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
他说的没错,登基大典就在明天,它的修为也因他涨至顶峰。
龙卜出的卦,是属于乔执的,他真的当上皇帝了。
——帝位不正,杀兄弑父,天谴之。
再容易不过的卦文,它却突然,看不懂了。
——阿执啊,你做了什么?
龙是最不愿意相信的,亲眼看了也还是不信,一起长大的孩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做的事,被他亲手杀掉的人、因他而死的人,它目睹血淋淋的灾祸,始终不愿意承认。
没有时间了,得在这个晚上解决。
如若不然,放任乔执登基,必将为天下苍生招来大祸。
逆天道而行,短命的王国,与短命的帝王。
阿执,你乖啊,这个皇帝不能当的。
老太监的目光瞄向那一排削铁如泥的帝王佩剑。
“唰——”
剑光一凛,从背后没入帝服。
抽剑、杀人,它完全可以在不惊扰他的情况下,让他以最短暂的疼痛,无声无息地离开人世。
可惜,关键的那一刻,它迟疑了。
剑歪了,只削去他肩上的一块皮肉。
乔执转过身。
他原本,大概是想要扬起一个笑脸。
视线对上它手中的剑,他看看自己渗血的肩膀,又看看它的脸,逐渐的,眼神变得迷蒙。
“你是谁?”他冷声问。
这句话,让龙忽然地想起来,每次它化成的人,乔执都能一眼认出。
它觉得太神奇了,问他“为什么你每次都能看出来,我变的人哪里有缺陷吗”,乔执总说,是凑巧的。
他这一次没有把它认出来。
这或许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的相见了。
“你不是说,想见我吗?”
执剑的手掩至身后,它想要冲他笑。
“阿执,是我呀……”
胸腔起伏,龙急急地吸进几口气,弯起的眼里霎时盛满晶莹的水光。
它化成了他的模样,穿了最常穿的那件白衣服,朝他伸出手。
龙不会哭,打从壳里出来,就没有过那种情绪。
它也不太懂,在自己眼睛里打转的水光是什么。
乔执的肩膀在流血,他好似无知无觉。
“龙蛋蛋?”
对着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他的声音却是犹疑的。
“嗯,是我,”龙喊他:“阿执,你过来啊。”
乔执一脸的呆呆愣愣,有点傻,但还是一步步往它那里走。
“龙……”
他牵到龙的手,确认是它,开心得不行。
笑眯眯地想要叫它,一瞬间想起什么,把快要说出口的后两个字咽了下去。
“你不喜欢被喊龙蛋蛋,蛋蛋听着土土的,你不喜欢……”乔执摸摸脑袋,笑得讨好。
眸中的泪沉甸甸,积攒到无法承载的程度,忽地荡起水光。
龙落泪,重重闭上眼。
“阿执,对不起啊……”
再睁眼,湖瞳冰封,它眉目间尽是冰冷。
“天命不可违……”
话音未落,它竟是毫不留情地举着剑,朝他刺来。
——错了,错得狠了。
——阿执,天下苍生不能陪你应此劫。
——对不起,都是我的不好。
长剑没入他的心口。
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呢。
——那阿执,我们等来生。
——等来生……
倒在龙怀里的阿执一身华贵帝服,心口刺了把长剑,大片的赤红晕开。
笑意未散,他脸色渐渐惨白,唯唇上残余一丝温热的血色。
他不呼痛,争着最后的气力抬起手,握住它的手腕,很小心很认真地给它戴上了一根红绳。
“龙蛋蛋,我给你……摘……”
“桂……”
成为皇帝,给你修个庙;不去拜你的人,就砍头。
庙要靠着山,种很多桂花树,风一吹漫山遍野地开花。
乔执给龙蛋蛋摘桂花吃……
都想好了,他说的是真的。
把最好的都留下来给它,最好最好的。
做皇帝就做皇帝,它说了会回来,他就等。
因为总是盼着他的龙,所以它来的话,马上能认出。
乔执以为,今夜龙是来跟他道别的呢。
它明日便能飞升,是因着他的功劳。
他好辛苦才坐上皇位,也有了世间最充沛的真龙之气,再成为,被它选择的人。
