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右眸像黑夜般漆黑,散发着森然冷意,紧盯殿内跪着的十一人。
“太傅,你贵为七王的夫子,不尊圣贤之道,不守国家律例,教唆七王翻弄鬼怪暗事,蛊惑人心,令七王身受阴邪之扰,如今孤抄你九族,你还何话要说?!”
地上跪着的领头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浑浊的双目满含悲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老臣的妻儿皆与此事无关,老臣恳请陛下饶他们一命,莫在给这漠魂城多增一缕冤魂!!陛下,臣求您了!放过幼子吧!!”
皇帝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前,接过身旁侍卫于述的长剑,用冰凉的剑尖抵在太傅的脖颈之下,冷冷说,“王栋,你遣人用十七具胎儿血酿阴胎酒时可曾想过幼子无辜?!!”
王栋震惊的抬起身子,欲解释什么,却只是双唇动了动,闭上眼睛,顷刻之后,他悲戚大笑,“祁沅要亡!祁沅国要亡!!鬼刹帝,哈哈哈,鬼刹帝,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将化成厉鬼冤魂,日夜攀附在这裕銮殿内,凄婉哀歌,我会亲眼看着这祁沅国的天下是如何毁在你兄弟二人手中!哈哈哈——”
噗!笑声戛然而止,一颗带血的头颅滚落在这威严庄重的大殿内,头颅上,一双悲愤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宫殿大门,血洒裕銮,死不瞑目!
哭嚎声刹那间充斥殿内!
皇帝冷声下令将人拖下去,扔掉长剑,肃穆而站,接住于述递上来的丝绢,轻轻擦去手腕上的血滴。
“啊!”门外跑进来个少年,看着地上的血渍目光暗了暗,转而立刻笑吟吟的走了过来,朝皇帝行了礼,“皇兄,你好久都没看过我了!”
这少年长得很美,下巴尖尖的,没有男孩子的洒脱,反而多了几分阴柔之美。
于述朝少年行了礼,“见过七王,陛下刚处理完公事,还未用餐,老奴这便派人去传膳来,您陪陛下用些膳吧。”
七王朝他挥挥手,“快去。我要在九玲听风阁用膳,那里风景好。”
于述颔首,退下去传唤膳食了。
“皇兄,我们也过去吧,外面起了风,在听风阁上刚好能看到似锦苑的花海,嗅到花香呢。”
皇帝露出的右眼中神情稍作缓和,踏步朝外走去,“牧隐,若你下一次再这么胡闹,弄这些腌臜晦暗之事,孤便连你也一挡处罚了,就当孤没有你这个皇弟。”
七王笑嘻嘻的毫不在乎,“知道了,皇兄,我也就是听人说的,一时好奇罢了,以后再也不玩那些阴晦的东西了。”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摆驾九玲听风阁。
盛夏夜晚凉风习习,深蓝的天空偶尔有白鸟飞过。
云隙正沿着一株名叫素瑾兰的茎秆往上爬,线形的花瓣含着浅黄色的花蕊在风中轻轻摇摆。
远远地,就听见小刺猬的叫喊声。
云隙慢吞吞的转过软软的触角,只见小刺猬身上背着什么东西正火急火燎的朝他跑过来。
自从前几日小刺猬发现了一条通往不知什么殿的小水道后,每天都能看到阿团驼着花花绿绿的东西在他面前献宝。
第一次驼了一背的雪米糕,红豆味道花生味的,阿团小爪捧着吃了一晚上,吃的撑成了个刺球,云隙趴在雪米糕上爬了半天,也只啃下来一点点沫沫。
后来又见它扎了一身的蜜饯,沾了蜂蜜,甜腻的很,蹲在素瑾兰根下朝他挥舞小爪叫他下来一起吃。
蜜饯向来是很好吃的,尤其对喜爱吃甜的云隙来说。
但不幸的,甜腻粘黏的蜜饯插在阿团的刺上,它大概是向来没驼过这么粘黏的东西,抖了半天的小刺都没抖落一个蜜饯。
最后只好哭唧唧的向公子求助,身上好粘,刺都粘在一起了,怎么都分不开,把阿团吓坏了,伤心了好久。
云隙只好用仙术将小刺猬团城球,滚到花圃田中央的漂亮水法前,借着水法喷出来的露珠给它洗澡,洗了好大一会儿,洗掉蜂蜜汁液,才将全身蜜饯都拔掉了。
阿团湿漉漉的趴在水法台阶上,捧着掉下来的蜜饯洗干净给云隙吃。
“不甜了,对不起公子。”阿团冷的哆哆嗦嗦。
云隙无奈的笑着,慢悠悠取出自己的蓝田蜜涂了上去,两只小东西就趴在水台旁边啃了一夜的水蜜饯。
云隙瞧见阿团小刺猬越跑越快,这小东西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转眼就忘了那一身黏糊糊的蜂蜜,每天都去宫殿里偷点凡人吃的东西,乐不思蜀。
就是不知,今天这又是什么呐。
“公子,公子!快下来,我身上有好吃的,要趁热吃!”阿团活泼的很。
云隙抬头瞧了瞧他好不容易爬了一点枝茎的,上面的素瑾兰在风中花枝招展,好像在向他炫耀,他永远都吃不到了。
唉,叹口气,云隙慢慢朝下面挪。
阿团直起小腿,抱下来小蜗牛,将他放在自己用花瓣铺成的小床上,然后扭过头兴奋的给云隙瞧他身上的东西,高兴的给他介绍,“碳果木烤羊腿!听说是鬼刹帝的晚膳!”
