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的委托（5）
在苍的记忆里，陆醒是一个爱笑的人，就算给他找再多的麻烦，他都会笑着去面对。因此当他听说陆醒逼到前晨堂要见他的时候，难免吃了一惊，而当他再看到陆醒那张冰冷冷的脸，心里又不禁一凉。
陆醒今天穿着一身蓝灰色的长衫，上面用金银线绣着大朵的昙花，再加上他此刻脸上的表情，真真是个冰美人了。苍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努力收住自己的不安，才开口道：“我不是要你去看望潘莫吗？这个时候怎么来找我？”
陆醒听他问，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你们干的好事，推一个烂摊子给我？真以为齐谐是好欺负的是不是！我是齐谐店主！按规矩给你办事！不是给你背锅的！也不是给你处理人际关系的！更不是替你挨骂的！”陆醒说到最后已经吼起来，就差指着苍的鼻子骂人了。苍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身边的下人也从未见过陆醒这副模样，小声说着“大人您消消气……”想打个圆场，结果被陆醒一句“这有你说话的份吗！”给怼回去，再也不敢说话了。
苍那颗心跳的厉害，照陆醒这反应估计没少被潘莫的家人数落。只是之前他派人协调的时候，那家人还表现出了颇为理解的态度，陆醒又是人类，按理说不应该态度大变才对。苍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变故，寻思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过既然你现在在这里了，潘莫肯定也已经出院了吧。”前几天交涉的时候，潘莫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好转的迹象，这两天应该就能出院了。
所以受了委屈来找他发泄一顿也很合理嘛。苍心里甚至想着待会要不要留陆醒下来吃顿好的。
然而陆醒翻了他一个白眼，道：“没错，确实出院了，只不过进了殡仪馆。”
“殡……？什么！”苍心里咯噔一声，不可置信地往陆醒身边走了两步，看着陆醒一副不信任他的表情，却又只能停下了步子。陆醒看着他没说话，苍的一颗心简直要跳到嗓子眼了。他的脑袋里倏然一片混乱，为什么明明好转的病人忽然就去世了？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到底哪里疏忽了？苍想不明白，他极度怀疑又极度焦虑，眉头都皱起来，最后却又像是要确认什么似得，问道：“所以，潘莫是……”
“是，潘莫死了。”陆醒的声音掺不进半点虚假，这便也是习瑛和葆宸进来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
葆宸在门口愣了一下。他多少是问过陆醒这件事的，因此听到陆醒这样说的时候，心中也不免有所疑惑。然而走在他前面的习瑛却对这句话毫无所动，甚至极为自然地走到苍身边不远的地方站着，摆出一副随时待命的姿态。
与此同时，苍在听到这个肯定的回答后，表情也逐渐平静了起来。知道人死无法复生，苍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医院的说法呢？”死也要死个明白，既然这层责任是逃不开了，不如问个清楚。
陆醒的火气似乎也消了不少，道：“多种器官衰竭，血检是毒素所为。医生说有些妖怪的毒素爆发是存在潜伏期的，身在潜伏期的病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临床表现，而毒素一旦爆发，便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夺走病人的性命。”
这个说法苍是认可的，但是还有一点他想不通，“潘莫受伤的第一时间就接受过血液检查，已经排除了毒素侵占的可能性，医生为了以防万一也对潘莫注射了抗毒血清，理论上并不会……”
“你要调查那就是你的事情了。现在人死了，我觉得这个委托也就算是完成了吧。”陆醒不耐烦地说着，一眼看见旁边的葆宸，几步就走上去，一把扯住葆宸的手腕，极为不满地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去”。
