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湛跟朱麒麟对视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深沉。
虽然心里已经有认定,但薛湛还是问:“什么约定?”
随着审问的继续,众人了解到边境各种贸易条约,事实上这种边境交易一直来都是有的。羌人有华丽大气的各种皮毛香料,大明有精美雅致的丝绸瓷器以及草原稀缺的谷物茶叶,虽有时出于战略考虑禁止过边境贸易,但如此巨大的利益不管是哪方商人都不愿放手的,偷境走私屡禁不止,后来朝庭经过考量,并再次开了边市。不过明文规定有些不能贸,能贸的东西也有严厉的条约规定。
比如一件精美的皮毛竞投多少谷物茶水,又比如多少香料兑换多少丝绸瓷器,比例是多少,总数份额是多少,都由朝庭把握。因为现在的大明兵强马壮,威震邻居那是妥妥的,不过大明中原之地历来是礼仪之邦,虽有强盛的兵力但并不赶尽杀绝,每次的比例份额都堪堪踩在那个点,时期是一年一变,除非一方出现重大事故才会变动。
“今年部落遇到冰灾,后又连发大火烧毁数块草场,牛羊烧死的烧死,饿死的饿死,眼看严冬就要来至,天神的惩罚还没结束,想着就算没有余粮手里总还存着几张皮毛,易给大明总能得些粮食撑过这个严冬,可你们大明呢?所谓的礼仪之邦既然趁火打劫!以一些莫须有的理由提高易市比例,原本一张皮毛能换得一个勇士半月的粮食,可到了今年却是五天还不到,给的还是发了霉的沉粮!我们不服,可面对我们的是什么?所有前来告状的人都失踪了,痕迹都找不到!”没有粮食他们的族人就要饿死,反正是死,不若拼一把,就算拼不赢也要狠狠咬下一块人让他们也知道什么叫做,钻心之痛!
随着白七的翻译,朱麒麟脸色越来越沉,随即沉声:“不可能。”
“朝庭知晓今年草原不好过,为了两国邦交,不仅没有提高比例,反有放松之意,更不可能出现以沉粮代替新粮的事。”
朱麒麟身为一品国公又是御前红人,这些朝庭政治不可能记错,更没有说谎的必要,那问题出在哪里?薛湛拧眉,冲因白七的翻译满脸不信的羌人勇士问:“你们易货的地方在哪里?平日跟哪些人易货?又是怎么易货的?”
“在骊山城,由衙门监督,领好牌子再以货换货。”
骊山城,贸易比例调高,羌人犯境,故意引道被屠杀村镇,截杀俘虏,种种疑虑皆指向一个人。
刘诸齐。这个祖上归顺大明被封官职的蛮夷。
末了薛湛又问了一些‘今年的货换了吗?’‘换了多少’‘其他部落换了多少’等问题,得到答案挥手让吴用把人带下,转而又让白七单独提审其他俘虏,恐防这羌人勇士话中有假。
闲杂人等退下,薛湛跟朱麒麟对视眼,半晌苦笑道:“我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朱麒麟垂眼:“很难。”
慌称羌人骑兵犯境,又假惺惺示弱,派心腹故意绕道被屠村镇,算准了他们看到被暑的村镇后心里惊怒升到极点,待两军迎头撞上,怒火爆发定会不故一切先灭了这股骑兵,最后截杀俘虏恐怕就是怕暴露阴谋。
“借我们的手杀了这股羌人百姓,对朝庭的政令阳奉阴违,反而提高比例抹黑朝庭,逼的羌人犯境。”薛湛叹气:“这刘大人是要上天呀。”
这时候薛湛的奇异之语朱麒麟也顾不得,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背后的意思。
如果是别人,提高比例最多也就是贪污赚取其中差价中饱私囊,顶天就是抄家;但身为朝庭命官,对朝庭的政令阳奉阴违,还在这敏感的时间段提高比例逼的羌人犯境,还抹黑朝庭增加羌人的憎恨,这种形为唯一能解释的只有一种。
造反。
造大明的反,造朱棣的反。这就不是抄家而灭族了,而且会是牵连无数灭几族的那种,后果之严重恐怕会带动整个大明北方边境,因为像刘诸齐这种草原部落出身最终被招安授予官职的可不在少数,在历史留下重重一笔的朵颜三卫可不就是其中之一?
