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杜奇伟醒来之后躺了两天,危机办那边还是什么信都没有。
“对了,我要搬走了。”杜奇伟一脸艰苦卓绝地吸溜这那碗蛋花盐巴粥,“搬去唐唐那边住。”
章晓一愣:“为什么?”
“危机办的人说要对我采取比较严密的保护措施。”他笑着说,“我狗仔队那活儿也不用干了,唐唐自己开店的,工作时间自由,方便照顾我。危机办会在她家里安设一些保护性的工具,周围也会有人巡查,比较稳妥。”
“在我们家里不行吗?”
杜奇伟:“危机办说本来是想打算在我们家里搞的,但是我拒绝了。”
章晓奇道:“为什么拒绝?”
“你们单位不是要安排你跟那个哨兵一起住吗?”杜奇伟坏笑着,把吸管咬得吱吱嘎嘎响,“哥哥帮你。”
“……你听周沙说的?”章晓扶额,“别信啊,没影的事。”
周沙昨天到医院来探望正在陪护的师弟和虽然没见过面但是伤得很重的师弟,章晓估计在自己到外面订餐的时候,周沙把应长河那份通知的事情跟杜奇伟说了。
“你不高兴吗?”杜奇伟终于放弃了那碗稀粥,把它推到一边,“为啥?你不是喜欢他吗?”
“可他不喜欢我啊。”章晓小声说,“他还抱过我一下,但还是对我没反应。之前他去咱们家里和我一起禁足,也是主任让他去的,去了我家里还老往厕所跑,估计他心里肯定不乐意。你说都这样了,我还乱想,有用吗?”
杜奇伟心想你的说法,跟你师姐的说法不一样啊。
章晓拿起床头柜上的枣子,吃了几颗。
“其实能在单位里见见他,听他说说话,我觉得就行了。想太多没用,太辛苦了。我又不是那种厚脸皮的人。”
“那你还天天偷窥人家???”
章晓脸一红:“那、那是意外。谁让他杵在窗外头了。”
杜奇伟想了一会儿,冲章晓招招手。章晓拖着椅子靠过去,他伸手去捏了捏章晓的脸。
“你还记得我们大三时异种生物那一门考试吗?”杜奇伟说,“你当时生了大病,根本没时间去复习。你想弃考,想跟老师申请下学期再考,但我还是把你死拽到考场了,对吧?”
章晓记得。那门课最后他得了八十多分,虽然不高但也不算低,卷面成绩能排在前二十。
“去试试啊我的傻汉子。”杜奇伟小声说,“你别弃考,这可是你第一次参加这种考试。你要是现在放弃了,没有下学期,没有下一次,你永远都遇不到让你那么喜欢的人。”
他并不知道映刻效应的事情,章晓心想,我的确永远都不会再遇到比高穹更喜欢的人了。
但……他也实在不想弃考。
映刻效应带来的恋慕、痴迷与占有欲,他一直用自己的压抑习惯死死控制住。杜奇伟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坐在咖啡馆里头偷窥高穹的日子。
那时候还没有映刻效应,他甚至还不知道高穹是什么人。
可他就是喜欢看高穹,冲着高穹的脸,他喜欢他。在那什么初级性反应之前,在产生映刻效应之前,他就喜欢上高穹了。
很肤浅,可是肤浅不行吗?
他抓住了杜奇伟的手。
“好。我努力。”章晓小声说,“我努力,不弃考。”
在应长河所给出的期限的最后一天,高穹等到了章晓。
章晓和杜奇伟的女友唐唐分工合作,唐唐白天陪护,他晚上陪护,所以他出门的时候高穹结束文管委的值班,他回家的时候高穹也已经在文管委的值班室里啃芹菜肉包子了,两人一直错开,没有见面。
“等很久了吗?”章晓问他,“今天不用值班?”
