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月道:“今时今日,若我们无路可去,我愿同你一起在此处跳下去。”
“阿月。”
身后环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夏云峰将他拥在怀里,没有再说什么。
步月被他抱着,身上的寒意驱散了不少,竟渐渐有了困意,正要睡着时,他猛地抬头,望了望来时的方向:“阿燕和老贺还未到,定是出事了!”说着便要回去。
但他的手臂被牢牢握住了,他回头,夏云峰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你不能去。”
步月忽然挣开他:“不行!古记和离鸾我能放心,但阿燕和老贺并无什么功夫,若是遇到那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夏云峰却拦在他面前,泠泠月色下,他的面容很是模糊,只依稀看见一双眼眸深黑,含着点冷意:“你哪里都不能去。”
“为什么?”
然而夏云峰不答,知是那般幽幽看着他。
步月再次要绕过他,夏云峰的身法却更快地阻在他面前,步月忽然出手,淡淡金光浮在指尖,转瞬又散在了夜风中,雾海袅袅,天边一轮圆月依然大而明亮。
步月的招式变化快,然而他向来浑厚的内力竟像被什么阻碍了,时断时续,因而那些变化的招式也不过掩人耳目的花架子,夏云峰一身武功早已出神入化,更得步月用《芙蓉月》内力化解他体内那股暴走的真气,如今的身手,怕是步月全盛时期才能胜得过。
夏云峰自然不敢用全力,步月卖了个空子,趁着夏云峰躲他一招“芙蓉出水”时,身子忽然柔水般从他身侧滑了过去,他本以为可就此摆脱夏云峰,却不料后背一阵冷风袭来,他侧身一避,并未想要接招,然而那寒意竟是化作白光一闪,一道冰寒刺入了他的胸膛,好似刺穿了他的身体,乃至灵魂。
步月猛退了一步,低头看了眼胸膛上的匕首,又呆呆望向夏云峰,月影寒凉,他依然看不清他的表情,浓重的阴影下,只隐约觉得这面孔很是面生,很是无情。
他又退了几步,踉踉跄跄地,到了悬崖边,靠着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慢慢滑了下去,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夏云峰,浩瀚星空洒满了璀璨繁星,一颗一颗全入了他的眼,满溢的星光盛不下,化作泪水蜿蜒而下。
“你终究,还是要杀我。”步月看着他,轻声道。
那话语散在风中,伴着霜降寒凉,似乎有说不出的悲切。
夏云峰道:“阿月,我不想杀你,可你是解火教的魔头。”
步月笑了笑,鲜血沿着嘴角滑落,那胸口的一刀仿若将他戳穿了一个大洞,剧痛过后,唯有空荡荡的感觉,他想笑,又想哭,喉咙里堵着什么令他万分难受,但他眼里的星光依然璀璨,好似银河般破碎,点点阑珊,燃尽了热情。
他道:“我以为,你只是单纯地喜欢我。原来,这世上的人心竟是如此变幻莫测。”
“你又知道些什么?”夏云峰向他走了两步,声音中极力压抑着什么,听上去有几分狰狞。
他忽然又停了下来,缓缓转身,这黑夜里竟升起一片暖红的火光,犹似朝阳熠熠,很快,那火光已到了近前,团团将他们围住,每一个火把下,都是一张兴奋而得意的面孔。
“夏云峰!狼心狗肺!你这个骗……唔……”有人破口大骂,但随即被人堵住了嘴巴,是满眼恨意的阿燕,她被一阵拳打脚踢后只能缩在地上颤抖,可看着夏云峰眼神依旧恨意不灭。
有人从人群里走出几步,看体型是个年迈的老者,想来又是什么德高望重的武林大侠,那人捏了捏胡须,赞赏地看着夏云峰:“夏庄主不愧乃真英雄,这魔头武功出神入化,不想竟也能被你降服。”
夏云峰淡淡回道:“不过运气好罢了,甄门主过奖。”
又有人道:“这还不是夏庄主武功高强,又懂得运筹帷幄,不然如何能制服这魔头。”说完,还朝步月的方向唾了一口。
步月靠在大石上静静地看着他们迎合拍马,浩瀚夜空下,那绝世的容颜,那爱招惹桃花的眼中,再没有星河璀璨,是如同死水般的平静,嘴角却噙着一抹冰冷笑意。
忽的一人打了声佛号,声音无波无澜,却被这夜风雾霭一拂,凭空多了几分悲凉:“阿弥陀佛,若不是夏庄主偷来解火教的机关和密道图,今夜,我们如何又能上得了解火教,若不是夏庄主假意与步月交好,又怎能轻易降服这魔头。夏庄主实乃仁义无双,重情重义的真英雄也。”他淡淡说着,尤其将“重情重义”四字咬得极重,一双温和的眼深深看着悬崖边的步月。
溶溶月色,星河明灭,一阵风来,带动了几丝薄雾飘飘渺渺地浮动着,无声无息,显得那几个字越发清晰刺耳。
步月远远看着那被无数人称为大侠的男人,眼带轻蔑。
夏云峰自然听出了不见和尚的言外之意,他只淡淡道:“大师过奖。”
不见又道:“夏大侠打算如何处置步月?”
