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君一再次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了昳阳山。
昳阳山地势险峻奇特,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在云雾缭绕之间,远远看去仿若仙境。
程君一步行走入,上面地势更高,一望就可以看见昳阳派隐隐在云雾中浮现。
昳阳派的房屋看上去很简单,特别是与与阳派相比,昳阳派的建筑就像是普通的民居,隐匿于山间。
程君一往上走,看着有一个人站在那儿喂鸡,身形粗壮,穿着简单的粗布蓝衣,程君一一时顿住了脚步,待到那人微微侧过身来的时候才恭敬的叫了一句,“乐儒道友。”
乐儒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颇为意外,笑着说道,“程兄,好久不见。”
乐儒将手里的粮食全部散尽,那些鸡相当欢快的争抢着,乐儒咧开嘴一笑,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了出来。
程君一看了这场景,有种相当微妙的感觉闪过,还未待细细分辨,便已不知所踪。
乐儒笑的颇为憨厚而又爽朗,“上次走的匆忙,这次多留几天,尝尝我的手艺。”
程君一待人接物一向有分寸,可是面对对方这样热情的举动,却叫程君一有几分手足无措了。就好像他们不是修仙之人,只是普通的山中人,彼此热情的招待着来自远方的客人。
乐儒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可是他身上却有一种罕见的质朴,热情,让人没有理由讨厌他。一来一往,居然和程君一热络了起来。
程君一说明了来意,乐儒告诉他这几天白曳在闭关,不如多留几日,这昳阳山的风景也很够看。程君一没有推辞,自己心里也是想留下来,便应了下来。
程君一进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打量四周,和乐儒谈着谈着就说到了这次的修仙大比,问昳阳派其他弟子为什么不去,乐儒说大家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没人陪师尊去,程君一没有评论,一时间又谈到了花佚。
乐儒手脚麻利的帮程君一整理着屋子,笑着说道,“那小子性子古怪,本来应该在水天一线的,不知道为什么就跑了出来。”
“水天一线?”
“是个小岛,在海中央,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在水天交接处一样,是个安静的地方。”
程君一心头一动,接着问道,“他不在昳阳山修炼?”
“他八岁的时候就去了水天一线,现在已经十年有余了。”乐儒颇为感叹的说道。
程君一心头十分诧异,可是又不好问的太多,倒显得自己无礼。
乐儒手脚粗大,干活相当利落,几句话便把屋子收拾好了,又笑着说道,“花佚那小子正带着一波小弟子摸鱼呢?就在这林子后边有条小河,程兄要是有兴趣可以过去看看,我还要劈柴,就不在这里饶舌了。”
乐儒说完便走了,程君一便依着他所说往山后的那个林子中去了。
昳阳山地形复杂,程君一往后面的林子里走,这儿树木长得相当高大,看上去少说也有几百岁了,硕大的树冠将天全部遮起来,只能投下细碎的光亮,倒是有几分遮天蔽日的味道。
程君一往里走了几步,就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有人肆意畅快的笑声。
“得,爷不跟你们露一手,还当师兄我治不了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这是花佚的声音。
程君一从树后走出来,就看见花佚将裤腿挽的高高的,白皙如玉的小腿一大半没入水中,一小节露在外面在阳光下显得份外白皙耀眼。花佚穿的是极其简单的粗布衣服,一根带子勒出了与普通男子相比较细的腰肢,头发被一条发带扎的高高的,可以看见白皙的脖子形成相当完美的曲线。
花佚眉眼依旧艳丽,叉着腰,恶狠狠地瞪了身后的小师弟一眼,转身就弯着腰盯着水面。
身后的小师弟吐了吐舌头懒洋洋的看着他,悠哉悠哉的说道,“师兄,不能用法术哦。”
