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很快布满了黑紫的血液,空气中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耳边惨叫不断,在短短的数分钟内,齐楚就将这里变成了一个人间地狱。
而他却仍然是安闲自在的。
齐楚眼眸低垂,专注的摆弄着指尖的蝶翅,嘴角尚且噙着三分笑意,仿佛他是在王府的后花园散步!
他闲散惬意的神态连同着周围血腥残暴的景象,一起构成了幅极其诡异可怖的画面。
江小书心理素质到底不如他,当他再一次被尸童的腐血溅到衣服下摆上后,江小书胃里的翻涌不适到达了极致。
……怎么尽是我遇到变态。
江小书捂着嘴想,一个资深虐杀爱好者的萧逸云就够了,还来个齐楚!
他抚了抚袖中的长情,又想,算了,起码萧逸云平时还是很正常很温柔的,偶尔变态一次,在可接受范围内。
萧岫也被这画面骇住了,一时间汗毛倒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重新更改了密咒。
受到新的命令影响,尸童短暂的骚动后,很快克服了惊恐,纷纷露出森森乳牙,咧嘴笑了起来。
他们弯下腰,一手捂住脖颈,另一只手去沾取地上同伴的鲜血,然后开始伸手捕捉空中的蝴蝶。
那些本来黑血具有极强的腐蚀能力,彩蝶甫一碰到,竟就立刻化为了灰烬!
见如此方法有效,萧岫重新得意洋洋起来,立刻再次重复了一边命令,催促尸童的动作加快。
落脚点减少,蝴蝶们开始试着只在脖颈上入手,却依然极难。
空中的彩蝶越来越少。
江小书以为情势不妙,心中焦急,又不敢在萧岫和齐楚二人面前直接拔出长情。
他再次取出聆声球,想要联系萧逸云,却缺乏齐楚丰沛强大的灵力,始终无法突破萧岫的结界。
“萧逸云不行啊,”齐楚回头笑道,“他不知道你在这儿吗,为何来得如此之慢。”
江小书心道,我都没觉得他来的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齐楚突然从指间催出三寸剑气,看也不看,反手就将妄图从自己身后袭击的尸童钉死在地上!
他终于转过身,手指轻轻一动,将停在指尖的蝴蝶驱到空中,两手一合,施出一个新的术法。
齐楚的十根手指上出现了无数缠绕不清的丝线。
这些丝线的终端系在他手指上,另一端则消失在远处的数百只尸童身上。
齐楚微微笑着勾了勾手指,一部分尸童立马濒死地挣扎起来,没有眼黑的眼眶剧烈凸出,喉咙间发出“哦、呃”的模糊声。
“咕噜。”
终于,在极度绷紧下,一颗脑袋滚落下来。紧接着,两颗,三颗……
其中混杂着的,还有胳膊,腿之类的残肢。
齐楚如同操纵布偶的傀儡师,将不听话的小人一一拆卸开来。
江小书默默观战,心道以后回去了,一定要告诉齐小狗他哥有多多才多艺。
时机差不多成熟,齐楚眼眸一沉,勾动弯曲不断的左手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萧岫从某种意义上算是文人,一见如此激烈的场面难免提心吊胆,一时间全部精力都投了进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的山壁上,有一只全身系满丝线的尸童,扭曲着身姿慢慢爬了上去。
“滋啦——”
萧岫背后猛地传来激痛,如同被贴上了一块烙铁!他无比震惊地回过头,只见一个小小的苍白躯体立在他身后,尸童的一只左手按在萧岫背上,而另一只手则诡异地向胳膊肘完全相反的外侧拐去。
一击得手,萧岫背上立马以那只手印为中心,飞快地向周围泛起一圈圈灰绿色!
“嘻嘻嘻。”
尸童艰难地吐出串零碎的笑声,在齐楚的控制下,他的骨骼早已扭曲到了极限,现今完成了“任务”,立刻分散成数块,黑血横流,萎靡在地。
萧岫惊恐大叫:“啊——!!!”
他一声未发完,突然猛地扼住自己喉咙,发出艰难的,“咕噜咕噜”的模糊声,缓缓跪倒下去。
江小书看见齐楚周身光芒大放,头顶灵光冲到甚至三尺有余,纯透漫溢,几乎比得上萧逸云完全暴走时的状态!
