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来。”他翻个白眼终于肯好好走路,“我真不知道你在介意甚麽。”
介意甚麽?
介意我所不知道的一切,介意我所不肯定的一切,介意我所被困锁的一切。
在真相揭露之前,我宁可保守地给彼此留一个可以安全后退的余地。
“并非巡查时间,所以你要找甚麽?”这少年不知何时已对我的日常行程了然于心。
“我似乎感慨过有个太过聪明的情人不是件很愉快的事?”
“哦得了吧莱尔,猜测真相同样是斯莱特林们热衷的活动。”他顽皮地挠挠我的手心,“况且你难道是更喜欢愚蠢的情人——”他突然变了脸色,甚至停下脚步怀疑地看着我,“我记得你对迪戈里那只傻獾一直很不错!”
所以那是谁?
我无奈地俯身吻了吻他的嘴角:“别闹。”
他享受地眯起眼睛唔了一声却又瞪我:“这可不能彻底安抚我。”
“贪婪的龙先生。”我再亲了他一下。
他嘟囔了几句,但最终还是忍耐下来。
我们一路行到塔耳塔洛斯的最深处,面前是被加固封住的深渊入口。
德拉科一脸好奇地打量:“我得说莱尔,你一直很擅长魔法阵果然是有——”
他话音未落,那封印立刻震动起来,从中传出了愤怒地嘶吼。
少年退后一步眯起眼睛来看我:“别告诉我你要进去。”
“我要找的某个东西只在这里。”我抚摸了一下他柔顺的长发。
“我没记错的话,里面关着的可都是……”他顿了顿皱起眉来,“我可不认为里面会有任何你要的东西。”
“我以为你知道我要甚麽东西。”
他高高挑起一边眉毛:“我可以谦虚地说我只知道你打算把冥界变成一个大农场麽?”
我凝视着他幽幽道:“你好奇过那麽多的事物,难道从没对我毫无记忆——我是指,关于你的记忆——好奇过?”
“在曾经的某一次是我没有记忆,但你同样爱着我、看顾我。”他回望着我,“你在怀疑一个马尔福的爱麽?”
我拥抱了他一下:“所以你也不要怀疑我的决心。”
他抱着我的脖子轻声道:“我可以信赖你这个半吊子斯莱特林是真的做好了万全准备?”
我亲了亲他的耳朵:“无聊的话就去马车上等。”
“果然我不能指望你会邀请我一起去。”他翻个白眼推开我,“你最好明白,让一个马尔福等待太久是件不可饶恕的事!”
我微笑着退开几步反转权杖,将自己化作一阵黑色的雾气,与周遭融为一体的同时顺着封印的裂隙滑了进去。
三重暗幕一道比一道宽阔深沉,三道铜墙坚固又冷硬,百臂巨人把守着这座无尽深渊构成的巨大监狱。并不想再过多描述这地极之处有多恐怖与阴森,相较内部外面简直可称为和平的乐土幸福的花园。
我无声地在这片幽冥中飘动,以最不易被觉察的方式向下潜行。
两场战争的失败者都在这里,最古老的世袭与血脉即使被囚也不代表他们丧失了自己的神格。但自然的平衡将发挥自身修复与弥补的功效——无数新的神祇诞生,分走弱化了他们的职司,最终的结局就是与本源同化。
譬如正在振臂怒吼的克利俄斯,他现在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神格,唯有提坦血脉的身份保护着他不被塔耳塔洛斯吞噬——但也许,那说不定对他更好些。
绕过疯狂呐喊的海科通契里斯们、不断咒骂的囚徒们,我看到角落阴影里唯一一个安静端坐的古神。
他因神力流逝而变白的头发在这幽暗的地狱中分外显眼。太久没有整理过的胡子卷曲纠结十分肮脏,如同那被随意挂在身上已有些破烂的衣物一样漫不经心。羽翼完全收拢在身后,若不仔细看近似消失了一般。
他还活着的唯一证据,也许是他牢牢握住权杖的姿态。
那枯瘦的手指以与心不在焉的外在截然相反的姿态抚摸着权杖,即使那上面的宝石都已散失,他仍将这视作至宝。
偶尔也有些提坦神过来咒骂指责或是嘲弄讥讽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我停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就这样观察了他一阵。
突然他小幅度地挥动了一下那权杖,周围的空间立刻被分割般包裹进了一个封锁的框中。跟着他抬起眼直视我的方向,嗓音沙哑地开了口:“我的长子,来看望你可悲的父神麽?”
