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凌羽走了,不要他了……是他伤透了他,是他利用那人的真心作为报复,是他看着那人眼里的光芒一点点破碎,还为此沾沾自喜。
他那么恨他,却也那么爱他。
可是这份爱,带来更多的则是伤害。
如果他再决断一点,便不会和凌羽成为情人的关系;如果他再无耻一点,凌羽这辈子都无法在娱乐圈抬头。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吊着对方,一边舍不得那人爱慕的眼神,一边又想看他饱受冷落受人唾骂的惨状,从而满足自己卑微的自尊心。
多幼稚啊,也多自私。
是他一厢情愿动了心,也是他受不了打击为此怀恨,他在凌羽最落魄的时候伸出援手,用虚伪的笑容骗得那人的感情,再转身随手摔了个粉碎,直至如今,他居然还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像是自己才是被抛弃的那个……
太无耻了啊赵恒川,你简直就是个人渣。
这样的你,又怎么能配得上那人……凌羽有野心,有实力,他不是你养在鸟笼子里的、乖巧的金丝雀,他是一直傲慢又强大的鹰。
是你倾慕他锋利的羽翼,便费尽心思的折下,试图驯化,到头来却又嫌弃乖顺,从而开始在别人身上,寻找他年轻的影子。
但那些人终究不是他,也没有人能替代他……凌羽只有一个,他的心也只有一颗,早在选择报复的那个瞬间开始,你便失去了拥有的资格。
真心换真心,这叫等价交换。
只是如今的凌羽,还看得上他这颗……污浊不堪的心吗?
赵恒川不知道,也不敢想。
仅仅一个晚上,他便尝到了凌羽这些年来的痛。
原来无指望的等待是这么的痛,像是一把钝了的刀子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一点一点的磨,磨到铁锈融进血肉,化作无法愈合的伤痕。
绷紧的心弦终于到了极限,赵恒川捏紧了苍白的拳,高大的身体缩在窄小的沙发内,抽噎似的颤抖。
眼中有液体淌下,烫得像是血。
他终于哭了。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晚,等赵恒川头痛欲裂得从沙发上爬起来时,已日上三竿。
客厅里静悄悄的,李彦不知几点走的,走前还不忘替他收拾了房间,又买了早餐放在微波炉里,贴心的附上纸条。
赵恒川深深吐了口气,扶着墙壁,摇摇晃晃走进洗漱间。
只见镜子里的人穿着皱得不成样子的西装,松散的领口透出一层薄汗,凌乱的发垂在憔悴的脸侧,挂着一圈乌青的眼里血丝泛滥,还有些肿。
赵恒川摸了摸下巴,隐约摸到了冒出的胡茬,露出一个苦笑。
真的是好多年都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趁着洗漱的时候收拾了一下心情,赵恒川披着浴袍出来时,气色已经好了不少——除去那双微有些红肿的双眼之外。
他还不能停下。
李彦接到电话的时候难免有些忐忑,毕竟自己看到了那样失态的一幕,生怕老板要灭他口……结果赵恒川压根没提那事,只是一本正经的谈起了工作,多少让他松了口气。
赵恒川目前最大的危机便是遗产纠纷,他到底是个私生子,身份背景上不了台面,得不到本家的支持,光靠精明的商业头脑和为数不多的股份,迟早被人瓜分干净。
所以他不得不借助外来的势力——联姻。
李彦是这样建议的:“之前于总那边发话了,只要您尽快定下婚期,之后的事情他会伸手相助,有了于家这么一个强大的靠山,有利您稳固现在的地位不说,还能从那几个老不死手里榨出一些股份……”
总而言之,便是百利而无一害——以于家的身份,能看上赵恒川本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更何况于老爷子如此器重,愿意将爱女下嫁,这已经不是馅饼了,是掉金子。
可赵恒川迟迟没有发话,他沉默着,握着电话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发出咯吱轻响。
李彦等不到回答,敏锐的感觉到气氛不对,悄悄放低了音调:“我看于小姐对您也抱有好感,不如先处一下试试?哪怕先不结婚,只是将你们恩爱的消息放出去,赵家的人多少也会有些忌惮……”
这话说的可以是退而求次了,赵恒川心里清楚,事到如今,自己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可那一个好字却如鲠在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件事……先放一放吧,于老爷子那边由我去周旋。”赵恒川抽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些,“剩下的手续办的怎么样了?”
