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云隙周身下了符咒,让他安生休息,扬手取一片青竹叶化成莺鸟催它飞入天空为自己传信,然后自己守在云隙身边等候,顺便辗转思虑灵台上的混乱到底是个劳什子。
不到半个时辰后,天空传来戴胜鸟轻快的啼叫声,一两片彩羽晃晃悠悠落在雪面上。
平桑与绪卿踩着雪走了过来。
“云隙呢他有没有事伤好了吗我好担心他让我看看他。”平桑换了素色的小袄满眼焦急。
青瀛放下屏障露出里面昏沉睡着的云隙。
阿团啃了口绪卿的手指化成人形扑到云隙跟前,轻声呜呜,他家公子怎么了,怎会落到这般地步。
青竹林中白雪静谧。
平桑与阿团坐在云隙身前听着二位上仙交谈,看着他们用咒决在皑皑雪幕中画下巨大的符阵,之后近一个时辰内二仙都不知在做些什么。
直到日上柳稍,青瀛蹲在符咒中央若有所思的抓了一把碎雪沫,听见平桑问他推算结果如何,他扔了雪团走过来,复杂的看了眼云隙,拍掉身上的碎雪道,“是我失算了,平桑你说的没错,冤魂釜确实无法生在人的身上。”
当年云隙与千面王佛罗鬼大战闯下祸端后,修补因吸纳了数千万无生门可入的怨鬼冤鬼后裂开的冤魂釜时,正是他为云隙推的一卦,告知他那一缕青烟携带着冤魂釜的碎片怕是藏在了凡人的肉身之中,让云隙在浮生世中寻找被青烟和冤魂釜钻了身子的凡人。
正是刚开始这条路错了,才导致云隙在后来寻到牧单时也只当是肉体凡胎中藏了冤魂釜,一心一意想着取出冤魂釜碎片,还这凡人皇帝的安稳日子。
青瀛看着平桑道,“是我错了,我们都错了,也许你才是对的。”
平桑疑惑。
青瀛叹口气转身望着被大雪覆盖的青竹林,“兴许,牧单本就不是凡人,而是——云隙?”
云隙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脸色刷白,僵硬的盯着青瀛,艰涩道,“他……”
青瀛长叹点头,“冤魂釜能生出离魂的三魄,三魄可伪装成凡人遮掩身上的精气,当年的那缕青烟携带冤魂釜碎片逃走,怕是就是为了让冤魂釜为其酿生三魄,而你手中的墨海玉珠恰好可以安离魂,这一出加一出的凑巧,极有可能就是为了……”
他顿了顿,“为了四界之中谁的重生。”
他说罢,青竹林中半晌寂静,唯有轻风扬起纷纷碎雪在竹林中簌簌作响。
云隙听见自己问,“谁?”
青瀛轻轻说,“你心里知晓。”
云隙闭上眼,唇角露出惨笑,心中刹那间卷起狂风大浪,似哀似泣呼啸着六千多年的日日夜夜,让他的心一点点沉入冰雪覆盖之中,悄然再无生息。
半年后。
斑斓日光从幽绿的竹林中倾斜,点点破碎的光影落上伏在竹林子青石台上小憩的青年的袍子上。
一截稚嫩的嫩笋沿着他的袍子向上爬,直到爬进云隙的手心。
云隙睁开眼,望着那截鲜嫩的竹笋。
疯癫的竹子精换了干净的衣衫,剃了头发,刮了胡须,像极了缘非寺中吃斋念佛的白净小和尚。
竹子精说,“你怎么还在睡?今日集市热闹极了,不出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你喜欢的糖酿浆果哦!”
云隙垂眼看着手中半张墨色面具,修长的指尖细细抚过,如一滩静水的眸子中藏着浓浓的眷恋和寂寞。
竹子精见他不搭理他,默默有些怀念起初见时那个无法无天傲娇的小蜗牛,他继续道,“半年都没吃过东西了,此时百花盛开,你就不馋吗?”
云隙瞥他一眼,站起来抚平青衫衣角,捏着墨色面具朝竹林深处走,竹子精连忙叫住他,“喂,你这个小蜗牛,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今天打坐修炼发现竹林子中有些异常,不知是什么精怪逃进了我的林子里,我是出家妖不杀生,他若是占了你的地界,扰了你的清净,你可要念在我的好心提醒下将他带的远远的再杀掉哦!”