此时正是早晨八点半,随着春节长假的结束,街面上也渐渐热闹起来。归家的人要从世上各处回到这里了。
高穹披着文管委发的工装大衣,在清华小区门外等了很久,但章晓这么一问,他的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刚到”。
“那……你有时间上去坐坐吗?”章晓鼓足勇气邀请他,“请你喝一杯茶。”
他还记得那一天高穹因为担心自己而爬上八楼的事情。
“不了,我还得去买点儿东西。”高穹说,“应长河说你答应了,我搬到这里来住。”
“呃……哈,嗯。”章晓紧张地挠下巴,“不过现在还不行,老杜没搬走。”
高穹立刻问:“那他什么时候搬走?”
章晓:“……你很高兴?”
高穹:“高兴。”
章晓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哦,因为我这里距离单位比较近,你一天至少能省两块钱交通费。”
高穹乐了:“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
章晓心想,还真是啊?
“一个月至少能省四十块钱。”高穹补充说,“我可以请你吃饭了。”
章晓觉得,今天的天气怎么那么好,花圃里头的迎春怎么开得那么漂亮,在小区花园里头一边打太极一边偷看他俩聊天的老头老太怎么那么慈眉善目。
上一刻还觉得生气或难过,下一刻便又立刻雀跃起来了。像是在最厚的雪层上留下的北极熊和企鹅的脚印,在初春的森林里被小鹿轻轻踩踏过的草叶,在最辽阔的海滩上的,被小螃蟹推出来的沙球。它们很快被海浪刷平,被新雪覆盖,被更茂密的枝叶遮掩。可是它们总是存在着的,那些美丽的、可爱的、让人高兴的东西,它们一直都在,消失了又出现,死了又复活。
反反复复中,那甜蜜又令人忧愁的泥淖,他已经深深踏了进去。
“太好了,我等着。”章晓说,“欢迎你成为我的室友。”
高穹歪了歪脑袋,似是意识到他现在心情复杂,但不知怎么应对,眉目里有一丝丝困惑。
收假之后开工的第一天,杜奇伟出院了。
他身体各项指标都恢复正常,每天都嚷嚷着要回去吃羔羊肉。章晓没有告诉他他怎么活过来的,危机办的人也守口如瓶,唐唐以为二六七医院的医生个个华佗重生,感激不尽,完全没往章晓那边想。
当日知道章晓救活了杜奇伟那只歌鹰的人,危机办全都对他们下了封口令。章晓不知道秦夜时甚至跟他姐讨论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遗忘咒或者失忆药水,能事半功倍地令这件事在几位目击者心里完全消失。
结果被他姐骂了一顿,连续几天都蔫蔫的。
今天他循例要到文管委来送文件,顺便跟应长河谈谈最近的事态发展。章晓和高穹等人因为跟这件事情没有直接联系,所以是不能参与到调查中的。危机办在悄悄活动,而其余人继续工作、生活,和平常的每一天一样。
最大的不同就是国博增加了守卫人员,连红楼前面都多了个身着戎装的警卫。
章晓迟到了,因为换了家店买咖啡,结果排队的人太多。他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杜奇伟打工的咖啡馆是多么冷清。
秦夜时和上次一样站在电梯前,等着别人带他下去。
“主任不肯给你装口令卡?”章晓问他。
“不肯。”秦夜时说,“他说我不是文管委的人,天天出现,很讨厌。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根据零八年颁布的59号令,危机办其实有权在各个机关单位派遣监督人员,我对这份文件特别熟悉,我可以给你背一背。”
“啊不用了。”章晓连忙把手里的三明治递给他,试图堵住他的嘴,“请你吃。”
秦夜时激动得眼睛都在发光:“你是不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章晓又惊恐又尴尬:“啊???”