李彦还想追问,对方却已经换了个话题,无奈之下只得接道:“没问题了,晚点我带过来给您签字。”
“嗯。”又吩咐了些公司里的事情,赵恒川就挂了电话,听着耳边传来的嘟嘟忙音,他靠在沙发里,不自觉出了一身热汗,像是累极。
手机攥在掌心来回把弄,不经意间瞥到了许久不用的微博,赵恒川犹豫了一下,将其点开。
登陆页面上是一个没有头像和id的小号,原创微博为0,关注人1。
赵恒川点开首页,满满都是凌羽的动态,他一条一条点开来看,又将所有的图片放大保存,转眼一个多小时过去,竟还是乐此不疲。
直到最后刷新一次刷新出来了十分钟前的动态,是一张从酒店内部往外拍摄的照片,巨大的落地窗外大雪纷飞,配字却是:“上战场!”
赵恒川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拨通了一个电话。
张淮这会儿正在片场,手里抱着大衣和热水袋,打算等导演一喊卡就走过去替凌羽披上,手机响的时候,他还手忙脚乱的掏了半天。
“喂、喂……?”
“……是我。”赵恒川轻咳一声,“你那边什么情况,给我汇报一下。”
张淮一听是他,本能朝着凌羽的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挺好的……就是羽哥昨天拍戏的时候把手冻伤了,所以在下一场戏里被迫戴上了手套。”
他本就是有几分抱怨的意思,赵恒川一听便皱起眉头,“怎么会冻伤的?不是要你好好伺候他么,怎么这么不小心。”
张淮遭了一顿骂,难免有些委屈,辩解道:“当时羽哥演的投入,手都插进了雪地里,结果李珂卡西,王导又一直没喊停,才……”他话到一半猛然回神,悄悄看了看四周,发现无人注意才松了口气。
赵恒川沉默了。
当他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张淮却说中场休息要去伺候凌羽,匆匆忙挂了电话,留下一地忙音,将他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
“……”
赵恒川抹了把脸。
突然的,他有些羡慕自己这个年纪轻轻的表弟,至少他还能毫无顾虑的留在那人身边……
这个想法一闪而逝,又很快被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
“……喂?”
“赵总,出、出事了……!”
……
凌羽裹着大衣抱着姜茶,他的脸被冷风吹得有些僵了,这会儿缩在暖气边上缓气。
经过了昨天的教训,李珂也有在尝试跟上他的步调,虽然缓慢,也算有所进步;可就算如此,一遍戏还是有断断续续的卡,从下午一直拍到天黑,总算将今天的戏份收工。
王导招呼着大家出去吃饭,因为天气实在太冷,又专门点了两瓶小酒。
“来来来,我先敬羽哥一杯,这些天多多担待了。”李珂抢过话头,将透明的酒杯遥遥一举,仰头干了。
他这动作有几分急躁,不免带了些挑衅的意思,凌羽本就心情不佳,如今再受刺激,当即一挑眉,跟他对灌了起来。
李珂毕竟年轻,之前在酒场上又有人护着,三巡过后便两眼泛红,四肢发软,话都说不太清。助理在他边上一直跟凌羽赔笑,又不冷不热的说了几句,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这个剧组本就是赵恒川为捧李珂搭建起来的,哪怕凌羽才是明面上的男一——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于是便连王落舟都过来劝话,让凌羽放宽心,不要跟后辈计较。
凌羽没接话,只是恰到好处的微笑着,仰头饮尽。
火辣的液体刀子一般,从喉咙烧进胃里。
第13章 13
13.