薛湛摸摸下巴,心叹自己的预感果然没错,这的确是要碰上大事。
大军回程,朱麒麟以等待圣旨为由扎营在骊山附近,面对刘诸齐邀请入城休息的请求也回绝了。
不想打草惊蛇就不能入城,不入城就了解不了城中的消息,朱麒麟一愁莫展,薛湛却是计上心头。
“国公爷可信我?”
朱麒麟抬眼看他:“世子有话直说。”
薛湛笑笑:“我到是有法子入城,不过却要委屈国公爷一下了。”
后边乌熊听了,话还没出口就被朱麒麟打断:“事关重大,我亲自前往。我不是养尊处优的娇少爷,世子若有法子,尽管施为就是。”
“如此,就请国公爷与我在夜间偷偷离营吧。”
当夜两人换上便衣,甚至在没惊动自己人的情况下快速离开营地。马蹄包裹着绵布,两人一路策马借着夜色狂奔几十里。
晨光破晓前,薛湛看旁边朱麒麟:“国公爷之魄力湛甚是心服口服。”夜间在草原狂奔可不是人人都敢干的事,更何况对方是朱麒麟,一品国公爵位,一军统帅,御前红人,能力超群,武艺被称第一,任何一个标签拎出来都不像这种探查之事也会亲为的人。可他偏偏就做了,还第一时间确定他的法子且独自前往,这份信任当真是让人....很开心呀。
“我只是相信世子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那在国公爷眼里我是什么人?”薛湛回望他,眼里闪过抹趣味。
“言而有信之人。”
薛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道。
“国公爷谬赞。”说的他都要心虚了。
一夜狂奔到达驿站,两人撤去马蹄绵布再隐去相貌,这才进到里面。
薛湛变换声音操着一副西北声音,骂骂咧咧言道这鬼天气不如在家抱着婆娘之类的话,一副粗俗嚣张的模样。
“来个会喘气的!死哪个娘们身上去啦!”
掌柜小心翼翼迎上来。
薛湛睨他眼,鼻孔朝天:“上房,要顶好的。”
掌柜忙躬身应着,领两人上楼,打开偏左那间房门。
薛湛抬脚进门,骂骂咧咧吩咐:“热水,卤肉,烧酒,并两个下酒菜,好好伺候,爷重重有赏!”话罢,抬脚踢上门,那重重的关门声惊的掌柜一跳。
门一关薛湛把挡风沙的布扯下来,舒口气道:“可憋死我了。”
朱麒麟扯下伪装露出那张脸,眼里既然有点惊奇:“世子既然懂的变声。”
“雕虫小技,让国公爷见笑了。”嘴里这么说脸上表情却是一副,变声算什么?呆会我给你来个大变活人!
热水先送上来,薛湛点点下巴:“国公爷先洗吧,我先准备点东西。”
朱麒麟犹豫下,转去屏风后。
漠北苦寒人烟稀少,说是驿站上房但也就几十坪大,无啥雕饰,布置简单,唯一可称赞的干净也只是相比于外界而已,与中原繁华比起来就是穷挫土跟高大上。
这样的条件也就不奢望所谓的屏风有多好有多华丽了。木板架子扯块灰布,有些地方还崩纱了,大小也就堪堪遮个浴桶的模样,毕竟整个房间也不大,放不下那么多东西。
屏风后朱麒麟洗澡传来哗哗水声,屏风这边薛湛却是低着头只顾手上的活计,连抬头的念头都无。很久水声停止朱麒麟穿上衣服出来,薛湛这边还忙着手上活计。
朱麒麟看着摆了一桌的东西,伸手拿向一个瓷盒:“这是什么?”
薛湛忙伸手抓住:“别动。”抬眼后一愣。
朱麒麟头发还滴着水,如玉雕琢的脸上是沐浴后的干净清澈,单衣包裹着精壮的身材,有神的眸光与微抿的唇无端让人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
薛湛首次在一个古人身上体会了何为性感。
无关妩媚与妖娆,而是独属于男人的性感,没有脂粉味,也不是精致,不惑人,但好想冲上去舔!舔!舔!
薛湛眨巴眼拨不出目光,作势擦口水:“我是要哪天变成真断袖,那都是国公爷你害的。”
朱麒麟低沉笑声:“好,那我负责。”
反被撩了一脸的薛湛搓把脸。说好的矜持高贵呢?
第32章 副本四
再次被薛湛脸上的表情逗笑,朱麒麟抬抬下巴:“这是什么?”