竹子精这一通话说完幽绿的林子中早已经不见了云隙的身影,他托着下巴蹲在地上扒拉着嫩竹笋,嘟囔起来。
这小蜗牛说话的时候气死竹,不说话的时候也气死竹,若不是他看在他为自己身上的佛心禅语渡了金的份上,才不理他呢。
夏风幽幽抚过幽绿的竹林,荡出一层一层郁色林海。
竹林子的深处有一池碧绿的潭子,潭子被绿竹环绕,顶上出现一池碧蓝的远山天幕。
云隙刚走进竹林中时就感到一股威严沉静的修为之气四溢,让生机勃勃的竹林更是舒张枝桠朝天空舞爪。
他顿了顿,低头望着手中的面具,宽大的青袍随风漂浮,吹起衣袂滚滚,墨发飞舞。
他沐在这抹清风中,听见由远及近走来的脚步。
脚步声沉稳有力,不急不缓。
“小隙。”
云隙身体僵硬,藏在袍中的手缓缓握了起来,指腕泛着青白。
他抬头,看见多年前那位高大威仪俊美的神子朝他走了过来,将他带入怀中紧紧抱着,恍然之中让他有几分怔忪和茫然。
“小隙我——!”
云隙的手从他的胸前松了开来,退出他的怀抱,清透的眸子含着极冷的冰渣,他平静的看着那位神子胸前的飞霜匕|首,看着他汩汩流出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袍子,在衣摆绽开大片大片刺目的血色碧莲,像极了多年前他站在妖神府上观赏的那一池被夕阳染红的莲花池。
云隙哑声说,“钦封,我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主角是牧单,牧单,牧单!只是给主角加了个大号,从天而降了上万年的修为法术,增加了寿命,穿了个马甲,开了个金手指,怎么就不认识了呢~~~~嘤嘤嘤
☆、贴心的媳妇
幽绿的竹林子中荡出层层林浪, 若隐若现的哭声从沙沙竹叶中倾斜。
过了一会儿,那抹哭声提高了调子, 颤巍巍道,“钦封?这次你真的杀了钦封!”
云隙握紧半张墨色面具眼睛酸涩,喉咙收紧, 说完那句话后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钦封闷声低咳, 攥住云隙的手臂将他翻转过来, 对上那一双含着痛色的眸子, “小隙, 听我讲好不好?”
云隙挣开他的手,定定凝视那张俊美的脸庞, 心里慢慢冷了, 他不是他的单儿了,不是了。
“我咳咳咳咳”, 钦封感觉到胸口闷涩收紧, 疼的他喘不上气, 此时他刚化而为妖,法术还未全部恢复,神志也算不上清明,只晓得一有了灵识便赶来见他念了许久的小妖,却不料话还没说上几句,便被心上妖毫不留情的捅了一刀。
鲜血在钦封的脚下化成一小滩血渍,湿透了叠落层层竹叶子,一旁的竹子精眼见传说中的妖神就要轰然倒塌,连忙小跑过来扶住钦封的手臂。
“唉唉,大家都是妖,就不要自相残杀了嘛。”
云隙冷淡的站在五步之遥望着钦封。
钦封拧眉咳出一口鲜血,费力的勾起唇,“我骗了你,你要打要杀我都接受,但是小隙,别再离开我了。”
听他说完这句话,云隙的心拧的更疼,他想问钦封他觉得他骗了什么,是要解释青西海下封印的是谁,还是要告诉他牧单是谁,可不管是谁,他都不想再听了。
钦封望着云隙苍白清瘦的脸颊,明明受伤的是他,云隙却好像比他更疼更痛苦,单薄的身子裹在偌大的袍子里几欲被风吹倒。
就在钦封还未开口时,云隙便真的如他所想,眼睛微微一闭,软软的朝身后倒去。
原本虚弱的钦封利索的推开竹子精,一把扑上去抱住云隙,手掌刚抚上他的腰,只觉得手心一凉,他下意识朝后面退了几步,站稳身子后只看到一枚透色的小玉壳静静的窝在掌中。
竹子精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指了指他胸前的伤口,“这个一直流着真的没关系吗?”
虽然你是妖神,但莫非血不要钱?
钦封皱眉抚了抚胸口,原本汩汩而流的血口痊愈了,飞霜匕|首闷声落在草垛中,惊出里面藏着的两只小爬虫。
竹子精摸摸光溜溜的脑袋,“这……您这刚刚是……”他寻了个比较好的托词,“忘了怎么使用法术吧?”
