二种很难,在地狱里寻找非地狱的人和物,学会辨别它们,使它们存在下去。”
袁宁听得懵懵懂懂。
章修文说:“如果让你来选,你会选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袁宁看书时看过地狱这个词,知道它代表着死亡、代表着痛苦、代表着厄难。虽然他还小,却隐隐约约地察觉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苦难,每个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伤心。随着他渐渐长大,这一切也许也会渐渐围拢到他身边,让他连喘口气都做不到——到了那个时候,他要么学着去习惯,直到变得麻木;要么学着去改变,把一切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习惯很容易。
改变很难。
袁宁安静了很久,坚定地说:“我选第二种。”
章修文说:“看来我们天生该当兄弟,选的都一样。”他笑嘻嘻地把另一只手也搭在袁宁手上,“你的手真暖和,给我捂捂手。”
袁宁不是很习惯这样的亲近,可是章修文的善意让他感到心安,也就乖乖让章修文抓紧自己的手。
袁宁慢慢有了困意。
就在他快要入睡的时候,章修文说:“喜欢不喜欢,是可以自己去争取的。就算一开始不被喜欢的,努力一下也许也可以被人喜欢。”他轻轻地把下巴抵在袁宁柔软的头发上,“不过,大家都喜欢你。”
袁宁往章修文怀里挨了挨:“大家也都喜欢三哥。”
章修文说:“是吗……”
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努力又吃力地维系着的优秀表象呢?有那么一瞬间,章修文心里掠过一丝迷茫。
但那丝迷茫很快就消失无踪。
就是因为人人都喜欢优秀的孩子,他才要更努力啊。先改变自己,才有机会改变未来,不是吗?
章修文抱着像小火炉一样暖洋洋的袁宁,心渐渐安宁下来。他困了,也累了,没一会儿就和袁宁一起进入梦乡。
这个时候,章先生与章修严已经抵达圣罗伦堡。
第53章 光
圣罗伦堡的空气湿漉漉的。章修严走下飞机,感觉天空一片灰霾,远方吹来的风中有着泥土的腥味。
机场离市区还有很长一段路,已经安排好车子来接,走出机场,章修严就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
章修严抬头看去,发现不远处是一棵开着紫花的树,没有叶片,只有花缀在光秃秃的枝头。明明花苞很大,香味却很淡,若有似无地飘进鼻端,要是不去注意,肯定不会发现它。
紫玉兰。
紫玉兰的花期是这时候吗?章修严看向其他行道树,才察觉只有这一树开花了,脚步不由顿了顿。
章先生注意到章修严停了下来,不由转头问:“怎么了?”
章修严微微怔神。
怎么了?
他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路旁的树什么时候开花,有没有香味,香味是浓还是淡?
章修严脑中浮现出袁宁的身影。
是从这小结巴出现以后吧,每看到一朵花开,这小结巴都会欢喜地看着它们,眼里满含赞叹和喜爱,兴冲冲地告诉他什么花又开了。
他们走得急,他没有好好和袁宁告别,这小结巴一向想得多,不知会不会在他们走后胡思乱想——
章修严敛了敛神,收回思绪,对章先生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棵紫玉兰开得特别早。”
紫玉兰?
开得早?
章先生微微诧异。
这个儿子从小和他很像,做事目的性很强,从不在意无用的东西。
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儿子居然注意起这些事了?
想到这半年来家中的变化,章先生隐隐明白是谁改变了章修严。章先生说:“一般是四月多开花的吧?”
章修严也有点惊讶。
章先生说:“你妈妈喜欢玉兰,白玉兰和紫玉兰都喜欢。白玉兰开得早些,三月多就能见着;紫玉兰开在它后面。”
章修严明白了。因为薛女士喜欢,所以章先生记得。章修严说:“袁宁什么花都喜欢。”
章先生没再说话。
父子俩一路沉默,到酒店修整了一下,按照约定时间抵达圣罗伦堡康复中心。
康复中心的负责人看起来很和气,不过还是仔细验证了每一份材料,才说:“在你们过来之前,我们已经联系过他的监护人那边。他的监护人愿意和你们见上一面,地点在普尔曼家的城堡那边。”
章先生和章修严都松了一口气。
可在听到普尔曼家四个字时,章修严的心脏又提了起来。
他听过这个家族。
听说普尔曼家族这一代的掌权人西蒙?普尔曼曾经被欺压得很惨,从小因为双腿落下残疾被扔在外面自生自灭。
可就在五年前,西蒙?普尔曼回来了,他坐在轮椅上归来,几乎把普尔曼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清洗了一遍,就连他的亲生母亲和亲生弟弟也没讨到好处,被人成为“可怕的撒旦”。
如今的普尔曼家谁有闲心收养一个黄种小孩?除了那位掌权人之外不做他想。
如果这位掌权人真的如同外面传言的那样脾气阴晴不定、手段狠辣无情,那么这两年来弟弟真的过得好吗?