我扫了一眼那个框的边缘显出身形:“只是路过。”
也许因为太过昏暗他的双眼显得浑浊:“哦,对,你应该憎恨我。”
“那太费力气。”
他扫了我一眼:“也对。我总不能指望你爱我。”
我没有回答。
“我本以为,那个咒诅的应验者会是你,我的长子。”他有些神经质地呵呵笑起来,“但我显然忘了,我也是幼子。”
叙旧的话不应当出现在他与我之间,因此我只是平淡地看着他。
“你完全可以打破这个障壁。”他摸着胡子,“当然,你也有完全的能力干掉外面那些蠢货。不过就像你主动退出了竞争一样,你不会那麽做。”
见我仍然没有回答,他收敛了笑容:“所以你是来杀我的?不,不不……”他摇摇头点着那根权杖,“你没有那样的感情。真奇怪,你没有感情……激动,愤怒,憎恨,爱恋,你统统没有。”
曾经我也以为我没有。
“我在这里想了很久仍然不明白。但我猜与我那至今风光无限的母神与妻子有关是不是。”他抬起眼睛再次找到我,“塔耳塔洛斯你会需要的东西只有一样,很不幸,它在我这里。”
我踏前了一步注视着他。
他转动着他的神杖:“极地的泥土,生命的奥秘,成长的原因……可我为甚麽给你呢,我的长子?”他用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眼神上下打量我,“哦,你的眼睛写着我会给你——是的,当然,我会给你。”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因为我憎恨。”
“憎恨那卑鄙的母神盖娅与欺骗我的妻子瑞亚,憎恨凶暴无耻的父神乌拉诺斯……憎恨这个我安身立命却又无能为力的世界。”他的笑容越发狞恶,“我猜你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消耗或封印,唯有那个泉水能洗净一切,所以你需要冥土的内核。”
他抖了抖权杖,一块鸽卵大小的泥土向我飞来,停在了我眼前。
我看着那块泛着幽暗蓝光的泥土并没有伸手触摸。
“别担心我的长子,你完全可以辨认出这是真的。你也不用怀疑我给你的原因。”他脸上写满了残忍粗暴,
第211章 白杨树林的黑杨树
冥界的雾气一向如此,在漫无边际的黑暗地下飘荡游移、无拘无束。它们狡猾地探查心底最脆弱的那一部分,幻化出千姿百态诡谲晦涩的景象, 让踏入者晕头转向或是泥足深陷再无脱身可能。
而现在,这雾气越发浓厚,大约是因为冥界多出了一片鬼祟的树林。
高大的树木以迅猛的速度拔地而起, 宛如它们生来就该在那里一般肆意妄为。层层叠叠的楔形树叶如同匕首插在树枝上, 纵裂的树皮与深浅不一的黑灰色树干,整棵树因此从头到脚几乎都是黑色, 某些角度显出了幽暗的墨蓝, 但偶尔有光线时又会诡异的透出金色。这种时候它们往往无所顾忌地蒸腾起更多的白色雾气,仿佛在为冷硬残忍的冥府添砖加瓦。
这片塔耳塔洛斯入口外突然出现的白杨树林无法无天地一路生长,直到接近冥府神殿的那一端才如同被一只手狠狠扼住般掐断。
“我得说,这真的还是白杨树?”金发的斯拉芙啧啧称奇, 试图让自己飞起来摘一片树叶, “我觉得叫黑杨树更合适。”
银发的塔那托斯不得不接住再次跌落下来的这个家伙:“叫甚麽都好, 你就不能让我少操心个一秒钟麽?”
“可是你不好奇为甚麽在树林中不能飞起来麽?”斯拉芙眨着眼睛, 跟着欢喜地将手伸到他兄弟面前,“好消息, 这次我摘到了树叶。”
“那可真是可喜可贺!”塔那托斯咬牙切齿说完将手松开, “现在自己站好!”
斯拉芙假装害怕地抖了抖翅膀:“你凶我!”
