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长情微微探出手,低声道,“来。”
长情犹豫地往后退了些许,然而萧逸云眼底晦涩越来越重,迫得它几乎低吟。长情挣扎着在江小书周身漂浮一周,终究乖乖回到了萧逸云手中。
桌台上的烛火“噼啪”一闪,映在江小书干净脸庞上的光影晃了晃。
萧逸云默默注视着他,手中的毛巾不经意间落到了地上。他看着眼前这个无知无觉昏睡着的少年,心中有无数不解。
江小书不似上一世宁无意那般阴郁孤僻,问什么都不说,好似心中藏着千万事。但他带给萧逸云的迷惑却远不比宁无意少。
他纤长的眼睫在烛光中动了动,好似蹁跹欲展的蝶翅。
鬼使神差地,萧逸云缓缓伸出手去,轻轻笼住了。
不知是想触碰,还是想扼死这只蝶。
“逸云。”门外响了响,四门主萧茗之的声音响起:“你在吗?”
萧逸云手指一颤,猛然惊醒。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站起身去给萧茗之开门。
马不停蹄奔波整日,萧茗之身为女子,难免面带倦容。她对萧逸云疲倦地笑了笑,“方才我还找错了地方,没想到人是在你房间里。”
萧逸云倒是理所应当,语气淡淡地道,“自然是在我房间里。”
萧茗之不置可否,坐到了萧逸云方才的位置上,查看江小书伤势。
她一边瞧,一边托起江小书裹满绷带的右手,对萧逸云晃了晃,失笑道,“七门主,你这技艺不精啊。”
萧逸云并不答话,只静静站到萧茗之身边,跟个督工似得,正色道,“你专心一些。”
江小书有妖力护体,只是看着比较惨烈,真正危及性命的伤并无多少。
只是没想到萧逸云这么重视,萧茗之无可奈何地笑着道,“好好好,我不同你讲话,专心看伤。”
她替江小耽美文库扎好各处伤口,伏在木桌上写药方子。萧茗之一边写,一边开口问,“你亲徒儿的身体里有股不明的灵力,你知道不知道?”
萧逸云低低应了声,仔细地将江小书搁在外面的手收进被子里。
“他有萧寒的第二魂。”
“……第二魂?”萧茗之吸了口气,显然也是知道萧门的那些传言的:“那你……那你还把他带在身边?萧岫能放过他?”
萧逸云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轻蔑,“萧岫能拿我怎么样?况且,若我不收下他,这孩子早就被弄死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凝视着江小书映在暖黄光芒中柔和的面容,低声道,“……师姐。这么多年,我累了。他……和我很像。”
这番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萧茗之却奇异地听懂了他的话。
她想起少年时萧逸云终日冰冷疏离的模样,永远独来独往,不发一言就能用表情拒人千里之外。
他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便不忍让另一个相似的少年,也走上相同的路。
萧茗之温和地笑起来,对萧逸云道,“遇见你,是这孩子的福气。”
萧逸云在心中叹息,上一世的恩恩怨怨,这一世前几个月的磕磕绊绊,到底是福是祸,早就说不清了。
萧茗之站起身,往木门的方向走去,道,“他伤势没什么大碍,你尽管放心。我待会儿出去的时候,顺道把药方交给你的门徒,其中有几味药要问长门主找,明日你着人去取吧。”
萧逸云将她一直送到门口,道,“这几日门里不太平,多遣几个人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萧茗之笑道,“我们四门的门徒也在殿外等着我哩。”
萧逸云送走她,回到床榻前,盯着江小书看了几秒,开口道,“什么时候醒的?”
江小书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下滚了滚,还想接着装一下虚弱,结果萧逸云又道,“再不睁开眼,我就让门徒送药来了。”
于是江小书这下演不下去了,他佯装着呻吟一声,可怜巴巴地睁开眼,眼泪汪汪地对萧逸云道,“呜,师父,徒儿的手好痛啊。”
“……”
萧逸云长长叹了口气,紧紧提了数个时辰的心,此时终于再次落回胸腔里。
他又气又无奈地在江小书身边坐下,质问,“遇到危险,为什么不用聆声球?”
