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殷勤让凌羽烦躁不已,趁着对方洗碗的功夫,凌羽上楼将合同拿了下来,摆在桌上等那人出来。
结果赵恒川洗完碗后又接了个电话,在阳台上一站便是几个小时,凌羽等得直打瞌睡,一不留神竟是睡过去了。
赵恒川挂了电话从阳台回来,进门时带起一阵冷风,沙发上的人缩了缩脖子,猫儿似的蜷起身体。就跟着了魔似的,赵恒川盯着对方安静的睡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眼前这片天地,就是他整个世界。
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赵恒川在沙发边跪下,细细去看那张让他刻骨铭心的脸——这么多年过去了,凌羽依然是那么漂亮,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眼角一丝皱纹也无,好像就连时间也不愿在这张脸上留下痕迹。
赵恒川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直到眼球酸痛,温热的液体淌下来,蔓延在脸上,又风干在空气里。
最终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人抱起,像是对待无上的珍宝。
凌羽的头抵在赵恒川怀里,眉眼舒展,呼吸均匀;他将他放在柔软的床铺上,盖上被子,掖好被角……直到能做的一切都做完了,赵恒川站在床边,满心满眼都是不舍。
但他必须走。
“对不起……”赵恒川喃喃道:“虽然我没有说这句话的资格,但是,我是真的爱你。”
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没进尘埃里。
像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赵恒川伸出颤抖的手,撩开那人眼前的碎发,在光滑额间落下一个羽毛般的吻。
好好睡吧,等到明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
凌羽是被电话叫醒的。
他难得睡个好觉,睁眼时起床气还没过去,黑着脸按下通话键。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张淮那慌张到变形的声音穿透话筒,“羽、羽哥,出大事了!”
小孩儿急得要哭出来,凌羽揉着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什么事啊……慢慢说……”
“慢不了了羽哥,刚、刚才我得到消息,表哥把您的合同转让给了风行传媒,合同都已经签了,只等你跟风行的负责人见面交接……”
这话像是横空劈下的一道雷,凌羽打了个激灵,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你说什么?!”
张淮这回是真哭了,“羽哥怎么办啊……我、我见不到表哥的面,他好像出差去了……”
凌羽气得发抖。
他没想到赵恒川会来这一手——他以为他们之间多少还能留点情分,他以为不论如何赵恒川不至于对他下手——结果这些都成了他以为。公司出现了危机,赵恒川转手就能把他卖了,甚至没有过问他个人的意愿,将他彻底蒙在鼓里。
嘴唇被生生咬出了血,腥甜的味道蔓延开来,凌羽只觉得胸口被人生生剖开,将剩下的那点儿温情与不舍掏了个精光,余下的只有冰冷的背叛。
赵恒川欺骗他的时候凌羽没有恨,忽冷忽热的时候凌羽也不曾怨,他觉得感情这种东西,一厢情愿要更多一点,喜欢了就是喜欢了,谁先动的心谁就要受着,没有对错与否,更不谈亏欠。
可在眼下这一刻,凌羽是真的恨他。
张淮这边抽着鼻涕,听着话筒中传来的呼吸声,像是绷紧到了极致的弦,发出干涩又喑哑的呻吟。
凌羽不断做着深呼吸,他的牙齿在抖,僵硬的舌根说不出话,唯有眼泪不受控制的淌下,一点点带走体温。
明明是在温暖的室内,凌羽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搓着手臂,牙关紧咬,不断的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等这余下的眼泪流干了,便什么也不剩了。
赵恒川的事情办得很绝,等凌羽匆忙赶到公司的时候,谢知逸已经在沙发上候着了。
他见他来,露出胜利者般的笑容,还起身倒茶倒水,活像是把这当成了自己家。
凌羽哭过一场,眼睛还有些未能消退的红肿,此时更是没什么表情,漂亮的脸上凝着冰霜。
谢知逸将冒着热气的茶水推到他跟前,“尝尝吧,今年的龙井。”
凌羽眉毛都没动一下,哑着嗓子讽刺道:“谢总雀占鸠巢的速度挺快啊。”
后者依旧是笑吟吟的,半点不气,“话怎么能这么说呢,赵总出差去了,错过了交接,我这不亲自过来一趟,又怎么显示得出风行的诚意……”话到了最后,竟是耀武扬威的成分更多一些。
凌羽只是冷笑,“那还真是不凑巧了,我今天来,为得可不是此事。”
说罢,他打开随身的公文包,从中取出一份合同放在桌面上,“早在几个月前,我就有意与赵氏传媒解约,如今所有资料筹备到位,就差赵总一个签名了……但如今合同转到风行名下,这个签字画押的事情,还是要谢总过目才好。”
他冷静的报备完所有事项,将支票放在文件的最上方,“这里是违约金,我全额支付,如果谢总您还有什么疑问或者不满意的,可以联系我的律师……”
谢知逸望着那张支票,笑容收敛了几分,好半晌才开口:“……你倒是准备的周全,就不怕我死活不放人吗?”
