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姆无声无息地提着剑从后面接近人偶，他脸上全是疲惫，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手臂上也受了几道不浅的伤，只潦草地止下了血。
他屏住呼吸，动作如电，大剑像风一样斩向人偶的腿部的关节处，但和预想中的不同，并任何没有切断东西的手感。
应该说，并没有任何切到东西的手感。
再普通不过的木地板，从木纹中竟射出了几条绳索，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大剑，这绳索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不仅没有被锋利的剑刃切断，而且彻底束缚住了大剑的动作——兰姆用力挣了好几次，但即使是他的臂力，也不能让剑脱离绳索的绑缚。
他啧了一声，眉头紧锁，没有了剑，那他的战斗力也就比用不了魔法的福斯特高上一点了，必须要再找一个新的趁手的武器。
他抬起头，想在观察下周边的情况，却发现坐在人偶肩上的内尔正不知何时扭过头，笑咪咪地冲他眨了眨眼。
兰姆:“……”
数十道坚韧的绳索从他所站之地的四周射出，把他绑得结结实实的，连手指也抬不起来。
看着已经不行了的兰姆，艾格丝当机立断把头一缩，躲了起来，只要不暴露在人偶和内尔的视线内，那就不会遇到攻击——毕竟一个房间能藏下的机关是有限的，就算是善于机械的内尔大人也不能无目的地随便触发。
艾格丝悄悄地沿着她们的视觉死角，利用遮挡物缓慢移动着，一边翻找着她的行李箱，迫切地想找出几件能解眼下困局的玩意。
结果什么都没找着不算，还一不小心瞥见旁边一张沙发后坐着两个默不作声的魔法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既然他们就躲在这么近的地方，怎么一点支援都没给过！
这可冤枉福斯特了，他能当上宫廷魔法师的老大靠的是百分之一的天分和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在这种拼天赋的场合，他连最基础的入门魔法都用不出来。
而菲利克斯则不知为何，眼神专注地像在看一本大魔法师写出的名着，一瞬不瞬地看着整个房间。
艾格丝蹑手蹑脚地摸过去，低声问道:“你在干嘛？”
菲利克斯转动眼珠看了她一眼，又马上转了回去，仿佛仅仅是看一下她就浪费了他宝贵的时间。
“我、说，你、在、干、什、么？”艾格丝咬牙切齿。
福斯特怕这位脾气不佳的女士发起火来，把他们都暴露了，连忙说道:“他本来还好好地放魔法的，结果看到墙壁地板都能放机关，眼睛都直了，刚还弄出一把冰刀来想把地板撬开来看看里面的结构……好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不然我们早就被女神发现了。”
“从进到地下我就在想，炼金术真复杂，”沉默着的菲利克斯突然开口，“即使我看了书，但也完全不能推算出这些东西的制作方法。在魔法之外居然也有这样一门深奥的学科……”
艾格丝凉凉道:“这里的东西连学了二十年炼金术的我都不能一下子看明白，你一个魔法师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菲利克斯充耳不闻，他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根本不在意别人有没有搭理他。
又一次被无视的艾格丝气得不行，只好探出头去看内尔的动静，来转移自己想破口大骂的注意力——正好外面一直传来咔咔咔的细响，让她有些不安。
因为怕被发现，她只是轻快地了上一眼，但这轻巧的一眼瞥到的东西让她浑身都僵住了，竟忘了缩回去，福斯特被她的僵硬吓得魂不附体，连拉带扯把她拽了下来，藏得严严实实后才压低声音问:“你看到什么了？”
艾格丝简直无话可说，她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最后说道:“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去看不就加大被发现的风险了嘛！”福斯特非常不解。
