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奚曦没法听他继续唠了,他得回去说服大家,还得尽快带着田恬离开这鬼地方,“黄兄现下往哪里走?”
“往北吧。”黄柏琢磨了一下道。
“那我也得赶紧回去与村里人商量了,村里还留了八十多人,可不是说走就走的。”奚曦道。
“这么多人!”黄柏吓一跳,“你们怎么躲过去的?”
“倒是很巧,与黄大夫一般,往山上躲。”奚曦道,“只是脚下慢的,都被大水卷走了,剩下一半不到的人数。”
“这么多人倒不是件容易事,”黄柏道,“若是有村民不愿离开,切忌一定要处理干净方圆百里内的尸首,用石灰水喷洒屋内。这水倒是麻烦,井里河里的都不能喝……哦,可以喝山上的泉水!”
“嗯。”奚曦点头,“该是如此!”
“这泉水最好也得检查一下,不要被兽禽尸首污了。”黄柏道。
“黄大夫倒是细心!”奚曦赞同道。
“好说!”黄柏一笑:“哦,倒是可以去山里摘些婆婆丁来吃,若是认识土龙根,可以煮水来喝,对疫病有些作用。”
“免贵姓奚,先替我们宁左村乡亲们谢过黄大夫!”奚曦拱手一礼。
“不客气!”黄柏也是一拱手,扯了扯肩上的背带道,“那便后会有期吧!”
“后会有期!”奚曦见他离开,便也不耽搁,赶紧往里正那儿飞奔。
“奚当家!”宁可贵老远看到奚曦快步而来,松了一口气。
“宁大叔,咱赶紧回村吧。”奚曦飞奔到宁可贵面前,直接道。
“街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宁可贵一个人站在这儿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整条街一丝声响都没有,除了穿堂的呜呜风声,很是阴森可怖。
“是整座城的人都被大水卷走了。”奚曦来不及耽搁,一边往回走,一边将遇到那黄大夫的事情说了一遍。
“哎!”宁可贵摇头叹气,“说不得会耽搁一两日再走。”
奚曦不语。
“有找到亲人尸首的,总是得埋了尸骸才能离开的。”宁可贵道。他希望自家的大儿子和小夫郎尸体能找到,那便不至于暴尸荒野。
“是。”奚曦应道,“咱们回去与乡亲们商量了再说。”
宁可贵心里很是沉重,可脚下却是飞快,毕竟这事耽搁不得。
村里,乡亲们都散落在周边寻找着村里人的尸首。宁可贵一到村里,便喊乡亲们一起过来开会。奚曦很快找到田恬,他自然是与刘奔夫夫,还有宁二么么在一起的,奚曦便很快将镇上的情形告诉他们。
“所以,现下一整座镇就剩我们这么点人了?”刘奔家的搂了搂怀里的小毛猴,声音都有些异样了。
“是。”奚曦点头,“我们只有往其他地方走,才会有活的希望。”
“大叔,”田恬扎到奚曦怀里,“你往哪里,我便往哪里。”
“自然。”奚曦搂了搂田恬。
“咱们的祖辈都在这儿……”宁二么么瞬间就湿了眼睛。
“是啊!”刘奔抓了抓脑袋,虽说他是猎户,已经没有亲人了,可到底是扎根在这儿的人,面对要离开熟悉的地方总是有着本能的慌乱。
“留下来说不得就是个死。”奚曦沉静道,“没粮,水不能喝,连住人都暂时住不得,总不能一直住山里吧!等朝廷的救济下来,没两个月是下不到的。”
“是。”刘奔抹了一把脸,看了自家夫郎和小娃娃,“咱就跟着奚当家!”
“我……”宁二么么看了蛋娃,最后也道,“咱也跟着奚当家!”
第63章 灾后
里正宁可贵召集了大伙儿过来,首先问了寻找尸首的事。大伙儿摇了摇头,整个村里在大水里丧生了一百多号人,可寻得的尸首仅十几具。
“能找到尸首的,便赶紧入土为安吧。”宁可贵摆了摆手。他已经瞧见十九的脸色,肯定是没有找到。
“水是往南冲的,兴许往南找找能找得。”有村民道。
宁可贵点点头,这件事先按下,将另外一件事提起:“现下还有个事情,便是咱的去留问题。”
“咱要离开宁左村?”