秦夜时吃完三明治,两人正好抵达负十八层。应长河已经来了,秦夜时直接进了他的办公室。章晓打算跟高穹商量他搬家的事情,四处找他,但高穹向来迟到成瘾,他转了一圈都没看到,原一苇和周沙已经埋头在档案室里干活儿了。
“一会儿要开例会。”周沙头都没抬,狂敲键盘,“你去会议室等着吧。欧庆的《吉祥胡同笔记》修复好了,我们有任务。”
章晓拿着本子和笔进了会议室,发现里面已经坐着一个人了。
那是他没见过的年轻男人,年纪似乎和原一苇差不多,戴着黑色的细边框眼镜。镜片是圆的,镜片后的眼珠子也是圆的,但没什么神采,还有比较重的黑眼圈,整个人处于一种明显的憔悴状态之中。他非常瘦,下巴和下颌骨头的轮廓撑起皮肤,线条十分清晰;头发有点儿乱,像是没有好好梳理,章晓看到上面沾着两个小毛团,好不容易才忍下伸手帮他拿走的冲动。
“噢噢噢,你好你好!”原本半闭着眼睛打瞌睡的男人见他走进来,立刻站起来要跟他握手,“我听周沙和原一苇说过,你是新来的向导。我叫袁悦,之前被本馆抽调去搞图书修复,现在回来了……”
他话说到一半,撞到了桌角放着的投影仪。投影仪被他手肘一撞,差点掉下来,章晓连忙一把扶住,总算没损坏这件贵重财物。
“好险好险。”袁悦连连拍着投影仪,“你反应真快,比我厉害多了。我的体能测试向来是不及格的,你呢?”
章晓还没经历过单位进行的体能测试,但是他在学校里也不是个体能出色的人:“我还行。你负责《吉祥胡同笔记》的修复吗?”
袁悦在书籍修复组里主要是负责笔记的修复工作,如今修复完成了,他直接带着任务回到了文管委。
“笔记的线索是你和高穹去找的对吧?所以我估计这次的佛头任务也有你们的份。说到这佛头,你知道山西的千佛窟吗?你们如果真的到那里出外勤,你一定要去看看。太好看了,太精彩了,那地方现在已经没了,但是空间迁跃回去的话肯定还能看到的。你会画画吗?你能帮我画下来吗?要是能带相机去就好了,就是不知道相机能不能正常使用。而且带这种电子产品进保护域会被扣钱……要不你让高穹试着带,他被扣惯了反正月底也剩不下什么钱。相机我有啊,你什么时候出发跟我讲一声我拿过来。你等等我给你看千佛窟还原的3D图,太震撼了,主要是没见过这么特别的佛像,他们的表情都很精彩,不是单一的慈眉善目……”
袁悦絮絮叨叨地边说边从衣兜里掏手机,掏着掏着手机直接摔到了地上,他连忙俯身去捡,总算暂时中断了连珠炮一般的说话声。
章晓觉得他很亲切。反正都唠叨,遂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周沙和原一苇走进来了:“吵死了,你一回来整个文管委都吵死了。”
章晓和袁悦都很默契地拒绝回应,两人凑在一起看袁悦手机里的照片。
“你玩过一个叫做《百日佛谕》的独立游戏吗?里面也有个千佛洞……对对对就是那里,那条支线太有意思了,听说有三个结局,我玩出了两个,有一个怎么都打不出来。”章晓也开始叨叨,“第一个问题肯定要选一个人进去对吧,第二个问题有六个选项,选了之后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个结局。啊?要到山庄里打绿毛怪?我打了啊,那个绿毛怪爆的装备太烂了……打两次?我去,太坑了吧,谁会在一个副本里打两次BOSS……”
应长河终于走了进来:“开会开会。高穹呢!买包子能买一个小时?!章晓,给他打电话。”
章晓停止了叨叨。
“今天秦夜时跟我们一起开会,危机办那边有几个消息大家要知道……你进来啊。”应长河看着门口。
会议室里的几个人都抬头看向杵在会议室门口的秦夜时。
他紧紧贴着门框站立,死瞪着袁悦,捂着自己的鼻子。
一滴鼻血落在了他的白衬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应长河:……为什么我们这里都是易感人群???
