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基本上都是用电话传达,就算要出去,也是在安全部大楼中找人,活动范围比起当年一整个营地来说小很多。更多的时间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坐到腰酸背痛。
直系上司,吕贝克科长是个很严肃的老男人。一向不苟言笑,不会过多地关心下属,也不会刻意刁难。费恩对于工作从来都尽职尽责,找不到能让人挑刺的地方。其他的同事在这几天的接触中还没能完全了解,但暂时看来都还算挺好相处。
他有时间安下心来做总结时,总会下意识将现在和之前的日子作对比。除了没办法和诺亚在一起之外,新生活条件好得反而让他有一些不安,就像是风雨来临之前平静的海面,不知道这平静之下潜藏着怎样的暗流。
动荡之中反而不会有这样的不安感,只有在现在这样的平静,让他对所处的环境感受到陌生,不知道自己所蛰居的安宁,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分崩离析。这感觉就像是走在危楼之中,脚下的地板随时有可能裂开,自己也将再无立足之地,坠下摔得粉身碎骨。
他站身起来,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坐着而僵硬的筋骨。由于外面的人声与汽车声音有点太过嘈杂,虽说这样能让他时刻沾染到属于寻常百姓的那种朴实的欢愉,但现在确实有点影响到工作了。
于是趁休息的间隙,他一边转动着手臂好让肩背肌肉放松下来,一边慢慢踱步到窗前把窗户关上了。
室内安静下来,伴随的是光线也暗淡了许多,但他宁愿开台灯,这样的环境更适合于工作,还有冷静的思考。
可能是之前在奥斯维辛遗留下来的习惯。那时候白天都多是奔波于政治部还有诺亚的办公室,或者是在营地中按照固定路线一遍又一遍地巡查,只有到了晚上才有更多的可能会被准备熬夜工作的诺亚留下来和他一起,坐在灯光通明的办公室中,听着复古挂钟咔哒咔哒的节奏,又快又谨慎地审视着那些文件。
寂静之中,大脑全部被工作所填满,久而久之对疲劳也都麻木了。
但是,当他喝了两口水,坐下来正准备继续工作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却被敲响了。他揉了揉眉心:“请进。”
在对方开门进来之前,费恩便迅速把手从眉头上放了下来。来人是科室下面的同事,里夏德·瓦尔特,个子比较小,费恩第一次去办公室和大家见面的时候,就是他第一个和费恩打了招呼,所以费恩对他的印象还比较深刻,当初在公寓里深更半夜抱着名单绞尽脑汁地背上面的名字,并努力将它们和人脸对上号时,这个戴着一副小小的圆眼镜的人倒是给他省了不少事。
“长官,上次您要的东西我帮你找来了。”里夏德把手里的文件包递给费恩,“上个季度,还有上上个季度的,暂时就找到了这些,如果您还需要之前的话我再去找。”“嗯,暂时就这样吧,辛苦了。”费恩接过来那些文件,放在一旁,手头的工作完成之后准备再好好研究一下。
“还有这些。”里夏德有点腼腆地把一个小盒子放在诺亚的办公桌上,费恩问到了一股香甜的气味,应该是什么小吃。
“谢谢你。”“不不不,长官。”里夏德连忙摆了摆手,“不是我的,是托姆今天带来分给大家的,是姜饼,他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交给您所以……我就帮他拿上来,因为正好有文件要交给您。”
费恩点了点头,视线一直在那个小盒子上打转。真是,到哪里都有这样的人,明明他这个人一天到晚冷冰冰的,根本不值得别人这么热情地对待,但像是里夏德,像是托姆,像是当年的约纳斯、罗尔夫还有马库斯他们,都毫无顾忌地走近他身边,向他表示善意。
他觉得好奇怪,明明自己也应该是个很严肃的人,特别是在工作时间,就像诺亚,像他现在的上司吕贝克先生一样,但好像别人在他面前,都不会像自己在上司面前那样拘束到手足无措。
费恩很苦涩地笑了笑,又轻声重复了一句:“谢谢。”