由于第二天还有最后几场戏,饭局早早就散了。
凌羽倒没急着回酒店,而是告别张淮,戴着口罩墨镜在附近的大街上慢慢走着。隔着黑色的镜片,为路灯的光芒罩上一层黯色,就连那皑皑白雪都有些发灰,有些压抑。
车笛声不绝于耳,明明是车水马龙的街头,不知怎的却又觉得冷清,好像这偌大的世界只剩下独自一人。
凌羽没醉,只是微醺,酒精升腾的热度烧得两颊发烫,冷风一吹,反而清醒了几分;下意识搓了搓手,他摘下口罩,哈出一口白雾。
仿佛是吐尽了胸腔里剩下的一点儿郁气,凌羽眯着眼,突然笑了笑,觉得自己真他妈傻逼。
为什么要跟李珂计较呢?人家小年轻头一回拍电影,被自己这么个“主角”全方面压制着,心中有气也是正常的,不就是急着敬酒而已嘛,顺着给个台阶下就完了,何必硬扛着,最后谁也讨不找好……
他近乎麻木的想着,直到酒精带来的热度一点点散去,夜风挟着雪花扫过,拂在身上,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这下倒是彻底回神了,凌羽裹紧了大衣,不再去看那喧嚣的街景,而是转身逆着稀疏的人流,快步往酒店走去。
……明晚回程的机票已经买好,眼下这部戏更是面临杀青,加上手里的工作基本解决到位,可以说是万事俱备。等到解约之后,他还有很长、很艰难的一段路要走,赶在这当头生病,并不算明智。
对于自己的身体,凌羽还是比较爱惜的,毕竟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嘛,他还年轻,还有时间和精力可以奋斗。
没有什么是离开了就活不下去的。
……天不由人得是,当天半夜突然下起暴雪,飞机全部停机,就连拍摄的行程也被迫耽搁。王落舟在酒店里打了一天电话,到后来一听到电话铃响就头疼,抱着手臂在房间里烦躁的乱转。
他这边压力大,凌羽这头也不轻松,本来定好的计划被全数打乱,4 大把的行程需要重新安排。张淮忙得焦头烂额不说,他自己也没闲着,光是律师那边的电话便接了好几通,等终于歇下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张淮说了一天的话,嗓子都有些哑了,这会儿下楼打了点饭菜上来,招呼道:“羽哥过来吃点东西吧,天气寒,我让他们煮了些羊杂汤……”
“……辛苦了,你也歇会吧。”
“嘿嘿,应该的……”张淮傻笑了下,低头吹开汤面上的葱花,喝了一口。
过了几秒,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头,“羽哥……你、你是不是要跟公司解约了?”
凌羽闻言,定定地看他一会儿:“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张淮是他的贴身助理,有什么动向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何况他也没想过防着对方——只是这小子反应天生慢半拍,这会儿终于记得问了。
“我以前只是猜测,毕竟你……”和表哥,他吞下了后面几个字,却就此没了下文。
就连他找不到凌羽留下的借口。
凌羽看得清楚,也不想让这个真心对待自己的后辈难堪,轻声安慰道:“就算我走了,你表哥也会罩着你的,不用担心。”
“……”可我更担心的是你啊。张淮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羽哥,我是真心,仰慕你的……我真觉得你是个天才,特别酷特别帅。”
凌羽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重,小孩儿倒是瞬间红了眼眶,“……我是真舍不得你。”
“……我知道。”
“……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那、那我只能祝你成功……”抽了抽鼻子,张淮狠狠喝了口汤,“我也会继续努力的,到时候要是有人欺负你了,就、就来找我!我不是表哥,我会给你出气的!”
