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因为害怕孤单而选择伴侣,想要去爱,爱里难免染上“害怕”的情绪,他的大脑可能没法完全分辨出害怕孤单和害怕失控有什么本质的差别,才让他产生了他爱A的错觉。
程浪想起了姚文成,还有他的那些恋爱对象,他们来和他说话,说的话题很投机,他便对他们青睐,便和他们在一起。至于爱,这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它太多变了,可以是付出,奉献,牺牲,热烈得像一团火,还可以是绵长,悠远,潺潺流动的小溪,像一首歌。
一首歌。
听到这首歌的人都会幸福,我希望你能幸福。
程浪忽然之间想起了这句台词。这是电影《乱云》里的一句台词。
歌是关于离别的歌曲。
这个夜晚,这首歌萦绕在程浪耳边,挥之不去。
楚萧竹第二天给程浪快递了张去宣城的机票,不知他怎么和娄轩联系上的,娄轩也给程浪来了电话,他收拾了间客房出来,程浪要来取材,随时都能来。
这又算得上另外一件恐怖的事了。自己的生活全是别人说了算,全被别人安排好了。
程浪在家发了脾气,砸碎了一只玻璃杯,跑去外头快餐店大吃了一顿。他一刻不停地想念A,满脑子都是他,那新来的奴隶完全比不上A,A在面对鞭子时眼中甚至闪动着渴求,他的眼睛被蒙住时无助地像个孩子,他做狗时百依百顺,好像生来就是狗,他舔他的脚趾时那么投入,那么动情。程浪想念A的肉`体,想得口渴,想得心里也干渴得厉害,他甚至做起了白日梦,幻梦中,他和A在公园里散步,谈天说地,步调一致,经常异口同声地说出些什么,他们像心有灵犀的情侣一样。程浪有些分不清性和爱,真实与幻想了。
傍晚时,程浪去见了姚文成,他把他堵在西服店的更衣室里和他做`爱,程浪的动作略显粗暴了,但姚文成似乎很享受,热烈地回应着。
我爱你。
我爱你。
高`潮时,姚文成趴在程浪耳边反复告白。
程浪看着姚文成,他的内心忽然十分空虚和疲惫,他想要些什么,但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想不明白,只是那个邪魔又冲到了他眼前:他赤`裸,伤痕遍体,面目模糊,他递给程浪一捆绳子。绳子鲜红,和他偏白的肤色相得益彰。
把我绑起来吧。
你没有错。
你是正常的。
这个邪魔口蜜腹剑。
哪有喜欢虐待别人的人称得上是正常的呢?
也没有人生来就喜欢被虐待,人是渴望温暖,一片云遮住了他们的视线,一点雨落在身上都觉得被侵犯了,只向着太阳生长的动物。
程浪抱住姚文成,姚文成来索吻,他看着程浪,抽出了一根领带问他,要不要试试。
程浪一惊,姚文成突然有些腼腆了,他说为了程浪,他愿意做一些尝试。他始终爱着他。
程浪神色凝重,姚文成坐下了,后来他又跪下,抬起头看着程浪,他愿意为程浪做到这样的程度,他还可以称呼他为主人。程浪没有动,他的手指在发抖,姚文成抓起程浪的手打了自己一巴掌,这巴掌很轻,微风似的拂过他的脸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姚文成说自己是认真的,他的眼神真诚又坚决。
程浪甩了姚文成一个耳光,他下手重,姚文成差点叫出来,摔在地上,嘴角破了。他捂着脸颊瞪着程浪,随即眼神又软了下来,他不说话了,就坐在地上,手里牢牢攥着那根领带。程浪穿上了裤子衣服,他告诉姚文成,他们最好还是保持距离,最好不要再见面了,他打他不是因为要驯服他,是因为姚文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希望他能冷静下来。
姚文成没有说话,垂下了头。
深夜,姚文成又来程浪家里找他,他还没有放弃,反复解释他已经想过很多次了,他怕痛,但是他可以忍。他想和程浪在一起。
程浪没给他开门,姚文成直等到了天亮才走,程浪看他的车开出好远,抓了几件衣服几本书逃去了宣城。
他要去那里写完他的恐怖故事。他想到什么事情足够残忍和恐怖的了,一个人出于一己私欲完全磨灭另一个人的本性。人做了上帝。
他不想这样做,他不想这样对姚文成。
