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单低头看着被扔进怀里硬邦邦刺棱棱的小刺猬,朝后面退了几步,躲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观望眼前的战局。
这是他们之间的夺妻之恨,他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树林子里风声嚎啕,如千军万马嘶鸣。
阿团吓得颤了颤,捂住软绵绵的肚子,“妖神大人求您快去帮他!”
牧单低头,“他是谁?”
阿团一愣,幽密的林子里闪过几道惨白的冷光。
绪卿持着斩妖剑一步步逼近踉跄后退的余卓,缓缓抬起手臂。
“不……不要!”
绪卿瞳孔一缩,动作猛的一顿。
余卓趁机撒出一把黑烟,丢下一副凡人的皮囊跑了。
牧单在心里叹气。
跑了,有木要伤心了。
绪卿走到牧单身边,持剑的手因为骤然收回法术而被剑气反噬,手背上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天太黑了,阿团什么都看不清。
绪卿瞥了他一眼,转身朝山下走去。
阿团急忙跳下牧单的手掌,化出人型踉跄跟在绪卿身后。
他低头嗅了嗅,闻到一股温热的血腥味,血腥味中夹杂着淡淡的木香。
“大人……”阿团走的不快,摸黑跟在绪卿身后。
绪卿没回头,一步也未停下。
牧单兜了一怀的栗子,望了望清冷的月光。
有木要伤心了啊!
二妖一仙揣着余卓的匣子回到了苍灵山脚下的村落中。
看着云隙留下来的书信,牧单一时气结于胸。
“追过去?”
牧单随手抓了个东西躲在小院的柴火堆边,“他要我们在此的时候,不准乱动。”
云隙定然猜到他知晓他前往鬼界会跟过去,所以才没有使用神识海域传话,他在书信中再三要求牧单在这里等着,也正是这般意思吧。
牧单苦笑着蹲在地上,看着手中的东西,眼里掩不住的担忧,按照书信上所说,在这里等候两天。
他不愿他跟着,那他等候便是。
两天便是两天,一个时辰都不会多。
他们到了一会儿,阿团才从堆积的树林丛中爬了出来,扶着一边的木根喘了半天的气,他抬眼看看绪卿,张口想唤,那黑脸上仙却早已扭头去了别处。
阿团黯然用小爪拨了拨肚腹上的绒毛,他身上沾满了枯木碎屑,有些脏。
得知公子不在这里,阿团失落靠着井边坐下来,捂着肚子,咽了咽口水,“这是什么?”
牧单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团小布头,“是个小布窝吧,不知道做什么用。”
阿团点点头,腹中□□,伸爪揪了些野草叶茎果腹,那野草苦涩入喉,他不知怎么,看着绪卿的背影,心中有几分说不清的滋味。
焦急难耐的等候一天后,牧单一夜未睡,远山偏远的小村落传来隐隐犬吠声,过了会儿,清晨木柴门扉刚一响,一声颤巍巍的叹气,“吓~死~我~了~,狗~!”
屋门被猛的推开,云隙被拦腰抱了满怀。
“终于回来了。”牧单吻他额角,担心死他了。
云隙想了想,挺起来平坦的小腹,“这~里~也~要~”
牧单苦笑不得,顺着他的意思弯腰隔着外衫亲了亲云隙的肚子,心中一痒,顺口问道,“会动了吗?”
青瀛找了个台阶坐下来,看起来累的够呛,啧啧嘴,“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两个倒也能来一出了。”
云隙瞥一眼青瀛,抬头认真道,“过~些~时~候~才~会~动~”
青瀛笑嘻嘻道,“你这肚子要是真会动,我为你把渊源宫全种上你喜欢的花草!”
绪卿抱胸凉凉对云隙道,“你可以去挑选花种了。”
牧单茫然看了眼对话的二仙,脑中猛的闪过一道银光,这一闪而过的银光走的太快,他还未抓住,便匆匆消失了。
小院主人挺着肚子将众仙妖迎接屋中,下厨为他们做了几道农家小菜端出来。
等众仙妖就坐后,云隙才不紧不慢的讲起了他与青瀛此去鬼界的所见所闻。
鬼界可以进,但其他三界任何非鬼界鬼魄踏入鬼界一步便能被佛罗鬼知晓,所以云隙与青瀛直接打着仙界的名堂光明正大的去溜达了一圈。
世间凡光明正大之事必藏晦暗阴霾之面,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帜定然是见不到那些阴暗之面的。
先前牧单想借泥人之身暗中潜入鬼界,但不料中间又出了这么多波折,索性也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牧单问,“鬼界可有异常?”