苍没想到他就这么想走，一时没忍住，吼了一声“陆醒”。陆醒头也没回，回吼了他一句“别想让我给你背锅！你知道我在医院被骂得多惨吗！我是你什么人！我替你挨骂！？后续交涉你自己干去！”
“放肆！”苍追出去吼了一句。
他这一句话，给陆醒吼站住了。他停得极快，葆宸差点没收住脚，然而从他这个视角看过去，陆醒的肩膀是颤抖着，显然他的火气又上来了。果不其然，眨眼的功夫，陆醒就猛地转过身去，抬手指着苍就骂了一句：“放你妈的肆！”
一句话给苍骂僵了，他站在门口渐渐红了脸，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反驳，就听见陆醒继续指着他道：“苍我告诉你！去年你让我跑了大半个城给你找那个什么巧克力蛋糕的事情！还有前年过年的时候逼着给我身边塞了五个花妖的事情！还有你打牌出老千！逼着我跟你打麻将的事情！你妈你别以为我忘了！我还没算上你去齐谐蹭了多少顿饭！踹坏我多少个门轴！还想让我给你背锅！门都没有！自己的锅自己背！老子这次不管了！”
苍：“……”
陆醒说完，拽着葆宸就走，完全不管已经在身后跺脚的苍。大约是陆醒这次真的气炸，他走到山门的这一路甚至都没人敢拦他一下。而等他憋着一口气冲下了个半山腰，才像是终于缓解过来一般停下来，扯着葆宸的手也松开了。
此时的山路上静悄悄地，两旁茂密的树木遮盖了毒辣的阳光，林下倒是一片凉爽。陆醒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也不说话，葆宸也不打扰他，就站在他身后看着，好半晌，陆醒才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歉意又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葆宸，道：“吓到你了吗？”
“不，没有。”葆宸回答。
陆醒却笑起来，还是那种熟悉的笑容，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别小心眼还斤斤计较？”葆宸想了一下，答了一句“确实这么觉得”。陆醒便笑得更厉害了，道：“既然这样，晚上是不是得请你一顿大餐贿赂你一下呢？”
“目的性呢？”葆宸知道他绝对不安好心。
“当然是让你更死心塌地的为我，不，为了店里工作啊。”陆醒抬手，往葆宸的下巴上勾了一下。
“那还是算了吧。”葆宸耿直的回答。
“那你今晚喝风去吧。”陆醒一摆手，转身就往山下走。
葆宸忍不住气笑。陆醒似乎听到他的笑声，低低哼了一声，却也没停下来。葆宸便跟过去，忍不住问道：“你说明天我还来吗？”
“你要敢来一周都别想吃饭了。”陆醒回答地面不改色。
葆宸这次忍住了笑，不过这会儿看着陆醒的心情似乎好起来了，自己心里一放松，却难免想起个事情来，问陆醒道：“那你认识一位妖怪画师名叫鹤之吗？”
陆醒听他问，脚步停下来，回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道：“你也认识吗？”
“不，只是刚刚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苍这里有一副落款为鹤之的水墨山水画，画得挺不错。”葆宸说到。陆醒点了点头，道：“那确实是很有名的妖怪画师，他的画千金难求，苍能弄到也并不奇怪。只是可惜了他送我的那副，本来是想买个好价钱，结果现在下落不明了。想想要是让他知道了，多少也有点惋惜吧。”
陆醒说得也没有多在意，葆宸了然，两个人便又说着别的慢悠悠下了山。只是在葆宸的心里，还有另一些困扰他：
那个习瑛到底是什么人？陆醒说的想要嫁祸山神的又是什么人？还有这一次，明明好转的病人为什么忽然离世？葆宸不知道陆醒有没有想过这么多，但是活过千年的神明却隐隐觉得这座山中仿佛隐藏着什么，而针对的目标——
可能就是自己。
永远的兄长（1）
“你们说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对学生来说，暑假里最麻烦并且最不想干的一件事，除了写作业之外，就是返校了。
返校意味着要见到老师，要被检查作业，也就意味着距离开学的日子又近了一天。因此在这种“怨声载道”的日子里，最开心的事情恐怕就是能见到同学，分享一下假期的各种故事，并且再疯玩一下。