……如果他不是学的巫蛊,而是修仙之术,所能达到的造诣想必也一定是空前绝后的吧?
齐楚十指蜷曲,如瀑黑发散至腰间,衣袖与下摆猎猎作响,说不出的神圣高洁。
江小书已经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王府世子“齐楚”的影子了,或者说,此时,他就是明愿!
擒贼先擒王,明愿活捉了萧岫,现在他只需要微微昂首,倨傲地环视了一圈剩余的尸童,淡淡下令道,“杀。”
站在血泊里的尸童怔了怔,但又很快被这种来自同类的,强大的压迫力所慑服,麻木地臣服于明愿。
他们缓缓抬起手,又准又狠地将尖利的手指刺进同伴的身体!经“降头化”的处理后,他们牙齿变得尖锐锋利,甚至可以直接咬进彼此的喉咙。
最初的犹豫后,降头的恶灵被渐渐唤醒,腐血的味道令他们兴奋,几乎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方才还黑压压一片的尸童,就已经所剩无几。
地面上积出黑血的小洼,从高处缓缓流向低处,到处都是尸童们彼此啃噬之后,留下的残肢断体。
江小书手心的符咒被汗湿了,之前是为齐楚担心,之后是为自己担心——齐楚隐藏如此之深,现今一朝全部暴露在自己面前,等他收拾完尸童,会如何对付自己?
仅仅用符咒是肯定不行的,要不再用长情开个挂,告诉他其实自己也是个有故事的人,然后俩人交换完彼此的小秘密,拉个勾,对个誓,合作愉快?
系统:[我估计不行,毕竟这么傻的只有你一个人。]
江小书:[……]多年不上线,为什么一上线就互相伤害。
齐楚道:“住手。”
他最后留下了几个尸童,号令他们爬上山坡去,把挺尸在哪儿的萧岫拖下来。
萧岫既然操纵得了尸童,想必对这种含毒量升高了的加强版是有所准备的,无奈碰上的是齐楚,他只稍微做了些变动,萧岫就翻船了。
尸毒发作极快,灰绿色依然蔓延到了萧岫面上,连眼珠都变得浑浊了,只要再进一步,尸毒进入脑内,萧岫就可以完成另一种意义上的不老不死了。
齐楚居高临下地睨着萧岫,看他为了求生疯狂地拉扯自己衣角,丑态毕现。
齐楚冷然道,“千错万错,你不该将主意打到萧毓和铭儿身上。”
萧岫不停地痛苦摇头。
从一开始,被袭击的所有人都是萧毓与萧逸云的门徒,一步步逐渐上升,甚至发展到关门弟子齐铭与江小书!
齐楚道:“是他让你这么做的?”
萧岫一愣,似乎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应当点头还是摇头。
江小书没想到像他这样唯利是图的人,还会有为了旁人,让自己生命处于危险中的时候。
齐楚又问了一遍:“是不是他?”
萧岫没有回答,他只是“呃呃”地呜咽着,不断地拉扯齐楚衣袍下摆,那里浸透了尸童的黑血,已经将他两手侵蚀得发烂!
齐楚蓦然大怒,竟飞起一脚将萧岫踹飞出去!
他牙齿咬的咯啦咯啦响,难以抑制地恨声道,“是我自作自受……是我引狼入室!”
江小书听到此,渐渐猜测到齐楚说的人是谁。
……若他记得不错,当初将秦墨了引荐入萧门的,正是齐楚。
只是秦墨了一介小倌,怎么都不像有野心的样子,若这一切真是他所谓,他图的又是什么?
齐楚极缓地向萧岫走去,每一步都踩在腐臭的黑血里。他手中渐渐出现了柄无形的光剑,淡蓝冰寒,剑气逼人。
齐楚向下俯视着萧岫,似乎已然在审视一个没有生命力的死人。
“用孩子炼降头,”齐楚平静地说,“我很恶心你。”
死神将近,萧岫疯狂挣扎求饶,拼命向往后退,却被守在两侧的尸童踢了回来。
齐楚厌恶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冷漠地转过头去,手中剑气猛地逼近——
“啊——!!!”