“会不会被发现都无所谓了……”艾格丝垂着头:“那种口径的火炮，在这个房间随便哪个地方开上一炮，就足以把我们所有人杀死了。”
听到这话，福斯特还没来得及反应，倒是菲利克斯一下站了起来，他坐的有点久，刚站起来还因为低血糖和腿麻晃了几下，扶着沙发的边缘才站稳，但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发着灼人的光芒，稳稳地看向艾格丝所说的火炮。
艾格丝、福斯特:“……”
虽说发现不发现结果都一样，但这家伙怎么就这么实诚地站出来了？！
内尔所乘人偶的右手此时完全变了一个形状，巨大的齿轮出现在它的后方，紧密地咬合转动着，原本平常的手臂裂开了缝，由上至下向外翻转，身躯打开，数不清的部件从身躯内部转移至变形的右手臂上，拼凑整合出一个巨型的火炮。
和艾格丝常用的火铳不同，这个大家伙的炮管比人的头还要大上几倍，无可置疑，它蕴含着骇人的毁灭力量。
艾格丝喃喃道:“我一直都想做出这个，但最关键的材料却总是供不应求……难道是被女神拿来用了？”
“才不是呢！虽然说烟铁的硬度和韧度都很高，但它的产量太少了，所以我早就换了一种合金做替代材料。”内尔的耳朵很尖，马上反驳道。
艾格丝连忙噤声，内尔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失礼，笑嘻嘻地问:“不过我还没喊话呢，你们怎么就自己出来了？真没意思。”
菲利克斯迈开腿，走到了她面前，黑洞洞的炮口就正对着他的脑袋，但他毫无畏惧。
或者说兴奋得要命。
“你有关于炼金术的书吗？我想看。”他直接了当地问道。
艾格丝摇晃着福斯特的肩膀，尖叫道:“他他他，他居然抢我的台词！”
“有，有很多。”内尔挑了下眉:“但是你为什么要看，我又为什么要给你看？”
菲利克斯的眼睛里仿佛闪着星辰的光辉，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想知道这个地下宫殿里的一切东西是怎么存在的，我想知道一切知识。”
“你才不想知道炼金的知识呢，”内尔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们魔法师都看不上我们这种在灰尘和废渣中打滚的人。不过我也看不上你们，反正你们也根本看不懂我们的东西。”
菲利克斯蹙了下眉，沉默了几秒，一段又长又拗口的话从他嘴里说出:“烟铁的晶子结构是……”
他足足背了两分钟，抬眼看向目瞪口呆的内尔，说道:“这是你写的最新一本炼金术书的第一百三十页第二段。如果还觉得我不懂的话，可以随便指一页，我都能背出来。”
艾格丝:“……”
虽然那是她的书……而且也翻来覆去地看过很多遍，但是她也没能一字不落地把原文背出来啊！
内尔愣了有十秒钟，大概是因为她从没见过一个能背出炼金术的魔法师，数据处理系统有点跟不上，好久才回过神，看着神色认真到极点的菲利克斯，轻笑出声:“哈哈哈，你真有趣，这样子的话，也不是不能教你——”
她话锋一转:“但你以后不能再用魔法了，我讨厌魔法。”
菲利克斯:“我不。”
“……”内尔:“啧，所以说魔法师就是这种德行，这件事等会再说，你现在不能阻止我们送梅瑞斯大人去见特蕾莎。”
菲利克斯:“我不。”
内尔:“……”
她有点想掀桌:“我没有搞错，是你在求我吧？！”
“我没有在请求你。”菲利克斯淡淡地说，他的脸上就差赤｀裸裸地写着:“我是在要求你”了。
“你是怎么回事？！梅瑞斯大人和魔法你必须放弃一个，不然我凭什么要教你炼金术！”内尔怒道，人偶臂上的炮管微微发抖，吓得艾格丝和福斯特抱成一团，生怕那大家伙走火伤及无辜。
离炮口只有几英寸的菲利克斯神色冷淡，他刚想说话，但指尖猛地一颤，他若有所思地闭上了嘴。
内尔把他的沉默当做了妥协:“我没有一定要杀死你们的理由，而且我也不介意收几个聪明的徒弟，只要你拿出诚意来，我和维拉还是很好说话的——”
菲利克斯抿成一条线的嘴角突然微微上翘，无数水汽卷起冰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在他脚下飞快地搭起了一条冰制的台阶。菲利克斯往前踏出一步，剔透晶莹的台阶便自行地向前延展，将他带到与内尔相同的高度。
