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戚云恒伺候好之后,魏公公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医们都还在外面候着,是不是让他们进来,再为陛下重新诊脉?”
“刚才诊出了什么?”戚云恒随口问道。
“……没诊出什么。”魏公公略一迟疑,终是没敢隐瞒,把太医们先是互相推诿,不敢确定脉案,一直到欧阳入宫,逼迫他们直言,这才承认戚云恒乃是劳累过度的事讲了出来。
“这帮子庸医,都该推出去斩首!”潘五春在旁附和了一句。
——倒也不全是庸医。
到了这会儿,戚云恒倒是回想起来,半个月前,太医院的一名太医就隐晦地提醒过他,请他多做休息,只是说得太过隐晦,以至于戚云恒只当他在恭维自己,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而昨日替他诊脉的太医却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说他的身体毫无问题,结果今日便出了岔子,虽不严重,却也是原本可以规避之事。
不过,眼下并不是赏罚太医的时候。
“去把六位尚书请进来。”戚云恒吩咐道,“至于太医,就让他们在外面继续候着吧。”
“诺!”魏公公领命而去。
高名和潘五春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魏公公一起躬身退出,将内室里的空间留给皇帝陛下和皇夫九千岁。
他们三人一走,戚云恒立刻又握紧了欧阳的手,再一次问道:“我真的只是劳累过度?”
“或许还得再加上一点饮食方面的原因。”欧阳叹了口气,“不过,此事怪不得你身边的宫人,也不是哪个人想要谋害你,只是……”
欧阳顿了一下,接着便突如其啦地反问道:“你信我吗?”
“自然是信的。”戚云恒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好。”欧阳把玉壶从袖口里退了出来,塞进戚云恒的手中,“从今天开始,把这只水壶随身带着——就算不能随身带着,也要藏好收好,绝对绝对不要让其他人接触。”
“这……”
“除此以外,你还要记得给壶里灌满水——只要是干净的清水便可,不拘于来自何处,泉水还是井水。”欧阳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水注满后,放置三日——记住,是最少三日,三十六个时辰,多可以,少不行。时间足够之后,才可以饮用,最好一次喝完,然后再重新灌注,再放置三日,如此日复一日,循环往复。”
一口气说完,欧阳便闭上了嘴巴。
戚云恒怔怔地看着欧阳,忽然间灵光一闪,脱口问道:“我以前……喝过这种水?”
“我在的时候。”欧阳没有否认,“还有在我府里的时候。”
戚云恒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他夜夜笙歌还那么精力充沛,节制起来反倒没了精神!
果真是有原因的!
“此事是我疏忽,你莫要胡乱猜忌,牵扯了无辜。”欧阳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但此事也不能完全怪我。但凡你稍稍节制一点,别那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也不至于闹出今天这么一桩事情。”
戚云恒直盯盯地看了欧阳一会儿,把他说出来的这番话和以往发生过的事情一对照,一结合,一联想,愈发肯定了自己曾经萌生出的猜测。
——他家皇夫,真的是有过大造化的!
虽然欧阳至今也不肯与他分享这个秘密,但也不曾对他吝啬,早前送了宝甲,如今又赠了宝物;更早的时候,还送过玉玺、黄金,以及救命的粮食;再往前面追溯,也同样是对他助益良多。
将心比心,戚云恒很清楚,若是易地而处,他绝不会比欧阳做得更好。
“重檐……”戚云恒左手握住玉壶,右手抓着欧阳的右手,正想告诉他,自己只有谢意,绝无他想,室外便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奴婢有事禀奏!”魏公公的声音随之响起。
“进!”戚云恒松开欧阳的手,并把欧阳交给自己的玉壶收入衣袖之中。
他刚把这个小动作完成,魏公公也快步走了进来。
“陛下,太后娘娘正朝这边过来,禁卫们许是拦不住。”因事情紧急,魏公公语速极快。
“她来做甚?”戚云恒立刻皱眉。
云太后被欧阳用热油烫出来的伤以及用酒樽砸出来的伤都已痊愈,只是伤了脸面——字面上的意思,留了疤痕,不必戚云恒阻拦便再不肯出来见人,在自己宫里的时候也总带着面具,只是进食和休憩的时候才会摘下。
但心念一转,戚云恒便明白过来。
显然,他昏倒的事泄露了,让太后云氏得了消息。
“不必拦她。”戚云恒冷冷说道,“请六位尚书在隔壁避让一下,他们的年纪也都不小了,没必要平白无故地多折一次腰。”
“诺。”魏公公领命退下。
欧阳挑眉问道:“我要不要也避一避?”
