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铁树呆呆地看着这两个男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总感觉这两个人仿佛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天似得……某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让他不敢去探究。看了看夏小桥,发现他依然一无所觉,还跑去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过来,钟铁树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知道夏小桥并没有参与到什么阴谋算计中去,钟铁树心里蓦然放松了下来,随即捧着热茶,默默地低下头,想着他们到皇陵后的这段日子。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从离开镇子到现在,他算是看清楚了,他的这帮族人,平日里总是说着“大郎能干、可是我们钟家的希望”之类的,实际上呢?不过是和他们从前对其他人一样,实施道德绑架,时刻不忘对他洗脑,养成他走到哪里都不忘照顾他们的习惯。原本,钟铁树已经习惯了去照顾这些人,直到祖父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前表达了对夏小桥这位救命恩人的不满,这才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家人的关系。
仿佛一个被蒙住了双眼的人第一次摘下眼罩,眼前真实而残酷的世界,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受。夏小桥是他们全族的救命恩人,在钟铁树看来,这份大恩,是需要全族人祖辈铭记的,不说粉身碎骨报答恩人吧,起码要对恩人感恩戴德吧?
可是他们呢?一面享受着夏小桥赐予他们的安逸和生活上的各种补贴,一面却抱怨着人家“太吝啬、不肯给他们更多”,如此厚颜无耻的行径,即便是亲人,钟铁树也觉得无法忍受。
连他都这样,更何况那两个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的男人?
钟铁树觉得,如果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真的是自己猜测的那样的话,他,应该恨他们的。可是,有什么资格去恨人家呢?人家好心给你们这帮流落他乡的流民一个容身之所,还时不时的记着给你们送点米粮肉食过去,一分钱都没有要不说,夏小桥还答应将这里的田地廉价租给他们种,他们,已经对自己和族人仁至义尽了。
可是,他的族人们是怎么对待这些恩人的呢?不说感恩了,只怕背地里不知道咒骂了多少次呢,给了米粮,嫌弃没有给白面,给了肉食,嫌弃没有给一整只的肥猪……贪得无厌,说的就是他们吧?
如今,乱军来袭,难道还要怪夏小桥他们没有派人去保护他们吗?
凭什么呢?
他们和自己这帮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凭什么要求人家大过年的替自己家人站岗放哨呢?钟铁树能猜到,今晚的这件事情,即便不是有人故意为之,“视而不见”肯定是有的,这么大的皇陵,这帮人不可能不安排暗哨,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人家?提醒你,是好心,不提醒,也怪不得他们不是吗?
更何况,从夏小桥这里拿年货回去的时候,自家祖父在屋子里说了些什么,钟铁树不是不知道,想到那些难听的话,他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内心五味杂陈。想到自己惨遭杀戮的亲人,一时间又痛彻心扉……人品再低劣,毕竟也是他的亲人,还有他的弟弟妹妹,还那么小。
“那个,你先别急,说不定你的家人只是受伤了呢?姜大哥和崔大哥他们都很厉害的,等他们弄死了那些乱军,我陪你回去找你家人哈。”夏小桥上辈子也只是在电视里看到过乱世的一些情景,而且大多是经过艺术化处理的,并不能感受到钟铁树此刻的心情,不过,该安慰还是要安慰的。
“多谢,我,我还是自己回去吧。”钟铁树抬头看了看夏小桥,发觉他白皙的脸上依然是纯真善良的担忧表情,内心苦笑几声,到底不想让这样干净的夏小桥亲眼看到一些肮脏不堪的画面,只能劝他不要跟过去。
这一刻,他是相信夏小桥说的,他的“姜大哥和崔大哥”一定会弄死那些乱军的,越是这样,他就越不想让夏小桥去面对这些,夏小桥其实人不笨,他的“姜大哥和崔大哥”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没有发觉乱军闯入呢?为什么没有制止?为什么任由他们在皇陵外肆意屠杀?这其中的原因,他永远都不想让单纯的夏小桥知道……
夏小桥担心地看着他,想了想,跑回屋子里取了些干净的白棉布和一些创伤药过来,打了个包裹塞到钟铁树怀里:“我,我忘了你们家还有女眷,对不起,虽然不能陪你去,这些东西,你带回去,或许有用!缺什么只管过来找我。”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夏小桥突然想到自己看过的一部关于南京大屠杀的电影,里面,不光有被残忍屠杀的国人,还有那些被鬼子们侮辱了的妇女……他想他突然明白了钟铁树为什么不愿意让他跟着一起去帮忙了,换做是他,也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的亲人女眷,那般狼狈不堪的一面吧?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都过去了,门外传来推门声,黄狗儿一直站在门口等着,看到这两位大爷回来,立刻递上早就准备好的热毛巾,当然了,两位不需要毛巾也没关系的,不过,习惯使然,还是先擦拭了一下再进去,以免带了血腥味进屋。
“那些人呢?怎么样了?”
