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非却丝毫不管他的劝阻,一心一意想要走进那扇命运之中的门。
可惜,沈君清拽得太紧,他一时之间竟难以挣脱。用力甩着手臂想挣扎脱身,他猛不丁的回头,回头望见沈君清在月色下的容颜,一顿惊愕竟毫无防备的震住了他。
此时银月一半躲在阴云后,一半照亮着大地。莹白的柔和光线经过层层叠叠的樱花林渗透,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星碎光点,洋洋洒洒的倾泻在沈君清那张英俊而透着苍白虚弱的脸上,竟让寇非感觉似曾相识。
不是同居时朝夕相处的似曾相识,而是似乎彼此相识了许久许久,在那个年少无知的懵懂岁月中。
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点星光。随后那点星光如同燎原之火,刹那间侵占他所有的思绪。
那是一个他绝对无法容忍的猜测,可是一旦联系沈君清出现在他身边的前因后果,所有的事情都在那一瞬逐渐明朗。
于是,他问:“沈君清,我们小的时候是不是见过?”
不顾沈君清蓦然猛变的神情,他怔怔道,“曾经有一对夫妻想要收养我和小暖,可是最后被人破坏了……我记得,那对夫妻好像也姓沈,他们其中有一人是退役军人。”
“沈君清,是你抢走了我和小暖的人生对吗?”
寇非的脑海在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亮,如果沈君清不是当年那个打乱他和小暖被收养的孩子,他只需要用胡言乱语便能将这一篇揭过去。而如果沈君清便是当年那个人,那他……
阁楼前,寇非离进入那扇引诱着他的门只有一步,可是他不断压抑着心中那股叫嚣着的渴望,将清亮目光投向拽他的人。他在等待,等待着沈君清能给他一个完美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听见哪一个答案,但他的心中却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
意料之中,沈君清没有回答。他总是用沉默对待问题。寇非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转变了态度。他转身将另一只手放在沈君清拽着他的那只手手背上,用安抚的口吻轻声询问,“如果你告诉我,寇非就听你的话,不进去。”
沈君清深沉的瞳孔紧缩,他再没有多余的体力去强行制止寇非的行动,可是他心底同样也是万分不愿欺骗眼前的人。他拽着寇非的手愈发紧,似乎想要将这人镶嵌在自己身上,永远不放开,嘴里却泻出一声堪比无声的轻语,“是……”
空气在那一瞬窒息,寇非感到自己的心脏停止了所有的机动能力,身体也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纷纷扰扰,只余下那声轻得不能再轻的“是”在脑海中回荡。
“哈……哈哈,原来……”
原来真的是你啊!
寇非在作为“夏天”时,曾经有过一次可以改变既定命运的机会,却被一个半大的孩子以一句“怪物”打得一干二碎。后来……后来他们的世界就变了。
所有人看他们的眼光从曾经的惊异转变为了厌恶。毕竟曾经就算在孩子间有着各式各样的传言,但毕竟不是全部。而那孩子的一番话将他们推到了所有人面前,成为众矢之的。
于是,冷漠的更冷漠,漠视的更漠视,欺辱的更欺辱。
现在想想,似乎所有的不幸都是从那句天真的童言开始。
寇非有时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那个孩子的一番话,他和夏暖会迎来另一个人生吗?他们会拥有如同夏秋般温暖缠绵的亲人吗?他们会沦为如今这般孤独无助的模样吗?
可惜的是,这些都没有答案,亦不需要答案。
就如同,他与沈君清之间,无解。
作者有话要说:
再猜猜看,又又又又该轮到谁了?
