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独自在外打拼,甚少动用家庭关系,此时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亦不会向家里开口。
而目前,除了求助于家庭,显然还有其他办法。
他拿出手机,一个电话打去北京,问已经熟络起来的“国家黑客”是否能帮忙搞到五年前行动的决策者名单。
对方本就参与了骆燏事件的网上炒作,一听就干脆接下,笑道:“等消息吧,最迟明天早上。”
下班前,乐然又来了。
他温和地笑了笑,“今晚我有些事,得留在这儿加班,你……”
乐然笔挺地站着,一脸肃穆,“你想找骆燏牺牲的线索,我帮你。”
因为过去与骆燏的那档子事,沈寻一直避免与乐然过多提及骆燏,实在避免不了,才略讲一二,此时乐然主动说起,他愣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不用。”
“为什么?”乐然眼底的坦诚一览无余,“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乐乐。”沈寻声音很轻,“这事很麻烦。”
“再麻烦我也想和你一起解决。”乐然眼中有种纯净的坚定,“乔法医以前跟我说过,骆燏是你最好的兄弟,他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沈寻心头一热,还想说什么,乐然已经走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抱住,“沈队,我喜欢你,我想帮你!”
又来了。
“我喜欢你”又来了。
沈寻抬手摸他的脸颊,说不出再拒绝的话,默认般地吻了吻他的手背,低声道:“谢谢。”
乐然退后一步,眼里闪着光,“沈队,我想去你家一趟。”
“怎么?”
“乔法医以前说过,骆燏去世后他的遗物由你保管,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沈寻目光一滞,旋即苦笑道:“他留下的东西很少,一个大箱子就装满了,他刚离开时我经常翻出来看,没什么可疑的。”
“但是当时并没有他可能死于阴谋的说法啊!”乐然说得很认真,“如果不是前不久的帖子,市局省厅也不可能启动调查,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你不知道他是被人所害,拿出他的遗物来看也只会睹物思人,而不会注意到可疑的地方!”
沈寻张了张嘴。
乐然又道:“现在不一样了!这次我们再去看,肯定是带着疑点去的!”
沈寻若有所思地看着乐然,这才发现自己因为惯性思维而险些错过重要线索。
“沈队,你让我去吧!”乐然目光炽烈,像燃着一团小火。
沈寻拿起外套,“去,现在就去。”
乐然突然挡住他,“我一个人去。”
他不解道:“你一个人?”
“骆燏是你兄弟,你看到他的遗物肯定会带上主观情绪,但我不会。”乐然掷地有声道:“这一年你教会我怎么当一个观察入围的合格刑警,如果他的遗物里有什么,我发誓一定给你找出来!”
沈寻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眼中浓烈的焦虑已经化为幽潭般的深情。他紧了紧乐然的外套,将自己的围巾系在对方脖子上,柔声坚持道:“我也回去,在一旁陪着你,保证不打搅你。”
冬夜,沈寻从书房的壁柜里拖出一个几近崭新的行李箱,打开时说:“箱子是新买的,他经常出差,常用的箱子拉坏了,我买了这个准备送给他,没想到……东西都在里面了,你看吧,我去外面抽根烟。”
乐然点点头,戴上手套,头也没抬地说:“沈队,你休息一下吧,有什么发现我立即告诉你。”
客厅和书房开着灯,沈寻靠在客厅的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书房传来一阵阵物品被翻动的声音,乐然似乎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凝望着夜空中的一点,那一点竟慢慢散开,又悄悄聚拢,隐约勾勒出骆燏的模样。
面目不清的骆燏似乎在笑,随后以一种极其缥缈的声音说:“以前非说喜欢我,看吧,现在才知道那不是喜欢了吧?幸好我是笔直的直男,不然就被你骗了。”
是啊,时隔多年才知道欣赏不等于喜欢。
欣赏是较劲,而喜欢,是想将那人捧在心上来宠爱。
乐然将箱子里的物品分门别类地摆好,挨个查看细节,直到半夜3点才走到书房门口喊:“沈队!”