宣城机场和娄轩的工房位于城市的两端,程浪花了好几百块打车钱才到了那间老宅,天已经黑了,还在下着雨,空气中满是湿潮的气味。老宅的大门虚掩,四下找不到一盏路灯,门内也是黑漆漆的,程浪喊了几声都没人应,直到进了后院才看到人影和火光。娄轩正坐在东边的一间屋子门口看报纸,看到程浪,和他挥了挥手。雨下大了,程浪退了半步,躲在了屋檐下。娄轩跑过来帮程浪提行李,他给程浪安排的客房挨着客厅和东屋。东屋就是娄轩的玻璃工房了,程浪坐在房间里就能听到熔炉里头发出的轰轰声响,什么东西在烧着,什么东西在鼓噪着,坐了阵,听了阵,程浪浑身的血液好像也跟着被烧沸了,他有些激动,出去喝了杯水才平静下来。他站在厨房外头看雨,他发现老宅里的多数房间都没有窗户,屋檐低矮,他时常觉得站在廊道上会碰着头,无意识地缩起脖子。厨房外的院子小而拘束,那里放着两盆杜鹃花,种花的瓷缸巨大,杜鹃开出了血色,在雨中格外湿润。风过来,几滴雨飘到了程浪脸上,他擦了擦脸,眼睛一瞥,透过连接天井和后院的一扇窄门看到了段陌生的背影,这人穿的是白衬衣,黑裤子,不像是娄轩,他好像在抽烟,青烟飞舞,他似是也要跟着飞起来,飞走了。
第七章
宣城的雨一下起来就刹不住车,程浪住进老宅后,再没见过太阳。他刚到的那两天,娄轩带他稍微了解了下周边的环境,老宅从前的屋主姜瓷洲失踪之后,房子由付应看管,他相当于从付应那里租了这里当作工房。娄轩有台轿车,平时不怎么用,家里缺什么他都在网上买,让快递送来,网购快捷方便,还节约时间,工房里平时只有他一个人,他已经尽量少接订单了,但还是忙不过来。周末时,会有三个助手过来帮忙,他们早上八点到,傍晚离开,从不在老宅留宿。娄轩也想多请几个助手,但他眼光高,要求严,就算是现在用的这三个助理做出来的东西也只是勉勉强强看得过去罢了。从老宅出去往东走二十来分钟有个公交车站,后门花圃那里还有两架自行车,要是程浪想骑,回头他就把钥匙找给他。
十年前的爆炸发生在后院的会客厅里,会客厅靠近东屋,连带掀飞了东屋一半的屋顶,光是维修就用了半年的时间。付应坚持按原貌修复,先前大火之后的修复也是由他经手,只是这次修复在东屋又加了许多安全屏障,娄轩拍着胸`脯和程浪保证,再不会发生什么爆炸和大火了,现在屋里用的都是防火涂料,常备灭火器,瓦斯和液氧全都拴在墙上,有三个安全阀。
程浪在东屋和客厅溜达了几圈,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那样惨烈的爆炸,虽然他还是这场爆炸的生还者,但对姜瓷洲,对这座常年浸淫在南方雨水里幽暗的老宅他也毫无印象。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程浪好奇问起过娄轩爆炸的原委,娄轩没有亲历,也是听付应说的,那天东屋的瓦斯罐不知怎么滚到了外头,又碰上姜瓷洲在抽烟,失手? 训阕诺拇蚧鸹舻搅说厣先ィ耆浅∫馔狻5笔痹诔∪鋈耍芍薏恢伲汤耸ゼ且洌褂幸桓龅姑沟睦唇易隹偷男鞘辛⒁皆旱囊缴土扯蓟倭耍鲈汉缶屠肟诵恰?br />晚上工房彻夜开工,娄轩怕吵到程浪,给了他一副耳塞,让他晚上睡觉时用。程浪还在倒时差,睡得早,起得早,他在姜家睡得比在自己家里还要踏实,兴许是绵绵柔柔的雨无形中安抚了他内心的躁动,他的人好似也跟着变得柔软了,这细雨和微风似乎将姚文成,将A,将他的那些困惑和恐惧轻轻洗刷了,吹远了。他还在构思他的恐怖电影,娄轩从不来打扰他,程浪安静地享受着独处的时间,白天看会儿书,动一动笔,或是去老宅附近的湿地公园走一走,他的心态放松,剧本进展不大,老宅门上那些木头雕刻他倒是临摹了好几幅,他的画工粗糙,娄轩看了还会取笑他,程浪不介意,任他笑话,他和娄轩每天一起吃饭,娄轩在饭桌上只吃泡开的蛋白粉和果蔬汁,但他给程浪准备了饭菜,不是现做的,每回都是从冰箱拿出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程浪怀疑他根本不会下厨,这些佳肴可能都是寄住在他家的田螺姑娘做的。娄轩听了就笑,笑容古里古怪,透着点阴森,和这间老宅十分相衬。晚饭后娄轩会在西屋的健身房待很久,程浪回屋里看书,看雨,打发时间,困了就上床休息,他睡下时正是工房的熔炉烧得最旺,打磨的声音最响的时候。他会戴上耳塞。