这位古怪的掌权人,会愿意让他们把弟弟带回去吗?
在圣罗伦堡这边,他们到底只是外客,如果对方不愿意,他们很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夺走。
章修严跟着章先生前往普尔曼家的城堡。
沿途是青青的麦田,错落有致,像是一块块涂得很均匀的油彩。如果弟弟回家了,家里会有四个小孩,肯定热闹得很,他们可以一起念书、一起长大,一起学做饼干、一起去牧场那边玩。
家里所有的隐忧都会随之消失。
章修严神色坚定。
很快地,他们看到了一座咖啡色的城堡。
城堡耸立在田野之上,围着大大的一圈围墙,也涂成咖啡色,看着有点严肃刻板,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这就是普尔曼家。听说他们是历史悠久的西欧贵族,有着贵族的骄傲与傲慢。
章先生和章修严在佣人的带领下进入大门,绕过雾蒙蒙的湖泊,走进真正的城堡。
西蒙·普尔曼似乎一直坐在书房等着他们,见他们进来了,清冷地开口:“坐下吧。”
他的面容一如传言中冷漠,只是看起来比传言中更年轻也更俊美,完全不像众人口中那个“可怕的撒旦”,反倒像个谦和有礼的绅士。
章先生带着章修严落座,说道:“你好,普尔曼先生。我姓章,这是我的长子章修严。我们的来意,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西蒙·普尔曼没有接话。他从桌上抽出一沓文件,递给了章先生。
章先生一顿,接过文件。
等他打开文件,看完其中几张之后,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
这些文件每一份都非常有诱惑力,每一份都恰好可以解决他如今面临的困境。
看来西蒙·普尔曼把他们那边的情况调查得很清楚。
西蒙·普尔曼说:“不要太惊讶,我并没有神通广大到能对华国的一切了若指掌,只是我母亲的堂兄正巧和你那位兄长有接触而已。”
章修严没有看到文件,听到西蒙·普尔曼的话后眉头一跳。
西蒙·普尔曼说:“你们可以考虑一下。只要你们愿意放弃将艾斯带走,这些文件马上会生效,你如今最需要的技术、资源、资金、人才,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到位。我听我母亲的堂兄说,你那位兄长准备了不少针对你的动作,要是你不能先发制人的话,后果可能不会太美妙。”
章先生说:“如果我不同意,你们就会对他施以‘援手’?”
西蒙·普尔曼淡淡地笑着,笑容里有着难言的冷酷:“我不做任何保证。”
章修严握紧拳头。
没想到章家大伯居然会做出勾连外国人对付自家人的事情!
章先生看着西蒙·普尔曼,开口说起了不想管的事:“我的母亲和我的姐姐,一直很喜欢西方文化,她们翻译了不少国外专著,想将国外的技术带回国内,也想将国外的先进思想带回国内。她们一生都在为这件事情努力着。”
西蒙·普尔曼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章先生为什么要提起这么两个人。
他说道:“看来你的母亲和姐姐是非常有远见的人,目前来说,我们的技术与思想都比你们华国领先至少一个世纪的距离。”
章先生没有反驳。
国内缺人才、缺技术、缺培养科研人才和研发新技术的温床,这些都是事实。
章先生说:“当初国内乱了起来,母亲停职回了老家,姐姐也没法再跟着她去工作,那时候我的姐姐才十四岁,但很聪明,已经能做到同声传译。当时人人自危,我那位大哥被我母亲训斥了几句约束在家里。他又是愤怒又是担心被连累,竟偷偷去举报母亲和姐姐——那些人认为情况属实而且性质格外严重,连亲生儿子都看不过眼,”章先生眉梢眼角尽是冷意,“所以在我父亲赶回去之前,她们就被逼死了。”
西蒙·普尔曼本是冷心冷情之人,听完章先生的话却也对章家大伯产生了深深的不齿——在章先生说完章母二人对西方文化的推崇之后听到这消息,这种感觉尤其浓烈。
西蒙·普尔曼口中却说:“那又如何?”
章先生说:“不如何。”他望着西蒙·普尔曼,“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家庭。我认真工作、竭力改变,是为了圆了我母亲和姐姐的遗憾,也是为了我妻子和儿女能平安安宁地活着。我也许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陪伴他们,但我会尽我所能地护他们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