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心鑫抱着臂,不耐烦道:“听不听得懂人话?他这根本就是被陆董赶出来了。”
赵占飞呆了呆,气得差点掀桌,“妈的!吴原不干,我也不干了!”
王逸群和梁心鑫齐齐看向他,赵占飞在他们宛如看智障的眼神中一哽,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傻话,哪能说不干就不干呢,不干了喝西北风去吗?
但是现在的公司……海投派一方独大,许多原先年董在时设计院定下来的方案被一个个推翻,不是因为建材价格高就是不实际,在这样一切都以利益为先的环境里,用头发丝儿都能想象到绿海集团未来的前景——无非是和其他开放商一样,模式标准化住宅,毫无创新的项目,绞进利益至上的大熔炉中,被同化得完全失掉原本的特色。
如果有像过去的绿海一样的集团就好了,他们一定现在就跳槽过去!
从餐厅出来,田姚忧心忡忡地道:“吴原,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旁边几人剪了话锋,都回头看吴原。
餐厅门口一条绿草茵茵的路通往大道,头顶的蓝天澄澈,没有云,大太阳不遗余力地洒在几个年轻人身上,就在众人的心紧张得砰砰跳的时候,吴原回头,光角折射中他扬起的唇角有点模糊,睫毛金灿灿的,扇动着拂面而来的暖意和希望。
“总会有办法的。”他说。
仿佛为了印证他这句话一般,隔天下午,吴原接到了王骁的电话。
此时距离徐漾被捕已经过去一个月,住建部方坚决咬定与此事无关,而徐漾这边也迟迟没有新的证据,虽然舆论能在网络上毁掉一个人,但现实中,仅靠几张照片和几句捕风捉影的证词,是无法给一个人定罪的。
“吴原!”王骁一上来有点激动,“不是我说,样儿他爸太厉害了!”
徐叔叔?
吴原一愣,王骁继续道:“徐叔那边儿已经疏通好关系了,上面有人愿意帮忙把样儿保释出来,唉,合着我这些天白忙活了!”他开玩笑说。
“……”
“吴原?”
王骁拿着手机抓了下头发,除了之前犯脑抽那次,他其实和吴原之间也有某种特殊联系,高中两人在走廊上的那一幕到现在都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他后悔当时没能早点告诉徐漾,也比陌生人更知道吴原哭的时候是什么状态。
就像现在这样,不说话,只是轻轻往上提地抽气,呼吸很浅,一段一段的。
“吴原,你也不容易。”
“……”
“没事儿,都过去了。”
“……”
傍晚,徐家。
两个男人在客厅里喝酒。
“原原,小看我了不是?”
徐易林笑着和吴原碰杯,“怎么说我也是大公司领导,这点事儿要再没有门路,这么多年也白干了。”
一个月的时间,徐易林也见老了,两鬓上染霜似的多了许多白发,酒面摇晃着,吴原想其中经过可能远比他说得要艰难,但徐家人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天塌下来的事临头也依旧积极乐观,唐静在吴原面前哭过之后,第二天就开始煎炸烹煮,顿顿想着法儿的给家人补充营养;徐淼也是,学生会竞选的失利一点没让她气馁,每天闷在宿舍里为期末考试复习,打算用实力堵住那些冷嘲热讽人的嘴。
徐易林笑道:“你薛叔叔请来了最好的律师,现在样儿的取保候审申请已经递上去了,估计就是这两周的事儿。”
吴原:“薛叔叔?”
徐易林:“就是你薛建叔叔,这几天我跟他见了几次面,你薛叔叔在政府那边也有关系,这件事儿没有他,也不会这么快有眉目。”
吴原点头。
徐易林:“来,咱爷儿俩喝一个!这些天你也辛苦了!”