江小书额头上缠着绷带,手上也缠着绷带,脸上还有各种擦伤。
他却又死皮赖脸地缠上来,对萧逸云晃了晃爪爪,毫无脸面地再次重申一遍道,“师父,你这样,徒儿的心也要痛死了。”
萧逸云残疾多年的面部神经简直都要被江小书气得好了。他伸手捉住江小书的爪子,塞回被子里,按好,“不要乱动。”
“为什么不用聆声球?我整天让你挂在腰上,是好看的吗?”
江小书委屈地说,“……我忘了。”他观察了一下萧逸云的面色,急忙补救,“我真的忘了,一遇到那东西我都快被吓死了,哪里还想得起来告诉你。”
一个人孤落落惯了,遇到什么事都是自己独自解决,习惯令他根本没有求救的下意识。
萧逸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自然是明白江小书的,但这明白之中,又隐隐有一丝心酸。他静静望了江小书半响,直望得江小书都快被他盯得缩进被子里去了。
良久,萧逸云无声地把江小书肩膀处的被角掖好,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地道:
“我说过,我是你师父。你要记得,无论你遇到任何棘手的事,都不用怕——告诉我,我会替你解决它。”
作者有话要说: 萧逸云甩出去一把铁一样的叶子,长情“咻”地就从草丛里钻出来:
主子!别开枪,是自己人!
饱饱们晚安,吧唧!(这几天真的很晚了,没放假的学生党饱饱们一定要早点睡噢!
第47章 月色
闻言江小书一愣,心中一个麻木很久地方被触动,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下意识想咧嘴露出个笑容,嘴角弯到一半时,又缓缓地松弛下来。
他看着萧逸云神色认真的脸,转开视线,望右下方的被角暗纹,低声说,“谢谢师父。”
顿了顿,江小书像半是嘲讽,又像半是感慨地道,“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有人守在身边呢。”
萧逸云半边脸映在明处,半边脸映在暗处,目光定定地看着江小书,沉默不言。
“以前我打架受伤,我都是……呃,妹妹照顾我。”
江小书早年性格张狂,棱角刺人。那二流学校里有什么看不过眼的混事儿,都忍不住要去插一手,为此也付出不少代价。而他又由母亲独力带大,姐姐学校住宿,母亲忙着生计,每次躺在小诊所里醒来,都只有灰白破旧的天花板,和口腔里无穷无尽的干燥与麻木。
因此当他这一次恢复意识,竟感觉到有双温和,覆着层薄茧的手轻轻笼在他眼睛上方时,心中涌动起一股莫名的温情。
萧逸云淡淡笑了笑,打趣他道:“是你妹妹,感谢你平常为她拨葱花的酬劳吗?”
江小书一愣,面带尴尬,心说你怎么还记得这茬。
萧逸云微笑着走到桌边,将灯罩虚虚笼在烛火上方,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噗嗤”,火烛熄灭,房间里陷入黑暗,唯有窗边的几缕漏了进来。
江小书睁大着眼睛在夜色中凝视萧逸云,他身上笼着层融白月光,身材颀长,像踏月而来的谪仙。
萧逸云走到门口,轻轻带上门离开,就在门缝即将合拢的那一刻,江小书突然出声道,“师父。”
萧逸云手指一顿,寻声望过去,江小书的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就像盛入星河的两碗酒水。空气中静下来,他们隔着冗长的黑夜对视,但江小书终究没有再说话,萧逸云喉头动了动。
门缓缓合上了。
这一夜,江小书枕着萧逸云床榻的幽幽暗香,睡得格外沉稳。
这一觉,他一直睡到了第二日午时。江小书途中醒过几次,却见外面还是暗沉沉的,以为天还没亮,便再次昏睡过去。一直到他怎么都睡不着了,心里奇怪地掀被子下床,才惊动守在外面的门徒,进来照顾他梳洗。
“现在几时了?”江小书问,“天还没亮吗?”
