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化形了。
这么多年在无色天受到的教诲与点拨,听到的经书闻到的香火,都压制着他,可是现在他就在恶鬼道,在他应该在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催化着他显形,催化着他变成一只恶鬼。
千重川有时候会没有记忆,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可能过了半天,也可能过了半个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失去记忆的时候做了些什么。
等他逐渐可以控制自己的时候,他见到了自己的弟弟,鬼王摩稚多。
他的弟弟有很多,阿修罗王与女阿修罗结合后,据说可以生育几十个孩子,可是他们都被这个摩稚多吃了,一个也没留下,一根手指头也没留下。
千重川很厌恶这个长相完全魔化了的弟弟,他看着摩稚多,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哥哥,”摩稚多笑的很邪气:“没有想到还可以见到你,不过无色天总归是不好玩,你下来是对的。”
“有事吗?”千重川很冷漠。
“哥哥住的地方太简陋了。”摩稚多打量了一下千重川身后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千重川天当被地当床,他就那么躺在地上休息。
“我的宫殿要比这里好一点,”摩稚多依然在笑:“哥哥这么强的恶鬼,住在这里太委屈了。”
千重川不想和他绕弯子,只让他说明来意,他不相信这个吃掉了几十个兄弟姐妹的摩稚多会无缘无故对自己释放善意,果然,摩稚多想让他帮忙,杀死一个老和尚。
那个老和尚每天坐在山里,对着恶鬼道与人间交接的地方诵经,摩稚多不堪其扰,他虽然凶残,却也是恶鬼,老和尚的经文,他听一句就头疼欲裂,可是千重川不一样,他是在无色天里沾染了这么多年菩萨香火的恶鬼,他总不会怕这些。
千重川答应了,却不是想帮摩稚多的忙,他就是想看看这个老和尚。
他走了很远,一路走过焦黑的土地,走过枯黄的杂草,走过奔涌的忘川河,才来到了人间。
满目的绿色,千重川惊讶了,他身边的摩稚多似乎有些烦躁,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千重川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摩稚多带着他,离了老远看见了那个老和尚,摩稚多停下了脚步,千重川还是往前走,他一直走到了老和尚身前。
他还是红眼睛,有利爪和尖角的恶鬼状,老和尚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什么反应,他一双慈悲的眼睛微微动了动,突然笑了一下。
“笑什么?”千重川问他。
“我笑菩提子落地,开出业障花。”老和尚笑的几乎像个顽童,他没有千重川想的那么苦大仇深,也没有多么严肃。
千重川坐了下来,和他面对着,老和尚看了看他的尖角:“恶鬼化形,角各不同,你的角比你身后那只恶鬼的好看许多。”
“是吗?”千重川说:“恶鬼的角,好看不好看有什么意义呢?”
“恶鬼求偶时,好看的角是很有用处的,”老和尚告诉他:“你若寻一女子,好看的角会让她更倾慕你。”
“你这老和尚怎么六根不净,”千重川舒展着眉眼:“还想着男欢女爱?”
“六根净了才敢说。”老和尚突然敲了一下木鱼。
“……”千重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老和尚又开始诵经,念的是《妙法莲华经》,经里提到了药王菩萨,千重川听得仔细。
他沉默地坐着,听老和尚诵完了《妙法莲华经》,又诵《陀罗尼品》,《陀罗尼品》有药王菩萨燃身供佛的故事,他听得更加入神,几乎入了定。
《陀罗尼品》诵完,已经是夕阳西下,老和尚敲了敲木鱼,对千重川说:“你这恶鬼,去了角还挺清俊。”
千重川恍惚地低头看,他的爪已经变成了手。
“庙里缺一个砍柴挑水的,”老和尚对他说:“你来不来?”