吴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连同把这份恩深深记在心里。
“原原,这两天好好歇一歇,听你唐阿姨说你好几夜没怎么合眼了。”
“没关系的,”吴原给徐易林倒酒,喝到一半时他将酒杯放下,道:“徐叔叔,过两天我准备去趟上城。”
徐易林皱眉:“上城?可绿海那边不是……”
吴原淡淡笑了一下,薄唇紧抿:“嗯,但当时走得太仓促,就这样一走了之我有点不放心。”
徐易林看了他一会,“好,家里这边儿你放心,有你唐阿姨和叔在呢。”
吴原点头:“好。”
上城众人没想到他们那辆闲置的旧林肯还能派上用场。
“前面没车!快!赶紧开过去!”
白璐璐拍刘维一的驾驶座,“这次如果再接不上吴经理,你也别回去了!”
刚说完她就猝不及防向后一仰,刘维一哼哼着一脚油门下去,大林肯吭哧吭哧往机场开,白璐璐打开手机app查航班信息,道:“已经落地了!估计再有半小时就能出来!”
吴原下飞机时,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
“吴先生,我在出口等你。”
后面还跟了两个活泼的微笑表情符号,吴原取完行李都没想出对方是谁,而对方似乎也没有跟他捉迷藏的意思,吴原刚走到出口,一个卷发的男人就站在那冲他笑,上城此刻已经很热了,卷发男准备齐全,边笑边走上来递给吴原一瓶冰饮料。
“吴先生,舟车劳顿,先喝点水吧。”
吴原有点意外:“褚先生……”
褚一声笑道:“吴先生,人家都说三顾茅庐,数数看这也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吴先生应该看出我的诚意了吧?”
吴原:“……”
褚一声:“咱们先上车,你还没吃饭呢吧,我带你去家好馆子。”
吴原:“谢谢,但是我们部门的人会来接我。”
“你们部门?”褚一声笑着摇头:“吴先生,做我们这行的人消息都比一般人灵通,实话跟你说吧,吴先生现在在绿海是什么处境,我差不多已经了解了,至于绿海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也不用我多说。”
吴原默然。
褚一声上前一步,笑得轻松:“吴先生,人都要为未来考虑,你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到更广阔的舞台发展自己的潜能呢?过去的绿海无法复制,万宏又是房地产的龙头企业,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想进来——”
像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他弯腰从车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交到吴原手里:“合同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吴先生签字就好,薪酬方面吴先生放心,保证让你满意。”
一点犹豫都没有,吴原把纸袋还给他,“褚先生——”
“哎,”褚一声笑着又推过去,还往后退了一步,“吴先生先拿着,万一改变主意——”
忽然,斜刺里杀过来一辆加长林肯,车还没停稳,一个打扮得风骚的高个儿男人就跳了下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年轻男女,两人隔着老远就开始指着褚一声大叫,为首的男人扬着下巴走过来,目光不屑里透着鄙夷:“你找我们吴经理有什么事?”
褚一声干多了挖角的事,完全不惧:“宋先生,他早就不是你们经理了,你管我找他什么事?”
宋璨一愣,扭头看吴原,那一瞬的眼神竟有些茫然,显然他还不知道吴原离职的事,见吴原点头,一股气直接顶到嗓子眼,差点当着褚一声的面骂人。褚一声看他脸色青白不定,得意地笑了笑,拉着吴原的手使劲一握,“吴先生,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万宏集团随时欢迎你加入!”