里夏德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像个大男孩那样挠了挠头发:“没事没事,长官。”他踌躇了一下,继续腼腆地笑着道,“老席勒身体实在受不住,退休走了之后,看您来接替他的位置我们大家都还有些怀疑。不过现在看您年纪那么轻,居然工作那么努力,我们也就没什么闲话可说了,老实说您上次一来就要上一年的数据?0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拱盐蚁帕艘惶!?br /> 费恩摸了摸鼻尖,这番话不知道究竟是恭维还是出自真心,他也不知道怎么回复好了。接着听里夏德继续道:“您之前的事情……哎,我们最开始听到那些传言,脑子里一直把您想象成一个很刻薄的人,没想到根本不是那样。”
“什么传言?”听他这么一说,费恩顿时集中了注意力。刻薄?有人说过他高傲,有人说过他残暴,有人说过他冰冷,但刻薄这种形容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别人用在自己身上。
里夏德斟酌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要怎么组织语言,费恩却只想听他的解释,根本不会在意措辞到底会不会冒犯到自己。终于,在费恩说不上是恳切还是压迫的目光注视下,里夏德才慢慢道:“您来的时候,就有传闻,说您原来是在奥斯维辛工作……”
“没错?”费恩很快道,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是太着急,打断了里夏德的话。里夏德有点慌乱,吸了一口气,推了推鼻尖上的圆眼镜道:“说您是因为……是因为和冯·塞弗尔特指挥官不和,所以才离开那边的。”
幸好费恩刚才已经喝完了杯子里接的水,不然现在他听到这句话非得把水全喷出来不可:“听谁说的?不和?”
“我也不知道是谁开始传的,好像还是别的部门的传进我们部门的。说您一心上进,为人……残忍,经常熬夜工作,通宵不睡觉,还累出过病来,却不管怎样都只能屈居他之下当他的副官,一直得不到重用,所以才申请调过来。”
里夏德一本正经地把他所听到的传闻和盘托出,费恩哭笑不得又得憋住表情,听他所说的,感觉其中的费恩不是他自己,那个冯·塞弗尔特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冯·塞弗尔特。在里夏德说完,并且站在那里战战兢兢地等着费恩开口对此传言进行终结时,他却把话题引到了另一边:
“你也认识冯·塞弗尔特?”
“当然了!”里夏德居然对这个话题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差点把费恩吓了一跳,“不过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就是了。你难道不知道么?你的上司、不,你的前上司,你难道一直以为他就是个集中营指挥官?”
费恩身体往前倾了倾,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这次倒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而是他真的很好奇:“怎么?你说说看?”
里夏德好像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继续道:“他当年东进的时候可是英雄人物啊!不知道被当做正面典型形象被宣传了多少次,当时我还在上学,班上都有好多人崇拜他,我也是,我家应该还有他的访谈和照片剪报……虽然我身体条件不够,上不了战场,但平时想想他的事迹,做工作都会有干劲得多了!”
对他说的这些,费恩倒没感到太惊讶,只是头一次遇到一个这么热诚的诺亚崇拜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认识他原本以为已经很熟悉了的诺亚,这种感觉还有点奇怪。
况且,他现在在其他人眼中还“与帝国英雄诺亚·冯·塞弗尔特不和”,实在不便于发表太多意见。虽然这传言在费恩听起来确实有些荒诞,但也没必要去戳穿,不如将错就错,就装作和诺亚闹崩了,还省得再想办法来掩盖他和诺亚本来的关系。
“嗯。”费恩尽量表现得很冷漠,还挤出一个轻蔑的表情。自己的偶像被人轻视,里夏德看起来有点受伤。不过他也知道,费恩既然和他关系不好,一定也不会和自己一样那么热情。感觉费恩也不想继续听下去了,里夏德小声道:“那,我就先去工作了?”