夏云峰道:“此人罪孽深重……”
“哼,本座的生死还由不得你们这些蝼蚁来拿捏!”步月忽然冷笑道,他一身玄衣融在黑夜中,惟留一张脸苍白非常,看向夏云峰的目光冷若冰霜,“夏云峰,今日本座栽你手里是本座瞎了狗眼,从此你我恩断义绝,死生不见!”
话未落,他猛地拔出胸口的匕首往脖子抹去。
然而手腕一痛,那匕首不知被什么给弹开,叮当两声落在悬崖边上,步月伸手去抓,身子忽然被人按在地上,夏云峰深黑的双眸闪着森冷寒光。
“步月,你想死,没这般容易。”
步月的脖颈连着脸颊染了鲜血,面容愈发显出两分妖邪,好似真的喝了人血般。
他淡淡瞥了夏云峰一眼:“怎么,夏庄主莫非还要让本座活着受罪么?”
夏云峰面上的表情变了一瞬,压低了声音道:“步月,记住了,无论你是生是死,都是我的人。”
步月默了片刻,忽然对他挑了挑眉,粲然一笑:“是么?”
“那就让所有人都给我陪葬好了。”他轻轻道。
夏云峰剑眉一皱,不知他是何意思。
步月扣到悬崖下的手忽然一用力,扯断了什么东西。
夏云峰忽觉眼前轰然一亮,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在身子在迅速地往后飞,火苗舔上了他的衣摆,拂过他的肌肤,他感受到了下坠的速度,风声呼呼过耳,寒风刮面,身体飞在了空中,心里像是空了一个大洞,同三年前他拖步月落崖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漫天星河依然像洒满了珠光的幕布,在大火中燃烧,扭曲成模糊的一团残影,浮光点点,阑珊若梦,终于,世界归于一片漆黑寂静。
第146章 狭路相逢
秋深落木萧萧,夕阳的流霞染了几分醉意迷离,风来气爽,倒也并不显得有多萧条,偶有几只大雁南下,几声长鸣,更添热闹。
萧萧古道旁,一颗老树早已光了枝桠,粗糙的树皮上盘根错节地饶了根枯藤,枯藤之下是几间茅草搭建的茶棚,天涯路远,行路疲累的旅人停下来喝碗茶歇歇脚,或与素不相识的路人闲话两句。
今日的茶棚尤其热闹,天南海北而来之人都凑巧到了一起,歇歇脚,要赶往洛阳邙山,而如今这些江湖侠客谈论最多的,便是群雄围攻解火教之事,那魔头步月本已被临江山庄的庄主降服,却不料他早有埋伏,临死之际引爆解火台,不知令多少豪杰命丧山崖。
众人说到此处不禁唏嘘,听说步月早已尸骨无存,临江山庄主夏云峰也不知所终,如今这后续匆匆赶去的,有的不过是为看一眼解火教的魔窟为何等模样,再者瞧瞧葬了英雄豪杰的解火台残迹;而有的人,却要去那里认领亲友尸首。
众生芸芸,心有千念,然而,一提起步月那魔头,无人不是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们说,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歹毒之人?