“不必。”戚云恒漠然答道,“重檐留在这里,帮朕演一场戏。”
“怎么演?”欧阳饶有兴趣地问道。
戚云恒没有回答,伸手将身后靠枕丢到床角,然后身子向下一滑,重新躺了下来。
欧阳了然一笑,将薄被拉了起来,盖在戚云恒的身上,把现场布置成戚云恒尚未苏醒的模样。
如戚云恒猜测到的,云氏正是为了戚云恒昏倒的事才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云氏在乾坤殿里收买的眼线尚未被前不久才刚刚开始的大清洗给冲刷出来,而戚云恒苏醒后,魏公公和高名便取消了宫禁,使得乾坤殿这边的管制也宽松下来。云氏的眼线便抓住机会,将皇帝陛下突然昏倒的消息送了过去。
得知此事后,云氏仰天大笑,当即带上心腹,离开了慈安宫。
这一路并不是无人阻拦,但云氏仗着太后之身,宫中无人敢于伤及,硬是强闯了过来。
到了乾坤殿,云氏无视了守在门口的高名、潘五春,越过走出来做迎接状的魏公公,径直进了戚云恒所在的内室。
但刚一进门,云氏的目光便和在床榻边侧坐的欧阳撞个正着,顿时心中一慌,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云氏定了定神,沉声喝问:“你怎么在这儿?!”
“你管得着吗?”欧阳看了眼云氏脸上的黄金面具,嘲弄地顶撞回去。
“放肆!”云氏本就对欧阳怀恨在心,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碎尸万段,如今得知戚云恒昏迷不醒,欧阳没了依仗,自然不会再有半点容忍,当即抬起手来,指向欧阳,“陛下昏迷,定是你这[贱]人作祟!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云氏气势汹汹,威风凛凛,但话音落后,满屋子的宫人却没有一个给出响应。
跟进来的魏公公,还有躲在门外的高名、潘五春,全都知道戚云恒已经苏醒。他们要是敢听云太后的命令行事,把九千岁给拿下了,接下来,恐怕就要轮到他们全家都被拿下了。
而云氏带过来的心腹乃是清一色的嬷嬷宫女——戚云恒一直就没给云氏安排太监,又都见过欧阳暴打云氏的“英姿”,虽不敢违背太后的命令,却也更担心九千岁再次暴起——以九千岁的身手,即便是她们一拥而上也敌不过啊!于是乎,这些宫人便不可避免地生了迟疑,没一个敢于应声而动。
见自己的话无人理会,云氏恼羞成怒,“你们都聋了吗?!”
云氏带来的宫人全都低下了头,魏公公也一缩脖子,躲进了角落。
“好!好!好!”云氏怒极而笑,“哀家的话都不听,你们是想以下犯上,还是想要造反?!”
“太后娘娘息怒!”云氏带来的宫人赶忙跪倒在地。
最得云氏宠信的嬷嬷也赶紧跪爬了几步,来到云氏脚下,一边轻声软语地求她息怒,一边用眼神和手势提醒她莫要因小失大,忘了自己到底为何而来。
云氏再怎么恼怒也不可能亲自动手去擒拿欧阳,被心腹嬷嬷一提醒,立刻顺势压下了火气,摆出“暂且饶你一条狗命”的高傲姿态。
“哀家倒要看看,你这个[贱]人还能猖狂到何时!”说完,云氏便转头向魏公公问道:“六位尚书可是还在乾坤殿中?”