“没事,不过是些被打败了四处逃窜的溃兵,都丢出去了。”皇帝陛下不欲多说,不过,夏小桥也大概能猜到,那些乱军,大概是一个都活不成的。
“钟小郎,你,回去看看吧。”看了看抱着包袱站在一边的钟铁树,皇帝陛下神色难测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一时心软留下这个人,到底是对还是错。
“谢谢!”钟铁树低下头,死死攥着包袱皮,他,到底是意难平吧?
第75章 血色新年4
“姜大哥,那边,究竟怎么样了?”看到钟铁树匆匆离开,夏小桥急忙追问道。
“那些乱军,趁着钟家吃年夜饭的时候,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赚开了院门,屠杀了钟家满门老少,钟铁树当时并不在屋子里,侥幸逃过了一劫。我们去的时候,钟家,已经没有活口了。”
“那,那些乱军呢?”
“呵呵~~胆敢擅闯皇陵,自然是死罪难逃!”皇帝陛下冷笑一声,“不过,今天恰好是新年夜,算他们运气好,新年夜不宜杀生,都打断了腿丢到野狼谷去了,是生是死,看他们造化罢!”
夏小桥:“……”这大雪天的,打断了腿丢到山谷里,就算不被野狼拖回去吃掉,也会活活冻死吧?还不如一刀给他们来个痛快呢!不过,一想到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屠杀了钟铁树家满门,夏小桥就一点也不同情他们了,该!
不过,最可怜的就是钟家大哥了,唉,好不容易找到了落脚的地方,结果遇到了这种事情。夏小桥倒是并没有怀疑这中间有谁做了什么手脚,一来,当时他们都在屋子里吃年夜饭,吃完饭后,姜元祯和崔世景他们都在嘻嘻哈哈地帮自己一起擀饺子皮、剁馅、做饺子,屋子里咚咚咚的都是菜刀剁菜板的声音,外面又一直很安静,谁知道大年夜竟然会有乱军出没呢?
二来,当时因为和钟铁树他们一家不熟,再加上皇陵里面确实没有这么大一排屋子可以住得下他们那一大家子了,索性就让他们住在了大田那边,原本夏小桥是好心,想着以后把田租给他们了,再就近单独给他们圈一块地皮拿来盖房子,也好让他们安顿下来,彼此住着也不挤,因此,大田那边距离皇陵里面还真的有差不多一里地的样子,那伙人又是趁夜偷袭,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发觉一直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姜元祯和崔世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抱着妹妹在一边闲着无聊的凤羽魔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依他看,那帮白眼狼早就该丢出去了,要是他的凤鸣山胆敢有人收留这种不知感恩的东西,他非得连这人也一起废了丢出去不可,不过,看了看夏小桥,凤羽魔尊又忍不住感慨:幸亏这人好心,不然妹妹当初变成鬼魂之后肯定要吃不少苦头了,一时间竟然也有些顿悟的意思了,心里想着,怪不得那些大妖都要来人间历练呢,人间虽然有诸多的臭规矩,对于修行倒是极好的。
“唉~也不知道钟家那些人死后,会投胎到哪里去……”跟这帮妖魔鬼怪呆在一起时间长了,连夏小桥也不自觉地开始操心起别人的身后事了,想想还真是挺诡异的。
“投胎……呵呵!”皇帝陛下冷笑了一下,别说现在地府排队投胎的鬼已经排到了一百年之后,就以钟家人那性格,生前还不一定做过什么损阴德的事情呢,不下油锅上刀山就好了,投个好胎什么的就别妄想了。
“不说这些倒霉事儿了,大过年的,生生被耽搁了舞乐的时辰!”崔氏气愤愤地说。原本今年的新年,从大祭开始就一直很吉利,祭品也难得的都被上仙笑纳了,她特别精心地准备了舞乐的环节,连染料都拿了自己压箱底的存货,就想着今年博个好兆头,明年日子越过越好呢,没先到又被这帮不长眼的东西给搅和了,真是气都气死了!