先前还好似不会法术奄奄一息了呢。
钦封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手掌拂过小玉壳,臂弯中多出了位清俊的公子,正紧闭双眸昏睡着。
“劳驾让让。”钦封道,抱着云隙朝幽谭对面忽然出现的一座精美绿竹小阁楼走去。
竹子精惊讶的朝他背影望去,刚开始他还为钦封受伤虚弱心软了三分,又在云隙昏倒后被钦封的无耻给震了一震,直到见到他能轻易破解云隙的咒决,在他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将小妖化成人形,他叹了叹,这可是云隙呐,心眼小,气性大,仗着法术高强任性的云隙啊,就这么被轻松的将坚硬的小玉壳变成了柔软的美人。
竹子精将钦封赞美了一番,不愧是妖神法术果然厉害哈哈哈哈。
钦封将云隙放在小塌上,望着他落寞憔悴的睡颜,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用唇角轻轻擦过那张薄唇,取过被子为云隙掩住。
他想拿掉云隙手中的面具,却发现小蜗牛攥的紧紧的,他想夺下都不成,钦封叹气,将目光深深落在小妖的身上。
青天白日渊源宫内,青瀛磕着葵花籽朝一旁正在往花圃中栽着拇指高的小树苗的阿团道,“小刺猬,你在天上住的这段时间可还满意?”
阿团笨拙的用两只后爪往小坑里扒拉黑土,“嗯。”
“那你修个仙呗,顺便再劝劝你家公子让他也想开些,莫要信了凡人的花言巧语,还是得道升仙来的好。”青瀛剥了个白嫩的瓜子仁塞进阿团小爪中。
阿团小口啃着瓜子,担忧道,“公子会变回从前的样子吗?”
青瀛摇头,又递给阿团一把椒咸的瓜子仁。
阿团伸着小爪刚摸过去,就听见不远处低沉的轻喝。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莫要吃生人给的东西。”绪卿扔给青瀛一只青竹叶化成的小鸟,转身坐在花圃边将阿团抱进怀里,持着一方帕子为他擦洗小爪。
阿团小心翼翼看了看绪卿和无语的青瀛,小声说,“青瀛上仙不是生人。”
大家都认识的。
青瀛环胸听着青竹小鸟带上天的消息,得意的朝绪卿露出洁白的牙齿。
绪卿顿了顿,替阿团又擦了擦嘴巴,“以后莫要吃青瀛给的东西,这样听懂了吗?”
“喂——”被嫌弃的青瀛出声,掐起腰来打算争辩一番时听到了竹叶小鸟带来的消息,连忙放下掐腰的手,匆匆找来小仙童看好渊源宫,对绪卿道,“出来了,云隙遇见那妖了!”
云隙遇见的那妖正站在祁沅国陵宫之中,望着那一排肃穆的牌位怔忪。
陵宫内悄静无人,唯有白色蜡烛静静燃烧,烛光窜动。
他负手凝视最后一只牌位,漆墨的龛前摆了一株染着残霜的墨色悲鸣花,他眼中微微一动。
“钦封。”云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云隙望着他的背影,握紧手中的半张面具,唇瓣颤抖,眼中染着雾气喃喃道,“钦封,你告诉我怎么能让单儿回来好不好……”
他看起来像快哭了,声音沙哑,“我把欠你的修为还给你,你要什么我都为你寻来……”他拽住钦封的衣摆,“我求你,你把单儿还给我吧……”
陵宫中的烛火染着淡淡青烟,一丝一缕的晚风钻了进来带着文白山青竹的苦涩弥漫在屋中。
钦封低头看着云隙,抬手抚摸着他后脑,指尖缠上他的发丝,听在他自己怀里哭出来的小蜗牛,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盼了几千年,盼他能在这只小蜗牛的心中留下一毫之地,他等了他几千年,等他能心甘情愿的念上一遍他的名字。
可他从未想到有一日能见到云隙这般恳求,在他的怀中流泪喃喃。
钦封眸色发暗,心疼的无法呼吸,他见过的云隙是偷吃了他的修为花,醉醺醺用触角朝他比小心心的傻蜗牛。他见过的云隙是古灵精怪处处坑他还一脸理所当然的傲娇小蜗牛。
可他从没见过这般痛苦难过的云隙。
几滴眼泪渗透他的衣襟落在他的胸口,让钦封仿佛置身烈火焚烧,即便是湮灭在冥火之中也没有这般疼痛难忍。
他低头用拇指抹掉云隙的眼泪,无奈的勾起唇角,拉住他的手,摩擦着那半张冰凉的面具,温声问,“云隙,有了牧单记忆的钦封和有了钦封记忆的牧单,你想要哪个?”