青瀛仰头灌了一口微苦的大麦茶,“我们只见到了鬼后,听他说,佛罗鬼在第十殿炼狱中闭关修炼已有多日。”
“那鬼后向小隙求救又是怎么回事?”
青瀛摇头,“他说他并没有命令过黑魁向云隙求救。”
屋子里的几位仙妖一时陷入沉思中。
牧单抱着云隙,无意间低头,看见他手中的小窝窝,笑了笑,“哪个小孩的戏耍玩意儿,这么喜欢?”
云隙一愣,慢慢抿起唇。
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明天停更一天,临时去了外地啦,后天就回来啦,感谢~~
☆、不在乎孩子
牧单只觉得云隙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然后慢腾腾从他身上起了开来,他还没发现原因, 笑着说, “我看着像个沙包, 估计还没做好, 改日去集市上给你买个好的来玩可好?”
云隙嘴撅的高高的,怒瞪着牧单, 生平第一次晓得这人这般没有眼力劲, 他忧郁的想, 牧单大概不喜欢孩子?所以才看不出来吗。云隙心里翻腾起来, 若是牧单真的不喜欢,他该如何是好。
小院外传来隐隐狗子吠声和大婶哄小娃娃的声音。
青瀛问,“余卓跑了?”
独自趴在椅子角落的小刺猬抬起头,转眼化出人形,忐忑的望着众仙妖,看见绪卿完全没看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阿团垂下脑袋, 盯着自己的手指。
屋中气氛有些奇怪。
青瀛原本正磕着黄豆, 越磕越觉得难受, 眼风微微一扫,稀奇道,“你们今日不大对啊,不粘了?”
先前不是恨不得一个粘着一个吗,如今到各自分开的各自凉快了,怪不得他觉得周身空地小了很多,挤了很多,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听他这么说起,云隙才从三千烦恼中清醒过来,看向阿团。
阿团脸色有些苍白,唇上有些干裂,茫然的望着云隙,小小的喉结动了动。
另一边的绪卿放在桌下的手握了起来。
牧单拽了拽云隙的衣角,在神识中传过去话:让他们自己解决乖。
云隙噘着嘴继续瞪牧单,慢吞吞道,“我~要~去~青~西~海~”
牧单点头,抚平云隙的衣角,说,“我陪你去。”他看了眼其他仙,“如今余卓已经跑了,鬼界小隙与青瀛也去看过,不过是掩盖的风平浪静还是伪装,韩君逸的泥人不做出来,我们去多少次都没用。”
这就像皇帝出宫,招摇过市总能见到的是一派繁华似锦,暗中微服,却处处是百姓凄苦。
青瀛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他猥琐笑起来,“要不然各回各家吧!反正余卓的匣子你也拿到了,不管有什么用,那股阴邪的黑风暂时是不会出来滋扰闹事了,就算青西海下有动静,奎避若想打破封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倒不如我们各回各家,闭关修炼,等四界出事,再拿出看家本领大战一番,你们说如何?”
他觉得十分可行。
云隙垂着眸子想了想,不等牧单开口,便道,“好~”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阿团走出了屋子。
牧单看着他走出自己的视线,有些瞠目结舌。
阿团之事当真与他没有半分干系的!
“你不去追?”牧单把云隙对他的恼怒转移到一边的黑脸神仙上,忿忿不平道。
绪卿看着自己手臂上几道剑气留下的痕迹,沉默。
青瀛无声指指绪卿的脑袋,张牙舞爪的比划。
笨。
笨的这么大。
因为毫无头绪,又祸害横出,众仙众妖皆没了耐心,一时之间失了方向,只好按照青瀛所说走一步算一步。
未雨绸缪这种事,不太适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仙妖。
云隙带着阿团在苍灵山下的集市上用膳。
集市人不多,站在路边一眼就将几家铺子望尽了。
阿团要了一碗红油鸡丝面一根一根挑着面吃,手边放着的醋倒了大半碗。
云隙撑着腮帮子看了看自28 己碗里飘着几片绿叶的馄饨,油丝点缀着青白的小葱花,薄皮肉馅的馄饨很是诱人。
他用勺子搅了搅,又搅了搅。
卖馄饨的婆婆偷偷给老头指了指那边坐着的好看的公子。
老头拿着勺子又给云隙添了半碗骨汤,“老头这手艺可是不合公子的胃口?”
