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想起华金这会儿没穿那条小围裙:“你围裙呢?你看,等会儿起锅,汤要迸你身上了。”
华金笑着白了他一眼:“我就盛个菜,哪能那么没用?你往后点儿。”华金没有大厨的身板,但有自知之明,没贸然表演单手起锅,而是将碗放在灶边,换了个大勺和铲子配合,灵活地一翻一转手腕,把菜一勺勺盛了出来。
勺子和锅底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像是交接工作、叮嘱、祝好、告别,承载着整间厨房与之相关的器具的期许,尤其是做饭人的心愿,即将步入餐桌。
闵丘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菜香的空气:“走走走,吃饭吃饭。”
“滴。”华金口袋里的手机声响,他掏出一看,将盛菜的大碗递到闵丘手里,“排队进了,你先吃,饭在锅里,自己盛啊,乖。”
他步履匆匆,疾行而去,闵丘捧着碗站在原地,似乎看到了过往的日子里华金与他也曾有过刚才那样的密切相交。
他们的世界曾像这间厨房一样,没有第三个人出现,把各自喜欢吃的东西都搬回这里彼此分享,而华金长大了,他的世界必将有越来越多的元素,不再是一间带有冰箱的厨房这么简单。今天他走向一台电脑,过二三十分钟该吃饭的时候会回来,明天要走向其他朋友,到了休息的时间也会回到这个家,再往后,当他们没有了合租、同吃的交情后,华金还会在某些时刻回头吗。
假如他们没有继续结契,华金对他又没有特殊的感情,那么失去了人的主观意愿驱使后,华金未必会向他预设的方向努力。他不可能准确预判华金每一次的际遇并且跟随,也不可能神通广大到为他扫清人生道路上的一切障碍,那……他们不就越走越远了吗。
“要打多久呀。”闵丘抱着半开房门的门框,讨好地问,“我等你一起吃呀。”
“你吃吧,别等我,遇见个代打,这局估计要打很久了。”华金戴着耳机头也没回,手上操作的频率明显比之前那场要高,不知是对语音那端的人说还是对闵丘说,“这个ID我看着眼熟,等等我想想他是哪个直播平台的,不是斗鸡网就是狗牙网。”
华金接的是老板单,难道不应该是遇见越弱的对手越高兴么?可听他言语间的那股兴奋劲儿,闵丘倒觉得他比遇到一般对手更开心。
那种开心,闵丘完全理解不了。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们两个走在一起,冬天路过奶茶店会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夏天看到炒冰的小推车也会同时驻足,闵丘往小贩的车斗里看一眼就知道华金会选哪几个口味;他知道华金吃炸冷面加蛋不加辣,但是吃烤翅又一定要加辣;他知道华金为什么学完寄生虫之后去食堂吃饭会对着米线窗口捂很久的嘴,也知道他上某个教授的课时如果轮到普通教室绝对不会坐在前排,因为那教授大概是有上消化道系统的毛病,口气极大,杀伤力可达方圆三米;班里有个人喜欢借钱——其实那人和闵丘并不相熟,可是一到借钱时就会找他,几十也有、几百也有,借了并非不还,却也不全还,这么来来回回,慢慢的,账就算不清楚了,每次华金说“装死”,闵丘不需要别的解释立刻就趴在桌子上停止呼吸……
他以为他和华金关系很好,而他现在已经不知道华金为什么开心了。
语音那端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华金笑得小腰几乎撑不住身体:“你好棒啊!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闵丘下嘴唇不由自主地包过上唇,在华金床尾处坐了下来,连饭也不想吃了。
不用问,语音对面肯定是华金的老同学,上次两人嘘寒问暖,聊钱够不够花的那个——真是奇怪了,华金还交代过闵丘千万不要借钱给别人呢,说好心借出去最后变成仇,他自己反倒对那同学主动解囊?能让华金打破自己的原则,这是什么样的交情?
“哈哈哈哈!”华金又是一阵大笑,直接放开了鼠标,“救命啊,不要了吧,这样不好吧?”
这台词太耳熟了!
这不就是闵丘梦里梦见华金对自己说的吗?虽然语境、上下文有点不同,语气也大相径庭,可是一听到他把这话跟别人说,闵丘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嘤嘤嘤嘤——”
“……”华金笑声一僵,回头看了一眼,“你怎么了?”