第65章 阁楼与夏暖
也许,寇非会感谢因为沈君清他们没有被人领走,从而最后遇见夏秋。但是,他绝对不能原谅因为沈君清的一番话而使他和夏暖受尽欺辱,而使他们双眼遭受伤害。
沈君清紧紧注视着他,他不能从寇非毫无表情的面上看出一二,但是他能感受到那道来自寇非的视线挚爱逐渐冷却,似乎是所有的热情都在一瞬间消失,只余下冰冷的寒水。
心脏在那一瞬紧缩疼痛,他突然想要为自己解释,开口却是一段语无伦次的字词。
“我,我后来知道你们的事……因为我所以你们被赶了出来,对不起。以前我很喜欢你,但是那天看见你快被人领走,我很恐惧……我不想你离开那里……”
他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消失。他缄口默认。他能解释什么?明明他是孤儿院里为数不多喜欢夏天的孩子,因为他的笑容是整座孤儿院里独一无二的风景,他甚至暗下决心,长大后一定会保护好他,保护好那个在他心中有着明媚笑容的孩子。
可是后来但他看见有人想要收养双胞胎时,他的稚嫩的心中竟然出现了无法遏制的恐惧慌张。他喜欢那个孩子在逆境中的笑容,可是如果那个孩子不再身处逆境,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笑容了。
“长大后”是一个遥远的词,它可以改变年幼无知时拥有的所有,包括身体、心智、理想和家人。沈君清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那样有着明媚笑意的孩子,所以他在所以人始料未及时喊了出来。
——“怪物”。
他想要的仅仅是将人留在孤儿院中,可是他不知道他的抉择是将两个孩子推入绝望的深渊。
后来,双胞胎被赶出孤儿院一个月后,他才知道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都说童言无忌,可是在沈君清心中他成了“虚伪”的代名词——他抢走了两个孩子的人生,自私的想着将来有能力后去帮助他们,这样他就能完完全全的拥有那个能触碰他心弦的孩子。
这样,孩子还是原来的模样,而他却成为了拯救他们的“英雄”。
听说双胞胎其中一个眼睛被毁,他更是陷入了无止境的自我责备中。在他心中那两个孩子是天使一般的存在,却因为他的缘故徘徊挚爱死亡与绝望边缘。为了弥补他们,也为了安抚他饱受折磨的内心,他选择了军人,选择抛弃一切来寻找他们。
沈君清拽着寇非的手劲越发大,他不敢放开,预感告诉他如果再一次放开,他可便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可惜的是,寇非可不管他放不放。沈君清现在的身体本就很糟糕,如果是以往他用尽全部力气也别想挣脱一二,现在却能趁着沈君清虚弱时挣脱开来。
此时,他的身后是一步之遥的阁楼,面前是狼狈不堪的沈君清。寇非注视着沈君清,他似乎从未认真思考过沈君清为何会对自己言听计从。现在想要是他心中的愧疚在作祟吧。
寇非在沈君清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一样被曾经的过往所束缚,一样的一无所有,一样的有着令自己畏惧的执念。
不同的是,沈君清找到了解开束缚的方式,而他却选择了逃避。
在榕皖当校医的“夏天”曾经天真的认为,守着这片他们一家三口生活的土地便能淡化所有的哀伤,最后得来的却是更永无止境的悲鸣。他在榕皖里见证了各式和他同样拥有着执念的人或鬼魅,无一例外他们都被“曾经”所束缚着,不敢做出任何改变。
包括洛洛,包括李明,包括顾泽,包括……他。
沈君清找到了他想要赎罪的对象,而他却仍旧在浑浑噩噩的追寻。
如果是作为“夏天”,他一定会放任这样的懦弱的思想。可是作为“寇非”,他却想要冲破这层黯淡紧密的外壳。
即使是以他这条命。
寇非深深的望可沈君清一眼,转身,在他无比惊愕的目光中推开阁楼的门,走了进去。
沈君清在看见他转身的那一刻猛地向前扑去,想要拉住他,伤口处却传来一阵刺痛,仿佛全身的额伤痕都在同一时间迸裂开。他狼狈的跪在由樱花瓣铺垫而成的土地上,冰冷的水泽侵入他单薄的衣襟,他的心在那刻堕入漆黑潮湿的冰窟,再无复苏的可能。
寇非原本以为进入阁楼后会看见许久未见的人,迈入后却双眸中出现的却是一颗硕大的樱花树。
在树下,他看见了披着“宋嘉庆”壳子的夏暖。
