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吴先生,别这么急着下决断嘛。”褚一声打断吴原,朝空荡荡的绿海展示棚一抬下巴,“你确定要在这种地方开展你的职业生涯?恕我多嘴,绿海最近的新项目规模看着的确不小,但风险也在那呢,绿海这么多年剑走偏锋,万一这次项目没成,你想想这后果……”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吴原的目光在一瞬间沉了下来,他开口,褚一声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仿佛被一股冷气凭空截断似的。
“褚先生,你看中我的能力,是我的荣幸。”
凉凉的话将四周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吴原的手在袖中悄然握紧,他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手心里出了汗,只因为听到了褚一声刚才的那一番话,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中对九号公馆寄予了多大期待。
他期待它能成功,不,是一定要成功,期待它成为新城的地标性建筑,让每个来新城的人都把它列在必去的行程里。
“但九号公馆不是褚先生口中一个简简单单的项目,它是全体绿海员工这半年来辛苦的成果,作为把地产建立在商业文化与旅游之上的综合体,它受益者的不止是业主,而是周围整个经济圈,整个城市,甚至国家也会因为这个项目被赋予更多发展与升值的可能。”
“褚先生说它有风险,没错,但这个风险是所有革新项目的必经之路,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功。”
褚一声愣愣地看着他,吴原抿住抖动的唇,身边人影晃动,许多围观的人都好奇地走到绿海的展示棚,拿起宣传册翻阅起来。而他却心跳声剧烈,刚才的话不但只为了说给褚一声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重新穿上线的护身符在空中微微晃动,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
“我果然没看错人!”
吴原一愣,抬头却对上褚一声大大的笑脸,对于吴原的反驳他不但没生气,反而还被说得热血沸腾,兴奋地握住吴原的手,使劲一攥:“刚才是我失言了,我向你道歉,不过呢,我的心意还是不会变的,吴先生如果哪天觉得绿海待不下去了,请一定要来找我——”
说着眼疾手快地把名片塞进吴原衣兜,又从他们展柜上顺走一沓吴原的名片,笑嘻嘻地装好,“以后我还会上门叨扰的~”
“走走走,再也别来了!”
白璐璐冲褚一声的背影拳打脚踢,蒋含更恨不得在门前洒水驱邪,万宏果然是他们的千年老对家,一个上来就满嘴臭气,一个居然想把吴原拐走,两人发泄完,惶惶地拉着吴原:“吴经理,你肯定不会去万宏的吧?”
吴原冲他们安抚地一笑:“不会,我会一直留在绿海的。”
两人长舒一口气。
绿海门前很快排起了长队,销售们积极拉拢客人,吴原则在队尾维持秩序。
热情的上城大妈拿着宣传册,一个劲地拉着吴原问新城的发展规划。排在她后面的则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高大,西装革履,腕表上的碎钻在灯下闪闪发光,并不像是会出席这种场合的人物。
吴原望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看传单,传单很巧地挡住他的脸,吴原没能看清他的样子,却莫名觉得很熟悉,且越来越熟悉,等再看过去的时候,男人已经把传单放了下来,冲他和蔼地一笑。
吴原顿住。
“小原,好久不见。”
薛建眼角压住笑纹,柔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给人一种极强的安全感。
******
“薛董。”
薛建坐在茶室,笑着纠正吴原:“叫薛叔叔吧。”
吴原眉心蹙了蹙,觉得这个称呼太过亲近了,薛建看出他的犹豫,笑道:“没事,小原想叫什么都可以,前段时间我出国处理事情,一直没机会联系你,回来听人说你居然跑上城来了,就来看看。”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茶面热气上升,吴原摩挲着指腹,在这静谧的气氛里居然恍惚了一下。
儿时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但他记得小时候,自己身前总有一道顶天立地的影子,吴原想不起那人的长相,但那人给他的感觉就像对面的薛建一样,沉稳有力,安抚人心。
“看见你健健康康的我就放心了。”薛建笑道。
吴原:“薛董。”
“你说。”薛建以为他终于有事要自己帮忙,高兴道。
吴原心中惴惴,毫无证据,几乎突兀地问:“我和您以前是不是见过?”
