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立刻坐了起来,“把桃红和柳绿叫进来,我这就动身回府。”
回京之前,胡家四兄弟被欧阳派出去打探前朝太傅严永昌、继国公嫪信以及杨德江这三个人及其家族的动向。欧阳本以为他们至少要花上一两个月才会查出结果,没曾想,这些家伙这么快就回了京城。
穿戴妥当,欧阳没再浪费时间去吃早点,直接和庄管家一起坐上马车,出了夏宫。
看守夏宫的禁卫早就得到了戚云恒的谕令,不得阻拦欧阳及其身边人进出夏宫,只是每次出入都要画押记录,注明缘由。
欧阳上一次出宫的时候有戚云恒陪伴,这些规矩便被悄悄省略。但这一次没了虎皮,欧阳也不想给这些从没招惹过自己的禁卫找麻烦,便让庄管家过去填了个事急归府做理由。
签字画押之后,马车顺利驶出了夏宫。
然而欧阳这边刚一出宫,一名宫人就钻进了通往皇宫那边的另一扇门。
当魏公公从安插在夏宫的眼线口中得知欧阳回了宫外府邸并将此事禀告给戚云恒的时候,戚云恒正端坐在泰华宫里享用早膳。
得知欧阳突然出宫,戚云恒不由愣了一下,放下筷子,皱眉问道:“可是欧府出了什么变故?”
“并未听闻。”魏公公答道。
欧阳的府邸里全是用了五年以上的旧人,戚云恒派过去的眼线没能混入府中,只好潜伏在周遭窥探,对府里发生的事情也很难迅速掌握。
“让他们仔细盯着,切莫再生出兴和帝那样的事来。”戚云恒今日脱不开身,没法亲自出去看个究竟,只能先让手下人看紧,别叫皇夫一去不返甚至不知所踪。
“诺。”魏公公领命退下。
虽然命令魏公公下去安排,但戚云恒还是有些心神不宁,然而仔细一想,又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若欧阳真有甩开他的心思,之前就不需要回京,昨夜也不必与他推心置腹,做到那般程度,今日出宫更不会如此这般地不加遮掩。推想起来,十有8九是他府里的宝贝侄女惹出了什么事端,这才急匆匆地将他叫了回去。
这样一想,戚云恒的心便落下了大半,残留的那点不安也被他克制地压在心底。
正如欧阳昨夜所言,无论皇帝还是皇夫都不存在退位让贤的可能,他们俩个越是想要天长地久,百年好合,他们就越不能舍弃头顶的封号,身下的位子。只有真正做到一言九鼎,生杀予夺,他们才能肆意恩爱,无惧人言。
戚云恒深吸了口气,将思绪拉回到今日眼前。
参加今日宫宴的大臣并不全是戚云恒的心腹。其中一些只能称之为能臣,是因其功绩或者声名才被戚云恒接纳为臣子。还有一些能力不明,立场不定,只因其姓氏出身有着连横合纵的重要意义,这才被授予官职,跻身朝堂。
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包括如今的心腹近臣,免不了会被另一些人取而代之,淘汰出局。
但今时今日,他们还都是戚云恒掌控天下、稳定社稷所必不可少的重要棋子。
略一沉吟,戚云恒又把魏公公叫上前来,命他将今日宫宴时的席位重新调整一遍,把原本按品级排序的席位一分为二,文武分开,武将在左,文官居右。
如今的习俗乃是以左为尊,戚云恒这样一安排,明显是将武将的地位置于文官之上。
魏公公虽然也是武将出身,但基于忠诚,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陛下,这样安排的话,会不会引起文官们的恐慌乃至……”
“你先把位置排出来,到底怎么坐,届时再说。”戚云恒淡定地答道,“还有,派人出宫去迎一迎朱边、霍丙申、米粟和三位国公,让他们在赴宴前先到乾坤殿里坐一坐,朕有些事情想和他们叙上一叙。”
华朝建立之后,戚云恒封了三位国公,四个侯爷,全部都是跟随他征战天下的武将。至于文臣,即便是最为劳苦功高的朱边也只得了个伯爵,余下的大多都是只封官而不封爵。
三位国公中的鲁国公和秦国公乃是戚云恒生父卫国公的旧部,早年的时候,就是他们两个最先与戚云恒取得联系,将他迎回军中。戚云恒能有今日,他们两个称得上是第一功臣。
