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闲着没事干,她的职业跟班方钰程又有一堆培训课要上,没空跟她闹腾,就缠着让姜汶园给她拍,姜汶园只好拿上相机跟着她下楼。
“容盛?我信不过他,他一定会把我拍得鼻孔朝天!”容景说,“你技术好不好?”
姜汶园稍微打听了一下他们兄妹到底什么仇,容景说他哥就是个小贱人,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且说最近一件,这个暑假她刚谈了个男朋友就被他告诉家长了。
姜汶园想起以前容盛谈女朋友也没避着家里,说他们爸妈不是没反对吗。
“是不反对。”容景臭着一张脸,“他跟我妈说我男朋友丑……”
事实证明,姜汶园对于相机还是比较有天赋,上网搜了几个教程,学着调光圈测焦距,构图拍摄,很快就理解了为什么容盛对着他的脸拍了几天也不厌倦。
容景长得和容盛有三四分像,只是年纪小没长开,没有哥哥那么精致,性格却像了六七分,俗话说同性相斥,所以他们才常年不合。
刚开始,容景还挺满意,后来她的要求渐多,一言以蔽之就是要“脸好胸大腰细腿长”。其他的实现起来不困难,独独胸大这一点很为难人。
姜汶园说初中都没上完,平胸很正常。
“根本不!是你技术不行!”
“可是你的确……”
“我怎么了?”
姜汶园不信有人能把飞机场拍得波涛汹涌,“我进门给你拿两个苹果撑撑还是后期帮你修图?”
容景翻了个白眼,换个姿势示意他继续。
姜汶园调了一下镜头长度,一只手从他肩膀后面伸过来握住他放在相机上的手,悠然的声音在他耳背响起,“调戏我妹?”
附在他手背上的掌心温暖,热意从他的手掌向全身蔓延。容盛却全无自觉,仿佛这只是一个很自然的动作。
“你试试把她拍得胸很大。”
姜汶园刚想把相机给他,容盛却伸出双臂虚虚地把他环在怀里,隔着他的身体操作相机。姜汶园后背僵直,右耳被他的呼吸灼得烫热起来,想偏头躲开容盛却让他别动。
“手别抖……”他左手比着手指提醒容景“三二一”,嘴里说,“那我的相机一定是鬼附身了。”
容景那几乎要跳起来打架的怒目圆睁的神情就这么被拍下来了,姜汶园在一旁安慰她说其实也没有鼻孔朝天。
后面几天容景玩上瘾了,非得让姜汶园陪他,他们两人开始在小花园和家里附近互拍。容景想拍照,姜汶园就得充当模特,容景想被拍,姜汶园就得当摄像师。他被这丫头的反复无常折腾得够呛,感慨这真是亲兄妹。
容盛撑着脸在窗台上看到楼下有说有笑的两个人,越发觉得不对劲。
姜汶园的光头冒出了许多扎手的小发根,是从光头到头发长度正常之前的最丑最漫长的时期。他拿床单把房间里的全身镜蒙上了,希望忘掉自己是以一种多么搞笑的面目示人。
“你本来挺帅的呀。”容景说,“给女朋友甩了?”
姜汶园摇摇头,没来得及说话容景说想想也不可能,“你不像是有女朋友的人,本来我是很愿意给帅哥拍照的。”
姜汶园第一次那么喜欢自己的光头,“想剪就剪了。”
“不用掩饰了,肯定是我哥让你剪的。”容景不情愿地说她也剪过。
容景愤恨地说起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容盛告诉她把头发剃光就能长出电视里面的芭比公主那样的彩色的卷发。他牵着小妹妹的手,把她带到理发店,说要给她剃一个光头。
“我当时年纪太小才会信他的鬼话。”她的声音变低了,问躺在草地上傻笑的人,“你都这么大了,怎么会被他骗住呢?”