然后开车潇洒而去,喷了宋璨等人一脸尾气。
可能尾气有熏人效果,回去的路上宋璨的脸都是黑的。
就在吴原来的一天前,包括他在内上城几个业绩突出的人都收到了总部发来的新合同,工资诱人得让不把钱当回事的他都挑了挑眉。当夜大家还为此庆祝了一番,吃饭时顺带把新上任的陆董事夸上了天。对于离总部天高皇帝远的上城部来说,众人与绿海的羁绊远不如新城来得深,而钱是最实际的,轻易就能拉拢一个人的衷心。
然而此时此刻听完吴原的叙述,白璐璐几人再度回想起昨晚的狂欢,心里却五味杂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只剩下了最后桌上那几盘残羹冷炙的油腻印象。
他们之间十有八九都是年董“海之星”计划下培养出来的,进绿海那天,年董亲自飞到上城给他们加油鼓劲。再懒惰的人也有动容的时候,他们至今记得老人在强调绿海“真诚为本,与人为善”的价值观时眼底的坚定和闪烁,那是一份千锤万凿,也死不悔改的赤诚之心。
他们当时不理解,后来也不理解,但当客人感激地拉着他们的手,夸入住绿海的房子后体验有多么多么好时,那种从心底油然升起的淡淡骄傲感,自豪感,让他们隐隐意识到自己所在的企业是多与众不同的存在。在这样的企业里,即使面对行业老大哥万宏他们也能抬头挺胸,因为知道如果真的比较产品,绿海绝不会输。
那是曾经的绿海。
晚上聚餐的时候,众人听到吴原离职的消息,整颗心脏都不好了。
酒没人喝,一大盆螃蟹从热放到冷,也不知为什么,几个月的时间虽然短暂到在人生中眨眼即逝,但有的人在几个月中只能成为匆匆过客,有的人却能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吴原明显是后者,众人有时甚至有点儿后怕,假如吴原当初没来,那他们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呢。
吃饭,喝茶,上上网,买买东西,周而复始。
过去早就习惯了的生活,现在再想起来简直不堪回首。
刘维一这样想的时候,冷不防和吴原对上了目光。
他不知道吴原为什么会突然看自己,但隐约感觉对方似乎想和自己说什么。中间大家喝闷酒时,他随着吴原走到包间外,整条走廊亮着明黄色的灯,映得吴原的五官极其清晰。他这才发现吴原变了,冷淡的气质在偶然的一个瞬间竟透着凌厉,四目相对,他忍不住嗓子眼耸动了两下。
“吴经理,你找我有事?”
他局促得不行,索性先开口。
没想到吴原却冲他淡淡一笑:“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刘维一愣了下,反应过来,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总是原来那样哪行呢?”
吴原欣慰地看着他,刘维一更局促了:“吴经理就是为这事叫我出来的?”
吴原摇头:“我想和你聊聊工作的事。”
“工作?”刘维一慢慢严肃起来,“你说。”
看到他的表情变化,吴原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目光柔软了些:“我想等我回去后,由你和宋璨一起带领大家。”
“我?!”像听到了天方夜谭,刘维一嘴瞬间张大,摆手:“不不不,开什么玩笑,我哪里行呢!”
吴原:“有人说过你不行吗。”
刘维一凌乱起来:“没有是没有,但是……”
但是他哪儿是那块料呢,管理别人什么的,他原来想都没想过。
作为上级,最重要的一点品质之一是识人。
虽然刘维一几次和吴原不对付,但毋庸置疑的是他有一种天生的凝聚力。只要他一号召,半个部门的人都会跟着他下楼出去。再加他性格强硬,临危不惧,几次顶撞都讲究以理服人,之前只不过能力没用到刀刃上,现在却不同了,他知道工作的重要性,知道未来的严峻。他完全担得起这份责任。
蒋含柔软,白璐璐大大咧咧,宋璨业绩遥遥领先,但对于管人却没有太大兴趣。
最合适的人,却是一直针锋相对的人。
这或许也是某种潜在的缘分。
刘维一整整纠结了一晚上。
回家的时候,和刘父刘母打完招呼,他一头扎进书房,开始写些什么。
“咱家维一最近怎么了,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
刘母坐在沙发上削苹果,看着紧闭的书房门愣神,刘父放下报纸,笑道:“肯定是他们部新来的那个经理,好像姓吴来着吧,老蒋那天还跟我提过呢,他儿子天天在家对这位经理赞不绝口,维一变化这么大,肯定也跟他有关。”
刘母笑道:“真的?那可得好好谢谢那位吴经理了,哪天我们带个果篮过去,再买束花——”
刘父想想:“还是请吃饭吧,去个大馆子,搞得隆重点。”
两人笑着讨论如何感谢吴原,正要出房间的刘维一听到最后那段话,再想起吴原过两天就要回新城了,心塞至极,在即将到来的责任和难言的遗憾中失眠了一整晚,临到清晨时才浅浅睡了一会儿,临睡前,最后浮现在脑中的是一个眼神,一句话——
有人说过你不行吗?