“国公爷该多笑笑, 这样我保证你身边的人工作积极性会提高百分之三十!”
“什么叫工作积极性?”
薛湛想了下:“就跟秀色可餐的性质一样。”
朱麒麟深遂的眼神盯着他。
薛湛轻咳, 转而若无其事的拿起他问的瓷盒 :“这里面是我调的脂粉膏, 能改变人的肤色。很麻烦,撒了就一时半伙调不出来了。”
“那这个呢?”朱麒麟捏起一个更小的瓷盒, 里面是黄色皮肤一样的块状东西
“那个是改变人眼形的眼贴。”
“这个呢?”
“那是腮鬃。”
解释了三五个薛湛烦了,拿眼横他。说好的炫酷狂霸拽呢?这么好奇人设要崩知道吗?
朱麒麟似乎也感觉到不好意思,轻咳声便不再问了。
东西虽多但薛湛手快, 三下五除二把东西准备好拉着朱麒麟坐到梳装台那, 尔后让其看着镜子颔首:“国公爷的相貌太显眼, 我给变个装。”
已经猜到的朱麒麟点头。“世子尽管施为。”
薛湛是特种兵出身,深得变装精髓, 再有他根据现代配方调出的各种肤色颜料, 左涂涂右抹抹, 那儿修一下这儿添一点, 在朱麒麟目露诧异中,他铜镜中的模样就全然变了。
肤色加深, 眼形变成倒三角, 眉形也从整齐变成如此的凌乱, 鼻形看着也有点改变, 嘴唇跟唇色都有改变, 整个人立时从帅到裂苍穹的超级男神变成了一个皮肤偏深又粗糙的西北汉子。
朱麒麟左右照照,嘴巴微张:“我曾听话本里说过什么人皮面具,”
薛湛噗哧笑下:“那都是骗人的玩意, 若真有话本里说的那么神乎,那这天下还得了?”把人摆正,薛湛拿着梳子给整理发形。朱麒麟的头发乌黑浓密,但发色却是太过柔顺漂亮,为了符合这里的特征薛湛还要给调特致的发膏把这份柔顺亮渍给遮住。别人抹发膏都是想要把头发变漂亮,他抹发膏反到要变丑,想想也是醉了。
很快装扮完成,薛湛把人撵去看门,洗了个战斗澡,坐到梳装台就着之前的东西涂涂抹抹,不多时一个肤色偏深的糙汉子就新鲜出炉了。
朱麒麟看着:“现在估计没人能认得出我们。”
不怪他惊奇,实在是朱麒麟的身份使然让他对这些微末小道的映象只存在于话本。
卤肉跟烧酒送上来,朱麒麟犹豫下怕把妆给弄没了,薛湛乐了:“国公爷放心,除非用我配制的药水,否则这妆不是那么容易掉的。”
朱麒麟这才放心吃饭。
卤肉炒菜,味道自然说不上美,但烧酒够劲,一口下去剐着喉咙却是暖到脚底心,一天的风寒都祛了个干净。
薛湛喝的粗糙豪爽,朱麒麟却仍旧喝的优雅精致,好像不是剐喉咙像刀子似的烧酒,而是后劲绵长醇厚的极品佳酿。
两人就着卤肉烧酒添饱肚子,楼下就传来一阵喧哗声,薛湛打开窗户悄悄望了眼,随即关上窗户。
“差不多了。”
朱麒麟放下酒杯。
薛湛领着朱麒麟从窗户飞身而下,闪身一过混到刚才来的那队商队里,商队主人眼睑一眯,薛湛迎身上来,嘴角勾出抹笑意,悄声道:“小六六最近有没有乖呀?”
商队主人先是一惊,尔后脸色升起无奈:“主子,”
“嘘~”薛湛竖起手指。
商六额头滴下黑线:“主子你又闹什么幺蛾子?”