陈一光也不例外，因此在吴文超和周梓青两个人格外热情的邀请下，三个十几岁的男孩子站在了一座废弃校舍的铁门门口。
门内，校舍看起来被废弃的有些年头了，外面的墙皮有很大一部分都脱落了，窗户玻璃都碎了好几块，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教室，看着阴森森的。校舍前面的操场上已经长满了各种杂草，运动设备也都生了锈，东倒西歪了。主干道上更是沥青开裂，石砖翘起。整个校舍虽然不算大，却一点人气都没有。
铁门门口挂着一块斑驳的牌子，上面写着“市十五中学”。
然而不管是陈一光还是另外两个孩子都知道，市十五中学的校址距离这里还有两个街区那么远，而面前这座废弃的校舍，显然应该是市十五中学的旧址。只是学校搬迁之后，这片旧址始终没有人来接手，因此才导致了荒废。
对于陈一光的疑问，周梓青推了推眼镜，露出一点神秘兮兮的表情，道：“确实是这里，陈一光你真的没有听说过这里闹鬼的吗？”
“闹鬼？”陈一光正两只手拽在铁门栏杆上往里面张望，周梓青这样一说，满脸吃惊地回头看他。旁边的吴文超“哈哈”笑出来，拍着陈一光的肩膀道：“亏得你师父和葆宸叔都是干这一行的哎，你居然连这么著名的地方都不知道吗？”
陈一光心里嘀咕，师父可不是为人类干事的，怎么可能知道。旁边周梓青看他没说话，自豪里带出一点轻蔑，道：“我跟你说吧，这可是非常著名的闹鬼地点。从学校还没搬走的时候就一直在闹鬼。我爸妈说，这里闹鬼的传闻都有十年那么久了，每年过些日子都要被人们捡起来念叨念叨。也有好多胆子大的人来这里试胆，每个人都说这里有鬼有妖怪的。还有人说，学校之所以搬迁走了，就是因为之前闹鬼太凶了，学校受不了啦。而这里一直没有拆走，也是因为闹鬼太厉害，谁都不肯接。”
“哎——原来有这么厉害啊。”陈一光露出了然的表情，却也没有太吃惊，毕竟他可是从小偷看着齐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客人们长大的，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怎样的鬼怪能比某些客人更古怪和恶心。
大概是看他反应平平，吴文超和周梓青有些尴尬的对视了一眼，吴文超便又跟陈一光挤挤眉毛，道：“所以，今天敢不敢跟我们进去看看啊？”
这回陈一光露出吃惊的表情，他打量了一下吴文超又打量了一下周梓青，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是害怕了才会找我给你们壮胆啊哈哈哈哈哈。”他一边说着一边笑，吴文超和周梓青听了却不高兴起来，吴文超甚至一把推在陈一光身上，道：“谁说我们是胆小鬼啊！”
陈一光被推了个踉跄，撞在铁门上“咣当”的响。他哎呦两声，抱怨道：“别这么用力啊，我也没说你们胆小嘛，反正都跟你们来了，要进去就进去呗。”他这么一说，两个孩子纷纷露出高兴的表情来，吴文超甚至兴奋地一把拽他起来，道：“我就知道陈一光你胆子最大，最讲义气。等开学了，我请你吃半学期辣条。”
“你要说话算话啊！一言为定啊！”陈一光表情严肃地允诺着，吴文超说了一句“放心吧”，周梓青说了一句“跟我走吧”，三个人便往旁边的小路上走。市十五中学旁边的一条小路颇为偏僻，旁人很少发现，因此也不会注意到学校的围墙有一部分早就塌了一半，对小学生来说，也就是踩个凳子就能翻进去的程度。不过虽然没有凳子，但是小路里杂物多，随便搬过来一些纸盒子、塑料桶之类的，就能垫起很高，翻墙进去也会跟容易一些。然而当三个人刚垫好了脚下的杂物的时候，小路旁边忽然传来个女孩子的声音，甚至有些生气道：“你们三个在干什么啊！”
这个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他们一跳，吴文超甚至大叫着跳起脚来，结果当看清了小路那边站着的是魏婧婧的时候，却又都松了口气，拍着心口说着“吓死我了，你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啊”之类的话，好像在责备魏婧婧一样。
魏婧婧同陈一光关系不错，而且几乎全班人都知道魏婧婧特别喜欢偷瞄葆宸叔，因此也没少被班里的同学拿出来说笑。然而魏婧婧也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但凡有人拿这事情说笑她，魏婧婧都会毫不犹豫地骂回去，再加上魏婧婧父母都是有权有势的人，久而久之也没人敢说她半个不是了。