闵丘抱着自己的脚:“大拇指碰到床腿了,好痛呀!”
他在订家具时一开始想订软包床,结实、舒适,但考虑到房间尺寸,软床还要占床头和包边的空间,最后不得已改成了实木床。
华金忙起身过来看,一脸焦急:“很疼吗?流血了吗?指甲掀起来了没?掀起来了去医务室拔掉止血,免得感染。”
“……”闵丘捂得更紧了。
华金:“你掐近心端啊,你别捂脚尖啊,我看看。”
被那小手三扒拉两扒拉,闵丘诈病终究是捂不住的:“没掀起来……哎不过也很疼啊,内伤,可能会淤青、肿胀、肿成包子那么大,也很可怜啊。”
“幸亏你碰得早,现在天还不凉,真肿了穿拖鞋也不冷。”华金见他没事便放开了手,坐回桌前戴上耳机,“秦臻,剑圣去哪了?好,准备上来偷一波!”
闵丘震惊——你以后可是要当医生的人呀!怎么能说“幸亏碰得早”这种激化医患关系的话!太不体谅“病人”的心情了!
他荏弱无力地往床上一躺,一点点拱到与床接壤的桌边,睁大了眼睛自下而上哀怨地瞧着华金,只瞪眼不说话。
手边多出个人,华金自然不可能无知无觉,他先是瞥了两眼,被盯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你去吃饭呀,你老看我干什么啊?”
“我不想自己吃饭,”闵丘凭空捏造,“经常一个人自己吃饭会得抑郁症吧,精神分裂啊什么的,我觉?1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梦液孟裼械愣炝恕!?br /> “精神分裂?”华金一笑,手上动作一刻未曾停息,片刻之间斩杀了两人,“要不你把菜拨到碗里,端过来吃吧?”
闵丘扭动着肩膀,带动身子做不规则螺旋运动,把身下的薄被拧成皱褶一团:“那不还是我自己吃嘛。”
华金无奈道:“可我怎么吃啊,还没打完呢。”
闵丘坐起身来:“我喂你啊?”
华金听完不置可否,只是笑。那笑中掺杂了一点儿无可奈何的叹气,像是看着不懂事的孩子玩得满身泥巴回家,从身后捧出个小泥人说“送给你哒”一样,让人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忍责备。
“行吧?”闵丘趁热打铁,扭肩膀扭得更欢,生怕华金看不到,可也不敢离他太近,免得又被赶走,“行吗?行不行啊!”
“哎呦,”华金只看了一眼,就像是眼被灼伤到一般,把脸转到另一边表情痛苦地笑道,“哎呦哎呦,别扭了,好好的发什么疯呀,我又不饿……行了,你去拿吧,你你你、你会喂吗?”
伺候人吃饭又有何难?没什么科技含量,不过是推己及人。闵丘脚也不疼了,走路也有劲儿了,跳起来去拿碗筷,听得背后华金小声说道:“谁知道啊,一阵儿一阵儿的,想起来一出是一出……”
第89章
闵丘在长得一样的勺子们中硬是挑出来了一支风华正茂的, 端着碗兴冲冲地回来, 见华金一手操作着鼠标,另一手抽了一桌子的纸巾,将键盘、桌子边沿、自己的腿上、身上……但凡是能挂得住纸巾的地方皆盖了一层。
看起来十分焦虑。
闵丘:“干啥呀这是, 千亩良田建棚越冬啊。”
华金“嗯”了一声:“键盘不防水。”
“并没有汤。”闵丘把碗端到他面前倾斜一展。
“也怕油啊。”华金说着,又抽了几张纸,将键盘盖得更结实些。不过他隔着纸巾按键也无错漏, 靠着一边耳机和队友交流信息, 已经下到了对面第二个塔, 目光无暇分给闵丘一分。
闵丘:“你紧张……”
“我没紧张啊。”华金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仿佛对他居然有此错误的认知感到意外与痛心,“机械键盘里面是金属片的,怕水,滴上油了要擦不是也潮么?哦你说对面?我们现在全线都比对面多一个塔, 杀了两个龙,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我不紧张啊。”
闵丘:“……”
这话听起来, 有一种“别挖别挖,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华金是紧张键盘?还是些别的什么。
闵丘:“我是想说你紧张也对,毕竟我第一次喂别人。”
他站着弯腰垂直落差太大, 坐在床上跨海距离太远, 又怕碰着了华金的哪根汗毛讨了人嫌,只得局促地坐在床边,计划临到要喂的时候站起身来向前送。一想到要做出亲密度高达“喂对方吃饭”这种等级的动作, 他手里的碗端得虽四平八稳,心却像飘在泉眼正上方的树叶,踉踉跄跄几近要翻跟头。
闵丘挑挑拣拣了半天,在勺子里摆成了如快餐店配餐缩小版一般的荤素搭配,郑重地起身朝前送去。快到华金嘴边时他嫌华金嘴张得不够大,担心嘴唇碰落了米饭或是菜,到时弄脏了宝贝键盘罪名要落到自己头上……他不由得开口道:“啊——”
“噗——”华金刚要下口,听了这声引导,突然一推桌子向后弹退了半米不止,笑得前仰后合,“你……你别出声儿呀!”