云隙一撩眼皮,每根刺上扎着指甲盖那么点羊肉块儿,唔,这就是传说中的羊肉串,不,羊肉串球吧。
“上面那三块是五香的,我偷了作料,中间两块是辣的,我沾了麻椒,还有十三香的,公子公子,你闻闻,是不是很香啊!”
云隙张开软软的小嘴,“啊~~~~嚏~~~~”
阿团,“……”
阿团伤心的看着一直颤着触角打喷嚏的小蜗牛,只好离他远一点,捧着炭烧羊肉吃起来。
远处,伫立在晚风中的阁楼上响起一连串幽静亘远清脆的铃铛声,细密的铜铃铛坠在阁楼檐上于暗蓝色的夏夜中随风摇晃。
阿团捧着羊肉块坐在拇指粗的木枝上,顺着云隙的目光穿过高空阑珊的花枝朝遥远的那头望去。
阁楼前站着几处身影,模糊看不太清楚,夏风吹着阁楼上的人衣袖翻滚,青丝飞舞,阿团说,“戴面具的便是鬼刹帝,听上膳宫的婢女说,鬼刹帝在那上面吃饭呢,应该不会看到我们,公子且放心。”
云隙看了两眼,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团道,“听民间的百姓说,鬼刹帝左脸狰狞恐怖,看一眼就能吓死人,而且左眼是血眸,听说不论是妖,仙,见一个杀一个。”
像它们这种跑的不了最好还是离得远远的好。
云隙用花瓣上的露水清洗背壳,淡淡说,“不~过~凡~人~罢~了~。”
阿团点点头,道,“也对。公子可是《妖神录》排名前三的妖,就连青瀛上仙也想要您,自然是不怕的。”
不怕倒是不怕,就是跑的慢。
它只是担心它们家公子打架也慢,万一打起架来吃亏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评~论~有~毒~~~~
☆、这树不正经
星河铺洒漫天银辉,晚风习习,九玲听风阁上的铜铃铛在风中叮叮当轻响着,阁前是一片素瑾兰,浅色花瓣映着夏夜的银辉,仿佛一个恍然就能将人带入前世的梦里。
皇帝负手而立,迎风站着,身后的七王笑嘻嘻的望着他的背影,“皇兄,听说前两日朝中那群老臣又向你哭诉要你选妃立后了?”
“嗯。”皇帝抬眼眺望似锦苑中央伫立的一支高树,银辉落在雪白的枝干上,仿佛下了霜般静谧纯美。
七王仰头饮酒,啧啧嘴,摇头道,“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皇兄都说的这般明白了,那几个老家伙倒是不死心。”他放低了声音,随意嘟囔,“糟蹋那些美人儿做什么……”
细微的声音透过风中传入皇帝的耳朵,拢在袖口中的手倏地收紧,身体僵硬,没有遮住的右眸黑的像一滩墨水。
糟蹋?皇帝微眯起眼睛,很想问一问他,是进宫算糟蹋,还是嫁给他算糟蹋。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压入了心底,有什么可问的,便是大街小巷的孩童老叟也知道答案吧。
皇帝深吸一口气,“吃完了吗?”
