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海若是点头,就代表自己曾经拒绝过黎政。像黎政这么好的孩子,曾雅柔都把人当亲生儿子养了,若是被她知道这件事,关山海的好日子也就彻底走到头了。
倘若他摇头,说自己没有,那不摆明了让曾雅柔把自己跟黎政凑在一块么?
这叫他怎么回答?
关山海为难地接受着父亲考量的目光,与此同时,又不明白黎政这一唱得是哪一出。回国后,说年少无知喜欢自己的人是他,和其他男人纠缠不清的也是他,怎么到关家众人面前,设定就成了,他是暗恋多年的可怜人,自己是朵高岭之花。
曾雅柔等得焦急,催促道:“说话啊。”
一系列理性分析下来,关山海清楚,这个问题绝对不能轻易开口回答,但也不能一直逃避。他正着想如何巧妙地把话题绕过去,一阵笑声成功地将他身上的所有焦点吸引走。
黎政噗嗤笑出声来,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对不起,刚才我开玩笑的。大哥毕竟是大哥,和大哥谈恋爱……”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歪头似乎是在脑补两人谈恋爱的画面。所有人屏住呼吸等他答案,他脑补完毕后,给出结论,“怪怪的。”
若不是当年被表白的事历历在目,关山海都要被他高超的演技蒙蔽过去。
“哪里奇怪了。”曾雅柔嗔怪道,“你俩一起长大,小时候就腻在一块,又都喜欢男人,青梅竹马的,多般配啊。”
她想法与大多数长辈相似,黎政知根知底,哪儿哪儿都好,又与关山海亲厚,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也要内部消化掉。
黎政思考片刻:“我也说不好,就是一种感觉。不信您问大哥,大哥肯定跟我感觉一样。”
焦点再次抛给关山海,关山海有了心理准备,人也镇定许多。一直以来,他对黎政从不设防,但现在的黎政是真不简单。黎成耀那套老狐狸看家本事被他学得差不多了,让人不容小觑。
关山海温和地笑着:“嗯,我也这么觉得。妈,如果今天出柜的人是小溪,你会让他跟我在一起吗?”
曾雅柔顿都不打一个:“要死了!小溪是你弟弟。”
就差没说出“乱伦”二字。
关山海眉头一挑:“瞧,这就是怪怪的原因。小政虽然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但他跟小溪一样,在我心里也是弟弟。”
再次抛出当年拒绝黎政的理由,虽不是高招,但胜在好用。关山海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嘴角的笑容是属于胜利者的。
黎政回之一笑,乌黑的眸子里看不到一点笑意,唯有极力隐藏的伤痛。
滔天的愧疚很快将关山海淹没,那是黎政好不容易缝合上的伤口,却被他残忍撕开。
曾雅柔不住地惋惜:“真是的,多配啊你们,搞不懂你俩怎么想的。”
关溪从黎政出柜那一刻起就是搞不懂状态了,晕头转向地举起酒杯,眼睛泛着红:“其他都不管,小政,我俩多熟啊,这事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快,这杯罚你的。”
当初他将关山海出柜的事告诉黎政,也没见黎政向自己坦白性取向,好兄弟之间要这么隐瞒嘛?太不应该了!