此时的夏暖虽然顶着宋嘉庆的身体,双眸却是一片殷红,可是寇非却知道那就是他的“小暖”,货真价实的夏暖。
夏暖低垂着头坐在树下,整个人呈现着寇非见过的乖巧模样,宛如一幅静谧的水墨画。而在这水墨画间寇非却感到有陌生的声音传来,隐隐约约间声音的主人似乎从他身边走过。寇非听出,那是曾经的自己的嬉笑声和记忆深处夏秋的无奈声。
——“夏天”与“夏秋”从他身边插肩而过,来到夏暖身侧,而他一无所知。
这是一个虚幻的梦境。在一开始心脏的揪紧后,寇非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个梦中的他们还是曾经欢声笑语的夏家三口——有夏秋,有夏天,有夏暖。他们仿若从未分开般,在樱花树下打闹玩乐。
层层叠叠的花瓣铺垫成软柔绵绸的地毯,绯红的花林纷纷飒飒间染红无尽天际,三人的背影遥远而模糊,如同镜花水月,幽兰一梦。
寇非静静的看着樱花树下的三人,只觉得自己离他们很远,又很近。近到他可以一巴掌拍醒夏暖,打碎着个宛如玻璃球世界般的梦境。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缓缓走近,在夏暖身旁选了个适当的位置坐下,静静看着“夏天”和“夏秋”慢慢离开树下去往另一处玩乐,而夏暖用身体不适的理由拒绝着与他们同行。
此时的花树下,只剩下他们二人。
在未看见夏暖之前,寇非想了许多。他最先想的是质问,质问当年夏秋逝世的前因后果,而他与“宋嘉庆”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其次是追寻,追寻夏暖这些年以一人之躯到底是如何度过,有无受到欺辱;再然后是崩溃大哭……他想了许多,可当真正见着这人时,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此时夏暖的双眼仍旧无一丝波澜,可他在专心聆听着远处“夏天”与“夏秋”的一举一动,似乎分毫未感受到寇非的到来。
然后,他就被人拉入了怀抱。
夏暖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怔愣,无波无澜的瞳孔第一次出现泛动,泛动过后便是竭尽全力的挣扎。无奈,寇非实在是抱得太紧,似乎是想将他就这样紧紧抱着融合进身体内,竟让夏暖根本无法挣脱。
瑟瑟花雨下,两人合抱的身影令梦境中的一切静止。
寇非紧紧抱着梦中的人儿,感受着夏暖在自己怀中的温度,习惯性的在他细嫩脖颈间蹭了蹭,说出了他曾想了一万遍的开场白。
——“夏暖,哥哥来了。”
——“别怕。”
怀中的挣扎刹那停了,寇非听见怀中传来一声小猫绒毛一般轻柔软绵的回应
——“嗯。”
樱花飘落的声音与那声轻柔的回应遮掩了手术刀刺入心脏的动静与夏暖的闷哼,有一缕血迹从他嘴角溢出,却被寇非温柔的擦去。寇非单手抚摸着夏暖的逐渐苍白的面颊,看着夏暖眼眸殷红血瞳中自己的倒影,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将抽出的手术刀□□自己的心脏。
他说:“对不起,小暖。”
“我本来不想这样做。”
“但是,必须要有人去为夏秋和顾泽赎罪。”
“别怕,哥哥会陪你……”
虽然因为身体在逐渐变冷,心脏的伤痕倒是显得并不如预想中般的疼痛,但是寇非仍然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渐渐流失,握着手术刀的手也慢慢无力。当他撑着最后的力气抬头想要望向夏暖时,被他抱着的人却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反手将他揽入怀中。然后,寇非听见了小猫绒毛般轻柔软绵的耳语。
——“哥哥,医生哥哥不是我杀的……我原本是打算救他的……”
他的喉咙似乎因为淤积的大量血液而受到堵塞,艰难的咳出大滩殷红液体后,将头无力的歪在寇非肩膀上。
——“哥哥……还真是没有一点长进啊……”
他最后依恋性的蹭了蹭,将血迹蹭到寇非脸颊上,如同儿时被欺辱时的互相安抚。
——“哥哥,我……”
脸颊上浓浓的血迹逐渐冷却,寇非所有的意识都随着夏暖的轻喃远去。
樱花洒下的花雨渐渐扭曲,变暗,最后成为模糊的黑白影像。
在离他们的不远处,“夏天”与“夏暖”正在仰望着盛开极致的樱花树,笑语阑珊间尽是温柔缠绵。