姜汶园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容景说她哥真不是什么好果子,还对着他背了一段书:“他就像一个恶毒又狡猾的男巫,像一只蛛网遍及全屋的蜘蛛,盘坐在晶莹透亮的丝网中间左右出击四面自如。”
“没有被骗住,我是自愿的。”
容景嘀咕了一声自愿的就好,是她多管闲事了。
这话表面上说剪头发,内里又仿佛意有所指。姜汶园想这不过是一个小孩而已,能有什么别意。
“玩得挺开心?”容盛窝着腿坐在窗边看书,头也不抬地说。
“还好。”姜汶园在他身边坐下来,头凑过去看他手里的书页,“在看什么?”
容盛的书翻过来,给他看书脊上的字,然后又继续读。
姜汶园站起来找他的钱包,“今天你自己去游泳吧,我要去洗照片,容景老是催我。”
“你跟她两个人去?”容盛总算抬眼看他。
“不知道。”容景现在在楼下,他也不晓得她会不会跟着去。
容盛起身把书扔在一边,双臂撑在窗台上,看着两辆轻灵快活的自行车一前一后地驶出大门,姜汶园走在后面,左手按着头顶的帽子,还按铃催前面的人走快些。
他们把洗出来的照片全部摊开放在二楼客厅的玻璃茶几上,跪在茶几旁边挑选。姜汶园被自己隐隐浮动着点点黑色的圆脑袋雷得半死,跟容景说他不要了。
“你把我的扔了吧。”
容景不肯,“这是我的作品,我的心血,不准扔。”
“那你自己留着。”
“谁要留着你的照片?”容景一脸嫌弃,“还是光头照,快拿走。”
“行吧姐姐。”姜汶园勉为其难地把自己的照片拿出来,进了容盛的房间。
“没去游泳?”姜汶园搁下钱包,把厚厚的叠照片放在容盛面前,“容景拍的。”
容盛恹恹地翻了几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别看了。”姜汶园上身弯过来想夺过他手里的东西,“都很丑……”
“你跟她玩得挺好?”容盛放下照片,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姜汶园觉得莫名其妙。
容盛想着自己哄了他大半天,让他笑一个死活笑不出来,跟那容景在一起倒是有说有笑的,刚刚躺在草地上就差乐得打滚了,声音顿时降了几个温度,“想找女朋友在我家外面找。她才多大啊?你别是……”
姜汶园觉得脑子里嗡嗡响,问他,“我别是什么?”
容盛自觉失言,闭上了嘴。
“恋童癖?”
这本是容盛想说的,现在否认也来不及了。
从小到大,姜汶园自己也不知喜欢了他多少年,现在他仿佛被一桶冰水当头浇灌,冷得打颤。震惊以后就是无边的怒意,冲上头脑让他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起来:“恋童也找八/九岁的,你妹还是儿童?十四岁了发育良好有胸有屁股……”
容盛在震怒中冷不防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第38章 惊觉
这一巴掌出手后掌心都隐约发烫,容盛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使用过度的燃机,已经停止运作,只能哗啦冒出大团昏黑可怖的热烟。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头脑没反应过来之前身体率先做出行动,拽住姜汶园的胳膊喃喃道:“对不起……是我错了,不应该动手。”
“我回家。”姜汶园停止挣扎,总算冷静下来轻喘着气说。
“不行,先把话说清楚。”
姜汶园闭了很久的眼,直到胸膛的起伏不再那么剧烈才重新睁开,话音里有些10 难以察觉的颤抖,“你先放开我。”
两人隔着低矮的小圆桌坐下,容盛懊恼地说,“刚刚是我说话不经过大脑。”
“我知道。”
“别生气……”他伸手摸姜汶园的脸,鲜红的印子依然新鲜,“痛吗?”
姜汶园拉开他的手,神情有些呆滞地摇了摇头,问他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还生不生气?”