闵丘保持哈着腰驼着背的姿势,感觉这样出现在华金面前不够帅不够潇洒,很不怎么样,悻悻道:“哦。”
场中战况激烈,华金也没空笑太久,忙又把凳子滑了回来,双手操作的间隙飞快地瞄了一眼闵丘,微微张开嘴,示意他可以喂了。
闵丘还是嫌他不够配合,光是目测也知道这样肯定喂不进去。可他又不能出声,只好在旁边焦急地张张嘴,无声比着“啊——”的口型。
二人相距才多远?他一开口华金就察觉到了,一忍再忍,最终打完手头的团战后笑得无法无法自持,索性切出游戏关了语音:“你别老引我笑呀!你这样,我怎么吃?”
闵丘蒙受不白之冤:“可我根本就什么都没干啊?”
“是吗?那我怎么老想笑呢?”华金深呼吸几口,看起来着实下狠心地努力稳定了一番情绪,搓了搓鼻子,面对闵丘而坐,“好了,你喂吧,啊……”
早这样坐不就方便多了?闵丘用碗托着勺子喂了进去。
华金仔细地咀嚼着食物——他平时吃饭就细嚼慢咽,今天似乎更慢了一点儿……也可能他没慢,只是时间停止了。
闵丘盯着那张嘴,看着它的动作,计算着下一次出手的时间,同时自我检讨刚才那一勺盛得太满,这么下去很快就吃完了。在等待的间隙,他脑子里偶尔有几个细胞展开了讨论,认为现在的场面变得极度诡异,不知道怎么评价“主人在喂一个两手空空的人吃饭”这回事儿,是应该归类到两情相悦里?还是应该归类到满足“抑郁症”早期患者心愿里?不过这几个敢于明言直谏的细胞很快就被封杀了,因为精神世界永远只能是封建统治的社会,只有老板说了算,老板想喂就喂。
一口连饭带菜的食物咽下,华金的眼睛里湿润了一圈,要不是他眼角还弯着,简直就像边哭边吃。
闵丘柔声问:“好吃吗?”
华金眼里的那点儿湿润立刻褪去,提醒:“是我做的,我能说不好吃吗。”
闵丘:“……哦,那再吃口吧。”
华金:“嗯,啊——”
闵丘又喂了一口到他嘴边,华金自己张嘴把勺子里的东西吃下。这个节奏他觉得刚好——他动一动,华金也动一动,两个人都主动了一点,配合得一粒米都没落下。
他们俩还是很有默契的嘛!
他盯着华金的眼睛,眼看着那一汪水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泛了上来,盈在华金的眼眶中,像把本就晶莹的水晶浸在了清澈的水中里。光线几经折射照入水中,再映进他的眼里,让那双眼睛又多了几分剔透……他还没看够,还没徒手劈出其中的红橙黄绿青蓝紫,华金就把眼帘一垂,阻断了他的视线。
“小金子……”闵丘情不自禁地轻声问,“辣吗?”
华金抬眸看他,眼里的波光动人荡然无存:“都快凉了,不辣,就是干。”说罢,抄起桌上的水杯抬手喝下,咕噜咕噜咕噜。
“对啊,秋天到了,天气干,”闵丘委屈地拿手背蹭蹭脸,“你这两天都没烧汤。”
“……”华金张了张嘴,似乎很想说些什么,经历了艰难的几起几伏,最终抿唇笑着说了一句:“明天烧。”
屏幕上有小兵一排排地从家里往外跑,闵丘知道这局还没完:“你游戏还打不打?”