沈寻连忙从阳台的躺椅上起身,快步赶去,“发现什么了?”
“这手机的数据线和充电器呢?我在箱子里没找到。”乐然拿着一部老款翻盖手机,几年前智能机尚未普及时,这种手机在街上随处可见。
“你想看手机里的照片?”沈寻接过手机,眼神很安静,“他这手机里的照片几乎都是我拍的,都是他和乔羿,我看过好几遍,没其他的了。”
乐然跟没听到似的,“线呢?”
沈寻轻轻叹息,转身朝书房里走去,“我找找。”
满屋子翻数据线与充电器时,沈寻说,骆燏这部手机和他以前用过的是同一款,他有一次把充电器忘在局里了,回来手机电量不足,只好“借用”骆燏的,后来就一直用着,直到换用智能机。
老旧的数据线与充电器,如今正静悄悄地躺在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
沈寻将它们交到乐然手中,乐然快步走去电脑前,将电脑与手机连在一起。
手机太旧了,电池失灵,半充半使,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勉强连上。
屏幕上出现扫描图标时,乐然回头问:“沈队,你以前把照片放在电脑上看过吗?”
“没有。”沈寻摇头,“他刚离开时我很颓废,经常打开手机看以前的照片,但没有连接上电脑。”
“为什么?手机迟早会坏掉,存在电脑上或者打印下来才能长久保存。”乐然不解。
沈寻苦涩地笑了笑,“看一次难受一次,不如再也不看。”
乐然抿了抿唇,这时扫描完成,手机里的文件终于清晰地呈现在显示屏上。
乐然拖来转椅坐下,打开存放着照片的文件夹,顿时,往时的光景就像一块块浓缩的糖块,整齐铺展在眼前。
沈寻低声说:“都是我拍的,大部分是他,小部分是他和乔羿。”
乐然一张一张点开看,中途停下问道:“没有骆燏自己拍的照片吗?”
“有,但他拍的都是资料,每次整理下来后,他都会删掉。”
“唔……”乐然已经翻到最后一张,毫无收获。
安静片刻后,他又一次进入手机的资源管理器,凑近显示屏,一个一个图标查看。
沈寻说:“那些都是手机自带的文件。”
“我有一次出任务时,干了半个月的外围卧底,我们部队上有个规定,拍摄的重要照片必须存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乐然一边找一边说,“所以我从来不把他们放在相册里。只要自定义一个特殊文件夹,别人如果只是在手机上翻找图片,就根本没法找到,即便是在电脑上,也不一定……”
他盯着一个图标,话音戛然而止。
沈寻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这个文件夹是?”
他试图敲开文件夹,显示屏上却弹出一个密码输入框。
沈寻立即拿出手机,正欲打电话,却见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任务窗口。
乐然镇定地坐着,动作很慢地敲着一个个天书般的代码。
10分钟后,一串密码被输入,文件夹顺利开启。
沈寻有些吃惊,乐然摸了摸后脑,有些不好意思,“特种部队会教最基础的密码破译,我这次运气好,骆燏的密码也不难,10分钟就搞定了,以前练习时,我最少得花半小时。”
文件夹只有600多KB,里面是两张图标状态的图片。
沈寻心跳猛然加速,按在乐然肩膀上的手也不自觉加重力道。
乐然点开第一张,照片呈一片模糊的灰色,一看就是拍摄时突然晃动,什么都没有捕捉到。
而第二张,却能看到5个人进入一家酒店,其中1人刚好侧过脸,几乎与镜头相对。
沈寻猛然睁大眼,乐然也在片刻的疑惑后倒吸一口凉气。
两人异口同声道:“梁华!”
正在此时,沈寻的手机响了起来,“国家黑客”慢悠悠地说:“你要的东西搞到了,放你办公室电脑还是自家电脑上?”