平常时候魏婧婧都是坐着父母的车上下学，然而返校通常不到中午就结束了，因此大部分学生放学的时候也不会等到家长接送，魏婧婧自然也不会坐私家车回去了。她此刻出现在小路那一边，看着三个男生的眼睛都瞪圆了，脸上也是非常生气的表情，看着令人心虚。
“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魏婧婧气愤地走过来，看了看他们堆在地上的杂物又看了看那塌掉的半截围墙，指着道：“你们想翻进去？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这是十五中的旧址嘛。”吴文超笑嘻嘻地回答道，“这里可是出了名的闹鬼闹妖怪的地方，魏婧婧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啊，你看陈一光都答应跟我们进去啦。”
他这么一说，魏婧婧又看向陈一光，求证似得看着他。陈一光被看得不好意思，挠着头弱弱地道：“也没什么嘛，我见那些东西也见得多啦，就，就陪着他们进去玩一圈的嘛。妖怪啊，鬼啊，很多也不是对人有害的东西啦……”
“才不是呢！很多妖怪都很厉害！会吃人的！你们为什么要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啊！”魏婧婧着急地大喊。吴文超愣了一下，又笑起来，道：“哎呦，魏婧婧你该不会是怕鬼吧。”他说的是肯定句，魏婧婧的脸“刷”的一下就变白了。
旁边周梓青推了推眼镜，露出得意的表情，道：“魏婧婧你要是怕鬼还是不要跟着我们进去了吧，省得待会被吓坏了我们还得保护你，麻烦。”语调里是□□裸的嫌弃。魏婧婧被说得脸都红了，跺着脚喊了一声“你！”，吴文超却已经踩着杂物往围墙里面翻了，翻上墙头的时候还不忘了回过头冲魏婧婧摆了个鬼脸，叨了她一句“胆小鬼”。
魏婧婧眼睛里都湿了。
陈一光还有点不好意思，周梓青却也都翻了围墙进去，陈一光便也踩上杂物了，翻上围墙的时候却转过头来看着魏婧婧说了一句，道：“你快点回家吧”，说完便翻了进去。三个男孩子在围墙里面汇合了，说说笑笑地越走越远，留下魏婧婧一个人站在小路上生闷气。不过她也没有生多久闷气，因为她的手机响了。
一看是妈妈打来的电话，魏婧婧便觉得心里更委屈，接了电话差点哭出来。魏妈妈知道自己女儿不会在学校吃亏，一时也没闹清楚状况，关切地询问了两句，就听见魏婧婧喊道：“吴文超他们去十五中的旧址里找鬼玩！我让他们不要去还骂我胆小鬼！还说我怕鬼！呜呜呜……可是妈妈我真的好怕鬼啊，呜呜呜呜……”
永远的兄长（2）
从围墙翻进去之后，三个孩子开始还说笑了一阵，后来便纷纷谨慎了，小心翼翼地绕到教学楼正面。教学楼的大门是锁着的，但四扇玻璃门碎了两块半，因此与畅通无阻并没有什么不同了。而直到站在这座废弃的教学楼面前，三个孩子还是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明明是夏季，从这座废弃教学楼中传出的阴冷却像是能钻进骨头里一样，令人忍不住打了个抖。周梓青忍不住咬了咬嘴角，他脸色微白，呼吸都有些颤抖，旁边的吴文超却不合时宜地一巴掌拍在周梓青肩膀上，明明紧张的要命却还努力保持着嬉笑的口气道：“周梓青你怕啦？！”被他这么一打，周梓青露出吃痛的表情，揉着肩膀嘀咕了一声“才没有”，底气却也没有多少。而与这两个孩子相比，陈一光打量着教学楼的表情镇定且自然。也没有在乎两个同伴微微的胆怯，他甚至笑着看向他们，道：“走吧走吧，我们快点进去”
一句话，愣是给两个孩子说得一愣，半晌吴文超才扯出一声“走走走！我们进去看看！”，话一出口却又被周梓青报复似得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抱怨道：“小声一点啊！”陈一光已经跑到破碎的玻璃门口，转身笑着让两个同伴快一点，周梓青和吴文超这才应了一声追上去，带着几分好奇几分胆怯地打量起这座教学楼来。
进门是一处宽敞的大厅，右手边一间细长又通透的房间，应该是传达室之类的地方。传达室后面便是右通道走廊，左边对应的也有一条。大厅尽头是一座约莫能并排走七、八个人的超宽大楼梯。布局对称，中规中矩，只是设施全部都破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