崔氏是知道钟家那帮人背地里嘀嘀咕咕说的酸话的,没办法,作为一个古代合格的家庭主妇,崔氏手底下也有几个能人,时刻替自家主母关注着周围的舆论动向,这样才能让主母及时掌握周围的环境变化,人情往来上也好有所区别,就譬如说吧,如果某位世交家来了个晚辈亲戚,那么下次上门的时候,就必须得多带一份见面礼了,否则人家给你见礼你拿不出东西算是怎么回事呢?
因此,除了耳聪目明可以作弊的几位神仙外,崔氏应该是最快知道钟家人的小心思的,不过,这种“恨人有、笑人无”的极品亲戚,崔氏往常倒也不是没遇到过,因此只是恼怒了一番就丢开了,此后也只是淡淡的,夏小桥过年前要给他们送点肉的时候,还是她劝了几句,说是担心他们拿不出像样的回礼,面子上不好看,这才劝得夏小桥改送了两只猪腿一个猪头,而不是送一整只肥猪过去喂那群白眼狼。
此刻,听到这帮白眼狼被乱军杀了,崔氏除了唏嘘之外,心里也隐隐有些解气,他们骂她倒是无所谓,可是,骂到夏小桥头上,却是让她格外愤怒,夏小桥对这帮人有多照顾,她是亲眼所见的,这帮人不知道感恩就算了,竟然还在背地里咒骂恩人,实在是死有余辜!
然而,嘴上说着解气,看到钟铁树一脸憔悴地拿了银子过来,想找他们买点装裹的白布的时候,崔氏还是开了库房,给他找了些白布出来,担心他一个大男人不会弄,还派了两个婆子过去给他帮忙,好歹将那几十口人给安葬了。
安葬了亲戚朋友之后,钟铁树特意过来给崔氏道了谢,又对夏小桥说了他要走的事情,走之前特意来道个别。
“原本我一人,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是带了这许多人,只能往这大山里钻,万幸遇到了夏小郎好心收留。如今,家人亲友都不在了,我也想出去闯一闯。”实则是不想再留在这个伤心的地方了,再加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面对这帮人,钟铁树安葬了家人之后,就想离开算了。唯独觉得对不起夏小桥,受了他这么大的恩情,嘴上说着要报答人家,却一直在给人家添乱,来道别的时候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是外面那么乱,你要去哪里呢?”
“呵呵,夏小郎你不知道,我从前也曾去邻国贩卖过皮毛之类的,在那边也认识一些朋友,原本是想带着家里人去邻国安家的,谁知道沿途多乱军贼寇,一家子老弱妇孺的根本走不出去,现在,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了,自然好走了……”钟铁树苦笑道。
“有朋友投靠就好,”夏小桥轻叹一声,让钟铁树在这里等一下,自己转身回到屋子里,拿了一个绣了翠竹的钱袋子塞到他手里,“穷家富路,出门在外,还是要多带点银子傍身才好,我在这里也积攒了些零碎钱,不多,你带着路上应应急吧!”
“这,这不行!我不能要!我身上有银子的……”钟铁树急忙将钱袋子塞回夏小桥手里,他家里人虽然都不在了,可那帮乱军也没有翻到他们藏起来的家底,虽然不多,可足够他转道去邻国的盘缠了,他带给夏小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怎么可以再要他的钱呢?