有时程浪觉得老宅里除了他和娄轩,可能真的有第三个人,这个人或许是他第一天来到这里时见过的那个穿白衬衣,黑裤子的人。他抽烟,而程浪常在半梦半醒间闻到股烟味。他和娄轩提过几次,娄轩全都回避了这个问题,程浪也就没再追问。
程浪每天都去看娄轩烧玻璃,娄轩做很多瓶瓶罐罐,造型简单,线条流畅,他不用模具,光靠钳子和夹子手工拉直线条,在程浪看来是非常厉害的一门手艺,他常在边上惊得合不拢嘴。
但这些玻璃瓶阴干后,无论从哪个角度琢磨,都只是平平无奇的直筒瓶子,就连装可乐的瓶子看上去都比它们精美。
娄轩会把这些瓶子拿出来和还没打包装箱的订单作品摆在一起,订单里有花瓶,也有各种模样的玻璃摆件,花瓶大多色彩鲜艳,有宛如含苞待放的山茶花的,有像是碎裂的蛋壳的。玻璃摆件的的题材就更为广泛了,有一束桃花,一卷彩云,还有衣袂飘飘,长发尖耳的女妖,眼如铜铃,蓬头垢面的钟馗。
娄轩盯着它们一看就是很久,之后,他用锤子把那些仿佛工厂流水线产品的直筒瓶子一一敲碎。
他一挥起锤子,程浪眉心一跳,就要回避开来。
他不知道娄轩是在什么时候完成那些花里胡哨的花瓶和摆件的,玻璃的烧制需要很多道工序,需要很多的时间,尤其是那些造型复杂的摆件,就拿那长发女妖来说吧,程浪天天去工房转悠,从没见过它,可一天白天,这女妖就凭空出现在了通风炉里。可能是娄轩彻夜赶工做出来的吧,东屋的熔炉从早到晚都一直是热的。娄轩怕热,在工房里总是打赤膊,他热衷健身,但他的肌肉不知什么原因,时而紧绷,时而又很松懈。他的目光也是,时而敏锐,时而又很颓废,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不在乎。
娄轩有时还会疯狂的吃甜食,这时候,程浪会在他身上闻到大麻的腐败气味。程浪有次见到他在工房里用拳头砸墙,把工作台上的所有草稿都扔进熔炉烧了,然后去了花圃。他在那里卷烟,叽里咕噜地咒骂着什么,恶狠狠地抽烟。他回来之后在电话里和付应大吵了一架,付应的客人想要一对人物造型的玻璃烛台,主题是花,是娄轩的作品里反复出现的一个主题。过了两天,程浪就看到娄轩在工房打包两只花仙造型的烛台,那两个花仙长得好像维纳斯,一个只有左手,另一个只有右手,她们连头发上都开满了花。
程浪翻看过J&L的作品集,到处都是花,到处都是张牙舞爪的妖魔,还有许多大型的吊灯,形态夸张,手法狂放,挑战着观者的想象力和匠人的极限。娄轩本人似乎对这样的艺术审美嗤之以鼻,他收藏的是纽曼的作品集,对路易特的展览念念不忘,电影方面,他崇拜的是布列松。他在生活和创作上好像是分裂的,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分裂他才投靠了药物。
程浪在老宅住了一阵后,娄轩已经不避讳地在他面前卷大麻烟了,他还要给程浪卷一根,程浪皱起眉头拒绝了。娄轩笑笑,自己点烟,工作室里的电话一直在响,他没有去接,哔一声转入语音信箱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女人自报家门,她是浪潮组委会的项目经理卞心美,浪潮在道城的艺术院线浪潮影院要办为期一个月的罗伯特·奥特曼影展,想找娄轩布置一间展厅,展览会在年末举行,要是娄轩有意向的话他们可以详细谈谈。
留言结束了,程浪提了句,这个卞心美是他的学妹。娄轩陷在椅子里眯着眼睛抽烟,机械地点着头,他问程浪剧本写得怎么样了。
程浪如实交待,来宣城前写了半页,现在写了一页半,但值得高兴的是,他脑海里差不多有一个完整的故事了。这会是个第一人称视角的探秘故事,节奏更像恐怖游戏。
娄轩没再问下去,他瞥了眼程浪放在手边的书,外头下雨,他们正在东屋工房里喝茶消食,程浪手里拿着本法华经,边上还摆了本旧约。娄轩敲了敲那本旧约的封皮,喷了一道烟出来,懒洋洋地吐出四个字。
返璞归真。
程浪颇为无奈,那次走得匆忙,书都是随手抓的,到了这里才发现净是些神道佛,仿佛他正在找可供他皈依的信仰似的。