千重川下意识地点点头,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千重川没有想到,这是一个香火旺盛的大庙,老和尚是方丈。
千重川去了,就真的让他砍柴挑水,一众僧人都是光头,只有千重川留着长发,老和尚也没说什么。
摩稚多根本没想到千重川会跟着老和尚走,他气的差点拆了自己的宫殿,千重川却早就把他忘在脑后,没有理会他。不像在无色天服侍药王菩萨,在这里,千重川每天都很忙,他从未发现,人间的琐碎活有这么多。
那时候,千重川只是个少年,一颗心惶恐着忙碌。
从前在无色天时,药王菩萨的宝器他有时也会接触,从未有什么事,可是在这里,一串普通的佛珠或者香火也能让他的手被灼伤,千重川疼过一次就有了记性,他再不敢随意碰触。
他知道是因为自己化形了,他现在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恶鬼,只不过在这里,他可以控制住自己,虽然他也不知道可以控制住多久。
老和尚诵经时,千重川会偷偷听,他只有对这个不抵触,有时候会觉得纷乱的心平静一些,有时候也会觉得更加烦恼,他当然不想自己变成恶鬼,可是事实已经如此,他不能改变,如果说非要让自己接受,他觉得有一些勉强。
好在老和尚总会诵经,千重川回来以后,他就不再去恶鬼道与人间交接的地方了,似乎是不想千重川离开自己的视线,千重川有时候会问他:“你不怕我显形杀了你吗?”
“小小一只恶鬼,”老和尚摇摇头:“你还不如一个豆腐卷厉害。”
老和尚很爱吃豆腐卷,薄薄的豆腐卷着青豆,油盐都没有多少。
“为什么拿我和豆腐卷比?”千重川听不懂。
“豆子播种,发芽,成熟,被摘下来,再做成豆腐,你知道要多久吗?”
“最少也要半年,”老和尚捏起一只豆腐卷给他看:“那你知不知道,从你出生到现在,过了多久?”
千重川还真的不知道,无色天没有时间的概念。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念九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你从生到死,最多不过一个生灭,再加上你来的这十几天,你说是你厉害,还是一只豆腐卷厉害?”
千重川无话可说,他只好沉默着吃了一只豆腐卷。
老和尚又给他讲经。
人间毕竟是欲界,千重川也不能总是控制的好,他偶尔显形,抑制不住地狂暴,有时候老和尚能控制的住他,大多数时候要他自己控制。
寺庙靠山,精怪很多,可是它们不敢进来,从前不敢,现在千重川来了就更不敢,千重川早就发现,妖怪怕他。
在这里住的久了,他慢慢卸下了防备,他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忐忑。有一天,老和尚又叫他去听经,两个人对坐,经诵了一半,老和尚突然闭着眼睛不动了,把千重川吓了一跳,慌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什么?”老和尚睁开眼睛。
“……我以为你睡着了。”千重川松了一口气。
“你是以为我去了吧?”老和尚还笑眯眯的:“就算真的去了,也不用这么慌张。”
他这么说着,拿了自己的佛珠出来,一百零九颗菩提子,老和尚一粒一粒地拨弄,他的手指动的很慢很慢。
“人死如灯灭,”他说:“灯灭了,你也会慌张?”
“怕黑的人当然会慌张。”
“一只恶鬼,还怕黑吗?”