薛湛瞪眼:“什么叫我又闹什么幺蛾子?我一直很正经好吧。”
“呵呵。”
被自己属下鄙视的薛湛下意识就要扬扬主子的威武,朱麒麟适时插了句:“世子,正事要紧。”
薛湛只得讪讪收回袖子。
“我们要混进骊山城。”
半年不见一见面就给难题,商六想哭。“骊山城防查严格不让带生人,而且我这趁商也不去骊山城呀。”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商六欲哭无泪:“你是。”
“那不就得了?我就去骊山城就去骊山城。”
“可是这些货都是预定好的...”余下的话灭在薛湛挑眉的脸下,自暴自弃抹把脸:“你是主子。”
在薛湛孺子可教的视线下商队改道骊山城,骊山城防查严格绝不是句假话,好在商六也曾经在骊山城易过货,好说歹说,最后守城的看到他带的货物大多是茶叶跟细棉布,这才准许进城,但进城要交笔可观的保证金,而且只能呆三天,三天过后一定要出城,最后还要经过严厉的盘查,查无可疑之处这才真正让他们进城。
商六早就预料到了这些,在出驿站时就让商队里另两个护卫顶替了薛湛两人,所以整个商队的人数跟通行证上的才对上。三天后出城,人数也要跟通行证对的上才行。
“放行!”
随一行令下,商队才缓缓进城。
薛湛跟朱麒麟低着头推着货物进城。
以商队护卫进城的视线跟之前被刘诸齐迎进城的视线完全不一样,似乎是站的低所以才会看的更真实,不像当初来时骑在马上匆匆一瞥。
走没到一半,薛湛看似无意的凑到朱麒麟面前:“进城开始就有人跟着我们。”
朱麒麟微不可察的拧眉,随即颔首:“继续跟商队走。”
做戏做足套,朱麒麟最后甚至一起帮忙搬货物,把薛湛看的一愣一愣的,心想这要是京城那些人知道了,估计会恨不得把这些货物给供起来!
盯梢的人似乎没一丝放松,两人也不得不谨言慎行起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也差不多到日落时分了。
日落时分也是主是让人放松的时候,薛湛跟朱麒麟还是隐密的来到布政使府。跟大多数官衙一样,前面是衙门工作的地方,后边则是命官居住的地方,在前门盯了一刻钟毫无动静,薛湛又示意去后门,不想到真有收获。
只见两匹马拉的木板车,上头绑着两个箱子,箱子漆成红色看着很是喜庆,这样的马车足足有六队,堵在门口拉着老长的队伍,生恐别人不知道这是布政使夫人娘家送来的年礼。
薛湛拍拍朱麒麟示意:“走。”
两人顺着马车路线一路走,薛湛捻起马车轮碾出的土的痕迹看了看:“国公爷在这等等。”语罢钻进人群,再回来时,拿了个黑呼呼的东西顺着车轮痕迹一路扫过,扫完看了眼递给朱麒麟。
朱麒麟用手捻了把,沉声:“是铁屑。”
薛湛拿来的东西正是磁铁,铁屑微小用肉眼极难鉴定,但用磁铁一试,立马就能知道是什么。
所谓布政使夫人娘家送来的年礼,要用两匹马拉,车轮吃力又深,而且还沾着铁屑,这代表什么?绝对不是马车经过哪处沾上的,怕是马车箱子里装的就是铁器。
铁器一直是朝庭把持,就算刘诸刘为一方布政使也无权铸造铁器,而且铁一直是严禁外流的东西,刘诸齐哪来的铁源?
估计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铁矿。
私铸铁器,抄家灭族,私开铁矿不报朝庭,呵呵,几条命都不够砍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铁流向了哪里?连想到骊山城的特殊环境,薛湛也不免打了个寒颤。
朱麒麟被脂粉掩住的脸色沉的滴水,收好磁铁沉声:“先回去。”
回到客栈天色完全黑了,商六见两人回来,心里松了口气嘴里却是严厉道:“让你们出去看看有什么货好卖,结果逛到这时候才回,还想不想早点回去了?”
薛湛嘻嘻哈哈讨饶两句,就着大厅吃了顿粗糙的晚饭,两人回到房间。薛湛把两人的妆洗了,商六闪身进了门。
“商六见过主子。”
“起来吧。”朱麒麟身份特殊,薛湛就没介绍的意思了,直言问:“你打听到了什么?”
“主子怕打草惊蛇,属下也就没敢细问,只知道骊山城最好卖的是老茶,细棉布,棉花,陶碗等粗糙陶器,丝绸精致瓷器也有人卖,但不如老茶细棉布等紧俏。城里大都是以物换物,很少用银子买,对了主子让我问皮毛一事,属下打听发现市场上皮毛极少,而且品相很差。”
老茶易久放,细棉布可用于战场包扎伤口,棉花防寒止血,陶碗便宜扎实,这刘诸齐是义无反顾狂奔在造反大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