七王放下筷子,亲昵的跑过来,皇帝轻喝,“稳重些,注意你的身份。”
“在皇兄面前若还不能自在,那这皇宫还有什么可待的。”他笑着扶住皇帝的手臂,像幼童般晃了晃,撒娇道,“皇兄,我最近看上了紫裕殿的小婢女方乔儿,那是你的寝殿,你将她许给我做妾侍吧。”
皇帝看了眼三步远如木不动的于述,于述揣着手道,“是为陛下梳洗的丫头,最近两个月才入宫。”
于述说罢低下头,等候皇帝的命令。
七王期盼的瞧着他,伸手揪着铜铃铛哗哗作响,扰乱了这一阁清净的曲调,皇帝抬手,“准。”
“多谢皇兄,那臣弟这就派人将方乔儿接回我宫中了。”知晓皇帝向来疼他,七王要起东西来毫不费力,朝皇帝简单行了礼,便带着奴才离开了。
等人走罢,皇帝才沉声道,“你想说什么孤知道,不必说了。不用跟着孤。”
于述动了动唇,不动声色叹口气,行礼退下,顺便撤了这一路的侍卫。
漆黑的走廊外月朗星稀,夜色沉沉。
皇帝一路走过拱式门,踩碎一路星辉,迎着浅浅的晚风走进了似锦苑中。
在静月下伫立在似锦苑中的高木冷雪香静静在夜色笼罩下伸出交错枝桠,似落雪的枝干不似寻常树木葱绿,而是从头到尾透身雪白,在初夏中也没生的一片叶子。
皇帝站在树下,阑珊月光从枝桠间落在他黑金面具上。
小刺猬驮着云隙朝花丛中钻去,嘴里嘟囔,“快跑快跑,鬼刹帝来了!”
云隙被它跳来跳去绕的头晕,在周围落下屏障,将声音全部隔了进去,阿团这才喘着气,小爪捡起拇指高的树枝当拐杖撑着地喘了好一会儿。
云隙慢悠悠从它的脊背爬上素瑾兰的枝茎,“跑~什~么~。”
小刺猬抓了抓后背,发现没吃的了,只好搓了搓小爪,“鬼刹帝要来了,公子仙气缭绕,被他察觉到,定要吃了公子的。”
云隙颤了颤触角,费力张望着远处的冷雪香,“无~需~怕~。”
小刺猬竖起后腿瞅了瞅冷雪香木下站着的对它而言巨大的身影,说,“公子也喜欢那棵惨白惨白的树?我白日里去转了,连个果果都不长,也不生叶叶,白乎乎的。”
一看都不是正经树。
云隙不答话,阿团道,“我听上膳宫的凡人婶婶讲闲话,说那惨白的冷雪香是鬼刹帝心上人种的。”
素瑾兰上的小蜗牛抖了抖触角。
小刺猬用小爪撑着腮帮子蹲在花瓣上,“鬼刹帝也有心上人啊,公子有吗?”
“没~~”,云隙悠悠低头啃着略带酸味的素瑾兰茎秆,爬不到花朵上,只好啃点绿油油茎秆解馋。
“那心上仙有吗?”
“没~~”
阿团不死心,怎么会谁都不喜欢呢,“那心上妖呢?心上蜗牛呢?”
云隙,“……”
“没~,莫~要~问~了~。”
听说连心上蜗牛都没有,阿团顿时一惊,小爪挥舞,急道,“公子连心上蜗牛都没有,怎么会连同类都没有呢!”
虽然它的心上人成亲了,可每每一想到那人,就会觉得好像阳光落在身上,连心里都暖暖的。
云隙上仙活着这么多年,怎么会谁都不喜欢呢。
连狰狞可怖的鬼刹帝都有心上人的。
云隙晃了晃背壳,望着冷雪香下长久伫立的男人,墨色长袍翻滚,夜色落在他的脸上,半张容貌藏在看不见的面具之下,独剩的那张薄唇冷的比青瀛宫殿的雪还冰,一身的萧索和落寞。
云隙收回目光,张开软软的小嘴打个哈欠,慢吞吞往背壳里钻,“阿~团~呐~,明~天~悲~鸣~花~就~要~涂~蜜~了~。”
小刺猬瞧见它家公子已经收拾好自己随身带的窝打算睡了,也跟着团成个团窝在那只素瑾兰下,“公子需要我做些什么?”