塔那托斯转头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斯拉芙晃悠着手上的树叶:“半年前的我可绝不会想到冥府会变成这样。明托你这麽厉害,真的是因为自然女神对这些比较在行?”
“一个急速生长咒而已。当然,我也试验了很久。不过显然没甚麽能阻止一个马尔福。”灿87 烂头发的少年口中很是谦虚,当然他脸上的神情完全不是这麽一码事。
同样站在神殿台阶上看着这片树林的地狱女神赫卡忒环起手臂来:“甚麽咒?植物生长这是得墨忒耳的事吧。”
“说到得墨忒耳,据说不久前她生了一个女儿?”复仇三女神的小妹这次最先开口。
“但她仍然没有回奥林匹斯不是麽?”她的大姐阿勒克图一脸疲倦地摆手,“当然这也不重要。底西福涅,你看到墨纪拉了麽?”
“二姐?”最小的妹妹叹了口气,“她最近几乎和你一样忙碌。”说着她再叹口气,“当然,最忙的还是塔那托斯。”
“甚麽?你很忙麽?”斯拉芙扭头看着他的兄弟。
“显然如果我的兄弟少睡那麽几分钟将会发现这一点。”银发的死神叹了口气,“或者他少让我操心一秒钟我都觉得轻松很多。”
“这句话你刚才是不是说过?”斯拉芙疑惑的吸吸鼻子却又大笑起来,“不过没关系,我会当第一次听到的。”
“我可真荣幸。”塔那托斯面无表情扫他一眼。
“不过你们最近为甚麽都这麽忙?”斯拉芙歪着头打量他们。
“死的人太多。”塔那托斯言简意赅地回应。
沉默了一阵的铂金少年微微摇首:“潘多拉的盒子终于还是打开了。”
“你知道潘多拉?”赫卡忒抚摸小蛇的手顿了顿,“好吧,在我怀疑你是不是甚麽都知道前,明托,或许我可以知道赫拉送你的杜鹃去哪儿了?”
“那只蠢鸟?”灰色眼眸的少年哼了一声,“你凭甚麽认为我会把一个明显不怀好意的活物留在身边?”
“可那只鸟看起来挺可爱。”斯拉芙眨眨眼睛。
少年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似乎是鄙夷嘲弄又像是愤怒气恼,最终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怀疑长这模样的家伙是不是都特别抓不住重点。你也是,福利家的菲尼亚斯也是。”
“谁?”
“不重要。”铂金头发的少年咳嗽一声才道,“总之那可能是个阿尼马格斯,或者有无数窃听咒之类。偶尔玩一玩就算,一个斯莱特林不会把自己至于危险之地。”
“虽然没太听懂,不过你的意思是你把那只无辜的鸟——”斯拉芙伸出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这少年邪气地笑着:“怎麽?打算谴责我心狠手辣麽。”
“怎麽会!”金发的睡神跳到他身侧很是不满地冲他呲牙,“那羽毛还挺漂亮的不是麽?当然,也可以给刻耳柏洛斯加个餐甚麽的……”
三头巨犬愤怒地吼叫了几声,灰色眼眸的少年颇有些幸灾乐祸道:“吃那种东西它会闹肚子的。”
塔那托斯看着这一群人恨铁不成钢道:“你们究竟知不知道现在情况很严重?”
斯拉芙歪着头看他:“哦。”
“……显然宙斯惩罚人类的计划已经开始,我完全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无数年月人类都将活得十分痛苦且永无盼望。”
“我可真不知道你甚麽时候起这麽关心人类了。”赫卡忒漫不经心地整理着她的裙摆。
“我不关心人类的死活。我唯一关心的是冥界。”
“喔——真是冷酷的死神。”
“闭嘴,斯拉芙。”
“你在担心奥林匹斯的渗透。”阿勒克图叹了口气,“我希望仅仅是不安的预感。”
她的妹妹握住她的手:“不安女神的不安才是真实的。”
“这已经不是担心的问题。赫尔墨斯昨天来过,你们显然都忘了他带来了奥林匹斯的建议。”塔那托斯叹了口气。
“陛下不是拒绝了麽?”底西福涅望了一眼她的姐姐,似乎在寻求支持。
“但作为交换,莱尔让他借走了克拉托斯和皮亚。”铂金头发的少年微微叹息。
“明托?”斯拉芙转头看着他。
“强力与暴力之神。”少年将头埋进了我怀里,“他要对付普罗米修斯了。”
梳理他头发的手指一顿,我抿了抿唇:“你又知道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我虽然不喜欢格兰芬多,但从没希望过他们……死。”
我环住他纤细的腰身:“宙斯应当只会处罚他。毕竟杀了他带来的影响不可控,那应当不是宙斯愿意看到的。”
“反正赫拉克勒斯会救他……当然,吃些苦头也就没办法避免了。”少年叹息了一声仰起头看着我,“我能去看看他麽?”