“……谢总这样的人物,要是吊死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岂不太可惜了。”凌羽看着他,语气软了些,“何况,我未必能回应您的期待。”
谢知逸露出复杂的神色,他将眼前之人从头到脚扫了一眼,再一次问道:“你就真的不愿来我这里?哪怕条件优厚?”
对此,凌羽的态度相当坚决,于是谢知逸又道:“那你可得想清楚了,离了赵氏传媒,能签下你、并且给你资源的公司屈指可数。”
“我明白,也清楚当下的? 场!绷栌鸲似鹨丫⒘沟牟杷】诿蜃牛嗌奈兜涝谏嗉庹揽赶钙防矗从钟幸凰炕馗省!拔液芨行荒绱丝粗匚摇睬肽鹬匚业难≡瘛!?br />对上那人坚定不移的目光,谢知逸看见了凌羽眼底猩红的血丝,多少有几分不忍。
这样一个骄傲到了骨子里的人,若非心甘情愿,怕是签下了也不好掌控——这么想来,与其强迫他低头,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以后若是有实在用得上的地方,高薪聘来便是,至少比花费大量财力还讨不着好强……
谢知逸精明的很,这笔账,他不至于算不清楚。
“……既然话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强留,”主动给了台阶下,谢知逸将桌上的合同连带资料收起来,感叹道:“真是可惜了,我手里还有个相当不错的剧本想要找你……”
“多谢您的厚爱,合作的机会以后还会有的。”
像是有些不相信对方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似的,凌羽皱起眉,有些话没有第一时间讲出来。谢知逸站起身来,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笑着道:“我不是他,不会逼着你做不想做的事情……合作的机会,以后肯定会有,只要你还在这个圈子。”
闻言,凌羽笑了笑,有些勉强。
他道别了谢知逸,离开了写字楼,等重新站在阳光下,看着脚底缩成一团的阴影时,才惶惶然想起,自己终于自由了。
凌羽将手按在胸口的位置,那里没有预想之中的喜悦,只剩下空洞的隐痛。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座高耸的大楼,赵氏传媒的招牌依旧高挂,巨大的LED屏幕上播放着旗下艺人的广告,小鲜肉们的笑容一幕一幕的闪,大多都是不熟悉的,像是在告诉凌羽,曾经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现在他要做的,是从头开始。
凌羽再没去过赵恒川的公寓,他甚至放弃了那余下的一箱行李,直接搬进了之前备好的房子。
早在一年多前,这块地刚开盘的时候,由于位处海边的中心区,房价炒得火热,凌羽还是托关系拿的名额,一口气付下全款后就暂且闲置下来,如今还是头一回过去,在小区里迷了路。
还是物业闻声过来,领着他来到新的住所。
搬进新家,难免有些不习惯,凌羽适应了小半个月,总算记住了周围的布局,还顺带请了个保姆。
至于解约的手续也在这半个月里陆续办完,最后一次交接的饭局上,谢知逸给他推荐了不少人脉,凌羽一一应酬过来,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他喝了不少酒,在车上晃晃荡荡过了一路,下车时只觉得恶心。
他挥别了司机,头晕脑胀的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下,望着头顶浑圆的月亮发怔。
冷风瑟瑟扑在身上,却驱散不了酒精带来的热度,凌羽揉着脸,试图让自己清醒
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脚步,凌羽低下头,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眼。
不知道哪儿来的小狗扒拉着他的裤脚,摇着短小的尾巴,嗷嗷叫了两声。