云隙看着满满一碗鲜美汤汁,看见不远处婆婆略带失望的目光,指了指已经吃了大半碗的阿团,“好~吃~的~”
“那公子这是……”
云隙勾唇,“好~吃~的~舍~不~得~吃~”
老头哈哈大笑起来,转身将锅中熟了的馄饨又盛出来半碗给云隙递过去,“不要钱,公子放开的吃。”
云隙,“……”
阿团将一碗酸辣面吃的只剩下汤汤水水,一双黑眼珠直勾勾的瞧着云隙。
云隙将面前大碗馄饨推过去,自己开始搅那小半碗。
搅一搅,又搅一搅。
“很饿?”
阿团吞咽的动作一顿,闷闷点头。
从他跟着余卓离开之后就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了,昨日寻了些野草茎啃了啃,却完全填不饱肚子。
云隙若有所思,也对,有喜了总要多吃一些的。
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瞅了瞅眼前的葱花骨汤,勉强喝了一口。
满嘴鲜美的味道,但他完全咽不下去,只能扬起脖子,让汤汁流入喉咙。
阿团见他吃的这么勉强,默默心疼起他家公子来。
不能吃,当真很可怜。
阿团边吃边将自己那一日的所见告诉云隙,反正……除了公子,也没人会关心他为何离开。
他是在道观中见到余卓的,当时他正趴在屋门栏边等着那位黑脸上仙给他做糖醋鱼头,偶然一瞥,见到道观一处侧院入口闪过一抹黑影。
他闲着没事,沿着院墙边溜达到侧院边打算去扒拉一些泥土做只小刺猬,刚走到院中,便听到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很低,却让阿团浑身一震,全身的小刺都竖了起来。
“他~们~说~了~什~么~?”
阿团摇头,“没听清,应当是匆忙说了几句便分开了的。”
余卓先前从精钢牢中逃了出来,阿团虽不大明白公子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但也能分清好歹,知晓余卓并非什么好人,便暗中跟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是只刺猬不容易被发现,却不料刚跟余卓走出道观外的魏枞林外,那人忽然转身,一只布兜从天将他罩了起来。
阿团这才知晓自己早就被发现了。
阿团怕自己遗漏什么,仔仔细细将他见到的全部说给云隙听,连他害的黑脸上仙受了伤也尽数讲给云隙听。
说及绪卿上仙受伤时,阿团喉咙发涩,上仙定然是讨厌他了,是他害的他受伤了。
云隙见阿团吃着馄饨的动作慢了下来,伸手揉了揉阿团的小脑袋,问,“那个黑影看清楚什么模样了吗?”
就是阿团打算跑走时,出现在余卓面前的黑影。
阿团摇头,“没看得很清楚。”
云隙捏个诀,在阿团眼前轻轻一扫,将千面王佛罗鬼的模样送进他的眼中,“是~他~吗~?”
“好像……不太像。”阿团打个嗝,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溜溜的小肚子。
云隙抬起来凑过去也看了看,关心道,“什~么~时~候~生~?”