花佚再次恶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师兄我是那么没有信誉的人吗?你们这小兔崽子就等着吃鱼骨头吧。”
身后的小师弟们不知天高地厚的对着他做鬼脸,完全没有对师兄的敬畏。
这幅场景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兄弟在尽情嬉戏,程君一想起来自己门派的师弟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样子,对眼前的情形竟生出来几分羡慕的心思。
花佚的袖子挽的很高,露出白皙纤细的胳膊,弯下腰,看着水面在水里,一时没有动作。
“师兄,再不快点天都黑了。”身后的小师弟一脸嫌弃的催促着。
“小点声,你把鱼都吓跑了。”花佚低声喝道,眼睛盯着水面。
突然花佚一下子扎进水面,下手极快,一时间水花四溅,后面的小师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花佚举起一条大鱼,得意洋洋的说道,“来,瞧瞧,爷的成果。”
小师弟们惊讶的瞪大了眼,看着花佚手里的大鱼连声叫好。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还不快去给大爷生火烤鱼。”花佚对着那群已经傻眼的师弟趾高气扬的叫道。
花佚一时得意忘形,那手里的鱼也不安分,突然一个扑腾又扑进了河里,小师弟们一看到手的午餐飞了,连忙在一旁叫唤。
花佚转身一下子按住了那条鱼,结果一个没站稳,噗通一声把自己也摔进了河里,溅起大片的水花。
河水不深,花佚干脆坐在河里,举起那条不安分的鱼,得意洋洋的冲着后面的小师弟挥舞着,兴高采烈的说道,“总是抓住它了,区区小鱼怎能逃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兔崽子,快来搭把手,咱们今天就吃它了。”
程君一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花佚的碎发头发粘在了脸侧,整个人凭添了几分妖媚,可是那笑容却近乎一个天真的孩子,肆意欢乐,畅快洒脱,在阳光下耀眼的让人不能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半步。
小师弟们一副恭敬样子将大鱼从花佚手中接过,然后捡柴的捡柴,生火的生火,剖鱼的剖鱼,五六个小师弟一下子高高兴兴的上了岸。
“喂,你们倒是拉我一把呀!小兔崽子。”花佚看着小师弟兴高采烈的接过了鱼,居然就没有一个人顺手拉他一把,花佚只有坐在水中干瞪眼。
“师兄,你自己站起来呗,我在忙。”剖鱼的小师弟看着鱼眼睛都不抬一下的对他说道。
花佚瞪着眼睛愣在了原地,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程君一看着好笑,伸过手去,花佚抓着对方的手站了起来,看着对方的脸思索良久,开口问道,“你是……”。
花佚的反应在程君一意料之中,程君一带着温和的笑容对他再次说道,“与阳派程君一。”
花佚如梦方醒的看着他,然后说道,“我记得你,程君一,我还欠你一次比试。”
第5章 第 5 章
花佚歪着头看着程君一,直截了当的说道,“爷今儿个心情好,分你半条鱼,就不比武了,伤和气。”
程君一点头说好,花佚往旁边挪了挪,示意程君一坐下。
旁边的小师弟见了,一脸好奇的看着程君一,“你是师兄的朋友?”
程君一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温和的答道,“与阳派大弟子程君一。”
小师弟听了,迷迷糊糊的继续问道,“与阳派是什么?”
程君一一怔,看着这小师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笨,一看就没见过世面。”花佚毫不留情的对着小师弟说道,“与阳派是修仙大派,是除了我们昳阳派之外最厉害的门派,记好了,下次别给我丢人。”
小师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程君一看着对方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花佚斜着眼睛看着小师弟,继续说道,“给爷把鱼烤好了,然后送一份到程公子嘴边,知道了没?”
