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隙,你在哪里!”
整个殿中都不见云隙的踪迹,昨夜明明还乖顺躺在他怀中的小妖突然消失了,陌生的异样在牧单胸膛涌起,云隙生气了?气他不该吻他了吗,还是……牧单摸到脸上狰狞的伤疤,还是他也怕了自己,所以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牧单喉咙发涩,艰难的闭上眼,取来面具重新戴上,走出殿外,“派人去寻云公子的下落,一丝一毫的迹象都不要放过。”
侍卫欲言又止的望着披头散发的主子,牧单凝眉,催促道,“还不快去!”
侍卫连连点头,冲进雨幕之中,未跑两步又踩着雨水跑了回来,咽了咽口水,说,“陛下,属下知晓云公子是蜗牛妖,这……”
牧单紧盯他,侍卫颤巍巍伸手指了指皇帝的脑袋,连忙低头道,“陛下要不要看看陛下的——”
牧单瞪大眼睛,冲进殿内,喘着气站在铜镜前,瞧见里面的人时顿时露出了笑容。
云隙晕乎乎探出根触角道,“单~儿~呐~,你~跑~太~快~了~”
牧单脑袋上顶着铜钱大小的白玉小蜗牛,像一朵洁白绽放的大花骨朵晃晃悠悠紧抓着他的发丝跟随着他来回奔跑。
云隙动了动腹足,将牧单的一束墨发抓的更紧些,从他头上无意识分泌出湿哒哒的粘液,他趴在粘液中眼花缭乱的晕起来,不明白牧单刚刚在屋中那一阵翻箱倒柜的奔来跑去是做什么,只晓得自己醒过来后就这么晕乎乎了。
牧单噗的笑了出来,望着铜镜中顶着大花骨朵的自己,紧张麻疼的胸腔忽的好像大病痊愈,只余下酸酸麻麻的余味让他哭笑不得,欢欣雀跃。
他的小蜗牛没有走,没有生他的气,也没有害怕他。
他脸色有些发白,伸手遮住手腕上出现的一片赤红,笑着望着铜镜中的云隙,“抱歉,我不知道你睡在这里。饿了吗,下来吃些东西?”
云隙颤着触角晕三迷四的晃了晃背壳,腹足顺着抓住的那一缕发丝滑到了牧单额头上,然后慢吞吞沿着黑色冰凉的面具费劲的爬了下来。
牧单先前是想帮他的,但见云隙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心中不知怎么一动,就不想上手了,一边痛斥自己变态,一边享受着云隙为他留下的印子,等着云隙慢悠悠爬入他的手中。
远处红枫沐浴在冰凉的秋雨之中,天地一片凄净的红霜,朦胧的景致带着钻心的凉意渗入人的四肢百骸,牧单低头笑了笑,看喜气洋洋趴在小碟中吃菩叶青叶片的小东西,“喜欢这里吗?”
云隙悠悠竖起一根触角四下瞧了瞧,他们此时正坐在行宫的一处高阁中,沥水的飞檐垂着晶莹的雨幕挂在眼前,朝远处望去,满眼静谧的橘红色,“喜~欢~”
“喜欢的话我们多待上几日吧,朝中的事暂且交给左丞相去处理,我偷闲陪你几日。”牧单吃了点素粥,发觉掩在袖中的手腕疼的厉害,从骨子里沁出的灼热烧着他的血肉,让他恨不得钻进寒冬库下待上几日。
可他不敢,牧单发觉烧自身体的冥火遇水会更加疯狂,一寸一寸的火舌从他的身体里蹿出,让他再疼都不敢碰上一点水。
这就像迷失在大海的船员,蔚蓝的水就在眼前却不敢饮上一口,这些水不是救命之物,而是将成为蚕食船员的毒物,终究将把他湮灭。
牧单不知道自己还能撑下去多久,他侧头望着白瓷小碟中的小蜗牛,眼中落了极大的眷恋和不舍。
“唔~~”云隙用软软的小嘴嚼着叶片,想了想道,“吃~完~就~回~去~”
“不想待在这里?”