而另一位翼国公却出身草莽,原本领着一伙山贼当山大王,只因连续劫走了戚云恒手下的两批粮草才引起了戚云恒的注意,终是在这人第三次打上粮草主意的时候将其生擒活捉。那时的戚云恒正缺兵少将,翼国公段有柴抢劫粮草的事虽然让他恼火,但这人的手段才能却也使他拍案叫绝,于是便派人过去游说,终是将段有柴收入麾下。而段有柴也没有让戚云恒的赏识落空,十年下来,大大小小的阵仗打了无数,硬是靠着战果和军功跻身到了和鲁、秦两位国公比肩的位置,成了军中草莽派的头面人物。
第25章 兴和遗愿
相比于出谋划策的朱边等人,这三位国公更像是戚云恒手中的定海神针,而隐匿在京城周遭的禁军却是他的一道杀手锏。
入京之后,戚云恒身边的亲卫营便更名为禁卫军,从中抽调一部分人转做禁卫,由高名统率,余下的则驻扎在了京城外围,指挥权仍在戚云恒手中。
即便是欧阳不曾说出昨夜那番劝诫,戚云恒也不会放开手中兵权。
他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才被兴和帝算计,又是凭借什么才能绝处逢生,重整旗鼓。
一个字:兵。
有了这些兵,他才能称王称霸,登基当了皇帝。
没了这些兵,他就是台上的戏子,即便穿上龙袍也逃不脱任人摆布、任人宰割的宿命。
但欧阳昨夜的一番话还是让他警醒了许多。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然而天下太平之后,武将便少了用武之地,而文官却因其治国之能而免不了大行其道。
此消彼长之下,文官的权威免不了就会越来越大。
一旦大到连天下百姓都觉得文贵武贱乃是正道常理,那武将就会受制于文官,兵马也会受制于朝堂。
到那时,欧阳口中的卫道士也就有了和他这个皇帝叫板的底气和权力。
所以,必须防患于未然!
以文治国,以武安邦,文武相制才能文武相成,天下安康!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戚云恒才想着未雨绸缪,尽早做出改变,而今日的宫宴便是一次可供尝试的大好机会。
只是天下事最怕的就是想当然尔,戚云恒虽然拿定主意,却也不好贸然行事,总要先得到近臣们的支持方能放手施为。
魏公公一听戚云恒的后续安排便了悟了他的意图,当即转过身来,安排人手到那几位大臣的家中“相迎”去了。
戚云恒在那边斟酌以文治国、以武制文的时候,欧阳已经坐在家中,听胡家四兄弟讲述他们带回来的情报。
胡家四兄弟本是四只狐妖。他们在行动上虽不如邬大邬二这两只鸦妖便利,但在人形态下却比那两兄弟多了一项天赋技能——颜值。
其实若单比较人形态下的五官,邬大邬二并不比胡家四兄弟差上多少。然而他们这个世界的人类同样讲究一白遮百丑,可邬大邬二的黑皮却一直延续到了他们化形之后——他们俩比普通人类至少黑了三个色调,乍一看就跟昆仑奴似的,很难让人产生好感。
胡家四兄弟却是不然。四个人全都是戏文里那种白面书生的模样,而且天生一双桃花眼,一颦一笑皆撩人,再辅以后天习得的魅惑术,一入人世便如鱼得水,从人类口中获取情报的时候也如探囊取物,无往不利。
但这一次胡家四兄弟之所以能够迅速归来,首功却不在他们自己,而是要感谢某个常年隐身潜水不冒泡的鬼修——丑牛。
丑牛也是跟随欧阳从鬼域里偷渡过来的魂体。他的名字里虽然有个牛字,魂魄却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只是不同于其他一回到人世就寻找肉身依附的同类,丑牛至今仍维持着魂体的状态藏身于玉器之中,偶尔才会心血来潮地跑出来“活动”一下——魂体在活人生存的环境里是无法维持能量守恒的,如果不能及时找到可供栖身的载体,屏蔽掉外界对自身能量的不断侵蚀,魂体就会像被火焰蒸烤的冰雪一样迅速融化,最终魂飞魄散,死到彻底——对不肯附身于同类也不想死翘翘的丑牛来说,“宅”其实是他唯一且又必然的选择。