谈到信仰,娄轩张大了嘴,他有些话要说,但致幻的烟叶俘虏了他,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想笑,好像他无时无刻不快乐着似的笑着。
过了片刻,娄轩问程浪是不是觉得他是个瘾君子。
程浪一板一眼地回答他,大麻对健康无益,最好尽快戒除。娄轩重重颔首,他明白。他看了眼屋里的一扇小门,那门上挂着个大锁。娄轩指着那上锁的门问程浪还记不记得他在这里打工时这里的这间储藏室。
程浪努力回忆了番,还是徒劳,老宅对他来说新鲜,陌生,是个谜。付应告诉过他,他曾在这里打过工,娄轩也来告诉他,他曾在这里生活过,和一个叫姜瓷洲的人一起生活过,但他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好像就是那剧本里探秘的主人公,在老宅里摸摸索索,或许哪天他回忆起在这里发生过的点点滴滴,他就能完成他的剧本了。
雨还在下着,娄轩抽完烟,眯瞪了会儿又来精神了,从健身房拿了个篮球出来,找程浪去车库门前那片水泥地打篮球,他在那里架了个篮球框,已经很久没遇到能一起打篮球的人了。程浪也很长时间没活动筋骨了,看书看得也有些眼花了,便和娄轩去了车库。两人冒雨顶风玩得不亦乐乎,雨大了起来后才散。不知是不是因为淋了这场雨的关系,这晚,程浪睡了没多久就因为呼吸不畅醒了过来,他拿下耳塞,坐在床上擤鼻涕,隔壁熔炉还在烧火,轰隆隆的响,不是很吵。床头柜上的纸巾用完了,程浪去了厕所抽纸巾,顺便洗了把脸,他没开灯,一抬头,看到墙上的半身镜,程浪心里忽地一紧。他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又是一股冲动袭上了他心头,在这股冲动的左右下程浪打开了镜子后的柜子,拿出了里面的药瓶。在那些瓶子后头,他看到一张黑色的纸。他揭开了那张纸。
冥冥之中,他好像早就知道那张纸会在那里,好像早就知道那纸后面会有一个圆滚滚的洞眼。
程浪吞了口唾沫,把眼睛凑到了那洞眼前。
他看到一束明亮的白光,光下面是一个男人,他被吊在半空中,没有穿衣服,他的眼睛被蒙住了,嘴里塞着什么,周身都被红色的绳索束缚着。这是一个日式的锁结,将男人的双手捆在他身后,在他的腹上和腿上各有两个结,正是通过从这两个结索中抽出的两根绳子才把男人吊了起来。男人看上去好像平卧在空气之上,他的脚差一点就碰到地了,脚背弓着,头发披下来,发丝掉进了地上的一片鲜红之中。
男人的肤色白`皙,红色的绳子宛如一条红色的长蛇紧紧缚住他,它不吃他,只是不让他随心所欲,不给他自由。男人身上好些地方都透出股淡淡的粉色,好像他的这具皮囊下面裹着的是一棵花树,蛇缠紧了他,缠得他半生半死,皮囊下的花树抓紧了这最后苟活的时间开出了片朦胧的粉影。要不是这个男人的脚趾突然动了下,程浪差点以为他是一副春宫图。这个男人是谁,他被娄轩囚禁了吗?他是那个抽烟的男人吗?地上那片鲜红是他流的血吗,那么多血……他会死吗?他好像不在呼吸了!
程浪慌张地冲了出去,他在东屋没看到娄轩,但东屋储藏室的门是开着的。程浪跑进去,没错,他透过洞眼看到的就是这间屋子。
那个男人就被吊在储藏室正中间。他的脑袋在程浪进来后垂了下来,好像断气了似的。程浪忙跑过去,冲到了男人跟前,他这才发现那地上的红色根本不是血,只是一块红色的玻璃。它太像血了,他低头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的双脚泡在了血里。程浪把男人放了下来,男人嘴里含着颗口球,红色的口球已经被他的口水浸湿了,程浪扶住男人,解开了那口球,他问男人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有没有受伤。他还要去解男人的眼罩,男人一下反应很大,躲开了他,跪得远远的,一言不发,他在发抖,好似一点触碰,一个简单的问题都会让他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