沈寻声音发抖,“我家。”
“好叻,等着啊,只要10秒……诶等等,你们在看什么??6 馐撬恼掌俊?br /> 沈寻示意乐然暂且关掉图片显示器,乐然照做,图片却怎也关不掉。
“国家黑客”在电话里说:“慌什么?让我看看,加密文件夹呀,是很重要的照片吧?但是只有一个人露了脸,不太好办啊……需要我‘核实’其他几个人的身份吗?”
沈寻眼角一张,“你能分辨出来?”
“能啊。”
“准确度多少?”
“百分之百!”
沈寻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
挂断电话,沈寻从乐然手中接过鼠标,轻轻一点,照片关掉了,桌面上已然多出一个文件夹。
正是那“国家黑客”放的。
乐然错愕地问:“这人到底……”
“一个可靠的朋友,和咱们一条战线的。”沈寻说着点开文件夹,本以为里面是文字记录,不想陈列在眼前的竟然是一个个视频图标。
乐然有些好奇,“这是什么视频?”
点开之前,沈寻就已经有了推断,而视频内容也恰好印证了他的推断。
“国家黑客”没有去浩如烟海的文字记录库中查找,而是直接拿到了当时的高层会议录像。
至于这人是怎么拿到这种东西的,对方不说,沈寻也不问。
视频开始时有很多雪花点,10秒后逐渐清晰,沈寻几乎已经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挨个辨别录像中的人。
突然,乐然“啊”了一声,颤抖着的食指指向视频最远处穿着陆军常服的人,“这……这是不是梁华?”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有一章把梁华的名字写成梁洪了,我找不到是在哪章,囧,旁友们看到这里替换成梁华哈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对!那是梁华,Z战区集团军军长,少将梁华!
一股寒意从沈寻脚底升起,沿着背脊直冲脑门。在今夜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的兄弟,他曾经最在意的人,也许就是被这个整过乐然的人害死!
那张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
照片上的其他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骆燏为什么会拍到那张照片?
是无意看到还是有意跟踪?
他重重地闭上眼,眉头拧得极深,右手摁住眉心,一下一下地揉着。
乐然坐在他旁边,仔细地将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那人的确是梁华后,又认真辨认其他与会者。
遗憾的是,他只认出了现任省厅厅长焦国庆,剩下的全是陌生面孔。
他撞了撞沈寻,一手拿着笔,“沈队,这些人你认识吗?梁华嫌疑大,但不一定是幕后黑手,这视频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
沈寻呷了一口茶,眼中透着一股阴寒,他咳了一声,由近及远指着围坐成一圈的人道:“这位是以前咱们市局的特警队长于晓强,3年前已经调去公安部,你没见过;这位是省厅的厅长伍雪松,退休;他旁边的是现在的厅长焦国庆,当时好像是省厅主管特警的副厅长;这位是警备区司令员钟一思,他应该是代表武/警来的……”
乐然边听边记,放下笔后蹙眉道:“奇怪。”
沈寻看着他,“奇怪为什么梁华也在?”
“对!这次行动是由我们这边的警/备/区武/警和市局省厅联动,梁华是Z战区的人,他为什么会出现?”乐然食指在桌上敲击,“而且如果按战区来划分,咱们这儿属于X战区,也和他Z战区没有关系啊。”
“他能参加这个决策会一定有什么原因,这个我继续查。”沈寻神情凝重,再一次点开骆燏所拍的照片,“现在我想做一个假设——骆燏拍这张照片时被梁华或者梁华身边的人发现了,招致杀身之祸,是不是说明这张照片能够置他们于死地?”
乐然想了想,“但是为什么他们借毒/贩之手杀掉骆燏,却没有处理掉这张照片?”
沈寻半眯着眼,骆燏去世之后的事残忍地在脑海中回放,突然,他眼皮一抬,嘴唇动了动,哑声道:“因为他们没来得及。”
“什么意思?”
“骆燏在执行任务时,手机并没有带走,他们也许是想先杀了骆燏,然后再处理手机,没想到被我抢先一步。”
“你?”