千重川闷闷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在那晚,千重川杀人了,他杀了庙里的一个和尚,和尚死的很惨,被他拿利爪开膛破肚,死不瞑目。
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拿绳子捆的严严实实,双手被一串长长的佛珠缠着,他疼的发出野兽一样的嚎叫。
千重川慌乱地去找老和尚的身影,他找到了,却不敢看,只看着他整洁的衣衫,千重川死死咬着嘴唇忍着疼,他没有再叫出声了。
老和尚走过来,慢慢地解了他手腕上的佛珠,他让僧人们把千重川放进柴房,转身带着他们走了。
千重川再被放出来的时候,寺庙里只剩下老和尚还有他,剩下的僧人们不知道去哪里了,千重川没有问,他只是跪着,可是老和尚让他站起来,没有问他那天到底是因为什么,千重川心里却已经濒临崩溃,他杀了一个无辜的僧人。
“从没想过渡你,”老和尚低声说:“只是看你一只小鬼,心有善念,不忍心让你堕落,要说错,也是我的错,我应该想到有今天。”
千重川流着泪看他。
“过几日,鬼道大开,又逢鬼月,庙里可能不大安全,”老和尚告诉他:“那一天跟着你来的恶鬼,可能会趁机捣乱,你可以先出去,避一避他。”
他一句也没提那个死去的僧人,一句也没有提千重川造下的罪业。
千重川当然不肯走,他怕自己走了就再也不能回来了,他执意要留,老和尚也拦不住,两个人还是会在禅房对坐,老和尚却没有再给他讲经,总是闭着眼睛想什么,他心里的自责与纷乱更重,毕竟千重川是他带回来的。
老和尚所说的鬼道大开那一天,前半夜是风平浪静,过了子时,喧嚣声突然响起,像是身处闹市,千重川警惕地站起来,他跟着老和尚一起去了大雄宝殿。
拿了蒲团,老和尚慢慢地坐在上面,手里握着佛珠,微微动着嘴唇诵经,千重川沉默地听,喧嚣声越来越近,很多鬼怪徘徊在宝殿周围,今夜鬼力大涨,寺庙里又没有人气,它们也敢凑过来放肆,千重川面无表情地坐着,听它们的声音。
摩稚多来的时候,庙里已经闹成了一片,他不敢进大雄宝殿,站在门外喊千重川:“哥哥。”
千重川沉默着,没有理会,老和尚没听见一样,继续念他的经。
“你杀了这个臭老头,跟着我回去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呢?”摩稚多干脆盘着腿在大雄宝殿外坐下了,他不敢听经,好在老和尚今天读经的声音很小。他看着里面与老和尚对坐的千重川:“你是恶鬼,这不是事实吗?有办法改变吗?念念经求求神就能把你的血洗出去,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滚,”千重川看着他:“滚远一点。”
摩稚多黑了脸,他随手扯过一只小鬼撕咬着脖子,小鬼尖叫着,听得千重川心烦意乱,更让他烦扰的是,他闻到了小鬼腥臭的血味,竟然也觉得饿。
他闭着眼睛不去想,心里默念着六字大明咒,摩稚多咀嚼的声音更响了。
“哥哥,”摩稚多舔了舔手上的血:“我听说你前几天也杀了一个和尚?和尚的肉好吃吗?”
千重川猛地站起来,老和尚却伸手拉住了他,他咬着牙又坐在蒲团上,背对着摩稚多,不去看他。
“我吃过一个和尚,酸臭,”摩稚多回忆着:“血也腥,没什么好吃的,不知道哥哥吃的那个什么滋味?”
千重川的脑袋里嗡嗡地响,摩稚多没有放过他,他摇头晃脑的,又抓起一只小鬼撕咬,千重川鼻子里都是血腥味,他没注意到老和尚念经的声音越来越小。
千重川努力冷静了好一会,却越来越乱,他怕自己再控制不住,咬着牙伸手去抓放在案上的香,疼的他冷汗都要流下来,却也让他清醒了一些,他转头去看,发现老和尚的气喘的有一点粗,脸色居然已经有一点灰败了。
千重川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前几天杀了人,让他劳心费神,还是因为他真的年纪太大,又或者是因为摩稚多的所作所为……也许都有。他突然想起了那句“人死如灯灭”,他不想让这盏灯灭。
摩稚多还在咔嚓咔嚓地咀嚼,千重川猛地站起来冲他走过去,伸手捏着他的脖子,一双手已经变成了爪,摩稚多嘴角的血腥气刺激着他。
“千重川……”老和尚慢慢地说:“回来,坐在这里,不要被恶鬼引诱。”
“他不也是恶鬼吗?”摩稚多咳嗽着说,他趁着千重川一分神,从他手里挣脱了,他跨进了大雄宝殿。
什么事也没发生,摩稚多笑了起来,他很得意,嘴角还流着腥臭的血,他让小鬼们缠着千重川,蹲在老和尚对面,看着他。
“你这个臭老头,”摩稚多露出了嘴里的尖牙:“还总想着普度众生,太可笑了,你今天死在这里,众生会知道吗?”