要不是他已经长大了,关溪这会儿早就委屈到哇哇大哭起来。
黎政于心有愧,端起酒杯,接受他的罚酒。
关山海见他一连喝了三杯,连口菜都没吃,老毛病犯了,又心疼起来:“少喝点,自家人不讲究这些人。”
“自家人。”黎政垂目,轻轻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两手捏着空荡荡的酒杯,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关山海的心上。
关山海矛盾极了,出于本能,他不想把现在的黎政与过去的黎政区别对待,可黎政带着敌意又顽劣的态度靠近自己,又让他做出许多他本人也无法理解的反应。似乎碰上黎政,他所有的理智都不见了,还真应了楚泽的那句话。
说到底,黎政回国后,两人就没有一次正经的交谈。对方是怎么想的,他们都不清楚。曾经关系最要好的人,重逢之后互相猜对方的心思,一次次针锋相对,太没意思了。
生日聚会结束,黎政告别大家。关山海有意与他来一次剖心的交流,也要回公寓。
曾雅柔担心地说:“不早了,你和山海都喝酒了,不能开车,留下来住吧。”
关山河离婚后,为了方便父母带两个孩子,基本每天都住在家里。
关家在关溪大学附近有套小公寓,关溪上大学后,星期一到星期五住那里,他又身为小弟。于是,他的房间顺理成章地被双胞胎征用了,而他,则被撵去睡黎政曾经的卧室。
别墅里没有多余的客房,曾雅柔让黎政留宿,摆明了让黎政和关山海睡一张床——她仍旧心思活络着。
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山海床大着呢,小时候你俩不经常睡一块嘛,今晚凑合一晚上吧。”
关溪没脑子,好哥们睡一块没事,两个性别男、爱好男的男人睡在一起可了不得。他咿咿呀呀地叫起来:“那不成,万一大哥和小政檫枪走火了怎么办?”
“瞎说什么呢你,你大哥和小政是那么冲动的人吗?”曾雅柔出言责怪,绷劲的嘴角些微藏着些笑意,正巴不得关山海和黎政檫枪走火。
黎政看破不说破:“不用了,之前我叫了代驾,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话音未落,手机发出响声,正是代驾打来的,说人已经在别墅门口了。
挂断电话,黎政挥挥手说:“叔叔阿姨,我先走了。”
事情一拖,就没完没了,关山海主张今日事今日毕,闻言道:“我跟你一起。”
黎政展颜一笑:“代驾只有一个。”
关山海立刻回他:“所以,还有我的座位。”
这话没法反驳,黎政点头同意。
离开前,关山海去了趟卫生间,曾雅柔半道截下他,他以为曾雅柔要说黎政的事情,没想到对方只是问他明天要不要用车。
关山海不答,而是问:“您要用?”
曾雅柔点头应是,关之洲的车出了点小问题送去修理厂维修了。
关山海没做多想,一指自己的包,让她去拿车钥匙。
然而,当关山海站在公寓门口,第三次翻边全身上下的口袋和公文包也找不到钥匙后终于明白,当时曾雅柔不提黎政,是因为她直接把包里所有钥匙都拿走了,连同那把单独的公寓门钥匙。
方才下车后,关山海郑重其事地对黎政说,一会儿有事要同他说,黎政自他身后上前一步问:“怎么了?”
猜到曾雅柔女士的用意,关山海好笑地摇摇头:“钥匙忘带了,去你家谈吧。”
错愕自黎政脸上一闪而过:“哦,好。”
第41章
重逢之后,关山海对黎政的态度没有到达绕道走的地步,但绝不会主动靠近。这里面当然有黎政自己的因素,所以当关山海提出要来自己家,黎政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结果,进门后关山海径自在沙发上坐下,黎政去泡醒酒茶。两人坐在沙发上喝下去半杯,一句交流都没有。
说要谈一谈的人是关山海,保持沉默的还是他。黎政看不懂,也不着急,现在与他共处一室的人是关山海,哪怕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天崩地裂他也不想逃跑。
杯子空了,黎政又给自己填满,关山海还有半杯,并没有要添茶的意愿。
家宴喝得不多,仅是微醺。黎政特地选择醒酒茶,担心关山海第二天会不舒服,结果他喝得比对方还多,未免不大好意思。
漫长的沉默,唯有吞咽茶水的微声。
始终这样倒好,没想到两人同时抬起头来,视线碰撞在一起,窘迫和尴尬,如同喷泉一样喷射出来,洒得到处都是。
“对不起。”
异口同声让两人微愕,然后默契十足地相视一笑。像是古代小说中一笑泯恩仇的江湖侠客,两个绷紧神经的人忽的放松下来。
“我为今晚的言论向你道歉,当时说话没过脑子。”关山海先开的口,终止的恰到好处,没说自己的话刺痛了黎政的伤口。
黎政安静地听他说,在他说完后莞尔一笑:“真说起来,是我先开了很过分的玩笑。我也要向你道歉。”
关山海说:“既然我们都道歉了,现在就能心平气和的谈话了吧?”