云隙抖了抖小背壳上凝结的小露水,温吞道,“喜~欢~,但~要~帮~你~破~解~阵~法~”
牧单心头发涩,用手指蹭了蹭云隙冰凉的小壳,“好。”
怎么忍心拒绝他,牧单从未如此难过,望着这只小东西为自己忙来忙去,他不敢想象,若云隙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骗他的,会不会生气,是不是再也不想见他了。
牧单垂眼为云隙涂着菩叶青的蓝田蜜,若他真的不想见他了,也是一件好事吧。
雨停后没多久,一人一妖便回到了王宫中,云隙趁牧单召见大臣,自己去寻了青瀛。
他刚推开门,就听见青瀛低声说着什么,往屏风中一瞧,青瀛的床上放着七八只软枕,怀里也抱了一只,眯着眼将脸贴在软枕上的仙女图上猥琐的说着话。
云隙冷眼瞧他,青瀛睁开眼,被吓了一跳,连忙扔了软枕坐了起来,“云隙,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云隙从袖子中摸出一团绸布包着的阿团,他懒洋洋用手撑着脸颊趴在桌上,望着呼呼大睡的阿团。
“你将他偷出来不怕绪卿打死你吗!”
云隙抬了抬眼皮,“他~去~寻~平~桑~了~。”
屋中被燃起了一缕熏香,青瀛因云隙的话一窒,“欠下这两仙的情,你觉得值得吗?”
“嗯~~~”云隙并起两指抚摸阿团柔软的小肚子,“值~得~。”
“你就这么舍不得牧单?”青瀛倒了三杯热茶递过去。
云隙捧着茶水,望着茶盅上袅袅升起的烟雾,“单~儿~没~做~错~什~么~,是~我~对~不~起~他~”
青瀛追问,“若他原谅你了,你会离开他吗?”
阿团叽叽两声醒了过来,趴在茶杯边喝茶,云隙扶着茶杯喂他喝水,想起昨夜炽热柔软的吻,脸上不由得浮上两坨红晕,热乎乎的,“我~不~知~道~”
先前他还能说走就走,做一只潇洒的蜗,现在嘛,云隙卷着舌尖抵着牙齿,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会选择走还是留,若是走了的话,云隙啜着热茶,单儿会难过的吧,他不想他难过的。
青瀛心中深深叹了一气,在脑中纠结思虑起来,将认识的仙子仙娥小妖大妖都拎出来在眼前过了一遍,开始为云隙寻一寻有哪位仙妖可会炼制忘情水忘情丹药。
云隙在青瀛房中坐了半日,等天色渐晚时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他先是在心中为自己做了些心理防护,让自己亲眼见到那仙时能忍她一阵,他这一番心理防护做了好一会儿,就听屋门被轰的推了开来,清脆的笑声顿时盈满房间。
“云隙小蜗牛真的是你我太想你了知道你要寻我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坐在云隙对面的姑娘模样小家碧玉,脸蛋圆圆的,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般灵动。
云隙,“……”
云隙,“你~说~啥~”
平桑激动的拉住云隙的手,“没有想到有一日我也能帮到你的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还采了把你最喜欢的桑夏菊给你带来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慢啊哈哈哈好可爱啊!!!”
云隙郁闷的撅嘴,瞥眼看着一路被吵的耳朵发痒的绪卿正和阿团小声说话,让他离平桑远点,千万不要被他——平桑风风火火冲过去抱住阿团开心道,“你就是阿团啊我听木头说了你也好可爱肚子好圆啊哎呀你的刺扎的我有点疼哈哈哈不过我喜欢!!!”
阿团跟云隙待的时间长了,说话做事也慢吞吞很悠闲,如今乍一见这般如风如电的女仙,被她那一连串清脆的字音打的半天回不过神来,等他刚从那句‘你就是阿团’反应过来,平桑一大段话早已经说完了,现在正和绪卿叽叽喳喳不知道有说些什么。
坐在桌边半晌插不上话的云隙按了按额角,高声叫了句,“平~桑~”
平桑欢喜跳到他面前,笑眯眯瞧着他,“云隙你叫我的名字时好好听刚见到你们我有些激动哈哈哈你不会介意吧?!”
云隙噎了噎,好大一会儿,才慢悠悠道,“我~介~意~”他说完这句话去寻平桑,
作者有话要说: 却发现屋中早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袅袅直上的烟雾和隐隐传入屋内清脆的欢声笑语。
云隙又按了按额角,这~就~是~他~不~喜~欢~平~桑~的~主~要~原~因~!