门徒笑道,“已经快午时了,是门主令我们在门外遮了黑布,好让你安心休息。”
江小书:“……”
门徒道,“门主去彻查袭击你的妖兽一事了,汤药待会儿熬好了再送过来。”
江小书心中奇怪,暗道跟我讲这些事干嘛。
“是门主让我告诉你的,”门徒又道,“他让你留在房间里好好养伤,不要乱跑。”
“……”
所以我现在在萧逸云心里就是个“易丢易乱跑”的标签吗?
门徒打来温水,照顾他洗漱完,也退了出去。
江小书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简直无聊到了极点。就当他都快把墙壁盯出个洞时,门外突然传来齐铭的声音。他似乎是来探望江小书的,然而却受到了阻挠。
江小书登时喜出望外,暗道上天可送来了个解闷的人,立时大叫道,“我没睡着!小狗,你快进来!”
随即便是齐小狗欢脱地脚步声,木门一下子被推开,这无脑的官二代瞬间就扑倒了江小书床边。
齐楚跟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走进来,依然是副春风满面,骚气扑鼻的模样。他笑嘻嘻地对江小书一颔首,“今天宁公子气色比昨日好多了。”
齐小狗纠正道,“他叫江小书。”
“江小书?”齐楚“咦”了一声,“之前墨了对我说,宁公子名唤宁无意来着?”
江小书道,“后来改了。”
齐楚了然地合上折扇,笑道,“原来如此。”
他弯弯笑着的桃花眼审视了江小书片刻,又道,“之前在下眼拙,竟此刻才发现江公子眉清目秀,五官别致,若是女子想必定是倾城之姿。”
“……”
兄台,你就是要夸我帅,也不是这个套路啊。江小书默默腹诽,毕竟小爷虽然好看,但也不是伪娘那种类型啊。
齐楚又接着道,“江公子莫不信。我曾见过的一女子,她与江公子不过七分相像,便已出水芙蓉,容色上佳。”又瞥了一眼齐小狗,“若不是她天生眼盲,我倒想招给铭儿,当我的弟媳。”
他话音未落,齐小狗就大声打断他,“哥!我不娶媳妇,我还要去当游侠的!”
齐楚无奈又纵容地看了他一眼,答道,“是是是,你不娶媳妇,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齐小狗撇起来的嘴这才放松下来,只鼓着腮帮子道,“你整天往萧门跑的,自己都没娶,凭什么还管我哦。”
齐楚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
他们此番来是齐楚为感谢江小书对齐铭的救命之恩,虽说齐小狗一直都嚷嚷着自己也很厉害,可他到底有几斤几两,他亲哥哥会不知道?
齐楚带来不少珍惜药草,他对江小书极为谦逊道,“以七门主的能力地位,自是不缺这些东西的。微微薄礼,不成谢意。”
齐铭一与江小书凑到一起,自然又是一番插科打诨。嬉嬉闹闹间,该用午饭了,萧逸云还未回来,门徒们揣度了下这二人的身份,客客气气将他们留了下来一同用饭。
齐小狗向来最会丢面子,一点王府公子的样子都没有,一看留君苑的饭菜,登时口水都流出来了。
齐楚简直不忍直视,偷偷背着身给自家弟弟擦了擦哈喇子,低声斥道,“难不成萧毓平时都没给你饭吃吗?”
齐小狗委屈道,“给了,没七门主这儿的好吃。”
江小书:这位同志,请你不要觊觎我师父。
齐楚叹气,“论能力,萧毓的剑术不比萧逸云刀法差。铭儿,你何必总是巴望着不是自己的,才觉得是最好的?”
江小书委婉道,“小狗,其实我师父他菜也不怎么好吃的,特别淡,我刚来的时候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
最后齐楚威胁道,“你再这样,我便告诉萧毓,他定罚你劈叉两个时辰不准休息。”
齐小狗:“……”
作者有话要说: 齐小狗:劈叉两个时辰?那我不腿都合不拢了!?