纷乱绕绕的茶棚口停了一辆马车,马不显眼,车不显眼,护车的十几个女子也不显眼,她们停下来喝碗茶水,向店家买了些干粮酒水,又起身继续行路,那茶棚里来来往往的江湖人,无人多看她们两眼。
只是她们的方向不是赶往邙山,而是向南行去。
茶棚开在三个岔路口,南行之路有三条,一条通江南,这条路走的人尤其多,也尤其宽广,而剩余两条路,一条行岭南,一条往南疆。
她们走的是通往南疆的路。
天边几只寒鸦飞过,“哇哇,哇哇”地叫着,带着秋的萧瑟,有肃杀意。
夕阳的流霞散得很快,最后一丝斜晖落尽时,整个世界,再次被黑幕笼罩,繁星点点流辉,明月缺了个口,依然皎皎生银光。
马车始终在平缓前行,车厢里点了灯,依稀可见有影子晃动,继而传来低低细雨,像雨打在落叶上,有些温柔,有些叹息。
“你醒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
步月的目光从昏黄的灯火转向那声音处,是一张颇为熟悉的妇人面容,做异族打扮,一双眼带了关怀意,同她第一次救他的神情如出一辙。
七娘子提起瓦罐倒了碗漆黑的汤汁捧到他面前,慢慢喂他喝了,见他神色依然木木的,不禁叹道:“当日埋那些火药,我以为你只是要断了自己后路,不曾想差点断了你的小命。”
步月的眸光黯了黯,继而看着虚空发呆,四匹好马拉着的马车格外平稳,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了滴答水声,是外面下起了雨,空气中弥漫开雨水的味道。
马车寻了一处避雨之地停了下来,秋雨寒凉,萧萧而下,显得车里车外都安静极了,只有雨水落在车顶的破碎声。
步月的眼睛忽然动了动,开口:“古记……离鸾……?”
七娘子道:“古记死了,离鸾身负重伤,你那丫环阿河正照看着他,倒是那叫贺郎中的老头精明得很,竟能毫发无损地溜出来报信,我这才来得及救你一命。”
她顿了顿,又道:“七娘我向来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可偏偏被你救了数次,如今我还你这场情分,又看了场江湖风波,竟有些分不清善恶是非了。”
步月疲倦地闭上了双目,苍白面容带了几分灰败,却依然精致绝丽。
七娘子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了话头:“你这伤经不得颠簸,只能慢慢赶路,如今我们出了洛阳,一路南下,估摸着要一个月才能到苗疆。”
苗疆是金凤教的总舵,苗疆人擅蛊,是以金凤教之人第一擅蛊,第二才擅易容。
步月依然闭着眼,不知是否听进了她话语,车外雨凄凄,实乃,大彻大悟奈何晚,秋风秋雨愁煞人。
夕日红霞,秋景瑰艳,尽寒霜色流丹。欲飘魂落,梦断奈何间。
南下苗疆必经蜀地,蜀川多红枫,秋霜遍染,流丹落霞满眼朱砂,都是这妖妖娆娆的颜色,秋风一过?8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绲杪臁?br /> 蜀地往苗疆有一隐路,名曰落魂谷,秋来霜染枫林,叶红如火,翩然而下,满路流丹,美景如斯,令人流连忘返,却不知此地为何名为落魂谷。
夕阳将下时,随着红枫飘落,这满路流丹的尽头现了马蹄踩落叶之声,继而四匹栗色骏马缓缓而来,身后拖着一辆暗色马车平缓前行,马车两旁各有一排人马开道,皆为女子,靠前几人都是苗疆异族打扮,身后数人却是中原女子的穿着。
一路行来小心翼翼,如今这落魂谷杳无人烟,随行几个女子总算露出几分轻松,踩着松软落叶,唱着旖旎歌谣,好似这漫天漫地都荡开了少女的春心,蔓草零露,红叶落雨。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马蹄簌簌,落叶如蝶,恍若掉入了一场迷离纷乱的梦中,只是不知真正的苗疆究竟是何等模样,听说这里的人们擅蛊,能控人生死,却不擅算计人心,或许真是个好去处。
这歌声听着听着,却忽然多了几分惆怅的味道,相思的气息缠缠绵绵,从马车的门缝处飘了进来,步月隐隐觉得胸口的伤又痛了起来,丝丝缕缕,伴随着歌声越发沉重,仿佛从安逸的梦中醒来,他又回到了月夜解火台,断下死生不相见的誓言。
