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那人被那么一扯,差点跌倒,可望着他们却不敢再向前,而是很快往后让一让。他抖了抖唇,有些忌惮奚曦,正想说些什么,后面奔来乌泱泱一大群人。
“这边这边!”“这边有一群流民!”这些人举着木棍铁锄,一边奔,一边叫喊着。
“哼!”方才那人瞬间有了底气,腰杆子也直了起来,“识相的赶紧走!否则……”
奚曦站到最前面,等着这个村子的村民奔到跟前。
“里正!”前头的人指着这方对身边一个中年汉子道,“流民就在那儿!”
那里正两三步跨来,将锄头往奚曦面前一砸,却是意外地发现这人眼皮都没眨一下。
“这位里正,”奚曦开口道,“我们不是流民,我们是……”
“甭跟我们说这些!”那里正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我就问你,是不是遭了水灾出来的?”
“是……”奚曦无奈道。
“是就成了!”里正不耐烦道,“水患地出来的身上都带着疫病,我们村是容不得的!”
后面的牛大力想说些什么,可那些村民并没有给他们辩解的时间。
“是的!什么都不用说,赶紧走!”
“俺们这儿不接受流民!”
“赶紧走!别把疫病带来!”
“滚出俺们村!”……
“欸?”牛大力无助地看了看田恬,后者也是无可奈何,“作甚要相互伤害呐?”
奚曦眉头一皱,黄柏上前拍了拍他的手臂:“奚当家,这儿不适合住下来。”
“为甚?”大家都诧异了。
“这儿接近水患区,没有逃难来的人,都是极容易感染上疫病的,因为水是流动的。”黄柏压低声音凑近奚曦,实话实说。他怕声音高了被这儿的村民知道,他们就没法走出这村子了。
“嗯。”奚曦点点头,“那……乡亲们,咱继续走,不怕没落脚地!”
“听奚当家的!”宁左村村民全部都应了下来,虽然他们没听到那大夫说什么,可奚当家这么说一定是对的!
宁左村村民一刻都没多停,跟着奚家夫夫绕开了这个村子,留下一群傻楞的扛锄持棒汉子。
“奚当家,”陈大憨晃到奚曦身后,“他们怎那么说咱,俺们遭水灾也不是愿意的,怎的那么伤人呐,咱看着就好好的,没得疫病!”
田恬从奚曦的胳肢窝下探出脑袋:“就是就是!”
奚曦也冲他一笑。与那村的村民相比,宁左村村民倒是和善得很,当初到丢了银票,身上的银钱都不够买地,好多村子都很排外,不肯让他们入住,只有这个村接纳了他们。
“怕甚!”田恬看不得那碎玻璃样,便安慰道,“天大地大,这村不容,还有下一村,乡下不容,还有镇上,总会有地儿可站!”
“嘶……镇上的地儿多贵,租不起呐!”
“租不起,咱就去山里!占个山洞也能过!”
“是!山里有野菜挖,有山鸡吃,也能活!”
“所以,咱继续朝前走!”田恬听着众人的话语,笑着指了前方喊道。
“是!跟着奚家夫郎走!”
“欸,奚兄!”黄柏推了推奚曦,“你家夫郎很得人心。”
“那是自然。”奚曦点点头。
走了一个时辰,奚曦看了看日头道:“乡亲们,咱找个地儿歇歇脚!”
“哎!”众人四下里张望,望见前头有棵大榆树,便奔了过去。
“这儿还有山泉水!”牛大力家夫郎奔过去,却是不敢先施手,回头来望黄柏,“大夫,来看看这水能不能喝得?”
这山泉水是用竹管打通了接下来的,管口下方有块大石头,好似用来承水的大桶的。泉水自竹管流下,落入水渠里,淌淌而过。黄柏看了看水渠边上的青苔,又看了渠底的小鱼小虾,施手接了一口闻了闻,点了点头。
“这儿应当没受什么灾,水很干净。”黄柏顺手洗了一把脸。
“真好!”大伙儿扎到渠边,拿着布巾洗脸。
“恬儿,待会儿想吃什么?”奚曦搅干了棉帕子,递给田恬。
田恬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接过棉帕擦了擦:“昨儿个不是说吃饼子吗?”