周沙:我不是。
原一苇:我不是。
高穹:我也不是。
他踩着自己的粉狼:我从来没有流过鼻血。
第27章 佛头(1)(修bug)
秦夜时带来的危机办文件里说了两件事, 一是目前警铃协会的各项信息都无法准确获知, 各个单位务必提醒工作人员加强自我保护意识,并且要在制度上增加保卫措施, 二是陈氏仪的管理权仍旧属于文管委, 危机办向上级打的请示被否决了。
第一条应长河没什么反应, 但是一看到第二条,他立刻就笑出声来。
“不止是否决, 你姐姐应该还被骂了。”
秦夜时顾左右而言他:“应主任, 你办公室怎么越来越香了。”
脸盆架上的水仙们噗噗地往外喷香氛。
“双双年轻,她不懂为什么当年国博争取到了陈氏仪的管理权和使用权。”应长河说, “当时跟我们竞争的有各类侦查机构, 几个直辖市的公安局, 几个大省的公安部,还有一些有名的院校,个个拿出来都是能震人的。相比较之下,只有国博是胜算最弱的一个, 因为我们给出的方案里, 陈氏仪不用于一切对现实生活有立竿见影效果的行动中。我们用它来寻找文物的线索。”
秦夜时见应长河是真心想要和他谈这个问题, 于是把自己心里的疑惑也倒了出来:“陈氏仪的资料我是春节期间才接触到的,包括当时陈正和和他的团队发生的事情。陈氏仪明明能做那么多的事情,为什么最终给了你们?”
“就是因为它能做太多的事情。”应长河说,“这是一种取舍。”
在应长河工作的几十年里,见过许多普通老百姓把珍贵文物当做普通用具去使用的例子。
比如有几百年历史的瓷杯瓷碗被放在鸡笼子里装水装饲料,极为罕见的商朝铜器因为样式古怪毫无光泽, 从泥地里挖出来之后直接扔牛栏里装草。
一件文物被这样对待非常可惜,文物工作者听到都觉得痛心,但至少不至于造成严重的伤害事故。
一件武器就不一样了。
有一件可怕的武器,使用不当的话可能会出现大纰漏,因而需要取舍:是要封存它,还是使用它?
封存就比较简单了,直接放在保护严密的地方,让它无法发挥作用,或者干脆销毁,就当作它从来没出现过。
而如果选择使用它,则有两种可能:一是把它交给能最大限度发挥它作用的地方,让它的功能完全展现出来,二是有限制地、有节制地使用它,甚至把它用在一些乍看起来可能并不特别重要的事情上。
“为什么最后国家没有选择类似危机办这样的机构,因为陈氏仪没有对手。”应长河的茶冷了,他一边回忆一边喝了几口,皱起眉头:“你有茅,对手会持盾。你有枪,我最不济,也有件防弹衣。你要搞炸弹,我们有拆弹专家可以应对。懂了吗?有威胁的东西,必须有能与之应对的方式方法。”
秦夜时明白了:“没有可以应对陈氏仪的方法。”
“陈氏仪很危险,但是也非常有用。”应长河点了点头,“危机办这样的机构,能力很大,权限很大,陈氏仪在他们手里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但是危险程度也随之增加。如果你是秦双双,你能让陈氏仪一天只执行一次任务,其余时间都保持沉寂吗?如果你觉得一天一次不足够,一天启动多少次才合适?是不是要做更精细的实验来获得科学的结果?但是陈氏仪团队解散,陈正和已经不在了,所有的资料都被封存,最关键的部分根本不能漏出,谁去实验?怎么实验?危机办,或者公安局公安部,他们取得陈氏仪是要出成果的,国博从98年获得使用权到现在,轰轰烈烈的大事情确实没有多少,最好的成绩不过是找到了几个大墓,有些保护了起来,有些挖掘开来。将近二十年,秦双双能用二十年去摸索吗?”
秦夜时有些明白了:“陈氏仪现在放在文管委,是一种缓冲?”
“是的,取舍之后,放在威胁更小的博物馆里,无疑最安全。这也是一种保管的方式,国博获得的只是使用权,等以后国家收回去了,会给哪个部门,其实大概也能猜到。陈氏仪虽然暂时无法发挥出自己的作用,但是我们使用它的频率、方式都是有节制的。这种节制其实也是一种实验。每个季度我们都必须向本馆提交陈氏仪的使用报告,不断更正,不断修改,不断完善它的……规则。”应长河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遇到过很大、很大的挫折。有人离开了文管委,有人还在这里继续坚持。我们从一开始十人一组出去,到现在严格控制人数,还有现在的各种规条,都是在这种尝试中慢慢摸索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