第127章 忍无可忍
魏公公听得一愣,下意识地朝戚云恒所在的方向看去。
但戚云恒这会儿正处于躺卧的状态,魏公公这一看,却是与欧阳的目光撞个正着。
见欧阳瞥了眼床榻,然后向自己微微颔首,魏公公立刻躬身应道:“启禀太后,六位大人均在乾坤殿中,随时等待陛下传召。”
“陛下一时半会是无法召见他们了,但哀家却是必须见见。”云太后板着脸,沉声说道。
魏公公又是一愣。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已经写入律例的规矩。
若是皇帝驾崩,新皇还在垂髫之年,太后或许还会有垂帘听政的可能与必要。
可现如今,别说皇帝陛下已无大碍,就算有,也远没到宾天的程度!
太后这么做,简直就跟巴不得皇帝陛下早些死掉一样!
无论荣华富贵还是身家性命全都与戚云恒息息相关的魏公公顿时有了恼意,然而这一位乃是皇帝陛下的生母,再怎样都轮不到他去指责。
好在,皇帝陛下并未真的昏迷,恼怒之后,魏公公便又生出了幸灾乐祸之心。
——真以为你可以当家作主了?
——做梦去吧!
魏公公再次偷眼看了看欧阳,见他又点了下头,立刻“顺从”地应下了云太后的吩咐。
“奴婢谨遵懿旨。”
说完,魏公公便躬身退了出去,到隔壁叫人去了。
云太后转过头来,不小心与欧阳的目光撞到了一起,立刻冷哼了一声,将视线移开,摆出一副对欧阳视而不见的傲然姿态。
欧阳也没理她,抓着戚云恒的右手,用指尖在其掌心里轻柔勾划,惹得戚云恒怒目而视偏又发作不得。
很快,六位尚书便被魏公公“请”了过来。
把皇宫里必不可少的那一套礼仪流程做完,魏公公便悄然退到一边,将云太后交给六位尚书应对。
早在云太后抵达之前,六位尚书就已经知晓戚云恒苏醒之事,只是尚未来得及觐见,便被云太后的到来打断,不得不移步到了隔壁小厅。
这会儿重新请他们进来拜见太后,魏公公也没跟他们打马虎眼,十分明确地给出了暗示:太后并不知道皇帝已经苏醒,还请他们慎言慎行,莫要引火烧身。
得了魏公公告诫的六位尚书心情各异,有感慨天家无亲情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但六人均是人精中的人精,不管心中如何作想,均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
恭恭敬敬地施礼之后,六人便垂下眼睑,竖起耳朵,等候云太后吩咐。
云太后却没急着揭开谜底,先是感慨了一番华国江山的来之不易,然后又郑重地褒奖了六位尚书的劳苦功高,把一旁的欧阳听得是哈欠连天。
六位尚书当然不好像欧阳一样不给云太后面子,但也同样不敢太给云太后面子——比如感激涕零之类,以免惹恼床榻上那位已经睁开眼睛的真龙天子。
等云太后的演讲告一段落,六位尚书便一边说着“不敢居功”,一边将头垂得更低。
云太后也意识到有欧阳在旁作梗,自己说得再多,再情深意切,也未必能催生出感人肺腑的效果,干脆点到即止,直接向六位尚书掀开底牌。
云太后的意图不过就是两个字。
揽权。
皇帝陛下昏迷不醒,但朝政却不该就此搁置,总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
云太后便想接下这个重任,立二皇子戚雨溟为太子,在皇帝陛下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担任监国一职,并由自己垂帘听政,监管朝臣百官。
“诸位尚书意下如何?”云太后扬声问道。
“不妥!”朱边直起身来,直言不讳地将云太后顶了回去,“二皇子非嫡非长,更未曾得过陛下嘉许,何德何能可被立为太子?更何况皇子之上还有皇夫、皇后,即便真的需要长者临朝问政,也不必累得太后娘娘在知天命之年还要为这等苦事劳心劳力!”
简而言之一句话——
即便有人可以借此事揽权,那也绝对轮不到你这个老太婆子!