“噌——刺啦——”
然而突然从远处飞来另一柄长剑,将齐楚的剑气生生逼了回去!
第53章 往事(上)
刹那间,齐楚眉心的那枚小剑印记蓦然光芒大盛,如同相互呼应般,落在地面的长剑也发出阵阵低鸣。
齐楚全身一僵,霎时他周身的灵气光芒全部散去,眨眼间又恢复成了那个普普通通的纨绔世子。
萧逸云与萧毓一路掩气而行,听到争斗声时均心中一紧,却未想到匆匆赶来,看到的是一场局势完全相反的残杀。
横飞的残肢,尸童咬断骨骼的咯啦声,飞溅三尺的腥血……
眼前景象实在太出乎于人的意料,二人震惊无比,萧毓拉住想立刻赶去前方的萧逸云,低声道,“你徒儿一时并无危险,局势未明,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萧逸云握着长箫的手紧了紧,想到长情也尚在江小书身边,多少会护着他,渐渐冷静下来。
而之后的发展,则越来越令人惊愕,直到齐楚要对萧岫动手时,萧毓终于忍不住将寒醉抛了出去。
从见到寒醉起,齐楚脸色便几番变换,直到萧毓走到他面前,齐楚才深深呼了口气,抬起眼,望着萧毓与萧逸云,微笑道,“二门主,七门主。”
萧毓面色沉沉,不远处的萧岫还在哀嚎,三人却没有一个人去看他。
他们沉默地对视了片刻,萧逸云的视线一直落在旁侧的江小书身上,很快转身走开了。
萧毓道,“……明愿?”
齐楚微微笑了笑,那种笑容像混杂了明愿的悲悯与齐楚的纨绔,显出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
他道,“萧门主,久违了。”
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萧毓还是难以自抑地显出一种震惊神情。他的目光定在齐楚脸上,平日冷厉严肃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破裂。
“明愿,你……你没有……”
齐楚轻声自嘲道,“萧门主,像我这样的人,是没办法去转世的。”
“尽管我反噬了‘宿主’,从降头里挣脱出来,但我的魂魄早就与那降头融合在一起,毁得不成样子了。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门主?”
数十年前,萧毓还没有继承门主之位的时候,他首次下山历练,就遇上了西南一带最劣迹斑斑的恶灵。
那时距离明愿趁虚反噬,摆脱控制已经又过去了百年之久,他在操纵下屠戮过的千万人却并不能轻易被摸消,那些恶意全部积累在降头的躯壳中,与明愿的魂魄相互消融影响,助益他灵力不住增长,也使得他心中恶念无限蔓延。
明愿糊涂又清醒地看着自己捏断一个又一个人的喉管,看他们在自己手掌下变得支离破碎,由惨烈挣扎变得无力颓败。
每当如此,他魂魄中的那些恶灵都兴奋得发抖。
他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权。明愿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脱离一切束缚,飘荡在空中,茫然惶惑地看着这一切。
如果他想,他可以极其轻松地就压下这些恶念,用强盛的灵力把他们逼迫得再也不敢露头。
……但是有意义吗?
这么做,有意义吗?
明愿迷惘地想,在他活着的时候,悲悯万物,慈悲生灵,却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
那么他所有的坚持,都有意义么?
第54章 往事(中)
有一夜,火红的凤凰树下,一个稚嫩的孩童惊骇无比的从家中跑出来。
他不停地哭,眼泪糊的连路都看不见了,却始终不敢停。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家里的门缝里渗出许多的血,阿娘惊恐至极的尖叫从一门之隔的庭院传来,然后乍然无声。
男孩吓得捂紧了嘴,惊惧地倒退两步,门前的灯笼依然红彤彤的,静静悬在黑夜里,他似乎听见有迟缓靠近的脚步声。
“小孩,你跑什么?”
直到逃到凤凰树下,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突然从树上传来,男孩骇然回头,却见一个身着黑色衣袍的修士从树上轻轻跃下来,落在他面前,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道,“天黑了,还是早些回家为好。”
男孩两手还沾着血迹,全身颤抖,他一时间判断不出萧毓好恶,目光中惊疑交加,道,“……家里,家里有怪物……”
萧毓蹙眉,“什么样的怪物?你家在何方?”