薛建握着茶杯的手一晃,下一秒,闷头喝了一口。
他本来想像往常一样搪塞过去,抬眼却对上吴原怔然的,透着一丝想期待却又不敢期待的目光,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心中一酸,缓缓把杯子放下,他同样紧张起来,半晌,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小原,明天,就是周五我要回趟新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吴原一怔:“回新城?”
薛建下定决心般握紧茶杯,看着他笑道:“有个地方我想带你去看看,就去一天,之后我再跟你一块儿回来。”喉咙一紧,他像长辈看着孩子一样哄道:“好吗?”
……
等吴原意识到时,他已经说了“好”字。
没有什么原因,他只是知道薛建绝对不会害他,这种确信与生俱来,在心中根深蒂固。他和薛建确定了时间,买了机票,把这个消息告诉徐漾的时候,一家人都兴奋地像是打了鸡血,准备做一番大扫除迎接他回来。
徐淼拿着手机手舞足蹈,那和吴原配套的护身符就跟着一晃一晃,跳动的一抹鹅黄色映在徐家人眼中,仿佛期待的火苗,静而温暖地燃烧着。
当晚的月色格外亮,当空悬挂,圆而饱满。
月满则亏。
一家人结束通话,徐漾心满意足地回房继续工作,他得再拼一些,再多挤出一点时间工作,如果一切顺利,他周五或许还能去机场接吴原。重新拿起电话,他刚才试图联系住建部的人,对方没有接,又打给谢林,也没有接。
或许已经睡了?
徐漾挑挑眉,不以为意,给吴原发了一串表情过去,让他也早点休息。
可有些行业的人注定彻夜不眠。
比如,记者。
夜幕降落,流云被风吹散,潜伏的怪物这才从阴暗的角落匍匐而出。
他们红着眼睛,像看着猎物一样,将从某个渠道不胫而走的消息迅速锁定。
调查,求证,确认,眼睛越来越亮,他们知道,手里的消息一旦确认真实,能带给他们的就是见证一方势力倾倒的刺激和快感,他们不在乎钱,不在乎名利,更不在乎黑白,从他们走上这条道路的第一天起,等待的,期待的,就是发生在这社会上的,大大小小的动荡。
参加发布会的央视女记者伏在电脑前,满眼血丝,唇角勾起,键盘随着她跳动的手指噼啪响动,促成一篇爆炸性的新闻稿。
一面玻璃之隔,整个演播厅忙乱不堪,现场记者们调试话筒,揣好目标地址,摄像师连夜被他们揪起来,大巴车宛如咆哮的巨兽,在电视塔门口嘶嘶轰鸣。
一切蓄势待发。
同是危险的夜,上城的月色却异常温柔。
吴原坐在床上,静静地望着相框里一家人笑意盈盈的脸。
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大概正坐在徐家的客厅里,给他们说着自己在上城的见闻吧。
******
第二天清晨,上城机场T1航站楼。
吴原早到了十分钟,一边等薛建,一边给徐漾拨出电话。
没人接听,他想徐漾可能正在开会,便改为语音留言,告诉他自己已经到机场了。
前面有人喊他的名字,抬头,薛建迈着大步走过来,他也是轻装上路,到吴原跟前笑道:“小原,等好久了吧?”
吴原摇头:“才刚来。”
两人都没有托运行李,直接走过安检等待登机。薛建看吴原没吃饭,带他去登机口附近的咖啡厅点了两份简餐,旁边的巨屏电视正滚动播放着新闻,薛建把纸巾递给吴原,笑道:“听天气预报说新城晚上会有暴风雨加冰雹,咱们选早上出发太明智了。”
吴原点点头,正要回他什么,一道急促的铃声截断了他的话,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蒋含颤抖的声音穿透耳膜,“吴经理,出事了!!”