沈寻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留下的东西全部被我收了起来,没人敢动。”
乐然知道沈寻背后有一个势力庞大的家族,此时头皮却骤然一紧,“他们有没对你动过手?”
“没有。”沈寻摇摇头,语速很慢,听起来像正在回忆当时的情形,“不过现在想来,他们好像监视过我一段时间,直到他们感觉风波已经平静。”
乐然低头思索,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现在特别想知道照片里的都是谁。”
“我也想。”沈寻勾出一个苦笑,揉了揉乐然的头发,“忙一夜了,累吗?”
“还好。”
“天还没亮,睡一会儿吧。”
“你呢?”
“我再坐坐,去吧,洗把脸,早上我煮荷包蛋给你吃。”
乐然站起身来,刚要走,又躬下身子,吻了吻沈寻的额头。
被亲过的地方热热的,沈寻摸了摸,自言自语道:“这小笨蛋。”
“小笨蛋”没睡着,翻来覆去想如果幕后黑手不是梁华,那真凶可能是谁。
梁华和李司乔害过他,断送了他在军营的前途。
对这两个人,他是恨之入骨的。前阵子李司乔撞了灯柱,他高兴得难以自持,还请沈寻与乔羿打开庆功宴。
但现在,他却尝试着冷静下来,从旁观者的角度分析这个棘手的案子。
情感上讲,他自然希望将梁华绳之以法,但理智却告诉他——乐然,你是个刑警,侦查案件不能感情用事,不能主观臆断谁是凶手。
骆燏的照片可能是一个关键证据,但与会的其他决策者也有向毒贩泄密,并借刀杀人的机会。
他躺在大床的一侧,枕着自己的枕头,怀里抱着沈寻的枕头,将大半边脸都埋了进去,深呼吸一口,心里发誓一定要将杀害骆燏的人绳之以法。
7点多时,沈寻捧着一碗热乎乎的荷包蛋走进卧室,坐在床边,见他睡着了,俯下身子亲了亲他的鼻尖。他睡得浅,一下子就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打了个哈欠,看着还是很疲惫,声音也带着倦意,“沈队早。”
“来,吃了。”沈寻笑着将碗递过去,“吃完再睡会儿,上午别来局里了,休息够了下午再来。”
他瞪大眼,“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加了一夜班,休息半天怎么了?”
“不行不行,我加班是干私活儿,怎么能占用正常工作时间来休息?”
“私活儿?”
乐然咧了咧嘴,语气有点严肃,“沈队,我知道这事你是一个人在查,局里根本就不管。但我得管,这算不算私活儿?”
沈寻笑了,勾住他下巴,“你得管,口气还不小。”
“那是。”乐然眼角向上一扬,喝了一小口糖水,“谁让我是你男朋友呢!”
沈寻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笑意——这句男朋友,算是甜到他心坎里去了。
市局一切正常,省厅和公安部也没有什么消息,网上闹得仍旧很厉害,一方面最近没有什么更吸引眼球的社会热点,另一方面沈寻也一直控制着炒作力度,不让骆燏和李家的事从网上淡下去。
几日后,“国家黑客”再次来电,语气少了前几次的轻松,郑重道:“我查清楚了,你……真想知道照片里面的人都是谁?”
沈寻关上办公室的门,低声道:“是。”
那边叹了口气,“你或者严啸亲自来北京一趟,我把视频交给你们。”
“视频?什么视频?”
“我按照照片拍摄的时间、地点,调取了当时街口几个监控的记录,原始记录已经删除了,现在的是我逆向恢复出来的,能够看到另外几个人的正脸。我放入军方的人面识别库进行过比对,其中一个人……似乎是公安部通缉的毒/贩。”
沈寻指尖一颤,“行,我马上给严啸打电话。”
当天下午,严啸就赶往北京,取回了这个原本早已不存在的录像。
沈寻坐在他的车里,两人一同看着。视频只有短短7秒,但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与梁华一并进入酒店的有李辉、公安部通缉的毒/贩缅籍华人大河、齐文武的另一个女婿张远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