老和尚已经是灯尽油枯,他只能勉强睁开眼睛,握着他的佛珠。
千重川不想再犯杀戮,那些缠着他的小鬼他动动手指就可以弄?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溃幌朐诶虾蜕忻媲白觥?墒茄劭醋拍χ啥喽岳虾蜕猩斐隽死Γе卮院@镉幸桓叶狭艘谎⑿顾频哪笞乓桓鲂」淼牟弊樱┼砸簧」矸⒊隽思饫暮吧?br /> 摩稚多回过头来,一双红眼睛诡异地眯着:“是不是很痛快?把它们都杀了算了,饿死鬼一生,就生的满地都是,这种东西有什么稀罕的,”他停了停,笑着说:“哥哥开心就好。”
千重川喘着粗气走过来,他的爪又抓着摩稚多的脖子,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把他的脖子掐断。
可是老和尚勉强站起来,他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千重川,很费力地说:“千重川……你不要被恶鬼引诱,你和他不一样。”
千重川要疯了,他慢慢地松开了手,可是摩稚多突然说:“有什么不一样的?世界上还有比我们俩更像的兄弟吗,是吧,哥哥!”
那声哥哥刺激了千重川,他的爪狠狠地朝着摩稚多的心脏掏去,可是血腥味冲到他鼻子里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前是那个老和尚。
摩稚多抓着他挡了一下。
千重川眼看着老和尚眨了眨浑浊的眼睛,他手里的佛珠掉在蒲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张了张嘴,却没来得及说什么,尸体就被摩稚多丢到一边,彻底不能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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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千重川以为自己杀了摩稚多。
毕竟摩稚多已经吐着血倒在了地上,喉咙都被他抓裂了。
千重川眼睛红的要滴出血来,周围一片寂静,他不敢看老和尚的尸体,僵着身体呆立了一会,他脱了力似的倒在地上,周围是一片寂静,满院子的小鬼都散去了,他和两具尸体躺在一起,突然之间疲累的眼睛都睁不开。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摩稚多不见了。
看血迹拖动的形状,他是自己爬起来走掉的,千重川麻木地这么想着,他抱起老和尚的尸体,带到后山去安葬了。
千重川用手挖了一个坑,挖的他手指尖上鲜血淋漓,他把尸体放进去,并不敢看,又用流血的手把土推了回去。
雨哗啦啦地下,把他手上的血冲干净了,千重川跪了很久。
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直一个人在庙里住着,剪了自己的长发,一直都没有留长。他会捡很多动物回来,受了伤的,被人丢在山里的。
说是赎罪,也谈不上,他觉得自己没办法赎罪,他终于变成了自己最痛恨的那种恶鬼。
他一直没有哭过,一直到他遇到了风盏,一直到风盏和他说:“也许他那时候心里也没有多少恨,心里还惦记着你。”
一直到风盏抱着他,吻他的脸,告诉他:“不哭了。”
千重川觉得自己在那一刹那得到了一点点的安慰与宽恕,就像是曾几何时他仰着头看药王菩萨一样,虽然那时候菩萨骗了他,只是给了他一些虚假的希望。
此时此刻,风盏就躺在他怀里,沉沉地睡着,睡得脸红扑扑的,微微噘着嘴,千重川忍不住在他的嘴唇上轻轻碰了碰。
他抱着风盏的身体揉在自己怀里,两个人亲密无间地挨着,风盏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千重川觉得自己的心里很软很软,他又低着头,把风盏压在身下,咬着他的嘴唇舔吻。
风盏被他弄醒了,下意识地抱着他,在他身上蹭,千重川微微侧着头吻的更深了一点,风盏睁开一双迷茫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几乎要碰到千重川的脸上。
“你干嘛……”他含含糊糊地说,舌头舔过千重川的嘴唇,还带了一点湿润的水声:“我都睡着了。”
千重川没有回应,他的心跳的很快,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有一些慌乱与冲动,他一直在吻风盏,勾着他的舌头 搅弄吮吸,吻的风盏气都喘不过来,拿手在他背上乱抓,还一个劲地推他的肩膀。
他终于把千重川推开了,千重川跪坐着看他,他又迷茫地舔了舔嘴唇,伸手去抓千重川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