“现下有水,咱可以煮饭吃。”奚曦道。
“那就煮稀饭吧,”田恬道,“没有多余的锅做菜。”
“挖几颗野菜,切碎了放进去一起煮,那粥别提多好喝了!”黄柏就在他们旁边,不客气地建议道。
“好。”奚曦刚起身,身边的牛大力他们就赶紧拿这渠边的石头搬过去,帮忙垒灶。有两个村民去周边捡柴禾,其他的都去草地里挖野菜。
“真自觉!”黄柏砸了砸嘴。
“自然!”陈大憨拿了锅在竹管下洗着,理所应当道,“难道还等着奚当家煮给咱吃?”
奚曦从背篓里拿了些米出来,宁二么么就接过去淘米。
黄柏四下里望了望,好似就他与奚家夫郎没在干活了,顿时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哦,不,奚家夫郎也没闲着,正抱着小毛猴,领着两三个小娃娃走过去。他抓了抓脑袋,问:“奚兄,我做点什么?”
“嗯?”奚曦刚想起身,闻言有些不太明白。
“你看……”黄柏将手一指,那一圈忙着挖野菜的乡亲们,再指了指无所事事的自己,讪讪一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
“唔……”奚曦明白了,便道,“乡亲们挖来的野菜,麻烦黄兄查看一下,是不是都能吃。”
“这个没问题!”黄柏点头,“我会一一把关的。”
奚曦便往榆树下走去,黄柏等在水渠边,划拉着水等着乡亲们挖野菜过来。
“奚当家是好人!”宁二么么看了黄柏一眼,笑着端了洗好的米往榆树下走去。
米粥煮了半滚,野菜便洗净了拿过来,奚曦伸手将菜随便扯断,扔进锅里。其实,不放任何东西,光是白米粥就香得很,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散发着稻米的清新。
奚曦合上锅盖:“再煮一会儿就能吃了。”
“哎!”众人拿着竹筒,巴巴地围着。
突然,树上落下些树叶,众人正待朝上望的时候,掉落下一个小少年。
“哇哇!”那少年扑腾着手脚,正砸向煮着米粥的锅。
奚曦身手一接,一个旋身让出圈子,将这少年放到旁边地上。
“这……这位大侠……”少年惊恐不定,好容易站稳了身子,“多谢……”
“娃娃,你在树上头干么呐?”一场虚惊下,乡亲们问那小少年。
“摘榆钱!”少年抓了抓脑袋。
“你?空着手摘榆钱?”牛大力绕着这少年走了一圈,道。
“嘿嘿……”那少年不好意思了,他没好意思说打算先睡上一觉再摘的。
“娃娃,赶紧回家去吧,”宁二么么道,“这树可高了,爬上头可危险了。”
“哎哎。”少年应着,脚上却是没动一步,巴巴地望着那锅粥。
“你是这村子里人?”奚曦木着脸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是是!”那少年道,“俺叫三狗子,你们打哪儿来?”
奚曦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随意聊聊:“你家大人呢?现下是春耕时候,是在锄地?”
“是呀!”三狗子马上就贴了过去,唧唧歪歪地从家里说到村里,从村里说到地头,直到野菜粥都煮好了,他咽着口水朝那锅香香的米粥看过去。
奚曦拿勺子,将米粥汤先舀了一碗出来,,又添进一些软糯的米粒,然后递给刘奔家的:“凉上一凉,喂小毛猴喝。”
“哎!”刘奔家的自然是接下了。
余下的孩子都大些,不必喝米汤,直接喝粥便可。奚曦伸手舀出两碗粥,不忘招呼大家:“大家都过来吃饭吧!”
“你们从哪里来?”三狗子见众人围了过去,再看不到那锅粥了,便与奚曦说话,“怎的在这儿煮东西吃?”
“我们是宁左村过来的,遭了大水,屋子都冲垮了。”奚曦吹着米粥,对那三狗子道。
“那岂不是庄稼都冲走了?”三狗子皱眉。
“可不!”牛大力正端着一竹筒粥出来,闻言便说上了,“田地没有了,屋子也垮了,家里什么东西都给冲走了。”
“那你们还喝米粥呐!”三狗子诧异道。
“那都是俺们奚当家仁善,不忍心看我们饿肚子,给我们吃的。”牛大力道。
“唔……”三狗子点点头,这么听来这人真是不错,要知道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白花花的米粥,只吃过糙米粥,还没这么黏糊。
“牛大力,看锅里还有么,够的话给这小子也来一碗。”奚曦见这人眼睛死盯着,便开口道。
“哎。”牛大力拿了个竹筒,给舀进一大勺,“给!”