正因为蛰伏的时间太久,丑牛又把自己栖身的玉器藏得严严实实,欧阳对这家伙的行踪也很难掌握,只知道他和苏素来往颇多,想要找他的时候就让苏素代为转达,几天或者几个月后,总能得到回音。
这一次,也不知道怎么个前因后果,丑牛得知了欧阳给胡家四兄弟下达的任务,然后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还是吃错了什么药,他竟主动冒了出来,帮了胡家四兄弟一把。
在丑牛的指点和协助下,胡家四兄弟很快就在茫茫人海中锁定了自己应该寻找的方向,进而从官府的户籍档案和平民百姓口耳相传的话语里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目标。
最先被发现的是小角色杨德江。
他如今就在京城。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杨德江用自己编造出来的污蔑在自己与兴和帝之间划清了界限,却也因为这件事而被真正好男色的新帝戚云恒所忌惮,至今未能得到一官半职,只能既憋屈又委屈地投在秦国公的门下做了一名混吃等死的门客。
但杨德江在京城却是举目无亲。胡家四兄弟只查出他的祖籍在泊南府的某个小村子里,父母尚且健在,至于具体地址、婚配与否、有无子女,却是都不清楚。
接着被查出来的是贵妃所属的严氏一族。
贵妃严氏还活着,只是改了名字,摇身一变,以严氏旁支的身份嫁给了她的旧爱表哥。至于这两人现如今的关系如何,恩爱与否,胡家四兄弟压根没想到要查,使得欧阳少了一次八卦的乐趣。
严氏的父亲前朝太傅严永昌如今赋闲在家,含饴弄孙,完全没有出仕的打算,但他的两个儿子却早在几年前就投到了戚云恒的麾下效力,而且是一文一武——长子在吏部任右侍郎,如今就在京城;次子在在定南侯的帐下当参将,跟随定南侯在南边平定乱匪,只要战事一了,封爵是必然的。
因严家人居住得太过分散,有在老家的,有在京城的,还有在南边打仗的,胡家四兄弟只查了个大概就没再继续浪费时间,转过头来去找已经销声匿迹的皇后一族,终是把他们从犄角旮旯里逮了出来。
皇后的父亲继国公嫪信也曾参与过逐鹿之争,只是早早就败下阵来,手中兵马也在连续的失败中消耗得七七八八。
或许是觉得称帝无望,也可能是想要养精蓄锐准备东山再起,嫪信在一次又一次的兵败如山倒之后,终是带着最后一点家当退回到了祖籍鄂业,在那里买田置地,当起了大地主。
不同于分散在各地的严氏一族,嫪家的老老小小全都集中在嫪信身边,只有几个外嫁女流落在外,下落不明。
欧阳把胡家四兄弟带回的消息逐条记录下来,但写完之后,欧阳却是话题一转,开口问道:“丑牛现在在哪儿,知道吗?”
“不知道。”胡家四兄弟异口同声,然后又七嘴八舌地告诉欧阳,丑牛跟他们出去的时候藏身于一块玉坠,但回京之后,玉坠就没了动静,而他们连丑牛什么时候走掉都不知道。
“就是这块玉坠。”胡家四兄弟中年纪最小的胡北把一块蟠桃模样的玉坠拿了出来,交到欧阳手中。
玉石因其独特构造,可替代人体成为魂魄的栖身之所,而这也正是参加丧礼时不得佩戴玉饰的真正由来。
欧阳接过玉坠,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眼,发现里面确实已经空空如也,随即收下玉坠,转头向胡家四兄弟宣告任务结束。
“出去找苏素领补贴,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玩够了记得回来就行。”欧阳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次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
“嗯嗯嗯,这次挺好玩的!”