乔执呕出一口血,瞳光渐渐涣散。
心口很痛……
他看见压在小树枝头的胖粉龙,看见带着糕点一路小跑回家的自己。
他看见它仰起头,望向他的方向。
那是一个春天,非常美好的晴日。
他打开他们的家门……
都是假的……
因为太幸福了,所以知道,又是他的幻想。
太痛了。
痛得能够清晰得意识到,它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第36章 诡谲
诡异的香味久久不散, 被压制的一方因为不断叠加累积的快.感,中途几近昏厥。
嗓子都叫哑了,身上的男人终于放过了他。
何瑞克制地在小宋的颊边亲了一下,翻过身,和他并排躺着。
不同于何瑞的兴奋畅快,小宋连扯块布料盖到身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奇奇怪怪的液体随着他的抽身流了出来,那处被捅开得彻底……肿得可怕, 一时之间竟是合不拢了。
“不再是处男了,开不开心?”
把人弄成那样,他还有心情调笑他。说出这种话, 着实有些缺德了。
没劲推开那个讨厌鬼,半死不活的小宋气气地冲他哼了一声。
何瑞坐起身,支着脑袋看他。
“小科学家,接下来要不要再试试看, 谈恋爱?”
没有光,却好像能感受到他扫向自己的炙热视线。
男人声线低沉, 微微的哑,带了一种撩人心弦的性感。
小宋面色泛红,闷闷道:“有命出去再说吧。”
没哭没闹,出奇的温顺, 算是间接承认了……有享受到欢愉。
——看来,小科学家已经淡定地接受了,自己正在与一个男人搅基的事实。接受度这么♂广,和他的身体倒是很像。
何瑞乐呵呵地想着, 伸手去找掉在旁边的衣裤。
这处的甜香太浓了,不抽点烟驱散味道,下边又要硬了。
没摸到烟盒,倒是先碰到一个倒在地上的瓷瓶。
回忆起自己不受控制的身体,那股停不下来的劲头,傻子也能联想到——暗室中的这些瓷瓶有问题。
据说,市面上并没有真正的春.药,至多是有些药的药效能让身体感到亢奋。
可是,这种放了这么久,仍能闻了闻就把直男小科学家掰弯程度的药,说它是春.药那都说小了,简直得是强力无敌特效春.药。
修洞的人为什么要在锁龙洞里放这么多厉害的春.药?
千年之前,这个洞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何瑞?”
暗室中很静,小宋忽然喊了一声。
“嗯?”
应着声,掏出裤子口袋里的打火机和烟盒,何瑞凑到他身边,听他要说些什么。
小宋明明已经累到极点,此时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待他凑近,便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何瑞以为他还想要,义不容辞配合他的动作,大掌流畅地压到他的胸前的一点上。
“喂……你!”小宋羞恼挣了挣:“你干嘛!你别动啊!”
“哦?你来动?”何瑞对此自然没有意见,只是怀疑他能不能动得起来。
“你够了,不是……”
又被他逮到机会笑话,小宋感觉自己真是百口莫辩。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好像听到……”
——呼吸声。
两个人的动作同时一僵。
之前何瑞在拿烟,小宋就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他们俩离得这么近,暗处的声音一下就被分辨出来了。
呼吸声!
有一个,距离他们一小段的呼吸声。
——谁在那里?
手电筒没有熄灭时,小宋和何瑞都很确定,石室里只有他们两个。
而这里唯一的进出口,是他们进来的暗门。暗室不大,即便刚刚他们之间再激烈,怎么可能有人能在不惊扰到他们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暗门走进来?