妈的,的确没有。
那不如就试试?万一真能行呢。
薛建请的律师不愧于金牌之名,加上和徐易林那边层层关系上的疏通,徐漾的取保候审申请终于被批,保释的日子也很快定了下来。
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绿海集团的各个高层却将气提得越来越紧。
这天开会,众高层看着陆申秋秘书发下来的提案书,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的头久违地产生了神经痛,尤其是看到上面“务实求精,共创财富”八个字时,在座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茫然。
“陆董事,‘真诚为本,与人为善’这个价值方针绿海用了二十年了,说改就改,恐怕不太妥当吧?”
陆申秋笑笑:“所以才把各位叫来一起商量。”
“这……”
发言那人捏着太阳穴,简直不知该从何说起。
陆申秋扶住桌面,气定神闲道:“绿海的信誉最近遭遇滑铁卢,大众已经不信任我们了,这时候如果再不做出改变,按照老样子故步自封,又怎么能让广大业主感受到我们积极改善的决心呢?”
一片寂静。
众人知道这话不假,也知道事不过三的道理,绿海之前出了那么多次状况,信誉起起伏伏,的确到了要改变的时候。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改掉的竟是存在了几十年,几乎铭刻在心里的价值方针。
当初陆厉薇再怎么和年董作对,再怎么对那八个字感到不屑,也从没想过要去改变它。
可是现在……
众人抬眼,陆申秋年轻的面孔上挂着悠闲笑容,像一台蓄势待发的冰冷机器,刻不容缓地搅动着绿海这汪深沉的海域,他在寻求改变,却似乎并不是为了集团,只是为了证明自己。
他们在他眼中看不到年董的真诚,看不到陆厉薇的热爱,即使是利益至上的海投一派,在看到提案的一刻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没有哪次会议这么安静过,大家都沉默不语,仿佛陆申秋一个人唱了场独角戏。好在会议结束前企划部部长及时提出了九号公馆的代言人方案,才让气氛稍微缓和了点,顺便拯救了做会议记录的秘书,起码她不用尴尬地写些什么充数了。
企划部部长站起来,调出幻灯片。
众人一看,都不禁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企划部部长愈加自信,笑道:“我提议九号公馆依然沿用之前南山新语的代言人顾戚,诸位可能对他不太了解,我在这里稍微给大家补充一下,顾先生在出演‘战破乾坤’后爆红,连续半年拿下网络搜索指数第一位……”
换了张颁奖礼的幻灯片,企划部部长笑道:“而且就在不久前,顾先生获得了电视节最佳男主演和金鹤视帝两个大奖,人气现在已经扩散到了海外亚洲圈,另外他的形象也非常符合我们九号公馆商业主体乐园的年轻化定位,据说顾先生本人也是绿海的粉丝,虽然身价涨了,但肯定会给我们拉来不少人气。”
“很好。”陆申秋满意地点头,企划部部长的提案也是他这些天曾考虑的,结合国内众明星来看,顾戚励志的经历,如日中天的人气,都让他成为代言人的不二人选,合上提案书,他道:“大家对顾戚作为代言人有什么意见吗?”
当然没有,众人摇头,整场会还没有哪项决议通过得这么顺利过。
接下来只要联系对方经纪人签字就好,反正顾戚不可能不答应,不过是走个场而已。
第116章
事实证明, 众星捧月的人,到了哪儿都还是众星捧月。
哪怕对象是辛勤的人民警察。
“小徐。”
一个警官模样的人敲了敲门, 对里面的人笑道:“都准备好了吗?”
里面的人翘了下嘴角, 斜睨过来,眼睛仿佛经历什么了洗练般,亮得灼人:“早准备好了。”
警官开玩笑道:“别说, 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你小子。”
徐漾懒洋洋地把松垮的行李袋往肩上一甩, 个子太高了, 站起来时直接挡住了背后窗子透进来的阳光, 他抬头,自己成了光源,发梢衣角都被照得发金,“刘长官, 虽然您牌打得不错, 但我更愿意回去跟我媳妇儿打,不奉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