小师弟觉得在外人面前少了面子,气急败坏的瞪着花佚。
花佚懒懒的打了个呵欠,笑着说道,“是谁今天跟我打赌说要是我捉的鱼比你们的大,便任我差遣,我这还没让你们做牛做马呢。”
小师弟没了理,干脆闭了嘴,找了根树枝将鱼插好,再用小刀切花,便于入味。
程君一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个找柴火的弟子抱来了木条,他们生了火,然后将大大小小的鱼架在火上,不一会儿便听见了滋滋的声响,一股天然的香味便传了出来。
花佚就像是一个大爷一样看着他们,一个小弟子一脸憋屈的拿了荷叶裹了刚烤好的一条鱼恭敬的呈到了花佚的面前。
花佚移开目光就当是看不见。
小师弟见状,嘟起嘴,不情不愿的叫道,“请师兄用鱼。”
程君一见到此景,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又见花佚看了对方一眼,悠哉悠哉的接过了鱼,小弟子一脸悲愤,再捧起一条鱼,恭敬的递到程君一手里。
“请程公子用鱼。”
程君一哭笑不得的接了过来,道了声谢,那小师弟便回去和其他的小师弟抢鱼打闹了。
这鱼做法平常,但是胜在鲜美,程君一咬了一口,嫩滑鲜香的鱼肉入口,唇齿留香,旁边是花佚在和一群小师弟嬉戏打闹。
程君一心里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就这样坐在树林的地上,临溪而渔,肆意欢笑,就像是有种被遗忘许久的天性渐渐复苏,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喜悦在心头涌起。
这几天,对程君一来说是难以形容的。
花佚就像是一只猴子,今天领着一众小师弟上山抓鸡,明天就率领着大家下河摸鱼,在后天又去草丛里捉两只蛐蛐来斗一斗。
而这昳阳派的其他弟子也不在意,一副任由他们自在的态度。
程君一觉得这几天在昳阳派的时间颠覆了他二十多年来的观念,他才发现,师兄师弟之间可以如此肆意妄为的相处,修仙之道可以如此随心所欲,顺其自然,他所追求的种种,在昳阳派弟子的眼中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如果可以,程君一甚至想永远和这群人住在这昳阳山,了却忘机之心,寄情于天地之间,只做一山野闲人。
然而,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禁不起现实的推敲。
“程兄,师尊出关了,现在在大厅等你。”乐儒笑着对程君一说道。
此时的程君一手里提着两只蛐蛐,挽起裤腿,裤腿处仍旧沾了不少泥土,脸上带着自在快活的笑容,和前几天刚刚上山时的那个翩翩君子判若两人。
程君一听了乐儒的话,一时有点恍惚,这几天快活的就像是一个梦,而现在,有人把他点醒了,就在那一瞬间,程君一觉得自己有一种相当美好的东西离自己渐渐远去。
会客厅里,白曳依旧如初见一般不染纤尘,脸上不带丝毫的表情,眉眼之间透着清冷之色,一袭白衣衬出了他的冷漠高洁,更衬出了他的澄澈无心。
仙人无拘无束,无欲无求,自然最是无情。
也不知是不是程君一的错觉,他隐隐觉得白曳眉眼之间透出的神情同初见时相比愈发清冷疏离,整个人都带着一种不可亵渎的威严,就像是凡人对于真正的仙者存在的一种敬畏,让人不敢靠近。
程君一心头隐隐有些奇怪,但不敢妄自揣测,只管低着头禀告。
“白掌门,这是修仙大比昳阳派赢得的奖赏,还请白掌门过目。”
白曳没有伸手拿那份名单,也没有任何举动,甚至都不曾微微的皱起眉头来表达自己的一丝不悦,可程君一却感觉自己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人透不过气。
“昳阳派并没有赢。”白曳看着对方目光清冷而疏离,眼中的拒绝意味不言而喻。
程君一只觉得这压力让自己透不过气来,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昳阳派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这魁首的名号昳阳派是实至名归,这礼品虽然微薄,确实众派的情义,还望白掌门笑纳。”
白曳淡淡的看了程君一一眼,继续说道,“我昳阳派用不着这些东西,放在这儿也不过是暴殄天物。”
程君一感觉到对方的轻轻一瞥仿佛有了实际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程君一心里暗叫这差事不好办,可是还是咬着牙继续说道,“晚辈不过受命于师尊,还请白掌门不要为难晚辈。”
片刻之后,白曳终于松了口气,道了声,“放下吧。”