在终于失去所有意识前,寇非似乎感到有人在注视着他。
那目光熟悉而陌生,带着彻骨的寒意。
可是,他再也没有力气去睁开眼睛,所有的气力都被他用去握住夏暖逐渐冰冷的手掌。
十指相扣,再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终章,这不是终章,这不是终章。
重要的话说三遍。
第66章 终章
寇非与夏暖的葬礼在这个城市的深秋。
出于私心,即使早已知道夏天和寇非是同一个人,但沈君清在墓碑上只刻了一个名字。
——夏天。
那场葬礼谈不上精致,也批判不出简陋,唯一的缺点便是——参加葬礼的人只有一个。
沈君清用尽所有办法去寻找“寇非”原本的家人,却发现任何通讯都是无用的徒劳,就连那位他与寇非初见时露过面的秦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若从未出现。
沈君清选择的墓地旁有几株濒临死亡、憔悴不已的樱花树。他知觉上感到,那对双胞胎会喜欢这样的环境。毕竟,虽然看上去下一秒便会成为腐败的朽木被尘土掩盖,但来年似乎还是会坚强的开出一两多娇嫩的花骨朵。
夏暖没有遗物,寇非却有极少的遗物——一枚边缘漆黑的戒指和一个陈旧的绣着“夏”字的平安符。
沈君清将这些遗物装如双胞胎的骨灰盒中,他想将它们安置在夏天与夏暖出生的地方,同时也是一切不幸开始的起点。
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墓地看望寇非与夏暖,他已决定今天就会离开这座城市,回到他应当回到的地方。
带着属于寇非和夏暖的骨灰与遗物,沈君清坐上远离的车辆。
那是一辆半旧不旧的出租车,司机师傅是一个年过四十的大叔。他有着油腻的宽大脸庞与身躯,一举一动间厚厚的肥肉可以抖上三抖。司机师傅是个热心肠的人,一路上几次试图挑起话题,却在看见沈君清沉默死寂的神情时给咽了下去。意识到对方根本无心与他交谈,司机师傅最后询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呦,小哥,三个大男人坐一起不嫌累呀?要不要往前座坐一个?嘿呀,别说,你左右边的是双胞胎吧?长得真像!”
沈君清听见他的话蓦然抬头,在前座的反光镜内他只看见了自己孤单一人的身影。
突然,一辆大货车毫无警惕性的从拐角处冲出来,直愣愣的撞上行驶中的出租车。天旋地转间,沈君清将放在身侧的两盒骨灰猛然推开。骨灰盒的材质是特定的防摔,他又是选的最好的时机推出,竟让盒子仅仅是外表处有一丝摩擦外,再无破损的痕迹。
沈君清的意识在浑浑噩噩的沉浮。因为碰撞,他的脑袋恰巧撞上了一块尖锐的凸起。用头破血流来形容他此刻的狼狈也丝毫不差。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来临。
幸好,寇非和夏暖的骨灰并未受到损害。
汽车的前盖被揭开,发电机在嗡嗡的鸣叫。沈君清在一片混乱中闻到了泄露出的汽油味,在他身下流淌了一地。昏暗的眼眸内除去一直死命盯着的骨灰盒外,似乎还有火光在蔓延。然后是“嘭——!”的一声巨响,沈君清的身体在炙热中逐渐模糊殆尽,化为焦土。
这场车祸引来了众人,有人尖叫不已,有人抓紧时间拨打急求电话,有人围观惊愕看热闹……却无人注意被抛弃在角落,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个崭新骨灰盒。
直到众人离去,那场车祸被警局的人记录在案后,才有人从身后的密林中走出。
吴悦掂量着手中的盒子,修长的手指如同恋人般暧昧的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痕并没有完全消失,隐隐约约间仍然可以瞥见曾经狰狞的痕迹。他的脸上带着得意而张扬的笑意,似乎从未为自己永久性的破相而产生一丝担忧。
他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骨灰盒打开,从中取出戒指和平安符,再稳稳地扣上。手指在盒子开口处一抹,便将曾打开过的痕迹全部抹掉。
吴悦的身后跟着一个人。他见那人一直将目光放在盒子上,便将骨灰盒递给他,态度谈不上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