今天喝了点小酒,脑子里晕晕的(易推倒),怕写多质量不行,少更的明天再补上吧~
饱饱们来咱们一起困觉呀哈哈哈哈哈w
第48章 开始搞事了
“铭儿,你当不了游侠,你也知道。”齐楚给齐小狗碗中夹入一著菜,叹气道,“但你若喜欢,我也由着你去。只是你往后懂事了,想再回来王府,诸事都不会,又该怎么办呢。”
齐小狗小声道,“我才不回去。哥你是世子,王府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齐楚道,“如果有一日我不在了呢?”
齐小狗说,“那不行,你说好要护着我一辈子的。”
齐楚微笑道,“铭儿,没有人能护谁一辈子的。”
齐小狗静默下来,两眼盯着面前的白米饭,筷子“啪嗒”一声,从他手中落在桌子上。
江小书看着齐铭的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了,心道怎么刚才气氛还好好的,就突然说起这个了呢。连忙道,“小狗天资好,说不定以后都可以得道飞升的呢,枉论一个游侠呢。”
说完,又把案几上的筷子捡起来,塞回他手里,笑眯眯道,“对吧?”
齐楚道,“飞升谈何容易。即便是在萧门,自萧寒之后,也不过三人做到。”
齐小狗声音小小地说,“那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行?你越不信,我越要做给你看。”
齐楚笑起来,终于在齐铭头顶摸了摸,又像平常哄起他,“好好,我信了。就算你做不到,兄长以后也想法子替你实现,好不好?”
江小书被这哄小孩的话逗乐了,笑道,“能不能得到飞升不是全靠自己修为么?他人如何能帮的上忙?”
齐楚正用筷子夹一只清蒸白虾,语气慢慢地道,“你们萧门的沉灵湖底,不是正有一个已经飞升的正主吗。若是能将他的三魂一一找回来,凑齐六魄,再用什么法子变一变,与其他人的魂魄融到一起,说不定也能找出条其他的成仙捷径呢?”
齐铭与江小书俱被这番话说得惊了惊,且不谈这其中对“亡者”的不敬,其途径与目的就令人寒心骇然。
江小书磕磕巴巴问道,“那‘合’出来的人是谁呢?是萧寒,还是施法的人?这般邪道,怎会有可行度。”
齐楚嘴角弯了弯,道,“如何没有可行度?”
“你们可知百年前的苗疆?那时苗疆信奉巫蛊,如□□仙世家一样,他们也有许多教派。其中有两支教派,尤为强盛,他们甚至分庭抗礼长达数百年。然而渐渐的,其中一支越来越衰弱,教中掌术之人都逐一死亡,终于再无力与另一支相提并论,直到某一夜被灭去满门,教中无一人幸免。这是天意或者巧合么?
——当然不。是另一支教派图谋已久,秘密谋划数百年,才终于得手。在苗疆,谁的信徒多,谁就有绝对的话语权,即便是王侯也不得不礼让三分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所以,他们为了消灭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教派,使用了禁忌之术。”
齐小狗问,“什么禁忌之术?”
齐楚贱兮兮一笑,“告诉你了还叫‘禁忌’之术?”
他给齐小狗夹了一只虾,道,“好好吃你的饭。”
江小书道,“不过既然是禁忌,自然也有其不可避免地弊端吧?不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让人用呢。”
齐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齐小狗道,“哥,你又是从哪本古籍上胡乱看来的?有些东西可信不得,这样邪门的方法,即便永远不成仙,我也不会用。”
齐楚慢悠悠从上挑的眼角瞥了齐小狗一眼,道,“铭儿,你把你兄长想成什么人了?这种折寿的法子,我自然是不会用,不过。”
他话锋一转,“别人会不会用,可就说不好了。”
接下来的饭菜,江小书都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他回想着近来萧门发生的事端,从弟子大会出现不明身份的灰衣男子,到拜师典礼时,被不明物事攻击至死的两名门徒,以及前几日袭击自己的巨型妖兽。甚至再早些,洛阳王府发生的变异尸童“新品种”,萧逸云园苑中突然出现的黑林玄蟒,都不像是巧合。
是真的有人在针对萧门吗?
他是细作内奸,还是潜伏在外?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江小书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心道,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来,又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在正面遇上妖兽的人里,自己还是唯一一个逃脱生路的呢,这得是积了多少的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