“为什么?”
宁可贵摆摆手,将外面的情况与村民们说了之后,把离开这儿的打算也提了出来,毕竟留下来都不知道靠什么活下去。
“咱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离开了宁左村,哪儿能容得下咱?”
“是啊,一出去,咱就变成流民了。”
“可是呆在这儿也是个死……”
“是啊,粮都没了。”
“田地里的麦苗子都死了,夏收一点粮食都得不到。”
“可离开这儿,连个土地都没有,咱能去做什么?”
乡亲们一下子拿不定主意,皆望向了宁可贵。
“乡亲们,”宁可贵看到大家都拿不定主意,便道,“现下最重要的就是活着,只要咱们活着,总有一日,我们还能回到宁左村。咱这儿发这么大的水,整座城的人都给淹没了,上头肯定会派人来治理。咱们也不跑远,就在邻边镇上等消息,不至于成为流民。”
“咱往哪里去?”有村民大声问道。
“我是这么想的,”宁可贵道,“若是家里有亲戚没受水患,便先去亲戚家借住一阵。”
“咱三舅的小儿子家隔这儿有三个镇,许是不会受淹,倒是可以去看看。”
“咱六姑也嫁得远,婆婆,咱瞧瞧去?”……
宁可贵听着乡亲们各自想着家里的关系,心里寥落得很,要不了多久,原本一个村子的人要被打得七零八落。他叹了一口气道:“有亲戚可投奔的已安排妥当,那接下来没有去处的,咱们来商量一下,往哪儿走。”
乡亲们相互叨叨了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
“你们有什么想法?”宁可贵问。
“里正,咱往南走,顺便可以找找家里人的尸首。”
“水往南冲,那儿说不得也是受灾严重,跟我们这儿一样。”
“咱……咱想着若是能找到咱家老爹的尸首,好歹能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
“咱也这么想,南边总不能都受灾吧?”
“大不了多走几里路。”
“咱家想往北,听说落胥河以北几乎没有水灾。”
“可咱听镇上粮米店的伙计说,北面过去也不安稳,打仗的时候就被拉去当大兵,他便是从北面跑过来的。”
“咱也知道那人,他家可远着呢,可不是靠在落胥河!”
“是吗?”
奚曦闻言便道:“在落胥河北面还是不打紧的,离北营地有好远一段距离,拉兵不会跑这儿拉。”
“奚当家这么说,便肯定是真的!”
“奚当家往哪边?”
奚曦看了看田恬,又看了看刘奔夫夫和宁二么么,道:“我们三家都没有亲人要寻,打算往北。”他不能为了替宁左村村民敛尸而置恬儿于不顾。他只想要恬儿能跟着他平平安安地过活,其他都是其次。
大家伙儿闻言,又是一阵犹豫:“里正,你家往哪里?”
“咱家想着去南边再找找有没有大小子和小夫郎的尸首,”宁可贵的脸上苍老了许多,“寻得了便带回来,葬在自家地里,总是好的。”
“是……”好些村民们点头。
“大家都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明儿个咱就动身离开。”宁可贵道。
村民们听着宁可贵的话,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开。大部分还是去寻亲人尸首,余下的便跟着奚家夫夫去山里捡柴禾挖野菜了。既然村里什么都没留下,总不能露宿,晚上还是得回山洞睡觉的。幸好奚曦没将锅碗和炭筐带下山,简易灶台还留着,省去不少工夫。
“我去周边看看,打只山鸡来。”奚曦背着弓箭,将大刀递给田恬。
“方才上来的时候,我看到有蘑菰的,”宁二么么道,“我去采一些来。”
“我去捡柴禾。”刘奔家的和其他几个村民道。
“我……”刘奔也想跟着去打猎,可又不放心留下的这些人。
“刘当家,”奚曦按住刘奔,“你在这儿看着大伙儿,毕竟,兽禽出没也是不一定的。”
“好!”刘奔点头,准备领着大伙儿在周围挖野菜,捡柴禾。
“我呢?”田恬指了指自己。
“恬儿留在山洞看孩子吧!”奚曦道。
“麻烦恬哥儿了!”刘奔家的将小毛猴塞到田恬手里。
“乖乖跟着奚家哥么。”宁二么么将蛋娃推到田恬身边。
跟着一起上山的乡亲们也将自家孩子推到奚家夫郎身边,还叮嘱了不许出山洞,才跟着刘奔去周边捡柴禾。
田恬:“……”又成孩子王了!他望了望眼前几个怯怯的孩子,伸出空余的手拿刀指天,吼道:“孩儿们,山洞由咱守着,看哪个敢闯!”好有气派有木有?跟山寨大王一般威风有木有?就是大王身后的小跟班气势弱了一点。
“是!”孩子们立马眼睛一亮,挺着小胸脯跟在田恬身后。
“今儿个还打架吗?”一个小娃娃冲田恬问道。
田恬扶了一把汗,强辩道:“咱是练武,不是打架!”