☆、和妖神熟吗
皇宫中一时之间妖仙聚集让牧单颇有几分无奈, 左丞相倒是乐观,笑呵呵的揣着大饼去拜访青瀛等几位上仙, 估摸着是想沾点仙气回去造福子孙。
牧单瞧着怏怏不乐的云隙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角,云隙郁闷抬头,牧单将吻落在他唇上, 温声道, “不开心就不见她了。”
云隙撅嘴, 委屈道, “她~说~话~太~快~”
他每次听她说话都费了老大蜗牛劲, 常常他说完他的话,平桑就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云隙很担心她根本就没听完他的话啊。
深秋的暖阳金黄璀璨映入大殿内, 一方半露的漆红木台子上云隙托着腮帮子捏着狼嚎笔慢悠悠写着他要告诉平桑的话,竭尽全力来避免与平桑交谈。
牧单看了一会儿, 问, “她若找到霖泉水需要多久?”
云隙眯着眼晒着暖阳, “到~极~北~之~地~,二~十~日~来~回~”
“嗯。”牧单捏起一块涂了蜜的白瓜皮喂进云隙口中,见他慢吞吞嚼着,眉眼之间都散发着温润自在的神态,牧单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将此时此刻眼前这小妖的模样记在心底,他日若进了修罗道轮回,也定然能取出来看上两三眼的,不负这一刻的韶华光阴。
云隙写好了一张,悠悠的正晾干宣纸,抬眼望见牧单正温柔的瞧着自己,他慢慢撅起嘴,脸上一坨坨红了起来,傲娇的甩了甩头,留给牧单一双春波流转的眸子。
“陛下,人带来了。”于述身后跟这着十三四岁的少年,面容清秀,头戴蓝翎羽巾,穿的干净朴素,朝他们恭敬的一拜。
牧单朝他挥手,“明生过来。”
明生有些畏惧传说中的鬼刹帝,忐忑几下慢慢走到了牧单面前,声音微颤道,“明生拜见陛下。”
牧单让他抬起头来,笑着低声问云隙可否喜欢他,这是宗学中学习最好的儒生,性格温和明理,身世也干净,举家尽是德行兼备学富五车的文人学士。
云隙望着少年干净的五官,这副模子和小时候的牧单有两分相似,他曾想过若单儿没有遇上冤魂釜,待长大成人之后也是这般文质彬彬的吧。
虽然有几分像单儿,云隙却不知自己为何不大喜欢这少年,更是对皇帝的引荐感到莫名,牧单笑着拍拍他的手,“莫要担心,只是想让你认识认识。”
云隙点点头,牧单让于述又将人带了下去,“不喜欢他?”
云隙凝眉问,“为~何~要~喜~欢~他~?”
牧单笑了笑,摇头,“没什么,怕你待着这里无聊,带个孩子来见见你。不喜欢他喜欢我好吗?”
云隙嗔怒的瞧他一眼,哼哼两声又开始写自己要送给平桑的话。
一派热闹的千罪宫传出百灵鸟般的欢声笑语,隔着三丈巍峨宫墙就能听得清清楚楚,云隙脸微微有点黑,牧单给他理了理肩上的黑发,“不想进去在这里等我。”
云隙捧着个胖口小壶吃着里面的酸果花蜜,含着勺子沉思着自己要不要进去,他在心中刚做了进与不进两般比较,眼前倏的一花,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平桑一阵鸟叫似的叽喳。
“云隙你来找我了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我好伤心咦你吃的是什么我能尝尝吗?”
牧单惊讶的瞧着这姑娘,拉着云隙退后两步,一口气说的这么长当真不会累吗。
平桑摇头,表示自己的肺很大的,她接住云隙闷声不响递过来的宣纸看起来,几张宣纸细密写满了字,平桑两三眼看过就已经全部阅完了,速度快的云隙一口酸果蜜浆都还没咽下去。
“你想让我帮你寻找霖泉水吗这可不大好寻找不过云隙有求于我我定然会义不容辞啦哈哈哈哈不过你想我什么时候去的呀?”
云隙抿着唇,捏了个决,空中平白浮出一张白底黑字,写的是——立刻就去!!!四个大字。
“咦云隙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生病啦你别急等你病好我就去啦!”平桑细看云隙几眼,想找出他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她这细看和别人细看不一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珠滴溜溜转来转去,云隙别过头拒绝和她对视。
真~是~看~上~一~眼~也~嫌~快~呐~
他们正交谈之际牧单让于述送上来适合众位仙子小妖的各种吃食,青瀛磕着五色稻谷在心里辗转该寻些什么借口来拖延时间。
绪卿带着阿团走了进来,望见自己面前的一盆肥沃的黑土若有所思,看那张黑脸像是甚是满意,阿团睁着黑豆小眼瞧着自己的水果拼盘和糖醋大鱼头直咽口水,而云隙的面前果不其然是几盘馥郁花香的糖浆花瓣和花糕蜜枣等等。
每两三种菜色都恰好对应每个仙妖的胃口,不抢也不闹吃个饭甚是和谐。
但和谐的大部队中也偶有不大和谐的调子,比如平桑就十分郁闷,左右看了几眼,问,“为什么不给我吃虫子青瀛也偶尔吃虫子的呀阿团从前也应该吃的而且有的凡人吃的虫子各种各样还有我听说有的蜗牛也会吃一点点虫子的我们里面只有木头不吃虫子但为什么大家都不吃?”