黎政笑问:“哪次谈话不是心平气和?”
关山海好笑道:“哪次是?”
黎政挑挑眉,不置可否道:“好吧,我承认,可能之前我的态度是有点问题。”
既然他承认了,谈话就容易了。
关山海深谙打个棒子给颗糖的道理,从不把锅推给一方:“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我也冷静,就不会每次我们聊天都变得剑拔弩张。”
“有那么夸张吗?”黎政头一偏,似在思考。
关山海两手交握:“差不多吧。你回国都没有告诉我,所有人都有礼物,包括汤圆,唯独我没有,我想自时候起我就有些赌气。”
黎政凝视着他,声音略带气愤:“告诉你有用吗?你连短息都不回我。”
关山海支吾起来:“我……我不知道怎么回。”
刚开始真的是尴尬成分居多,关山海怕自己回复了黎政会多想,一条短信看了七八遍,言语组织半天,等到想回复,三天都过去了。再回信息就不合适了吧……黎政也没继续发短信追问他为何不回,关山海索性就不回了。
一旦有了第一次,后来的不回复变成了顺理成章。
黎政一直发,关山海一直看,看三次、看多次,每逢假日和考试季,等待黎政的短信已然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习惯。
关山海会因为黎政取得好成绩而雀跃,这孩子不知道多用功,从未退步过。他却始终没回复过,哪怕只言片语。
简单的答案并没有什么说服性,黎政也没纠结其中,反而欣然接受了:“好吧,那以后我给你发信息,你都会回?”
关山海怕他不开心,连忙点头:“会。”
黎政伸出手:“手机拿来。”
用指纹解开手机放进对方手里,关山海才想起来问:“干什么?”
黎政输入一串手机号,看到自己的名字跳出来,眼角立刻挂上笑。跟着又打开微信,一边添加好友,一边说:“我手机号没变,现在加上好友,以后不论是电话还是信息,你都不能无视我。”
“好,我答应你。”关山海取回手机,翻看黎政的微信。
黎政用汤圆做头像,跟他一样,不过黎政用的是汤圆睁大眼睛看向镜头的萌萌照,而他就是一坨圆溜溜的猫,肥硕的汤圆把自己团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是一只猫。
两人的朋友圈内容也差不多,汤圆占最大比重。不过两人的拍照风格完全不同,就像头像一样。
关山海当着本尊的面,翻了一会儿朋友圈,感慨道:“你拍的汤圆真萌啊,为什么我拍的就成了猥琐大叔。”
黎政想了想说:“大概我太久没见了,所以拍起来特别上心?”
“说得好像我不上心似的。”关山海仔细想想,确实如此,正想向他虚心求教拍照的技巧,恍然想起今晚谈话的目的。
来到黎政家将近一个小时了,他什么都没问出来,反而被黎政牵着鼻子走,加了微信,并答应对方电话必接、信息必回。这是什么鬼???若是用这种态度去谈判,山海同舟早就倒闭了好吗!
关山海关上手机,清了清喉咙。他端坐于沙发上,一本正经道:“你跟弋行云和阚秋南到底怎么回事?”
话题转的太快,一点过度都没有。
黎政眨了眨眼反应一下,刚要张口,关山海补充道:“实话实说。”
黎政勾起唇角说:“他们是我的好朋友。弋行云是我在A国的同学,阚秋南是他男朋友。”
没想到他早就知道弋行云和阚秋南的关系了,关山海蹙着眉,不怒自威:“你知道他俩的关系,还跟他们牵扯不清?”
“你在关心我?”黎政嬉皮笑脸地问了一句,不等关山海发作,继续解释说,“没有牵扯不清,我是……”他嗫嚅地看了关山海一眼,“我是故意气你的。”
关山海郁猝:“刚才你还狡辩!”