“是啊,是啊,从丑牛那里学到不少东西呢!”
胡家四兄弟又是一阵喧闹。
欧阳硬撑着笑脸,总算把这四个家伙打发出门,然后才放松脸颊,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轻叹,“自从收养了他们,我对狐狸精的幻想就彻底破灭了——邬大和邬二都没他们呱噪!”
“您怎么不说邬大和邬二多大年岁,他们四个又才多大?”庄管家淡定吐槽。
这六个妖兽虽然都是在欧阳的引导下才得以化形成人,但邬大和邬二成精都几十年了,实际年龄更是胡家四兄弟的好几倍,折换成人类的岁数,至少也是大叔和熊孩子的距离。
但庄管家并没有点到即止,跟着就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您要是想看狐狸精,直接照镜子就是。”
“你什么意思?”欧阳瞪起眼睛。
“就是您想的意思。”庄管家不动如山,“论媚功,您绝对称得上无师自通,登峰造极了。”
“我是不是应该回你一句‘谢谢夸奖’?”欧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别贫嘴了,说正经的……”
“您想先拿嫪家开刀?”庄管家直接把欧阳剩下的话讲了出来。
“没错。”欧阳毫不惊讶地点了点头。
庄管家跟了他两辈子,早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若哪一天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那欧阳才会倍感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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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我去跑一趟了。”庄管家接言。
“你干活,我放心。”欧阳笑眯眯地点头。
“这次的活儿可有点大。”庄管家板着脸说道,“您得划条线出来,哪些人必须杀,哪些人可以活,总不能沾亲带故的全都得死——那样的话,七大姑八大姨的可就太多了,咱们这辈子都不用再干别的事了。”
“兴和的要求是家破人亡,断子绝孙。”欧阳道,“咱们就以家为核心划线:没分家的,以父母为起点;分了家的,以本人为起点。不分男女,不论嫡庶。”
“就是说,嫁出去的也要干掉?”庄管家皱眉。
“外孙不是孙?”欧阳反问,然后又强调道,“外嫁女和外嫁女的亲生子女全都不要留,宁杀错,不放过——总而言之,所有能将嫪信、严永昌、杨德江这三人血脉延续下去的人,全部在我们的猎杀名单之上。”
第26章 机关傀儡
“若是这么划分的话,那就要好好谋划一番了。”庄管家眯起眼睛,但很快就眼珠一转,将目光转回到欧阳身上,“话说回来了,就为了那两块没用的破玉佩,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吗?”
“没到手之前,我怎么知道它们只是两块‘破’玉佩?”欧阳郁闷地撇嘴,“别计较那些了,好歹咱们也是吃过成国俸禄的,就当是为成国和赵家最后一次尽忠吧!”
欧阳从内库中拿回来的两枚玉佩与他原本拥有的那枚都是出自同一块玉石,只不过欧阳分到的那枚玉佩里藏了一小截灵髓。在他意外身亡的时候,被迫离开身体的魂魄本能地投向了随身携带的玉佩,结果便与玉佩中隐藏的那截灵髓起了反应,不仅使他的魂魄摆脱了消散的危机,更“炸”出了一个人界与鬼域的结点,直接把他的魂魄送进了鬼域,使其成为一个未经修炼就得以横跨两界的大异类。
灵髓对魂魄的强化效果是巨大而且立竿见影的。即便只是吸收了指甲大小的一截灵髓,欧阳的魂魄便强过了鬼域里的大部分鬼修,以至于初入鬼域便大杀四方,很快就收拢了一批愿意依附于他的小弟,占据了一块自己的地盘。
但灵物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其可遇而不可求。
欧阳许下重诺换来的另外两块玉佩里并不存在灵髓,而他想要再上一层楼的愿望也随之落空。欲速而不达,他也只能放下奢望,另觅机缘。
庄管家是灵髓的间接受益者,之前的质疑也是出于习惯而说出的调侃,听欧阳这样一说,立刻知趣地不再深究,话题一转,重新回到了应该如何杀人放火的谋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