“谢谢!”三狗子本就在听到奚曦发话就眼睛放了光,现下一说话,口水直往下掉。
“这孩子……”牛大力一笑。
三狗子一边吹着,一边小心地喝着,还不忘和这施粥之人搭话:“你们这是往哪儿走?”
“不往哪,”奚曦道,“看哪个村子能租个屋子给咱住,就在哪个村子落脚。”
“欸?”三狗子望过去,“俺还当你们要去哪儿投奔呢!”
“嘿嘿……”牛大力就在旁边笑了,“有投奔地儿的都找门子去了,剩下的我们这圈儿都是没处投奔的,走一步算一步。”
“那来咱村呀!”三狗子一站而起,“咱村里有多余屋子可以租呐!”
奚曦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小孩子的话就当真,只望了望他。
“真的?”牛大力开心地眼睛一瞪大,“若真能租了屋子,咱就在这儿住下了!”
“等着!”三狗子抱着竹筒起身,“俺去找人来与你们说。”说着,就飞快地奔向村子。
“若是……”陈大憨有些担心,望了望他们的大锅。
“赶紧喝粥吧,”奚曦道,“其他的,等人来了再说。”若是不同意他们留下,他们也得喝完了粥再走。若是同意,那就再好不过了。他起身又去拿勺子给他与田恬添了一些米粥,众人也纷纷上前去舀,将锅里的粥舀了个干净。
“大叔……”田恬迟疑地喊了一声。
“莫怕。”奚曦道,“已经走过好些村子了,大约镇子就在这附近了。实在找不到落脚处,咱去镇上睡两天客栈。”
“是欸!”
“咱还捡了一些铜钱呐!”
“俺住大通铺就成!”
“咱还没住过客栈呐!”
“到时候咱再去找找有没有可以干活的,咱啥都能干!”……
乡亲们虽然这么说着,可还是十分期待能在村子里落脚,毕竟他们对田地什么的比较熟悉,面对镇上的一切,他们本能地有些拘束和胆怯。他们一面喝着粥,一面频频朝那方村庄看去。
第68章 落脚
没多一会儿,一帮庄户汉子扛了锄头往这边奔来,气势汹汹的。
“欸?”牛大力很受伤地抱着竹筒站起来,“又是来赶咱的?”
“好不容易喝顿米粥,哎……”陈大憨皱着眉头,将剩下的粥往嘴里灌,若是打起来,都怕打翻了这矜贵的米粥。
众人一看苗头不太对,也纷纷灌米粥,好在粥已经凉下了一些,灌下去不烫。
“俺本来想吃完粥,趁着洗锅的时候将锅好好舔一舔的!”有人愤愤道。
“咦——”众人鄙视眼,才想起这人每次抢着洗锅,没想着是打着舔锅的主意!
“柱子!要脸不要!”陈大憨道。
“要与不要都好好长着呐!”那舔锅的人便是柱子,理直气壮道,赶紧抢了锅抱在胸前,“奚当家,俺帮你护着锅!”
“嗯。”奚曦木着脸只好点点头,他又不要舔锅,没理由拦着人不舔,再回头看田恬,他正偷偷干呕着,“怎的了?”
“奚家夫郎怎么了?”众人纷纷凑过去,这样子有些像怀上了!
“没甚。”田恬缓了缓,丝毫没注意乡亲们异样的目光,而是不自觉地望了一眼柱子。
奚曦细心地觉察到田恬的目光,便勾了勾唇,小声道:“锅是洗干净的。”若是就舔干净了锅不洗,他也是要呕上一呕的。
田恬立马不好意思起来,那人也在旁听着呐,就算知道也不要说出来,人家会尴尬的!个傻汉!
奚曦的声音虽小,可乡亲们都听见了,立马狠狠瞪了柱子一眼:“看,奚家夫郎都被你恶心到了!”
柱子理亏地垂头,很不舍得地看了看锅里那层粥水。
“不是不是!”田恬更是尴尬了。
“不是?”