细密汗珠渗出了他的额头,步月死死抓住自己衣襟,却觉一颗心猛地一跳,轰然绷断了什么,耳朵轰隆隆一片乱响,全是混乱的心跳声,他喉头一甜,“噗”地吐出口鲜血,污了嫦娥奔月的薄纱团扇。
马车骤停,缠绵歌声亦止,正在小憩的七娘子突然睁开眼,沉声道:“何人拦路?”她声音不大,却用了三分内力,沉沉散发开来,方圆十里都清晰可闻,威势十足。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步月的模样,心中一惊,已知那拦路之人乃何许人,免不了又恨又叹:这夏云峰穷追不舍到如此地步,竟是一点都不顾念往日情分。
果然,车外头一个孤冷声音道:“留下步月,我放你们走。”
第147章 缘尽缘散
金凤教的女弟子团团将马车护住,个个祭出了武器。
马车车门却慢慢开了,从里面下来一人,青丝盘云髻,面若寒水花,身上衣饰乃苗疆风情,腰缠赤色软鞭,百褶裙裾如水,柳眉之下眸光两点,冷若秋霜。
七娘子看清楚来人时眸中不禁划过一丝惊讶,眼前这面目森冷气质孤寒的青年怎会是那向来从容沉稳的夏云峰?
但念及他与步月的纠葛以及后来所做种种,不免叹息,这世间情爱缠绵,名利追逐,往往混在一起就看不清自己的本心了。
她道:“他如今一无所有,而你名利双收,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夏云峰的双目紧紧瞪着紧闭的车门,紧抿的薄唇挤出两个字:“不能。”
七娘子道:“夏云峰,你所求为何?”
夏云峰道:“我所求甚多。”
“此处却无一你所求。”
夏云峰面色一寒,猛然出手,七娘子与他对接两掌,旋身抽出腰间赤红软鞭缠上了他长剑,只是那剑影森冷,粼粼化出无数寒光,仿佛千万剑刃从四面八方挥来,她勉强接了十几个回合便觉右肩寒光划过后一阵剧痛,接着胸口一沉,被一掌震开了数丈远。
夏云峰收剑,再未看她一眼,径直朝马车走去,却蓦然驻足,没有丝毫表情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陌生女子。
这女子做中原人打扮,面色暗黄,五官平平,放在人群里谁都不会多看一眼,但她手中的剑闪着寒光,毫无畏惧地挡在夏云峰面前。
她不说话,剑已杀了过来,夏云峰以双手相挡,方过了两招便心知不妙,直到剑气划伤了他的耳根,冷若寒冰的眼眸终于闪出一丝异色,震惊地看向拔剑相向的女子。
“初临,你不该来此。”
与他对峙的女子缓缓收了剑,伸手撕掉人皮面|具,露出俏丽容颜,依然是初蕊临水的风姿,却带着七分的冷漠,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兄长。
“你也不该来此,我的好哥哥。”
夏云峰冷哼道:“我竟不知,你对他如此情意深重。”
夏初临道:“我竟不知,我有一个如此人面兽心的兄长!”
夏云峰道:“你让开,否则别怪我不顾兄妹情分。”
夏初临冷笑了一声,猛然挥剑割了一截青丝扔于地上:“此刻起,我夏初临便没有兄长!你要过去,便得踏着我的尸身过去!”
夏云峰冷硬的面容更覆上一层冰霜:“夏初临,别以为我不敢。”
“我知道你敢,为了你的野心,你什么都敢!你敢暗中筹谋一场武林风波,你敢出卖自己的良心,也就敢杀了自己的亲妹子!夏云峰,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夏初临一字一字说着,双目发红,神情却越发冰冷。
夏云峰面色变了一变,向她走了几步,柔声道:“临儿,你还知道些什么?”
以往他这样的表情最是温柔宠溺,夏初临却觉此刻的他万分可怖,忍不住连退了好几步,眼中落下泪来:“为什么,我的兄长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夏云峰道:“你的武功是我手把手教的,临儿,我不想杀你,你让开。”
“我不让!他已经被你逼到如此地步,你就不能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