“收好!你听我说,虽然我对外面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可是,听人说四处逃窜的乱军和溃兵还有不少,你这一路总不能单枪匹马地闯过去吧?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要真有这份本事,当初也不会带着家里人进山了。你想走,我不拦你,不过,这些钱你一定要带上,出去了,就花钱雇佣些高手,或者疏通一下官兵让他们带着你上路,好歹比一个人走安全得多,这些都要花钱的,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就当是我借你的好了,等往后钟大哥你发达了,赚大钱了,再加倍还给我我也不介意嘛。”夏小桥开玩笑地说。
没想到钟铁树却信以为真,也不抗拒收下这些钱了,夏小桥说得对,这一路千难万险,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呢,多些钱财傍身,起码关键的时候可以有大用处,再则他们家如今可是真正就剩下他一根独苗了,他要是死了,他们老钟家就真的绝后了,他不怕死,却不能现在就死,起码也得给老钟家留了香火再走。钟铁树素来豪爽,也不磨叽,心里暗暗发誓,等往后赚了钱,必定要十倍百倍地报答夏小桥这份仗义。
一番道别后,夏小桥又给钟铁树包了三十多个开花大馒头和两竹筒他自己做的猪肉酱带着路上做干粮,这才相互拜别,钟铁树红着眼圈离开了。夏小桥给他的钱袋子他没有打开,仔细揣在怀里,原本以为这么小一个钱袋子,里面应该最多不超过二十两银子,没想到休息的时候,钟铁树悄悄打开一看,差点没把他给吓死!
只见那个小小的钱袋子里装的,赫然是四五颗大小不一的红绿宝石,大的有鸽子蛋那么大,小的也有拇指腹大小,钟铁树不是不懂行情的人,这种成色的宝石,只要到了邻国,哪怕卖出去最小的一颗呢,也足够他买下好几个大庄子了!
如果说在这之前,钟铁树只是想跑到邻国混口饭吃,娶妻生子传香火的话,那么现在,有了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石,钟铁树的心里,仿佛藏着一座汹涌的火山一般。
他伸出手,捂住了砰砰乱跳的胸口,真的,要这么平庸一生吗?
想到了临走前夏小桥带着关切的温暖目光,钟铁树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如果,他可以更强大一点,如果,他可以坐拥天下,是不是,就可以让他过得比现在更加快活呢?
想到那两个心思深沉难测的男子,钟铁树忍不住冷笑一声,如此阴险狡诈、冷血冷情的男人,凭什么,可以站在那样善良的夏小桥身边?
他们,不配!
原本,他没有任何资格说这句话,现在,看了看手心里闪烁着温暖光芒的宝石,钟铁树的心里,仿佛养着一只小兽,张开嘴,露出了满口锋利的獠牙……
第76章 南星城1
送走了钟铁树,新年就这么过去了,因为大年夜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夏小桥幸运地逃脱了“集体在脸上涂抹颜料大跳广场舞”的尴尬习俗,看了看仓库里还剩了许多的糯米,决定趁春耕还没开始前,先做点年糕出来。以前他们那里就是这样,一到农忙的时候,家家户户忙的没时间做饭,就弄点年糕青菜面条吃吃,美味又饱腹,况且春天农忙的时候,又恰好是各种野菜正新鲜的时候,出门干活,回来的路上顺手揪几把野菜带回去,下点面条,再丢些切片的年糕进去,加点油盐,出23 锅的时候撒些切碎的野菜在上面,夏小桥的外婆每年春天都要做这个吃,客人们也非常喜欢,尤其是一些从农村上来的老人家,都说多少年都忘不掉这年糕青菜面的滋味儿。
要说这打年糕,一般都是在过年前打,每到农历年底,孩子们最期盼的就是打年糕了,打年糕,就意味着要过年了,一般农户人家,起码要打一百多斤年糕,不止是过年和春耕的时候吃,还要绑上红色的棉线和红纸,作为新年走亲戚拜年的伴手礼,寓意着年年高升的好兆头。做好的年糕泡在凉水中,隔几天换一次水,冬季严寒,可以一直存放到第二年的春耕,像夏小桥他们家的私房菜馆,几乎每年都要做四五百斤年糕,留着饭馆用,还有就是一些老客户预订的,毕竟城里打年糕不方便,一些老人家又吃惯了农村的老口味,不喜欢菜市场里买的那种机器做的年糕,每到年底都要打电话来预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