有第三人进到石室的联想,令他们俩瞬间警惕起来。
将小宋护在身后,何瑞不作声地捡起刚刚碰到的那个瓷瓶,细细辨认呼吸声传来的方向。
做引路人前,他当过兵,射击成绩不菲。
“吭——!”
瓷瓶好似磕到一块板子之类的东西,接着咕噜噜地滚远了。
对了!那个地方,印象中……确实放了一张朽坏的木板床。
难道在他们进来之前,有人躲在了那张床下?
这感觉太不妙了。
是人吗?是什么人?被发现了也能忍住不出声?
小宋抓紧了何瑞的手臂。他们的手电筒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但何瑞还有一样可以照明的东西——打火机。
两人十指紧扣。
一小簇火光在掌中被擦亮。
微弱的光颤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何瑞深吸一口气,把打火机往木床的方向移了移。
光不亮,但足够他们看清楚了。
木床上躺了一个人。
乌黑的长发顺着床沿垂至地面,他穿着一身制作繁复精细的红色嫁衣,侧脸隐没在阴影处,看得并不清晰。
——鬼。
下意识想起的词,便是这个。
火光熄灭,两人默契地安静了几秒,再一次打亮打火机。
暖黄色的小簇火焰,照得那人的身形愈发瘦削,即便是鬼,也是一只美貌的鬼魅。
他像极上一个暗室中,他们在泛黄卷轴里看到的男子背影。或许就是那画中的精怪,随着他们来到了现世……画中未见,他身着嫁衣的模样。
小宋的身子稍稍往前探了一些,看清了男人的脸。
“……组长?!!”
他的声音在抖,短短两字,含着深深的怯意。
如果没有不久前的一幕,他们看到这张脸,或许是欣喜若狂的。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求生的力量。
即使他穿了怪异的古代服装,即使他凭空地出现,即使他莫名昏睡在朽坏的床上……小宋也会毫不犹豫地上去叫醒他!那可是他们最有能力,最正直的组长!
但,他们进这个石室之前,亲眼看见俞守掉进了深渊……
何瑞在小宋喊出那两字后,马上明白了眼前人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打火机的油快没了,火光又一次熄灭。
“你有没有看到他的影子?”小宋小声问。
——没有。
——突然出现的这个“俞守”,没有影子。
“会不会,瓷瓶里的药有致幻成分?”没有第一时间使用打火机,何瑞思虑之后,出声问道。
“不知道……”小宋心中又惊又惧,早已失了主意:“你掐我一下!”
他闻言,动手去做,立刻听到他的一声呼痛。
小宋默默地回掐他,何瑞便也感到了真实的痛觉。
第四次的亮光,他们反守为攻,分工做了两件事。
何瑞单手抓起一个瓷瓶,直直往床上的人砸去。
小宋借着光,迅速找到了手电筒。
“哐——”
与预想中的不同,瓶子听上去没有砸到人体,反而又一次砸到了木床。
眼前的东西不是人,已成为定论。
何瑞可以保证,这一次他相当准确地丢到了那个人,并无落空。
这样的话,他们要如何攻击到他呢?