程君一如获大赦一般松了一口气,走出会客厅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已经被冷汗浸湿。
程君一相当震惊,不过数日不见,这白曳给人的威压竟然强大如此,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刚刚白曳没有做出任何发怒的举动,甚至连微微皱眉都没有,竟能将他逼到如此地步,程君一不敢想象,如若一天这人真正出手,那将是怎样一副撼天动地的景象。
程君一本来就是来给昳阳派送彩头的,现在任务达成,他也该收拾东西回与阳派了,毕竟明论真人已经来书催他好几次了。
东西几下就收拾好了,在这儿住了几天,没什么东西,多了的不过是昳阳派的小弟子用草绳给他编的蚱蜢,几个从山上摘的野果,还有两只缺胳膊少腿的蛐蛐。
临走之前,程君一去了花佚的屋子,向花佚道别。
花佚的屋子挺偏的,靠近树林和小河,是个很清静的地方,不过离师兄弟们都远,反倒是和白曳隔得挺近的。
程君一走进去的时候,看见花佚正在用浆糊给一个纸鸢糊面,可以看出那是一个颜色鲜艳的花蝴蝶,蝴蝶的翅膀上涂满了红色,肆意而热烈。
“你来的正好,帮我弄一下这个纸鸢,明天咱们一起去后面的坡地玩去。”花佚一边弄纸鸢,一边笑着对程君一说道。
这几天花佚天天带着程君一到处撒野,寂寞了那么多年,花佚就像是一只刚出笼的猴子,整天上蹿下跳,两个人渐渐也就热络起来。
程君一看着对方手里那个未完工的大红蝴蝶,苦笑着说道,“我估计等不到了,我师门催我赶快回去,来昳阳派的任务也交代清楚了,所以特意来给你道个别。”
花佚听了手里的动作一顿,皱眉看着对方,“你今天就走?就不能再等等吗?晚一两天……”
“花佚。”程君一无奈的叫了一声,打断了对方的话。
花佚看了一眼对方,颇为失望,低声说道,“好吧,难得我挺喜欢你的,结果你这么快就要走。”
程君一听了心头一跳,知道对方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心里还是涌现出些许复杂的思绪,就像是猫儿轻轻的挠了一下,没留下任何痕迹,就是突然一下痒的慌。
程君一看着花佚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继续他刚刚的活计,心头有种异样的感觉,还未待分辨,却已下意识的开了口。
“你不送送我?”
花佚一边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漫不经心的开口说道,“我不喜欢送人走,不过如果你下次来,我倒是可以去接你。”
程君一无奈的笑了,说道,“你总是有一堆歪道理。”
“对了,我还欠你一次比试对吧?”花佚突然一脸懊恼的看着对方,然后又撇撇嘴继续说道,“不过这是你自己突然要走,怪不得我。”
花佚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如果我有空,我可以去上阳山找你,听说上阳山脚下的谷阳城十分繁华,要是你想比试的话,我可以到时候和你比一场。”
程君一一一应了,说是等候花佚大驾,到时候必定好好招待一番,两人把酒言欢,肆意游玩,这样说起来,程君一心里竟有些期待起来了。
程君一收拾好东西,带走了那个用草绳编的蚱蜢,将自己手里的蛐蛐放生了,收好了那几个小师弟送他的野果,再和乐儒告别之后离开了昳阳山。
这是程君一第二次拜访昳阳山,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好奇与敬畏,走的时候是惊讶与疑惑,第二次来的时候是紧张与期待,而走的时候是——不舍与思念。
第6章 第 6 章
程君一走后,花佚的日子乏味不少,虽然有一群小师弟整天跟着他一起为非作歹,可是那种缺乏同龄人相伴的感觉还是不由得让花佚觉得颇为苦闷。
花佚对程君一很有好感,程君一就像是一位儒雅的公子一般,举手投足温润如玉,他的性格圆润而包容,能够恭敬有礼的待人接物,却也能够肆意坦荡的和花佚一起胡闹。
这样的人,就像是一块美玉一样,吸引着花佚向他靠近。
花佚的性格太野,张扬而肆意,当遇见程君一的时候,他有一种少见的宁静,不同于在水天一线那种廖无人烟的寂静,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宁平静。就如同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在牵引着自己,将自己记忆深处的感觉重现,在那一刻内心达到前所未有的祥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