“哦,”那孩子点点头,“那今儿个还练打架舞吗?”
田恬深吸一口气,无奈道:“练,怎么不练!”这帮小崽子的脑回路与他们爹妈一样倔,不但自个儿拐不出去,还非得拉着人一起拐!
小娃娃们立马排得整整齐齐,由田恬喊着拍子,做起……广播体操来。小毛猴在田恬怀里也十分兴奋,蹦跶得很是欢快。
与此同时,京都最大的茶楼里,左相田为砚捏了一杯清茶端端坐着。突然,室门微启,一人戴着帷帽走了进来,跟在身后的人留在外头,立马将门阖上。
“田相。”那人将帷帽摘下,静静落座。
“六殿下。”田为砚起身,按着标准行礼,没有一丝热络谄媚,也没有一点冷淡疏离。几个皇子间的争斗,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他一边都不站。这倒也罢,纯臣有纯臣的好,众皇子也就不往他身上打主意了。这次田为砚接到一张私帖,是以奚家表哥的身份来约的,不禁让他有些诧异。联想起现下发生的事,田为砚心里颇有几分疑虑,可还是接下,且来听听什么事。
谷梁钰拿过一盏茶握在手心里,单刀直入道:“丰宁县遭了水灾,想必折子已到田相手中。”
“是,本相刚刚接到。”田为砚微一皱起,又很快舒下,若是不留心,是根本不能察觉到的。
“此次赈灾,田相以为谁去合适?”谷梁钰的表情很是平淡,可语气却是冷得很。
“这自有圣上决定,本相觉得合适并不重要。”田为砚抿了一口茶。
“田相想当纯臣,可有没有想过那方黎明百姓。”谷梁钰道。
“既为水灾,本相会奏请户部、工部皆出一人前去。”田为砚垂目道,“届时,御史台也出一人,作为监察。”户部以三皇子谷梁锡的人为多,工部以四皇子谷梁铉的人为多,而御史台便不定了,有大皇子谷梁铬的人,也有二皇子谷梁铜的人,也有一些纯臣,端看皇帝怎么派。大致会是一个相互牵制的局面,并不会行成一边倒,但也会造成赈灾银钱一窝分的状况。而工部派出的人头便是大有文章可做,若是指派谷梁铉的人去,那便牵制了其他人想分赈灾钱的念头。众人皆知,四皇子谷梁铉为人比较耿直,他的人皆是这样的性子,看不得弄虚作假。派谷梁铉的人出去,其他人便是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捞好处。
“田相可否推本殿出去?”谷梁钰道。
“这……”田为砚皱眉,面前这皇子一向低调,从不插手朝廷事务,怎的突然有此念头?况且,这位皇子尚未成年,这赈灾之事是无论如何不会轮到他头上的。
“田相可知田云淡去了哪处?”谷梁钰知道要让田相力推他上去不会简单,便抬眼望他。
田为砚心头一凛,难道……
“没错,”谷梁钰看田为砚的脸色,便点头,“田云淡与我表哥就在丰宁县!”