云太后哪能听不出朱边话语里的讥讽,沉下脸,正欲叱责,旁边的工部尚书袁止望便跟着开口,“陛下病情未明,太后便想着垂帘听政,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此话一出,不仅云太后变了脸色,连对面的欧阳都露出了愕然之容。
——这人,是故意这么说话,还是就这种性格啊?
——即便是直爽,也不至于直到这种像是脑袋缺一根弦的程度吧?
——这人可是一部尚书,品级最高的文官!
欧阳倒是也曾用类似的话语讥讽过别人,但他这么说话的时候,都是做好了说完之后就动手干仗的准备,哪像面前这位尚书大人,依旧是一本正经,一脸严肃,仿佛他只是这么想了,便这么说了。
“放肆!”
云太后对戚云恒那些真正得用的官员并不熟悉,更不知道六位尚书都是什么性情,只当袁止望是故意辱骂她,原本就已经阴沉沉的脸色立刻恼成了铁青,
然而让云太后怒火中烧的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
她这边“放肆”二字刚一出口,礼部尚书纪鸿便接言道:“太后息怒!袁尚书此言确实不逊了些,但太后所言之事却是更加僭越不可!还请太后打消此念,三思而后行!”
“请太后三思!”
余下的三位尚书立刻齐声劝阻。
“住口!”云太后万没想到六位尚书竟会齐心协力地阻挠自己,而且听其语气,竟是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不打算给她,不由得勃然大怒,“若是不立太子,不由哀家问政,那你们又想把国家交给谁?据为己有吗?!”
这样的诛心之语自是不好作答,但戚云恒也没让他的大臣为难。
云太后话音一落,戚云恒便幽幽开口。
“自然是交给朕这个皇帝。”戚云恒一边说着,一边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母后,莫不是已经把朕这个皇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陛下?!”云太后大吃一惊,猛然转过身来,与戚云恒四目相对,“你……你不是……昏过去了吗?”
戚云恒没有回答,只向欧阳抬了抬手,示意他帮一下忙。
——看把你懒的!
欧阳心下腹诽,但还是伸手把戚云恒身上的薄被掀开,使他可以彻底地转过身来,双腿下垂,双脚落地,正坐在床榻边上。
“母后不必担心。”戚云恒淡然说道,“朕已无碍,朝堂政事自然也无需母后费心。”
“这……这真是再好不过。”云太后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多谢母后挂念。”戚云恒也扬起嘴角,“让母后担忧,实属朕之不孝,还请母后莫要怪罪。”
“陛下无恙,哀家只会开45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心,哪里会怪罪陛下。”云太后连忙说道,“既然陛下无事,哀家便不多做打扰,还请陛下好好休养,莫要再让哀家遭受如此惊吓。”
“母后放心,绝不会了。”戚云恒笑容依旧。
“那就好。”云太后也配合地笑了笑,做出一副母慈子孝的天伦之像,然后便领着自己带过来的宫女嬷嬷,转身而去。
她一走,戚云恒便对六位尚书说道:“诸卿也不必担心,暂到正殿内等候,待朕更换了衣裳,便去正殿与诸卿相见,就接下来的朝政国事与诸卿做个交代——不瞒诸卿,朕虽没有大碍,但接下来也是需要休养一些时日的。”
“陛下放心,臣等定当披肝沥胆,死而后已!”万山立刻带头说道。
其他五位尚书马上齐声重复了一遍。
“诸卿还是莫要过度劳累为好。”戚云恒立刻摇头,“朕累倒了,还能将国事交给诸卿;若是诸卿也累倒了,这国家,这天下,又该交给何人?”
说完,戚云恒摆了摆手,没让六位尚书继续与他客套。
六位尚书立刻知趣地退了出去。
戚云恒又向魏公公做了个手势,让他也暂且带人离开。
魏公公欠了欠身,领着小太监退出门外,并顺手关上屋门,使皇帝陛下与皇夫九千岁能够在屋子里独处密谈。
见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欧阳,戚云恒立刻又将欧阳的双手握住,沉声问道:“重檐可是真有能将他人咒死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