姜汶园又摇头,终于开口说不生气了,起身要走。
容盛拽住他的手臂,非要让他住下,姜汶园不肯,他看了一眼挂钟说六点了,起码吃了晚饭再回去。姜汶园从打架的次日开始就再没回去过,他说住得太久了,总是要回家一趟的,容盛才终于地撒开他的手。
姜汶园冲进自己的房间,漫无目的地翻了一阵才想起手机钥匙在容盛的房间里,正蹲在书柜前一筹莫展。
方钰程美术培训班下课回来,看到姜汶园房间门都没关上,进门望了几眼,抿着唇神情冷傲,不说话也不动作。
姜汶园回头瞥了他一眼,让他滚出去。
“我会……”
姜汶园回过身大跨步走到他身前,捏着拳头俯身说,“你去啊,现在就去告诉他!”他眨了两下发酸的眼睛,粗暴地推开方钰程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末了还加上一句,“我就怕你不说。”
容盛看到方钰程怒气冲冲又满面通红地从他房间里冲出来时,他正拿着姜汶园的手机钱包往这边走,他没来得急细想什么,走过去发现门没关就用手背在敞开的门上敲了两下。
“你的东西。”
姜汶园背对着他蹲着不知在收拾什么,说放床上吧。
姜汶园不记仇,没两天他们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容盛的同学朋友来找他玩,大夏天的午后,闷热难忍,大家都不想出门,于是聚在室内吹着空调吃着冰吹牛逼。
这些人大多是容盛现在的同班同学,也有少数是高一时同班的,姜汶园认识不了几个,就呆着楼上没下来。
之前是腿脚不便,现在他也不好意思天天住在容盛家里,依然是每日来回。他在走廊上都能听到下面那群人夸张的嘻哈打闹声,从楼梯上下来直到路过大厅一直挺直腰板目视前方,假装自己是透明的。
偏偏他高一的一个同学喊了他一声。
姜汶园想假装没听见快步出门,却条件反射地回了头。最尴尬的是,他不大想得起来喊他这个人的名字了。
原来是他们打牌三缺一,旁人不肯加入,那个人看到老同学,虽然不太熟还是喊了一声。
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容盛说别走,饭都煮好了。
“我回家吃。”
“煮了你的份。”容盛的口气俨然是不吃也得吃了。
姜汶园坐下来,听旁人喊辉子才想起老同学叫刘仰辉,另一个他确实是不认识。
三五局下来,姜汶园当了几次地主,牌运不佳输了些钱,掏口袋才发现自己身上一毛钱都没有。三个人面面相觑,另一个人说算了,先记着后面再说,刘仰辉却不高兴,以为他想空手套白狼,说没带钱也能赌的。
姜汶园只好伸手跟容盛要,容盛不说话,就端着杯子对他笑。
“我输了,等着给钱……”姜汶园见他笑得开怀,以为是故意耍他,扔了手里的牌几步走过去掏他的口袋。
容盛任他搜找,说真没骗他,他身上没钱。
“你先打。”容盛把杯子放在桌上,按着他的肩膀说他上楼给他拿。
打牌之前他们简单地互相交换了名字,汪凯贺,就是姜汶园不认识地那个人,他说了一声你们关系真好啊。
姜汶园没接他的话茬,专心打牌,接下来几手牌运气不错,在容盛把钱拿下来之前竟然反赢了一些。
连赢了三局以后他有些飘飘然,拿着几张零钱跟容盛说来晚了,他已经不需要出钱了。
汪凯贺让他收着吧,总有输的时候。容盛见他那嘚瑟的样子,真没给他,顺势在他身后坐下来,伸手去理他的牌。
容盛的下巴几乎要搁在他肩膀上。他凑得太近,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了,他扭了一下脖子也没真的挪开。容盛三番四次插手他的牌,姜汶园总是担忧这么出牌不好吧,他坚决说听他的没错。输了两局以后姜汶园就意识到了他是故意的,回过身推开他说不用他看,把钱留下就行了。
“嫌弃我?”容盛半真半假地问。
姜汶园看着他的眼神,总觉得里面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和……暧昧,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愣了愣才说,“你故意让我输我肯定嫌弃你。”
“那我让你赢呢?”