“去吧。帮我跟托姆说谢谢。”他指了指那盒姜饼。
里夏德离去之后,费恩打开那盒子,拿了一块姜饼。一边慢慢地咀嚼,一边思索着来到柏林所碰到的一系列奇怪的事。
这传言究竟从何而起?目的又是什么?
慢慢地,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慢慢有了轮廓。如果有人刻意去安排这一切的话,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心里终于明朗了些,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也从紧张里放松下来。他靠在椅背上,又拿了一块姜饼。不过为了证明他的猜测,他得去问问那个人,他需要一个机会。
第97章 IV.安全部走廊
尽管费恩真的对那件事情很在意,但他始终没有找到适合的时机,而如果就这么去找他,单刀直入地问又显得太唐突。
所幸现在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是特别重要,所以费恩也一拖再拖,不过,机会终于来了。
费恩前一段时间订了报纸,其实他之前是不怎么喜欢看报纸的,他对这个国家的事情没有那么关心,所以新闻都是从同僚那里听来的,不过等他听到的时候新闻也不算新了。
但现在,他切身地感觉到自己置身于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体系之中,迫不得已必须要去掌握这个帝国的所有动向,害怕一朝倾覆,唇亡齿寒。
休息的时间,他终于从办公桌前抬起头,这时候才想起自己还订了报纸这桩事。正好他也需要站起来走走路,活动活动身体四肢,于是打开办公室的门出去。
站在走廊里了费恩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拿他的报纸。想着先去一楼准没错,却只下了一楼,就在楼梯上看到了走廊里正和别人说着话的穆勒。
还没等费恩决定要开口,穆勒就先眼尖叫住了他,随后和身边的人又说了两句就把那人支走了。费恩快步走过去道:“正好,我有事要找你。”
他发现空旷的走廊中,无论脚步声还是说话的声音,都会带来层层叠叠的回音,于是压低了说话声。穆勒应该没什么急事,就站在那里,饶有兴趣地等着看费恩找他有什么事。
站到他面前,之前在工作时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警惕此时又升起。那双藏在深眼窝中的灰绿色眼睛,很难让人没有顾忌地在它们面前暴露什么。
“怎么了?”穆勒问道。
费恩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有个问题想问。”
穆勒摊手示意他继续讲,费恩看了看,趁周围没有人之时才快速道:“穆勒,从第一天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是不是有人安排你来找我?”
“没有。”穆勒回答得太干脆,以至于费恩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应该啊?按理说,他之前的推测都顺理成章,却在穆勒这里一下子就被否定了。可总得有原因吧,如果他不是诺亚在柏林安排来照顾他的话,那穆勒的动机和目的到底是什么?
穆勒见他没有反应,抬了抬眉毛:“怎么了?”
既然他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那自己的想法也不要过多地暴露为好。“没什么,我想多了。”费恩有点漫不经心地道,“那么,我先走了。”
“等等。”费恩正匆匆忙忙地转身要走,却被穆勒喊住了。
登时寒意袭来,冷汗也沿着他的脊背滑落。他实在是太不小心了,本以为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只需要捅破中间这层隔膜便好,却不料推测错误,而且一求证便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这种心理战他实在不擅长,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了,没想到还是太过急躁。
他捏了捏拳头,蹭掉手掌心的汗,没有转身只是稍微侧过脸:“怎么?”