阿团睁大眼睛,结结巴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云隙似笑非笑的瞧着阿团,拍了拍他细瘦的肩膀,说,“别~害~羞~”
这种事嘛,要通彻的好。
虽然阿团是雄的小刺猬,但总归抵不过身旁有株送子神木。
云隙见阿团呆愣住,正打算宽慰调笑几句,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颤巍巍的吆喝。
“哎哟你这赖狗子,敢抢老夫的饼吃,老夫这么多年可没被人吃过这么多的饼,老夫的饼哦~~~”
云隙探出脑袋,见单儿还是皇帝的时候,朝中那位爱吃大芝麻香酥脆饼饼的左丞相正如同黄花闺女般捂着胸口与一只黄毛大狗子讲道理。
“小隙……”牧单追了过来叫住云隙,扭头看见一身布衣的左丞相,便将人连饼劝到了桌边。
听说左丞相早已经辞官,牧单心中几分感慨,要了两大碗馄饨与他边吃边聊。
见过大世面的左丞相听闻牧单的身世也跟着与他一同感慨,原先的祁沅国是牧家的天下,但对于他这种三代老臣而言如今总是缺了些情分,幸好当今的皇帝还算明君,年纪不大,但贵在勤勉,在牧单入土……呸,涅槃又重生后没让国家毁在自己手中。
左丞相将怀里的大饼掰碎泡在碗中,看着牧单犹豫,神情沉重。
“夫子但讲无妨。”牧单改了称呼。
左丞相点头,搅着馄饨,沉吟道,“能帮老夫将醋端过来吗?”
牧单,“……”
牧单松了口气,这是他恢复妖神身份后第一次在曾经为凡人时的亲朋故友面前说起此事,一方面是怕吓着了他,另一方面……之于妖神而言,过去上万年的生命对他而言不能忘却,如今身为牧单活着的二十七年来也无法抹去。
他怕丞相以为皇爷爷父皇王叔的劫是他带来的,从此怨了他,又怕牧单再也不会被承认是祁沅国牧家的子孙。
他心里苦笑,先前当钦封时到没几分感觉,如今尝过了亲情的滋味,便有些舍不得了。
牧单握住云隙的手,如今他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云隙看着他笑。
阿团羡慕的静静望着他俩。
左丞相吃完了一大碗馄饨,又要了小碗甜豆浆喝着,听牧单大致说完了四界之中遇到的事,唏嘘之余替他们想了想办法。
若未雨绸缪没有方向,倒不如引蛇出洞,早日解决的好。
既然他们怀疑奎避与千面王佛罗鬼有所勾结,欲借逆修罗日做出什么扰乱四界的事,那不如先将他们铺的路一一毁坏,让他们犯难,主动攻击他们。
牧单听他说完眼睛一亮,引蛇出洞这一招他倒是忘了。
此时正好是午后,街上的人多了,他们便寻了一处僻静的茶棚坐着聊天。
云隙皱了皱眉,主动出击定然是不行的,他都听生了好几个大胖小子的婆婆说了,有喜前三个月最为重要,万分都不得耽搁的。
这头三个月的胎儿没养好,将来孩子要吃大亏的。
“我~有~喜~了~”
丞相噗嗤一口茶水喷的老远。
“现~在~不~能~故~意~放~奎~避~出~来~”
若真的按照牧单的意思,引蛇出洞,将青西海的封印制造漏洞让奎避提前出现,虽能避开百日之后的逆修罗日,但免不了与奎避一场大战。
他虽不怕死,可终究现在也是有喜的蜗,不能在如同从前这般胡闹了。
牧单搂着他的腰苦笑道,“别闹乖,到了逆修罗日,鬼界阴气盛行,到时奎避再出现,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住了。”
云隙眉头猛地一拧,“我~没~闹~”
他心里委屈起来,自从知道他有喜后,不管单儿再没有他想象中的欢喜,却也没曾想多会是这么不在意。
云隙是不大喜欢小蜗牛的,总觉得黏黏糊糊很是烦,可他一想到会有和他与单儿相似的小蜗牛,或者是孩子陪他在身边,就算再烦也变成欢喜了。
他晓得他担忧四界安定,却不晓得他这般不在乎自己与他腹中的孩子。
云隙猛地站了起来,冷声说,“我~不~同~意~你~的~计~划~”
牧单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到边上,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听话好吗,小隙这次听我的好吗?”
如果占了钦封身体的奎避注定要死在云隙手中,那趁逆修罗日还未到,四界鬼气瘴泽都未盛行,他还能助云隙杀了奎避,护云隙周全。
一旦千面王佛罗鬼与奎避勾结,在逆修罗日冲破封印,四界被第十殿中的游魂怨鬼侵占,难保会发生什么事,而牧单的法术不如从前,对还未发生的事毫无把握,才会着急想要查清楚此事,生怕让云隙受了一丝一毫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