凌羽蹲下身,半梦半醒道:“……你也没人要啊。”
狗狗伸出舌头舔舐着他的掌心,又亲昵的蹭了蹭。
于是当晚,凌羽的新家多了一位新的住户——一只随处可见的土狗,凌羽给它洗了个澡,又喂了点牛奶。
折腾完这些,天都有些蒙蒙亮,凌羽倒在床上睡了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有什么在舔他的脸。
睁开眼,就见昨天捡回来的小狗趴在床边,洗干净的爪子耷拉在枕头上,玻璃似的眼珠里满是关切,见他醒了,高兴的摇起了尾巴。
凌羽愣了几秒,笑道:“你倒是忠诚……”
他顺着小动物背上的毛发,感受着掌心下传来温热的生命力,胸口那个巨大的洞似乎没那么空了。
他起了床,抱着狗去了趟附近的宠物医院,打了全套的疫苗,又买了些宠物用品,堆满了整个后备箱。
下午的时候张淮来看他,走到玄关便听见客厅传来的狗叫,“羽哥,你养宠物了啊?”
凌羽正弯腰给他拿拖鞋,“嗯,昨天在楼下捡到的,抱着我的腿不让走……”话音未落,就见小狗咬着新买的玩具,兴致勃勃的望着新来的客人。
张淮哎呦了一声,“这狗是有点金毛血统吧?但是不纯,毛色淡了点……叫什么名字啊?”
“没想好,要不你给起一个?”
“呃……”张淮抓了抓头发,正纠结着呢,就看见小狗叼了个飞盘过来,放在他脚边。
“不如叫……丢丢?”
凌羽笑笑,“好。”
他泡了壶茶,转身看见张淮将手里的飞盘抛出去,又被丢丢迅速衔回来,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心情突然舒畅了许多。
凌羽抿了口微烫的茶水,苦涩过后,余下回甘。
第16章 16
16.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凌羽忙得脚不沾地。
解约后,有不少公司相继抛来橄榄枝,凌羽执意单干,谢绝了不少邀请,同时筹备起工作室的事情,光是选址就花了不少时间,最终定在购物中心附近的写字楼里。
除此之外,张淮正式从赵氏传媒辞职,一意孤行的要投奔他,凌羽自然是接纳了,依然给的贴身助理的位置,张淮很高兴,因为一切都像是从前。
工作室的名字叫“临天”,主要承包影视相关的业务,开业剪彩的那天来了很多人,凌羽忙里忙外的招待,笑的脸都发僵,回到家更是直接瘫在了沙发上。
丢丢将两只爪子搭在凌羽的胸口,凑过来舔他的脸。
有些痒……凌羽笑了笑,伸手将狗捞进怀里,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
工作室才刚成立,还有大把事情需要亲自安排,这算是他第一次创业,什么事情都要一点点摸索,好在凌羽早些年间存款充足,就算支付了违约金,银行卡里还有一笔有安全感的余额做支撑,不然他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安逸。
凌羽闭着眼,满脑子都是工作上的事情,挪不出半分空余。
忙一点也好,至少过的充实,不会被那些纷乱的情绪影响……
第二天,凌羽早早起了床,张淮已经在楼下候着了。
经过了先前的装修,工作室已经有了基本的雏形,不至于浮夸,但比起那些不入流的小作坊却是高大上许多,就是因为人手不足的关系略显空旷。
进门后穿过大堂,往里是一条笔直的走廊,左右划分了办公区,在最前面的地方挂着一块屏幕,上面会轮流滚动几个娱乐频道的新闻,供大家观看。
凌羽打算开个小会,整理一下手头的资料,便吩咐张淮先去把滚屏关了,结果这一转头,就看见大屏幕上闪过赵恒川的脸。
张淮愣了一下,握着遥控器的手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只得悄悄将视线投向凌羽,却发现他跟被定住似的,动也不动。
“赵氏传媒CEO赵恒川现今召开新闻发布会,并在发布会上宣布自己放弃继承权,并当场拍卖手中剩余股份……”
“赵氏传媒近几年发展的如日中天,但听闻内部纷争不断,赵恒川此举究竟有何用意?他与于百合小姐的婚约还作数吗?”