姜汶园低头没跟他对视,他快要被他灼热的视线看得脸红起来了,欲盖弥彰地说随便他。
吃完晚饭以后,白天的暑气稍散,姜汶园知道他们会出门,他懒得找借口拒绝,更不想参与,干脆趁人不注意直接上楼。他一排楼梯没走完,就听到任子迎不高不低的一声“学校里传的那些屁都不是,怎么样?刚刚跟你打牌那个就是正宫娘娘了……”
姜汶园回头,眼角瞥见任子迎搂着汪凯贺的肩膀在笑乐,容盛不知说了些什么,他隐隐只听到“别瞎说”这样的字眼。
这些人是无聊疯了吧,姜汶园不在意地想。
他记起自己总在这里白吃白住的原由是给容盛辅导作业,可他哪里管的住容盛。容盛要写作业,他就拿出自己的作业陪写,容盛写没几笔要打游戏,他就会毫无原则地扔笔跟他一起玩。这样下来连他的作业也落下不少,不得不趁自己独自在家里的时间补上。
容盛的练习册放在桌面上,姜汶园想给他检查批改一下。
文科数学大多还是在理科数学的包含范围之内,他给他检查了一些略难的题目,的确不是很乐观。
容盛写字一直端正有条理,一笔一划都很清晰,读者也能想象到他下笔时不紧不慢的姿态,不像姜汶园,他对书写这种事是极不耐烦的,写得快了仿佛一整页纸都是一笔带过去的,粗糙马虎,细看就会发现里面夹杂了一堆错别字。
这工整漂亮的字迹令人心安,让姜汶园联想到他枕头下的信——那些被他读过无数次,无论怎么轻手轻脚地拿取折存放痕处都逐渐出现了断裂的信。
最开始,是陈练云去世以后,容盛给他写过几封长信,都是劝他不要消沉,表达自己的歉意。后来有劝他戒烟的短信,有倾述他心里的某些愁苦的信。在姜汶园生日的时候他也会给他写,里面甚至会有“很喜欢你”这类话。他把这话说得光明磊落、诚恳漂亮,没有让人产生任何遐思的可能。最近也有一封。
容盛说过给他写信是因为有些话张口说十分别扭,可他又觉得必须说出口,所以写在纸上。
那些信被装在信封里面,没贴邮票,由本人亲手递给他,一脸别扭地说回去再看。
头几回,姜汶园收到信后十分惴惴不安,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当回信,可他一提笔就思绪万千,平时一节课写八百字作文的能力完全丧失,说什么都觉得别扭,哪个词都不能答意,涂涂改改,小半天都凑不满三行字,干脆从来不回。
所幸容盛也没有让他回信的意思,渐渐地他收了信就安然自在多了。
他花了两三个小时改完了他练习册里面的难题。容盛他们还没回来,他打开电视消磨时间。
任子迎说的那句话被他强行按下去又浮上心头。男生之间根本不会开这种玩笑,除非……
除非他自以为深藏不露的爱恋一直被他,甚至是他们看在眼里,早已被人得知,反而是他独自蒙在鼓里。
他的内心惶惶然,羞得面红耳赤,连指尖也在微微颤抖。他做的那些蠢事,试图用肉体勾引他,假装漫不经心的靠近,原来他都是知晓的吗?
按理说容盛如果知情,就不会容忍他的放肆。如果说容盛对他也有几分意思,那为什么冷眼看着他拙劣的表演却从不说穿。
那火辣辣的一巴掌,是警告和惩戒他的不轨之心还是别有他意?而现在他毫不忌讳地和他亲昵又算什么呢?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他手中捧着的箱子里装着半死半活的猫,他没有开箱的勇气,甚至不敢惊动里面的生物,只能佯装淡定,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箱侧,心如擂鼓地猜测猫的死活。
第39章 番外一
段冶没想到他也有拉下脸求人的时候,惊讶过后便条件反射地调戏说给他睡一次他就答应。
“都可以。”姜汶园不甚在意地快速答应,“明天你要拖住他。”
段冶数钱数到午夜,兴致索然,打算洗个热水澡好好睡觉,醒来把所有糟心事儿忘光。只是他想说的那些话被强行积压在心里,发酵膨胀,像是要挣破他的胸腔。他终于认输,决定去好好谈一场,没走到门口就接到这个电话。
“好。”段冶淡然应道,心不在焉地问他到底慌什么。
段冶得知自己被第一志愿大学的第一志愿专业录取时高兴得在床上打了几个滚,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奔到打印店让人给他把录取通知书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