云隙瞪大眼睛,听见殿外传来竹林在风中窸窣声和从遥远半山腰隐隐飘荡来的缘非寺宁静的铜钟声。
钦封用法术化出一只藤编小凉塌,拉着云隙坐在上面,自己蹲在他身前,仰头望向他,“之于钦封而言,他是怨的,怨你等了千百年却没等到你的心甘情愿,他费力想将你困在他的身前等你发现他对你的感情,却直到被奎避入身命不久矣才等到了你的一串墨海玉珠。”
云隙闭了闭眼,“对不起。”
钦封笑着摇头,“你没有错,倒是我心甘情愿。”他亲了亲云隙的手背,墨色的眸子好似一池倒影了漫天星辰的潭子。
这样的眸色让云隙微微愣住,哑然念了句单儿。
钦封继续道,“至于牧单而言,他是恨的。他恨自己只是一介凡人,无法能长长久久陪在你的身边,又舍不得让你尘世辗转去为了寻他而颠沛流离。可他又妒的,妒忌同你定亲的钦封,能为你宁肯伤害自己的钦封,妒他识的你千年,陪了你千年,妒他让成为你记忆中不可磨灭的记忆,妒他有能配上你的身份,妒他能保护你,而不是让你时时刻刻为他担心。”
云隙怔怔看着钦封,他从来不知道他口中的这一妖一人竟为了他这般怨着恨着恋着爱着,他不知道钦封的呵护,看不懂牧单的苦笑,悟不出钦封的疼爱,亦不明白牧单的落寞。
这么多的不知道堵在云隙的喉咙,让他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望着这个是钦封又是单儿的男人,颤着手抚上钦封的额头,“对不起。”
钦封摇头,将他的手合拢在手心,“别再说对不起了,你没有任何错,不论对妖神还是皇帝,都没有错,错的是我,不,是牧单,他不该向你隐瞒冥火之事,让你眼睁睁看着他湮灭成灰,让你痛不欲生。”
他站起来坐上藤编小塌,将云隙揽入怀里,“错的是钦封,他应该早点告诉你离魂之事,不该让你在凡界颠簸,让你浪费了数次的花期。”
他凑过去亲着云隙的唇角,“他们都这么坏,你想好要怎么惩罚他们了吗?”
云隙望着他神似单儿的一双眼,温热的吐息之间带着几分属于钦封的沉静几分牧单的温柔,便不小心没忍住在这一双眼一句话中慢慢红了脸……又红了眼。
他将脸放在钦封的肩头,“谢谢你……爱我。”
钦封抱紧怀中的蜗,也跟着一不小心笑裂了嘴,眉眼之间都挂着满足的笑意,像极了单身多年刚娶到媳妇儿的粗野汉子,从脚趾到头发丝都舒爽的不得了。
云隙自然是看不到妖神这副憨了吧唧的模样的,他抽抽鼻子抬起头,那人已经恢复了一派正经温柔的样子。
云隙摸上钦封的胸膛,“单~儿~,你——”他顿住,抿了抿唇,眉间有几分犹豫。
钦封笑道,“我喜欢听你这样叫我,你喜欢牧单,我便是牧单,钦封早已经被压在了青西海下了。”
云隙点点头,想到自己欲问的问题,担忧又有点扭捏的说,“你的伤……好了吗?”
这个话题说来他有些惭愧,提及的时候真真既心疼他又恼自己的厉害。
牧单亲了亲他的手,对于这么贴心的蜗十分欢喜,有蜗如此,夫复何求。
“好了,别担心。”
云隙撩开他的衣襟,瞧见上面一道浅白的印子,顿时悔意积满胸口,他抚着凹凸不平的伤痕仔细想了想,抬起头认真道,“我~帮~你~舔~舔~吧~?”
牧单喉咙猛地一紧,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坚硬的麦色胸膛上便被爬上了一只软绵绵湿乎乎的小蜗牛,正埋头费力的在他身上留下黏糊糊的印子。
☆、一直都在
“小隙”, 牧单的嗓子又哑了三分,他翻身躺在凉塌上低头看着胸膛上的小东西。
地宫的烛火滋滋灭了两根, 冒出几缕袅袅白烟。
云隙探着触角晃悠着小背壳疑惑的瞧他,“?”
牧单深吸一口气,“起来吧乖, 我不疼了。”他掐住云隙的腰将他带入怀里, 手心一转托出个胖口小壶, 在云隙身上摸了摸取出梨木小勺, “吃点东西,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