“如果你现在没有事的话,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穆勒这么说,让费恩瞬间松了一口气,这么看来他好像根本没有把自己刚才所说的东西放在心上。“行。”费恩暗忖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不如去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穆勒的办公室就在他们说话的走廊尽头。他打开门,大步走到桌边将桌子上的东西拿起来,回身塞给费恩:“我看放在楼下有一段时间了,估计是你找不到地方,怕过两天你去找就更找不到,就自作主张先帮你取了。”
费恩接过来,看见是自己订的报纸,便默不作声地卷了卷拿好。他抬起头来趁机打量了一下穆勒的办公室,本来期望从布置可以一窥他的性格特点,还有生活习惯之类,却发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唯一明显和费恩自己的办公室不一样的地方是,他的窗台上,放着一盆花。
是盆正开放着的矢车菊,靛蓝的花瓣颜色鲜艳,在整体颜色比较灰暗的房间里倒显得格格不入。而且,和穆勒留给人的刚毅的形象也太不符合了。
“送到这栋楼的信件之类都会放在一楼进门左转的那个小房间里。”穆勒道,“要是有订报的话,记着按时去那儿看看。”
“谢谢。”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费恩觉得喉头干涩,也许他真是想得太复杂了,但无论如何也不敢放下戒备,“那我先走了。”
穆勒手一摊,做了个请的手势。
费恩拿着东西快步离开,上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关好门。他准备扫两眼报纸就继续投入工作的,却不料从报纸中掉出一张卡片。
他皱了皱眉,应该是夹在报纸中间的,怪不得刚才没发现。随手将报纸放在桌子上,先捡起那东西,发现是一张明信片。
他对上面的图案没感兴趣,立即翻过来看背后的字。看到不是诺亚字迹的一瞬间,失望从他的心里一闪而过。
离开奥斯维辛来到柏林已经接近一个月了,这段时间中,诺亚没有和他联系过,任何途径都没有。他不知道是不是诺亚根本不担心自己在这边的生活,其间他也想过要主动和诺亚联系,只是拿出白纸,还没提笔写下第一个字便反悔了。
也不是闹情绪。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但看到落款是朋友的名字,多少还是让他心情好了些,在椅子上坐下拿起明信片开始从头看起:
亲爱的费恩
最近好吗?希望你在柏林还适应,那是个很好的地方,虽然我没这个运气能够回去,不过衷心地祝愿你能够在那里过好新生活,要争气啊我的好兄弟!万一你以后当大官了别忘了让我们沾沾光,拉扯我们一把哈哈。
大家都很想你,而且这段时间还好不习惯你不在,你搬走的床位也没有人来填补,所以咱们房间现在只有五个人,我比较喜欢睡上铺,就自作主张占领了你原来的床位了,还希望你不要怪我!就算你怪我也没有用。
我们最近做着的工作还是那样子,真羡慕你能够远离这个恶心人的地方。指挥官也总是忙得连人影都不见,据说整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忙,也没个人帮他唉,要是你没走就好了。我看不到具体的数据,但我总觉得,最近的犯人越来越多,不知道是否因为在加快计划实施。我有点害怕,他们这么做是不是因为局势压迫,所以原定的事情都必须在更短时间内完成?真希望我们可以渡过这个难关。
祝你一切都好
约纳斯·恩里希 1943.7.16
另:罗尔夫和马库斯已经不闹矛盾了,之前他们连话都不说一句。但是现在他们也不讲笑话了。
感觉约纳斯想表达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想尽办法在明信片有限的空白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那大圈绕着小圈的花体字弯弯曲曲,挤满一张明信片,看起来有些费力。
可是费恩不在乎,紧紧捏着那张明信片,看了三四遍。
别的内容都还好,占了他的床什么的他当然不会在意。让他放不下的,只是上面所说诺亚的事。看来自己走了之后,诺亚没有再找人帮忙分担工作。
其实就算约纳斯不说,费恩也知道,按诺亚的习惯,工作量一加大,他便可能会在办公室熬上一整夜不合眼,外加上还会丝毫没有节制地抽烟。如果说什么时候他会停止的话,可能是因为烟灰缸堆满了再也放不下。
他很认真地看了最后那一段。约纳斯平常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脑子够聪明。为了避免被怀疑,他写得很模糊,就算有别的人看过,也不会暴露诺亚和费恩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