听到这话,凌羽一个没憋住,笑出了声。
他断断续续的笑了一会儿,眼睛里有一闪而逝的水光,最终轻轻道了句好。
窗外的雪依然再下,寒风挟着冰碴敲打着雾蒙蒙的落地窗,砰砰作响。
凌羽喝光了温热的汤,窝在沙发里刷了会儿微博,被首页上的段子逗得直乐,还特地念给张淮听。
两人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
后来张淮笑得狠了,眼角开始掉豆子,他一边抹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羽哥其实你能给我个签名吗?我老早就想要了,一直开不了口。
凌羽没忍住,在他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掐了一把,说你都叫我哥了,能不给吗?
张淮捂着被掐红的部位,嗷的一声,一把抱住了他。
“羽哥我老喜欢你了呜呜呜呜……”
凌羽有些无奈的替他顺气,“行了行了,我身份证手机电话地址微博账号密码你都知道,做粉丝做成这样的也没谁了吧?”
张淮说不出话,只顾着揪纸巾擦鼻涕,一双眼眼睛水汪汪红彤彤的,像只大兔子。
不知为什么,对上这样的目光,凌羽心头一紧。
一个被时间消磨到几乎不见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却雾里看花似的,转瞬又散去了。
“羽哥……羽哥?”
凌羽恍惚回神,发现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翻出了一件衬衫,在沙发上铺开。
“你给我的签名……就、就写这吧。”
“……好。”
干脆利落的下笔,收尾后,凌羽问他,要不要合个影?
张淮傻兮兮的道:好啊。说完就把上衣脱了,当着凌羽的面换上那件签了名的衬衫,转了一圈。
“帅不帅?”
“……帅。”
“……嘿嘿,没有羽哥你好看。”
“……你小子嘴还挺甜。”
两人对着镜头拍了几张,张淮一脸宝贵的修图去了,一边修还一边感叹,我们羽哥怎么拍都上镜。
凌羽开玩笑说老了老了,记得帮我把皱纹P掉。
张淮一边反驳一边感叹:“我要是再大个几岁,认识年轻时候的你就好了。”
他这话发自真心,凌羽听了却是一愣,本能道:“那你还是不认识的好。”
年轻时候的他,心高气傲,根本不会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更别说,一个小小的助理了。
张淮没能听懂言下之意,但也没有纠结这个话题,只是眨眨眼,不偏不倚的避开了。
这倒是让凌羽松了口气……他发现自己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会在这小子身上看到了赵恒川曾经的影子。
但他也比谁都清楚,那样的赵恒川不会再有了,就一如曾经的凌羽,将永远化作追忆的往事,总结起来也不过轻飘飘的四个字。
年少轻狂。
那时候的他们都太幼稚,太偏激,太自以为是……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他们偏偏都在这个彼此都不完美的时候相遇,以至于如今两败俱伤。
比起不死不归,凌羽选择了提前退场。
这场戏他演的太长了,从温情到心灰意冷,从伤心到视而不见,兜兜转转牵扯了一大圈,当初那颗真心不知什么时候被消磨干净了,剩下的只是争一口气。
可从天而降的一纸婚约,将这最后一口气也打散了,他终于找不到任何继续的借口,若是还想在这场博弈中留下一丁点儿自尊的话,抽身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再深刻的伤口都会被抚平,而当初那样铭心刻骨的感情,也总有放下的一天。
他会等。
……
可是有另一个人等不住了。
赵恒川坐在办公室里,桌上堆着小山似得文件,处于通话状态的手机摆在最上面,屏光映得他脸色惨白,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距离接到那通电话直到现在,他已经有六十多个小时不曾合眼,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濒临极限,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倒下。
李彦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夹杂着轻微的电流音,有些失真。
“已经……暂时压下去了,但是赵家那边的压力太大,这件事迟早要被曝光出来的……”
“……您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绝对不能承认……”
“我还没有告诉于家……对……这一点您亲自去说会比较好……还有,您跟另一位当事人暂时不要见面了……”
像是猛然回过神来,赵恒川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唇,尝到了丝丝血味儿。
他清了清嗓子,将满口苦涩咽下,用嘶哑难辨的声音缓慢道:“最长可以压多久……?”
“半个月……不,一个星期吧,那边逼得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