“莫非是有娃娃了?”
“有娃娃好啊!奚家夫郎是个有福气的!”……
田恬扒拉着脸上的黑线,恰好这时候那帮扛锄头的村民奔来了!宁左村村民见此阵仗,也没空唠干呕的事情了,俱是抱着竹筒锅碗往后退了一步。这些人都好嚣张!好可怕好可怕!
“就是你们在这儿煮粥的?”领头的汉子声音很是洪亮,一张脸黝黑黝黑的,活像要债的!
“咱就在这儿歇了歇脚。”
“顺带填了下肚子。”
“就这都不许麼?”
宁左村村民抱着竹筒锅碗可怜巴巴地小声嘀咕着,田恬听了瞬间止了呕,一脚横扫过去,下摆太窄,差点一个趔趄,被眼疾手快的奚曦一把捞住,才没当众丢脸。田恬深吸一口气!下次!下次绝对要穿分体的裤子,不要穿这等娘们兮兮的筒裙!
就站在旁边的牛大力小媳妇状,往田恬身边凑了两步:“奚家夫郎要踹直接说一声便是,小心自个儿的身子。”
小心甚?他又没怀上!田恬喘了几口粗气,实在忍不下去,上前就踢了牛大力一脚:“咱在大路上歇个脚又怎的了!作甚一副鹌鹑样!给我抬起头挺起胸,咱狼都杀过,还怕这些个汉子吗!”
“是咧!狼还吃人呐,这些个人总不能吃人吧!”
“奚家夫郎说的对,咱就歇个脚而已,碍着谁了!”
于是,宁左村村民各个抬头挺胸,回以一个“凶残”的眼神。
“这……”扛锄的汉子们站在对面自觉好像有些不太对。
“我们的确在这儿煮了一锅粥,有甚问题?”奚曦见身后的人都平复下来了,便直问对面领头的。
“没……没甚问题……”领头的汉子结结巴巴道,声音却是很响亮。
“那你们这是做什么呐?”奚曦朝他们的锄头上看去。
“咱方才在地里头干活来着!”那些个人这才发现他们一个个都扛着锄头,好似要上去打群架似得,脸上不免一阵尴尬,赶紧将锄头放下来。
“哦,你们冲那么快,咱还以为你们来砸锅呐!”牛大力见对方气势压下去了,便凑上前道。
“哪能!”那些个汉子赶紧摆手。
“说话还那么高声,差点吓着我们奚家夫郎!”牛大力又道。
“喂!”田恬不满,方才吓得差点乱窜的是谁!幸好有他镇着,不然这些人可怎么办!现下算怎么回事,是说他最胆小吗!
“咱……”那领头的汉子皱了皱眉道,“咱地里头冲出来,还没缓气呐,就直接趁着说话的空档喷出来咧!”
田恬擦汗。
“哦,那没事,你们回去慢慢喘!”牛大力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那帮汉子拖着锄头点点头,听话地往回走。走了一半,遇上了小心护着竹筒的三狗子:“老爹!那位大侠咧?”
“哎!”走在最前头的汉子拊掌,才想起他们奔过去是为甚么,“年纪大了,随便一搅合,就忘正事了!”一个转头就朝身后的年轻汉子吼,“大狗子!俺年纪大咧,你也年纪大麼,怎的不提醒一句!”那声音震了个响天,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在吵架呐。
“老爹,俺被你从地头里拉出来,都不知道冲过去咋回事!咋提醒乜!”大狗子也很委屈,可声音却是用了最大的,生怕老爹听不见。
“别叨叨了!”三狗子摇头,“赶紧回去呀!”
“是嘞是嘞!”三狗子他老爹赶紧又带着乌泱泱一众汉子折回去,嫌锄头拖地上碍事,又扛在了肩上。
“真是不省心!”三狗子摇头,慢慢地喝了一口米粥,砸吧了一下嘴,真香!他就回去将米粥倒出大半给老娘的工夫,他老爹就忘了这茬事,真是没处说!
而那方宁左村村民已经喝完野菜粥了,各个在水渠边洗竹筒洗锅碗,望见那帮扛锄汉子又复返诧异得很。
“又作甚?”牛大力很快走到最前面。
“俺是狗尾村的里正!”最前头的汉子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