“你看新闻了吗?!徐总经理,徐总经理和年董——”
……
刀叉“咣”地砸在了盘子上。
“小原,怎么了?”
薛建震惊地看着吴原惨白的脸,那漆黑的两枚眼瞳晃荡着,平寂的眼波在看向电视的一瞬间电闪雷鸣,薛建心里咯噔一声,顺着他的视线转身,倒吸一口凉气。
暴风雨提前来临。
镜头剧烈晃动,现场喧哗不堪,高大的年轻人被几名警察押着肩膀按进车中,男播音员冰冷地念着手中稿件,和屏幕底下方正不阿的黑体字一样不带感情——
“散布虚假发展新政,绿海集团总经理徐漾被刑事拘留,董事长年国永今早宣布辞职,愿承担一切后果。”
熟悉的人,熟悉的身影。
吴原看着屏幕中一闪而过的侧脸,忽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然而耳边群众嗡嗡的讨论声告诉他,这就是现实。
“什么?东兴区的未来五年规划居然是假的?”
“这完全就是欺诈行为啊!那些买了九号公馆的人不是要赔死了?”
“最赔的是那几个签约的国际大商吧,这什么破总经理?真给咱们国家丢人!”
“年国永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就他另类?没了他别人就没房子住了?可笑!”
“官商勾结,黑心开发商都该下地狱!”
……
“小原,你……”
薛建怔怔地看着双目猩红的吴原。
吴原兀自站起来,盘子在这无声的一动中摔在了地上,滔天的愤怒顺着地缝蔓延,整个大地都跟着摇撼起来,他立在那,一动不动地望着定格在电视屏中央的绿海商标,那翻涌的绿色浪花化身海啸,狰狞地涌出冲翻一切,足以令世界决堤。
那一刻,吴原终于明白了。
原来绿海,从来都不是什么理想国,乌托邦。
她是一个理想至上走到死的人的葬身之地。
也是一个利益至上走到死的人的葬身之地。
之所以在所有开发商中是极特殊的存在,是因为它能存活至今,本身就是一场奇迹。
它比普通的开发商多了太多的条条框框,太多的束缚,让它既无法前行也无法后退,而一旦选择了某一条路,没有另一个人的扶持,结局只会是比先前更可怕的惨烈。
那么为什么那么多怀揣梦想的年轻人还能一路顺利地走下去?
因为有年国永护着。
因为有陆厉薇护着。
世界是残酷的,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唯有心怀理想,却又不弃利益的人,才能走到最后。
万事万物,所有道理都是如此。
……
“薛董,走吧。”
不知过去多久,吴原转身,朝登机口走去。
不过是几分钟的间隔,他的眼神已经变了,眸中掺血,青筋撑紧,致命的压迫感让身边的男人嗓子卡住,除了跟上去,竟无法做出第二种选择。
“要登机了。”
第113章
吴原想着自己至今为止走过的路。
秦京说他一路都走得很顺。
他想过之后, 发现的确是这样。
或者说,他很幸运。
能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刻遇见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支撑他走过三年高中, 四年大学,走进职场,又再次与他相遇。他的人生因樱树下的相遇染上了绮丽色彩, 有了阳光的味道。在那之后, 他见到的每个人, 遇到的每件事, 都不可思议地从黑白转为热烈鲜活,美好得令人目不暇接。
都是那人带他领略的风景。
而人一旦被温暖包围,就会一不小心忘记世界的本质。
美好与残酷共生,理想与现实互存。
有人替他挡掉了肮脏的东西, 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
他不该掉以轻心的。
“女士们先生们, 飞机现在遇到一股气流,过程中会持续颠簸, 请您系好安全带——”
身后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吴原回神, 远处的一道闪电轰地劈开云海, 在他幽黑的眼中稍纵即逝。
当所有为他挡风遮雨的人都倒下的时候, 应该怎么做?