想到那来回爬动的虫子,青瀛咳了两声,“我改吃素了。”
阿团举起小爪认真道,“糖醋鱼头更好吃。”
云隙懒洋洋抬抬眼皮,慢悠悠道,“本~蜗~不~是~有~的~蜗~”
有的蜗牛吃虫子不代表他就吃的!
牧单跟着顺着云隙的腔调道,“本人不是有的人”
有的人吃各种各样的虫子不代表他就吃的。
平桑瞧着这轮了一圈借口,眼巴巴将目光落在绪卿身上,“那你——”绪卿迅速接话,“谁把虫子端上来本仙跟谁势不两立!”
平桑嘤的一声趴在桌子上,“你们好适合坐在一起吃饭我好可怜来帮忙就只能吃素的了嘤嘤嘤。”她一边哭一边瞧着牧单,用幽怨的目光控诉主人的忽视。
牧单笑了笑,让于述端上来了一盘酸辣爆炒螺子,还配着一只尖尖的小勺,“孤听说平桑姑娘也是吃螺子的,姑娘且尝一尝看是否合你的口味。”
螺子总比长虫好得多,最起码好看,还不会影响其他仙人妖的胃口。
云隙抿唇笑起来,这个人,当真很好的。
螺子长在潮湿的青苔泥土中平常不好寻找,平桑也只能偶尔吃一些,瞧见这么一大盘美食顿时所有的幽怨都烟消云散,“谢谢皇帝陛下你真的好好哦怪不得云隙喜欢你哈哈哈哈我也喜欢!”
牧单听她说完扭头去看云隙,云隙自顾自的吃着花瓣没有一丝反应,他心中无奈,帮云隙涂起蜜来。
青瀛嘎嘣嘎嘣咬着黄豆,看向云隙,“寻找霖泉水此事急不得,平桑虽能找到此水,但盲目寻找终究会耽误时间,倒不如我等先行作阵大致算出霖泉水此时在什么地方,然后再做寻找定能一举找到。”
他说完去看云隙,云隙吃花瓣的动作慢了下来,脸倒是一点点红了起来,扭头瞪着平桑傲娇的嘟囔一句,谁~喜~欢~他~呀~别~胡~说~
平桑噗的一声咯咯笑出来,“你怎么才反应——嘎嘣好硬!”
青瀛收回手,“吃你的螺子。”他继续对云隙说,眼睛却看着牧单,这皇帝两天没见明显消瘦了些,不知道云隙这小蜗牛能不能察觉出来什么,“云隙,我的意见你觉得呢,让平桑直接去找的话她性子急,定是要走些许弯路的。”
云隙舔着梨木小勺上的蓝田蜜,不大情愿,却又觉得青瀛说的有道理,侧头望了望牧单,低声道,“好~,几~日~去~?”
青瀛略微沉思,看了眼牧单,迟疑道,“三日……之后。”他看到牧单微微向他点头,心底呼出了一口气,又觉得有几分窒塞,若是皇帝要三日的话,那说明……他清明台上深叹两声,收起感慨继续磕他的黄豆。
晌午的暖阳照在背后让人觉得身上热乎乎的很舒服,对牧单而言却难受多了,他垂眸为云隙涂蜜,看着他慢悠悠的吃,脸上挂着笑容,他欲说什么,却感觉到一股炽热的火舌好像烧到了他的心口,让他顿时感到血液沸腾,胸腔之中一颗心脏激烈疯狂的跳动起来,让他窒息,艰难的喘气。
“单~儿~?”云隙含着小勺子歪着头,见牧单脸色越来越不好,微微皱起眉探过手去。
牧单倏地站了起来,勉强笑了下,摸摸云隙的脑袋,“没事,我没事,忽然想起朝中有些事还未处理,我先去处理,等你吃完我让于述来接你,不着急。”说完不等云隙反应便带着于述匆匆离开了。
云隙望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放下小勺子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刚走两步就被青瀛又拽了回来,“不推算霖泉水的下落了?皇帝应当没事,你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