凌羽怔怔地望着屏幕,就在他以为自己都快忘记赵恒川这三个字的时候,这个人又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一时之间,五味陈杂,凌羽说不清当下是个什么感受,但他承认,这则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眨了眨眼的功夫,镜头切换,来到了新闻发布会现场。
屏幕中的赵恒川轻减了不少,瘦瘦高高的往那一站,倒也还有几分气势。
记者们挤在台下,拼了命的想将话筒递上去,其中有个跑得快的冲到了最前,用最大的声音抢先发问:“请问您彻底离开赵氏之后,与于小姐的婚姻还作数吗?”
赵恒川的视线跟了过来,四周霎时变得安静,大家都屏息凝声的等待当事人的回答。
于家在本市势力不小,当时曝出订婚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赵恒川这么个没有背景的入门女婿,结果如今闹成这番样子,算是主动毁约,惹毛了于家,哪怕他手里还握着继承权和股份,这在本市也已经混不下去了。
“我今天来,也是要解释这件事情。”看着眼前黑洞洞的镜头,赵恒川的内心一片平静,“我与于小姐的婚姻取消——是我主动的,在我交出股权之前。”
“至于原因是……我发现自己更喜欢男人,不想耽误于小姐的大好年华,便及时止损。”
此言一出,办公室里一片抽气声。
张淮甚至不敢去看凌羽的脸色,只觉得表哥这是疯了吧?竟然在发布会上宣布出柜……这样做的后果有多严重,他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是赵家逼他这么做的?为什么?难道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吗?可就算如此,赵恒川也已经交出股权和继承权了……做人留一线,至于逼得这么死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发布会的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赵恒川在说完这句话后应转身就走,一群反应过来的记者连忙追上去,又被保安拦下,扭作一团。
凌羽的心脏跳得很快,手脚僵硬,冷汗沿着脊椎滑下,打湿了背部的衬衫……他死死盯着晃动屏幕中的一角,直到眼睛发酸。
最终,他深深吸了口气,“关掉吧。”
张淮没反应过来,“啊?”
“……我说关掉,我们开会。”凌羽看向他,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还笑了一下,“已经过点了。”
“……哦。”
张淮看着他转过身去的背影,将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
顺利的开完会,又对公司做了前景的展望,中午的时候他还请所有人去楼下的餐馆搓了一顿。目前在临天工作室的大多都是小年轻,喜欢热闹,点菜的时候也不消停,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由于是中午的高峰期,上菜速度较慢,轮了一圈还是轮到了凌羽头上。后者有些无奈,却又不想破坏当下的气氛,思来想去还是选了真心话。
几个小姑娘以前就有看他演的片,此时自然抓紧时间八卦,从初恋一路问到前任,凌羽似笑非笑的答着,态度暧昧。
他是个尽职的演员,只要他想,便没有人能看出他的异常——可一直悄悄观察着凌羽的张淮却看见,在提到最爱的一个人的时候,凌羽垂在桌下的手有些颤抖。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决定什么都不问。
虽然不知道表哥所为意欲为何,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想来也是那人希望看到的……羽哥已经走出来了,那就不能再陷下去,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又有谁真的在乎呢?
就这样吧,这样挺好……剩下的,就交给时间来解决吧。
发布会过后,赵恒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张淮有通过亲戚试图联系到他,结果最终一无所获。久而久之的,他也不再去寻,而是专注于眼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