无路可逃, 无处可躲。
唯一能做的就是爬起来, 自己成为挡风遮雨的那个人。
******
警察闯进绿海总部大厅时,两个前台女生还没有完全醒神。
黑压压的两队制服走近,安稳的气流在一刹那凝成一把拉满的弓弦, 两人面面相觑,在紧张的气氛中惶惶站起来,旁边,无数刚刚还坐在喷泉池,享受早餐的绿海员工瞪大眼挤在门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商业地产部在几层?”警察冰冷道。
前台女生强忍住情绪,为公司做着最后一道保护墙:“您、您们有预约吗,没有预约……”
刷地一声,警察翻开证件,那象征国家的徽章看得两人瞳孔骤缩,抖着嘴唇开口,说的却依然是刚才的话:“没、没有预约我们需要先打电话和总经理确认。”
警察“嘭”地一拍桌子,全场吓得寂静。
“你们这是在妨碍公务!知道妨碍公务什么后果吗?”
女生一呆,浑身开始颤抖,另一个女生使劲拉了她一把,忍着泪道:“十二层!在十二层!”
警察转身离去,还不待门口的众员工搞清状况,记者已蜂拥而至。
之后的事情快得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两个女生不是没有见过大世面,比这更多的记者她们也见过,大人物来访她们也接待过,然而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慌乱,潜意识里知道要大事不好了,但不知道究竟糟糕到了哪一步,之前的砂石厂危机,破产危机,绿海都能安然度过,即便陆厉薇董事不在,但还有年董在,相信这次也一定能——
“叮”的一声。
电梯门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铺天盖地的闪光灯将大厅晃得煞白,还不待两人看清前面发生的事,一张晨报忽然飘到了地上。
“行贿”、“捏造”、“虚假”、“豪赌”……
冰冷的黑体字宛如一记重锤,两人完全懵了,傻了,等回过神时,徐总经理已经被带走,年董临时在会议厅召开记者会,宣布辞职,结束出来时,老人仿佛在短短半个小时内老了十岁。贴身助理拼力推攘着向他逼近的记者,但是没有用,无论他们有多少双手,推开多少个记者,都不能和无形的舆论对抗。
“是陆厉薇!”
“是陆厉薇董事!”
突然,原本围在两边的记者向着一个地方跑去,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陆厉薇堵住。年国永一愣,缓缓抬头对上前方那道近乎逼视的冰冷目光,四目相对,老人手指攥了攥,然后,脚步蹒跚地挪动起来。
记者们瞬间放出狼一样的视线。
两个昔日派系斗争的最大敌手在这种场合相遇,这可比刚才那场官方的记者会有爆点多了!
老人走到陆厉薇面前停下。
陆厉薇今天依旧穿的黑色。
她化了很浓的妆,冰冷的妆面让她看起来比任何一日都要不近人情。年国永看着她,忽然觉得相似的场景很多年前也发生过,那时她还小,但眼里已充满了敌意,她问他绿海有一天会不会垮掉?会不会负债?他和蔼地看着他笑,让她不要担心。
她跟他势均力敌地对抗了二十年。
就是为了证明他是错的。
在场记者忽然倒吸一口气,不敢相信他们所看到的。
镜头里,老人对着陆厉薇一弯腰。
“阿薇,对不起啊。”
沙哑的声音飘落,年国永和蔼地看着陆厉薇,仿佛她还是多少年前的那个孩子。
然而那个孩子却再不复往日的倔强敌意,在年国永弯下腰的瞬间,她的脊背猛地一颤,被赶下台都不曾露出过半分脆弱的她,眼眶突然红了。
来之前她有很多想问的。
绿海凭什么要为了你的理想牺牲?
凭什么要牺牲我父亲攒下来的财富,陪你实现什么与人为善的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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