无数的冰刃在他身后飞起，亮出锋利的獠牙，如猛兽般扑向了内尔和她的人偶，尖锐的刃尖穿透了黑漆漆的炮管，将它整齐地切成三段，剩余的冰刃把人偶扎成了一个蜂窝，内尔则被二十几只冰刃在她周围扎上了一圈，虽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战况扭转惊得动弹不得，嘴巴张了好几次，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菲利克斯踩在人偶的残骸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金发人造人，不紧不慢地把刚才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魔法，炼金术，还有梅瑞斯，我全部都要。你不给，我就自己拿。”

第44章 四十四

内尔狠狠地瞪回去，右手则偷偷摸摸地按在她的残破的人偶上。
天花板的表层仿佛熔化了般化作黏稠的液体，滴垂下来，在脱离顶部的瞬间又凝结成尖锥形状的晶体，肉眼看不清也数不清的尖锥顿时像水滴一样砸下，眼看就要把菲利克斯扎成一只刺猬。
尖锥密集的攻击足足持续了十几秒，力道之大激起尘土无数，在攻击范围之外的艾格丝想悄悄偷一只回来研究，却发现它们全都扎进了地板内部，连尾端都深深地没入其中，根本拿不出来。
她不由担忧地看向攻击的中心——不知道内尔大人有没有被这场箭雨波及到呢——烟尘渐渐散去，艾格丝瞪起眼睛，寻找着那位金发白裙的少女。
然而她只能看见一个黑衣黑发的臭男人直挺挺地站着，在他的身体周围，一圈流动的水膜张开，与之前使用卷轴召出来的一次性水膜不同，这个全新的防护罩在阻挡了铺天盖地的攻击后，没有一丝一毫的裂缝，水纹轻巧地流转，仿佛那些能把异常坚硬的地宫地板打穿的武器，只是顽皮的孩子扔来的纸飞机。
菲利克斯低着头俯视内尔，明明身在暗处，眼睛却在发亮:“这是什么？”
内尔躺在地上，虽然菲利克斯的水膜一点也没罩到她，但她倒是毫发无损:“这是一种熔点很低的合金，经过处理后涂在天花板上用作防御……等等，我干嘛要告诉你啊！你快给我让开我要起来！”
菲利克斯点了点头，让开了一步，看着内尔艰难地从冰锥丛里爬出来，开口道:“带我去找梅瑞斯。”
内尔差点摔回去:“我不！凭什么啊！”
“因为我不会用你们那个会跑的台子。”菲利克斯一脸理直气壮。
“谁在意你会不会用啊！”内尔吼道。
艾格丝崇拜地看着她:真不愧是女神，她说出了很多人想说而不敢说的事。
“难道我在意你的不在意吗？”菲利克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颐指气使道:“快点。”
内尔气结，挥了挥手，房间内部的家具全都扭动了起来，菲利克斯也摆出了使用魔法的准备姿势，看起来要大掐特掐一番。
在他们打起来的前一秒，默默在一边的升降台突然发出了细响，明明没有任何人碰它，却自己启动起来，向上升去，快速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内尔哼笑道:“看起来维拉已经成功解决了梅瑞斯大人，正在往这里赶来呢。”
菲利克斯嘲道:“你脑子没上弦吗，禁魔的束缚已经解开，却还在幻想是你们的胜利。”
内尔:“……”
有点道理！维拉你怎么回事，连从一个被禁魔的魔法师手里保护一块石头都做不到吗！
如果维拉听到她心中的指责，一定会揪着她的领子对她喊:“说着轻松，敢不敢跟我换换位置啊！”
当然她现在不在，所以只能任由内尔诋毁她:“我的那位姐妹偶尔会有些不着调，也许禁魔的解除就是由此，但即使这样我也不认为她会输给谁，毕竟我们的炼金术是由特蕾莎亲自传授的——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菲利克斯当然没有，他指了指她身后的有点动静升降台，道:“来了。”
内尔等不及它完全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内，先叫了起来:“维拉，是你吗？”
少女的声音从上方微微飘落:“小内……”