男孩手指发抖,向萧毓遥遥一指。漆黑的荒野间,只有一处亮着橙黄的灯火,猛然一看间有种温暖之感,此时却显出一种寂静的诡异。
那时萧毓道行尚浅,不知苗疆的恶灵与修炼时遇到的走尸类有何区别。
他握了握手中的寒醉,下意识往灯火处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对男孩招手,道,“过来。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很危险。”
天空一轮皎月,月色落下来,却有种苍白凄凉的惨淡之感。
萧毓一手握剑,一手牵着男孩,男孩的手凉冰冰的,掌心全是汗。
“……都是我不好,”一路上,他都小声地压抑着啜泣,哽咽道,“都怪我看得见‘那些东西’,才给阿爹阿娘招来祸患。”
萧毓道,“什么东西?”
他想安慰男孩,又不知从何下手,半响,把袖中一块拭剑布帕递了过去。
男孩抽抽噎噎地道,“……就是,就是很不吉利的东西。族里的巫老说,那些都是厉鬼转世的恶灵。”
他用布帕擦了擦眼睛,打了个哭嗝,一抬眼,却忽然看见前面晃出个白影子,猛地惊喜道,“阿哥!”
萧毓也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一列火红的凤凰树下,从远处缓缓走来一个广袖白袍的男子。他步履缓慢,身体摇晃,像醉了酒的人,但又面色青白,不见丝毫醉态。
男孩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不就是近月来每天和自己说巫蛊故事的阿哥么?
只是这个阿哥好生奇怪,每次都只在上午出现,懒洋洋地靠在天井边晒太阳,一到中午,总是不见了。
一次在晚上遇见他,他就从他面前走过去,大声叫他,他也不应,好像全然不认识自己了一般。
男孩飞快挣脱萧毓的手,冲明愿奔过去,哭着一把抱住了明愿的腰,甚至把明愿撞得后退了数步。
在明愿面前,刚才在萧毓面前还是压抑的小声啜泣,一下子变成了嚎啕大哭。男孩埋在他胸口前鼻涕糊了满脸,痛哭道,“……阿哥,阿哥我爹娘被怪物杀了,你带我去找明愿祭司好不好,我要去求他给我爹娘报仇……!”
在他讲过的所有故事里,男孩最喜欢明愿祭司。因为他悲悯仁慈,善良仁义,广济教民,对待每一名信徒,都宽宏温雅。
从前在苗疆,任何解决不了的巫蛊邪灵,都可以向他求助,明愿从未拒绝过任何人。
听故事时,男孩曾天真地望着他,问,“那现在呢?明愿祭司他怎么样,还活着吗?”
明愿神情一顿,垂目看着自己在日光下显得透明的指尖,几番张口,却终究无法直视男孩期盼的眼睛,不知是什么意味道,“嗯,他偶尔……还活着。”
“求你了,阿哥,”男孩的哭声断断续续,“……求……你告诉我明愿祭司在哪儿,他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他的眼泪濡湿层层衣衫,在寒夜里透出冰凉的冷意。
然而明愿却仿佛没感觉到似得。
……他甚至没有低下头来看男孩一眼,视线始终无知无觉地注视着前方,神情冷淡,无悲无喜。
当然,如果男孩镇定一些,他甚至可以闻到明愿此刻身上,若隐若无传来的一丝丝血腥味。
终于察觉到不对,男孩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地看向明愿,小心翼翼道,“……阿哥?”
明愿僵直缓慢地抬起两手,抚上男孩的脸颊,眼中一片茫然混沌之色。
他的手冰冷潮湿,越往上,越有种腐朽的铁锈味道。
男孩心底不详感越来越浓,谜底仿佛已经呼之欲出,他只僵僵地抬头望着明愿,不知是不敢,还是不肯往下投去一眼。
远处观察的萧毓终于再按捺不住,瞬间就要催剑而出!
“呃——!”
然而下一秒,男孩的喉咙就猛地被紧紧攥住,硬生生被明愿从地面上提了起来!他满脸的泪水还混着冰冷的血,神情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明愿蓦然阴鸷地笑起来,诡异地向萧毓投去目光,倒像是在挑衅!
第55章 往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