锦白玉壳静悄悄的,好大一会儿,才从里面伸出了个细嫩的触角,“莫~要~乱~跑~。”
阿团点点头,抱着自己的尾巴,困意袭来,道了句,“我明天给公子先找些吃的,就不乱跑了……”话没说完,便也呼呼睡着了。
夜已经很深了,乌云掩来,遮住星月。
耳边的风声化成森然的凄然哭声环绕在皇帝的身边,他单手撑住冷雪香树干,按住被千年万年的冤魂缠紧的胸口,疼的一时没缓过气来。
等一阵疼痛散去,皇帝闭了闭眼,拂袖离开空荡荡的似锦苑。
就在他走后,一抹青衫虚影出现在他刚刚站着的地方,星月银辉落了云隙肩头,在他身边环绕起涟漪雾气,衬得他清俊的眉眼更加温润,似梦似境。
云隙若有所思转身瞧了瞧冷雪香,掏出蓝田蜜,持着梨木小勺将蜜均匀涂在树干上生出的雪白的小枝桠上。
他涂蜜的时候十分认真细致,专注的静静望着手中的东西被裹上亮晶晶透明色的蓝田蜜,然后掰掉那一只小枝干,悠悠放入口中。
嚼。
云隙,“……”
“呸~~~~好硬~~呐~”
悲鸣花,悲鸣花,花开之时如悲似泣。
从花心开始被墨色渲染,一直到梭形花瓣的末梢荡出极黑的郁色,大片大片绽放的悲鸣花黑白相错,好似黄泉路上勾人魂要人命的黑白无常。
所以,凡人大抵都不喜欢这种丧葬颜色的花。
但漠魂城的王宫便有一小片悲鸣花,不是有人喜好,而是这园中收罗了凡界不常见的各种稀奇少见,甚至只有传闻中才有的花木草子。
听宫中多嘴的老宫女说,似锦苑原本不是这般模样,而是一片嶙峋假山,二十多年前不知哪一天,这里突然多了一株冷雪香。
冷雪香是《妙悟仙凡志》中记载的天界仙境才有的仙树,为了陪衬冷雪香的傲然珍贵,那时有位皇子求了当时的皇帝,将这里改造成一片花园来,让花奴细心护养。
那位皇子听人说来,便是如今的鬼刹帝。
二十多年来,不断有无比珍贵稀奇的花木从宫外迢迢进贡而来,民间有传说,家有美娇娘,不抵王宫一株香。说的便是鬼刹帝这独特的爱好。
更有人传言,是鬼刹帝听道人和尚胡诌,种些名贵的花朵来治他那张狰狞丑陋的容貌。
只不过鬼刹帝贪念杀戮太重,冤魂日夜在王宫上头盘绕索命,仙花仙草也治不好的。
阿团神神秘秘给云隙讲完,小爪捧住蜗牛的背壳,认真的说,“能治那张狰狞可怖的脸的花草估摸也不好吃的,公子,我们快快离开吧。”
真的非常怕的。
小蜗牛抖着触角,懒懒道,,“先~把~你~偷~得~珍~云~糕~放~下~再~说~。”
小刺猬哭唧唧道,“皇宫有好多吃的。”
真的非常舍不得的。
走的话一定要偷一背,驮着上路。
云隙笑看他两眼,心中捏了个决,化成偏偏温润的公子,蹲在悲鸣花前,设下凡人看不见的屏障,撑着腮帮子,蹲在悲鸣花前,开始涂他的蜜,并且嘱托小刺猬不要乱跑。
阿团答应,瞧见上膳宫袅袅升起的白烟,催的它肚子咕咕作响,口中直流口水,期盼道,“公子,我不乱跑,我去拿些吃的就回来好不好,很快的。”
云隙撑着脸颊,“要~~”
啊,公子也要,太好了!
小刺猬嗷呜一声噌的滚了出去。
云隙认真的瞧着悲鸣花,慢吞吞道,“~~不~~得。”
☆、听到了吗
阿团熟门熟路的绕进上膳宫,找了片绿叶子遮住自己的身体,小步小步朝好吃的地方挪。
没挪两下,就见有个人走了进来,身上穿的是王宫中的太监服,那人年纪不大,神情傲慢的很,上膳宫的领头赶紧洗了手前来领命,“哎哟,常公公大驾,小的不知有失远迎。”
常菁挑着眼睛盯着他,哼了声,漫不经心环顾上膳宫内,朝领头招了手走到墙边。
那墙边阿团刚好就窝在那里,见两人来了,小心翼翼的藏进一篮子叶子里,听了听两人说话。
常菁是七王身边的贴身太监,平日里从来不来这种低等下人来的地方,只听他问了七王的膳食,然后笑着从怀里抽出一包油纸包和一袋子沉甸甸的银钱给了领头的。
领头的先是一愣,暗着接住藏入袖子里,露出几分我懂我懂的意蕴,笑着送常菁出去了。
小刺猬先前没听懂,后来又听得领头的嘟囔,七王年纪轻轻便荒淫过度,用药宠幸姑娘云云。
这些对阿团没有任何意思,但最后一句却十分重要,领头喊得让各位加快速度,七王半个时辰后便会在似锦苑摆了宴席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