田为砚眼色一沉,一直没刻意去查云淡的下落,没想到那小子竟躲那么远。云淡是他最小的儿子,因是双儿,所以当女儿般娇养长大。自小,云淡与奚大将军家嫡次子奚赫奕十分要好,可瞧着也没到互许终生的程度,也就由着他去。可几个月前,云淡竟闹着要与其订婚约。他为文官之首,奚大将军为武官之首,而且奚大将军的背后便是六皇子谷梁钰,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同意他们在一起的。若是他们在一起了,那不就是将他们田家明晃晃地与六皇子绑在一起了?而且,当今圣上是个多疑之人,文武官之首都联在一起了,可不是甚么好事,在定下储君之后,第一个便是拿他们开刀。这小子也是被家里惯坏了,一不如意便与那奚赫奕私奔了出去。田为砚私心想着,奚赫奕武艺不错,云淡跟着他自是不会有危险,也就随他去了,而对京城里只道没这个儿子,为了他们的安全,也是刻意没找人查他们的行踪。之后他面对此事十分冷淡,可心里却是知道,没有一日是不想着这个调皮的小子的。
“他们……竟……”田为砚闭下目,微仰起头,咽下翻腾的苦涩。折子上可是写的明明白白,丰宁县七镇皆受水患,居所冲垮,田禾漂没,民众无一生还。那云淡呢?他敛了敛心神,再睁眼便沉静了许多:“殿下为何要深入险地?”虽说奚赫奕与谷梁钰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可也只需派人前去营救,无需亲身前往。
“比起那些个皇兄,赫奕才是本殿过命的兄弟!”谷梁钰道。
“殿下慎言。”田为砚道,声音却不似之前疏离。
“无妨。而且本殿深信,表哥是没那么容易死的!”谷梁钰握了握拳,“奚大将军与田相不得离开京都,以防有心人揣测。而我大表哥也不能离开北大营,那便只有本殿最合适,也最使人放心。”谷梁钰说到最后一句话,便是一字一顿,他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话,“毕竟,本殿下未成年,莽撞些总是可以的,急于立功也是情有可原。而且,本殿下对他们没甚威胁。”他连站到人前的理由都想好了,初生牛犊自然是不怕虎的!鲁莽的言语行事,也算是自暴“弱点”,让那些个人可以放心。平日里,他一向韬光养晦,奚家给他提供的人都是低调而能干的,从没有招惹过麻烦。
“由六殿下前去赈灾,表圣上拳拳关切也十分恰当,”田为砚点头,“再则有户部与工部派人同去,那些人也能放心。一县七镇受灾也不是小事,到时候御史台派人监察,再调太医院院判与医正同往。”
谷梁钰满意地点头:“田相也不必多虑,本殿已派人前去探看,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多谢六殿下。”田为砚本想做个纯臣,可人算不如天算,避过一遭,却是避不过第二趟。若这次田云淡真受奚赫奕庇护而安然无恙,谷梁钰此趟能寻得那小子回来,那田家便是欠了他一个人情,此后不管如何还情,都是六殿下一派了。
谷梁钰淡淡一笑,有着与他年龄很不符的沉静。
次日,谷梁钰以为圣上分忧为由,上请赈灾事宜。田相立即将圣上夸赞一番,仁慈德行已受下效,圣上觉得马屁拍得十分舒畅,点头表示同意。随后,田相马上将可以随行的名单报呈与圣上,众皇子听闻名单上的人,他们皆有涉足,便一致同意。如此一来,谷梁钰如愿前往丰宁县。
而对于这些,远在山林里的奚曦和田恬是不知道的。田恬舀了一碗鸡汤,里面放着乡亲们特意盛给他的鸡腿,吃得眉眼弯弯。
主食是馍馍,奚曦让宁二么么将最后一点杂粮面,混上一些小麦细面,做了好些馍馍出来。乡亲们大多都没有粮食了,奚曦特意做了每人两个馍馍,也是为了明日的分别。腊肉和狍子肉也被烤干了切成小块,每人可以分得两块肉干。
乡亲们捧着馍馍和肉干,呜呜地哭着。
“奚当家,”宁可贵抹了一把泪,“咱代表乡亲们谢谢你!”
“说什么呢。”奚曦心里也有些难过,毕竟这一块土地上就剩下他们了,“明日分别之后,也不知大家境况如何。不管往哪边走,大家各自珍重!”
“奚当家也珍重!”乡亲们好容易擦干的泪水,又不知不觉地涌出来。
“一路过去,也不知哪儿有粮,大家拿着馍馍肉干藏在身上,好歹能挺一挺。”奚曦道。他也只是尽自己的可能去帮大家了,不可能把全部的吃食都拿出来,那些精米是田恬喜欢吃的,他得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