“不打了,我跟他们说了我去吃饭。”华金没回头看电脑,只笑盈盈地看着他,“先跟你玩。”
闵丘顿时觉得胜利女神的天秤在向自己倾斜,他赢了。赢过了华金的老同学,赢过了屏幕中的千军万马,赢过了网瘾少年的网瘾,尤其是最后这点,这是多么巨大的胜利。
华金:“还喂吗?”
“哦……”脑内大声认同这个场景诡异的细胞越来越多,闵丘终于也不能忽视了。可华金的两只手都撑在椅子上,一点接碗的意思都没有,仿佛吃饭不只是吃饭,而是特地抽出时间来先“陪他玩”,特地让他喂。
这时说“你自己吃吧”,社会就不能进步了。
闵丘自己的那一方世界里热气腾腾,像桑拿房调到了蒸锅模式,心头的血液顺着无数毛细血管一点点漫到他脸上来。屋内灯光还算明朗,但是他莫名眼花了一瞬,感觉此间光线模糊迷惑,空气旖旎芬芳。他想喂,又觉这一举动暧昧矫情到几近爆炸,只是好在他生活的这片土地坚持无核化原则,他即便是真的要炸也不能在这里炸罢了。
“喂。”闵丘举起勺子,“啊——”
他手托得倒是很稳,就是声音不太顺畅,或许是这房内太安静,一丁点儿的沙哑都无处藏匿。
某类事情,既然能被称之为“羞耻的事”,就说明它切实存在,所以才能被冠以名号,而它们之所以罕见且不能被日常提及,并不是它本身有什么不可告人问题,只是这个类别不便在大庭广众面前展露,仅适合发生在很小的范围内,小小小小,小到……只有两个人——空腹且尽职尽责地喂着华金吃饭的闵丘如是想。
全须全尾但就是不拿碗的华金吃得并不怎么老实,一会儿带着滚轮椅子跑远兀自笑一阵,手指紧绷地握着扶手,几乎要把那几根小脆藕带折断,一会儿自己又笑够了慢慢游回来,无形中把用餐时间拖长了几分。只可惜碗不是百宝袋,闵丘也没好意思几粒几粒地拨着喂,饭菜还是吃完了。
闵丘殷殷盼望道:“还吃么?”
华金摆摆手:“太晚了,真吃不下了,我刚才做饭的时候就吃了点儿东西。”
闵丘不满,他必须找点话说,否则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嘴唇包上上唇:“你要打游戏了么?”
“不打了。”华金眼底不知何时又开始泛上微红,水光若隐若现在其中荡漾,他半开玩笑地说,“明天池远要是问怎么没打完,你就说,大神今天打到一半约会去了。”
“约会?”闵丘蓦地一窒。
他眼前闪现了无数过往的画面,脑海中回忆起不久前拥抱住眼前之人的触感,一时间心擂如鼓,“我……”
他只恨刚才没早些把碗丢出去,如今手上还沾了些油——这种时候手上怎么能沾着菜汤和油呢?要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拖后腿,他……
华金:“反正不要钱,你把我说得厉害点,去什么钓鱼台吃饭啊、人民大会堂看演出啊,规格高点的,你懂的吧?”
“……”闵丘:“懂的。”
华金欣慰地拍手:“真上道。”
闵丘叹了口气,在饥寒交迫中点点头:“过奖。”
“你脸色不太好啊,你还没吃饭吧?可你刚才不是说脸干么,脸干就不要吃辣的了啊。”华金吃饱喝足,惬意地撑着椅子的一侧扶手转了转,“我给你贴个膜吧。”
闵丘:“……”
华金拍拍自己的脸:“面膜。”
闵丘:“贴!”
闵丘倒躺在床上,把头摆在床边缘的位置。华金的业务更熟练了,用热毛巾捂了一会儿,给人和面膜都加了加热。可惜这个知心的动作今天在闵丘看来是如此多余,等到一阵瘦小的秋风吹过,他躺在床边心急火燎地叫唤道:“好凉呀要冻死人了,给我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