内尔喜上心头:“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升降台缓缓下落，维拉不等它停稳就跳了下来，她头发散乱，胸前有一个不小的空洞，透过它甚至能看到内部散发的微弱绿光，她被地上的残骸绊了一脚，哭哭啼啼地摔进内尔的怀里:“哇——小内，我好想你啊，好可怕，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内尔:“……怎么回事？”
在维拉的身后，一个漂亮过头的金发青年笔直地站着，他手里拎着一把银色的细剑，温和地笑着:“菲利，让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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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瑞斯大人威胁我，如果我不带他下去，就要直接打一个通到会客厅的洞……”维拉对着内尔哭诉:“我们的数据库就藏在地下啊，要是被攻击波及了，我们不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不想忘记特蕾莎！”
人类方的五人在一边听着，梅瑞斯正从头到尾检查菲利克斯的情况，发现没有受伤后，松了一口气，脸上和煦的笑容也真心了不少。其他两人则刚把兰姆解救出来，听到维拉的话，不由脸色一变:“数据库？”
“我们又不是人，当然不靠脑子来记东西！”内尔嗤笑，马上又转回维拉那:“这个不是关键啦，我想问的是那块水晶被你扔哪去了，我们找了那么久才找到几块，而且也就留了这么一块在身边。”
“我不知道它现在在哪，是梅瑞斯大人扔的，我不知道……”维拉嘤嘤嘤。
“……怎么会被梅瑞斯大人拿去，你没有好好保管吗？！”
“小内你别问了，好可怕啊，我打不过！哇——”
“你也别哭了，根本流不出眼泪，干嚎超恶心的。”
“你别为难她，是我把你们重要的水晶扔到海里去了。”梅瑞斯解围，他笑得像春风一样温暖，但内尔不明白为什么维拉突然抱紧了她。
“那你要找回来啊，那是我们很重要的财产！”内尔振振有词道。
“非常不好意思，但请允许我拒绝，这个应该由你们自己去找回，”梅瑞斯笑眯眯地，仿佛在闲聊今天的天气:“不仅如此，我还希望你们能把散落在大陆各处的封魔水晶全部收集起来，统一放在一个不会打扰到世人的地方。”
“我才不要咧！”内尔一下子站起来:“我们当时可是把水晶磨成粉，然后用自动飞行器均匀地撒在大陆的每个角落的，怎么可能再找的回来！而且我巴不得再找几块新的水晶多撒几层，才不会答应你这种请求呢！”
话音刚落，她突然抖了一下，不知为何，她一瞬间从金发青年的笑脸上看到了和那个欠揍的魔法师一样的内容:我并没有在请求，我是在要求。
“而且这和特蕾莎的愿望相悖了，总而言之，我不会答应的。”内尔眼睛一闭，不管不顾道。
“我很遗憾。”梅瑞斯说:“没有通融的余地吗？”
“都说没有啦，你烦不烦，快从我家里离开，我要打扫卫生了！”
“我真的不是一个喜欢使用暴力的人。”梅瑞斯语气非常沉痛:“但是……”
他委婉地说:“维拉小姐方才提到，你们的数据库储存在地下……”
“……”内尔:“维拉，你干嘛要把这种事情到处说啊！”
“虽然我不真正了解特蕾莎女士的为人，但就你们的形容来看，她是一位非常豁达且有包容心的女士，而且非常地疼爱你们。”梅瑞斯微笑:“她一定不愿意看见你们被她的愿望所束缚，而做出她并不希望你们做的事。”
“要你管！”内尔不屈不挠，她用力哼了一声:“就算你知道数据库在地下又怎么样，这座岛的下方全都被我们开发了，你根本不知道数据库所在的具体位置，我就不信你能把整座岛都毁掉！”
“小内啊！”维拉扑了上来，抱住了内尔的腰，隔着后者纤细的腰身露出小半张脸，惊恐万分地看向梅瑞斯:“梅瑞斯大人，这孩子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回收水晶的事我会着手去处理的，你千万不要生气。”
梅瑞斯微微一笑:“怎么会，我脾气很好的。”
内尔挣扎着叫道:“维拉你什么意思，你是要背叛我们吗！放开我，我们现在就来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