“好好,我认错。”黎政举手投降,“谁叫你乱想我,我是那种人吗?”
关山海说:“分开太久了,一回来你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A国那么开放,我能不乱想吗?”
“A国再开放,我也不会变成浪荡的人。”黎政认真地望着关山海双眼,“那天弋行云和阚秋南起了误会,我陪行云喝酒,他喝多了,错把我当成了阚秋南。第二天你碰到我和阚秋南一起,是他来接行云回家的。我跟他俩只是朋友,单纯的朋友。”
关山海狐疑道:“蔷薇郡又是怎么一回事,阚秋南为什么会为了你做到这个份上?”
没想到关山海脑洞那么大,黎政失笑:“大哥,你忘了我是黎家人吗?宜舍有黎家的股份。”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的疑惑全部解释通了。
关山海之前一直奇怪黎成耀把黎政接回去继承家业,为何黎政会在宜舍。既然宜舍有黎家的股份,就能说通了。
一想到黎政回国大半年,两人关系一直紧张全都是因为这些误会,关山海不免感到好笑:“你说说,早这么坦诚布公的说清楚不就好了?”
黎政委屈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没变,是大哥心中的我变了,就觉得真正的我也变了。”
关山海一时语塞:“我……”
黎政打断他:“大哥,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我比你小,可我终会长大,会变成强大的男人,你脆弱的时候,我也可以依靠。请别再把我当成小可怜了,我不需要同情,我只要想平等对待。可以吗?”
那样的小政,怎么会不去心疼他?
现在的黎政,连关山海都能摔得团团转,的确不需要了。
关山海感慨万千,最终化成两个字:“可以。”
“那就好。”黎政伸出手,“大哥,以后请多多关照。”
谈心结束,一身轻松。关山海握住他的手,大晚上两人在家中跟商谈生意似的,郑重其事地握手言和。
这套公寓是关山海的设计的,除了主卧,还有一间次卧。
关山海扫了一眼,次卧的门开着,里面摆着一张床。他指了指那里:“今晚能收留我一晚吗?”
黎政耸耸肩说:“当然可以。我去给你找新牙刷和毛巾。”
“谢了。”
“那个……大哥……”黎政突然叫住关山海,关山海不解地回过头来。黎政说,“上次我喝多了谁在你家,早上起来,发现次卧的门打不开了。为什么?”
记忆纷飞,两人在沙发上热吻的场景涌现上来,因一个吻而引起的生理反应更让人心虚。
关山海视线乱飘,不自在地说:“哦,家里杂物太多,次卧被我改成储藏室,太乱了,就锁起来了。”
黎政“哦”了一声,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这下换成关山海叫住他了,等他回过神来,早已收不回说出去的话。
“你……你还喜欢我吗?”
怔忪片刻,俊朗的青年露出明亮灿然的笑。黎政说:“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单恋那么多年。”[关山海后来发现真相后:你就是个傻子。我是个幸福(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傻子,以后我会让你变成幸福的傻子]
听到答案,比说出问题更懊恼,关山海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了。
第42章
茶水利尿,关山海睡前把一整杯醒酒茶喝进肚子里,半夜就被尿憋醒了。
两居室的公寓次卧空间有限,不带独立卫生间。关山海起床去厕所,回来时看见有灯光从没有紧闭的主卧门缝泻出来。他困惑地站在门口外里一瞥,黎政背对着他坐在电脑前。
关山海敲响房门,推门而入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两人皆是一愣,黎政桌上布满了英文文件,正在处理公务。
黎政“嗯”了一声:“你也没睡?”
伴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关山海这才发现他正在与人视频。回了一句“起来去厕所后,视线与屏幕中远在A国的黎成耀的视线不期而遇。
关山海又是一愣,打招呼道:“黎叔好。”
一双与黎政极为相似的眉眼弯起来,黎成耀和颜悦色地说:“你好,我跟小政打扰你了?”
“没,我睡次卧。”
“我知道。”
除此之外,黎成耀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问。那双眼睛始终含笑,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