“现在我们没有普罗米修斯的行踪。”我微微眯眼,“当然,这算是个好消息。”
他抿了抿唇又抱紧我:“你会责备我麽,莱尔?”
“嗯?”
“责备我明知道一些不好的事即将发生却不阻止麽?”他的声音极低,飘忽得似乎要与雾气融为一体。
“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我柔和地抚摸着他的背,“没有能力阻止,没有理由阻止之类。当然,谁规定预言就一定会被信任?这风险很大。很有可能有些人不以为然,甚至嫉恨愤怒。”
“而且我更怕……更怕恰巧是因为我的举动,才促成了某些事发生。”
他颤抖的声音让我怀疑是否他曾经历过这样的事。
我没有再询问,只是尽我所能温柔地亲吻他,直到被记忆女神谟涅摩叙涅来访的禀告打断。
柔和高雅的谟涅摩叙涅行走在树林中,看着参天的白杨树群难以置信地叹息:“你居然成功了。”
我抚摸着身侧的树干:“我并不敢居功。”
“显然你找了许多神祇。”她的长发被端庄的冠冕固定在内,她抚摸着一下垂下的穗子,“你决定了是麽?”
我看着上方突然出现的裂缝涌出巨大的太阳火焰,而下一秒它们就被摇曳腾挪的黑色白杨树吞吃殆尽,喷涌出的雾气迅速将裂隙自动修补好。整个冥界再度陷入幽暗中,这前后也许只得几秒。
谟涅摩叙涅行在倒一棵树下,伸出手接住了一滴顺着树干流下的暗金色液体:“这需要时间,哈得斯,极漫长的时间。而且我不得不遗憾地告知你残酷的真相,这也只是理论上的可行。”
“总比一筹莫展要好。”我与她漫步在树林中,看着树干滑下的这些暗金色水滴被下方的冥土完全吸收了。
“那麽也许宽容的冥王陛下愿意让我这此拥有一方小小的园地。”记忆女神的轻声诉说与树叶的沙沙声融为一体,听起来飘忽不定。
“需要我向宙斯做出必要的说明麽。”我与她转过林中一颗白杨树,看到了勒忒泉。
谟涅摩叙涅驻足在泉眼边,观看那幽暗的表面泛起的黑色光芒:“并不哈得斯,即使我理论上也可算作奥林匹斯的神。我无意参与某些可悲的争夺,这一点与你不谋而合。”
“也许这是我们互相尊敬的一个可靠理由。”
这位女神微微一笑向我欠身示意后举步上前,她伸出手来食指轻轻一勾,那凝结的黑色光芒如被吸引一般飞向她的指尖。那光华在她指尖盘旋萦绕的同时,记忆女神的另一只手高举起权杖,挥舞出最古老的仪式并开始低声吟咏:“唱吧,天上的光体!你们分昼夜、日子与年岁,你们记得所有的欢笑与泪水,昭示无尽的祝福并预警灾殃,你们观看着这大地的一切默默无声——”
在那权杖的上方喷涌出灿烂的星空,璀璨闪烁的星辰飞速滑向它们本该停留的位置。
“你们记得卡俄斯的混沌中生出了盖娅,与她的丈夫乌拉诺斯孕育了你们这些天体之父的科俄斯、穿越高空的光明神许珀里翁、气象之神克利俄斯、大河洋流之父的俄刻阿诺斯、幼子与第二代的神王克罗诺斯,还有那关切人类的伊阿珀托斯。你们同样记得盖娅的愤怒哀伤,更有乌拉诺斯的愤怒!招来可怕灾祸、带来无尽痛苦的过去啊,你使许多提坦的子女坠入了黑暗的冥府,你将他们的躯体作为美食,扔进了塔耳塔洛斯的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