更糟糕的是,小宋紧张地啪啪按了几下他们的手电,没有亮。
看样子是摔坏了。
“光过来些,你给我照照看。”他不死心地想要找找哪里出了问题。
打火机的油耗得差不多了,这回何瑞足足擦了三四次,才将光打亮。
光一亮。
何瑞的肩膀一抖,而小宋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床上的人坐起来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又仿佛是透过他们,在看那个位置的什么人。
淡色的眼眸像没生命的漂亮玻璃球,安静的,空洞洞的。
红嫁衣艳丽得渗人,却有一种别样的病态美感。
火差点烧到何瑞的手上,他飞速抓起小宋,拦到自己的背后。
打火机的外壳发烫,他的手大概被烫出了一个泡,嘶嘶的疼。
“啪嗒。”
慌乱之中,小宋按下手中的手电筒开关。
幸运的事发生了!刚刚还不工作的手电筒,此时竟奇迹般地被按亮了。
这种程度的光,对于置身黑暗的他们来说略微刺眼。
小宋与何瑞同时眯了眯眼睛。
那木床上的男人不受亮光影响,他仍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现前站立的地方。
红衣红唇,衬得那张清俊的脸庞愈发惨白。
他很瘦,宽大的衣服领口下,可见精致的锁骨。
还有,锁骨之上,那些隐秘的,淡淡青紫的痕迹。
他的嘴唇动了动,好像讲了一句什么话。
手电的光线穿过男人的身体,映到后面的石壁上。
他在消失,轮廓变得透明,却始终没有移开视线,直至最后一秒。
深锁地底,尘封画像,当时花香……他穿着嫁衣痴痴祈盼,眼中的忧郁,千年难解。
眼睛逐渐适应亮光,他们看向他的方向。
光束凝至一块区域,空气飘飘荡荡着灰尘的粒子——人不见了。
不敢轻易往前,小宋继续用光照着木床,及其周边的黑暗区域。
那张床大概放在这里非常久了。破破烂烂,一眼看尽,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两个瓷瓶落在床边,提醒他们之前那个人的存在不是错觉。
何瑞皱起眉头,用脚踹了踹床沿。
“嘎吱……”
朽坏的床架轰然而碎。
转头,何瑞与小宋面面相觑。
“你听清刚才他说了什么吗?” 叹了口气,小宋问道。
何瑞摇头。
“我也没听清,”抓抓脑袋,小宋模模糊糊地说:“只听到一个‘等’字……唔,大概,那是等吧……”
心头阴郁未消,何瑞猜测:“等?等什么?等会儿我会回来找你们之类的?”
小宋的心也悬着,听到这话,抓他的手臂抓得更用力了一些。
“哎!太可怕了,会不会是……等你们转头就能看见我?”
说完这句话,他觉着自己脖子僵硬,真是连头都不敢回了。
何瑞揽住小宋的肩膀,将他抱在怀里。
手电的光在石室中照了一圈,他们瞪着眼睛看得仔仔细细,没有放过一个角落。
没有。
那个人,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真的不见了。
☆、第37章 何苦(幻境七)
北方有国, 吞并五州;建国,名金戈。
金戈君贤,奈何建国后灾祸不断。
传有妖物作怪,十年前金戈国立君,百姓曾见一长尾凶兽盘踞皇城上空,凶兽泣,连月大雨。
宫中文献有记, 那凶兽唤“龙”。
……
延钦十年。帝王年逾三十,后宫空缺。
朝堂上,半数大臣因此事联名上奏。
延钦帝怒目拍案, 回了句: “国不定,何以家为!”
他说得道貌岸然,蹙紧的眉心里写满了忧国忧民。进谏者虽仍有异议,但也找不出个正当理由驳他。
江宁虚心道:啧啧……这个骗子。
退朝后, 江仙师被单独召见。
帝王倚着塌,一手批阅奏折, 一手捧个大白馒头。见他来了倒也不避讳,挥手让他坐下,姿态亲近闲适。
“仙师坐,”他朝他笑笑, 问:“文书的结尾部分撰写得如何了?”
江宁虚恭敬答:“已按您的要求办妥了。”
语罢,呈上了完成的文书。
延钦帝亲手接过,逐字检阅。
登上帝位之前,延钦帝便已开始暗中进行两大工程。这两个工程耗资巨大, 他遇事必会亲临,不容一点差池。
而今工程建成,之后的推动,得靠他如今手里的这份文书。
延钦帝看了很久,看得皱了皱眉、又弯了嘴角,窗外阳光正好,有一缕洒在他的发间。
岁月没在这位帝王的脸上留下痕迹,他的模样年轻且美貌,笑时颊边有笑窝,眼底却有常年化不开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