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杀害他的父母的仇人千真万确就是鬼车。陈凡还说，他是当时唯一存活下来的人类……是因为他天赋特意，鬼车不愿意冒险吃他？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米曜胸口发闷，脸色不太好。当□□裸的真相呈现在眼前，他终于无法无动于衷，整个人怔愣而茫然，根本不敢推测当初的细节。
何况……实际上他还是想不起来。记忆如同被什么强制封印住，米曜摇摇头，后脑如被针扎，泛起某种尖锐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这时，陆雪渊忽而轻声道：“查到了？”
米曜：“……嗯。”
陆雪渊无声地叹口气，走近米曜：“节哀。”
米曜放回卷宗，垂下眼睫，开口道：“你早就知道了？特意引我来看？”
“不，今日清晨妖怪司得知受害人家属集会的消息，据线人的汇报，他们看见你也出现在大厦中，和那群人一同坐上客车，来到妖怪司。”
“所以，”米曜道，“陆警官以为我会对你们不利？还是对楚泽不利？”
他一句话直指核心，陆雪渊乌黑的眼睛中闪过一丝诧异，道：“楚泽已经告诉你了？”
米曜静静道：“他和我谈过傀儡契的事。”
陆雪渊抬起目光：“原来如此，楚大人并没有瞒你。”
米曜心道：“果然误会我的意思，楚泽嘴太严，从他熟识的人嘴里撬点话也不错。”
陆雪渊：“想必楚大人也告诉过你，事实上，我们暂时留那些恶妖一命，就是为减少不必要的牺牲，用他们对抗魔族。”
“的确。”米曜一副了然的模样。
他不知道的是，陆雪渊其实也在试探他，实际上不论米曜真知道或是假知道，亦或是了解多少，陆雪渊今天的目的就是告诉他这些信息。
两个人各怀心思，就魔族一事进行一番“讨论”。米曜应和为主，偶尔装模作样地点评几句，陆雪渊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传递出某些真相。
就这样，楚泽辛辛苦苦掩藏的、不愿意米曜触及的部分秘密，被两人你来我往泄露个精光。米曜把陆雪渊每一句话都记得十分牢固，得知魔族封印、大魔复出之事，以及楚泽傀儡契真正的用途。
“所以，如果魔族破开封印逃出，所有人类和妖怪都会遭殃？”
陆雪渊：“你听说过三千年的仙魔大战么？”
米曜神色略显迷茫，心里却长叹一声——何止听过，在获知自己曾经的身份后，他就暗地里竭尽所能搜集九曜星君的资料，结果……居然没有搜到任何与星君有关的信息，倒是对那个时期仙魔大战的基本状况了解不少。
如果九曜星君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仙人，古籍中不可能没有他的记载。对此，米曜也百思不得其解，关于九曜星君的资料一片空白，简直就像……被谁刻意抹除了痕迹。
陆雪渊简要介绍完仙魔大战的情况，道：“其实妖界并不团结，不同种族利益不同，立场迥异。有不少妖族因不喜人类，私下倒戈倒向魔族。前几日视频泄露，很可能是妖怪司出了内鬼。”
米曜皱起眉头，后脑勺的疼痛没有减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你为何和我说这个？”
“因为我想向你讨要一个保证。”
“哦？”
“你已经得知因果由来，还会怪他么？”陆雪渊顿了顿，低声道。
米曜颇为奇怪地瞥他一眼：“你说楚泽？”一想到楚泽胸口的闷涨瞬间减轻不少，米曜反问道，“你怕我因为鬼车的事情怪他？”
这次，陆雪渊沉默许久，久到米曜都觉得不正常。
片刻后，米曜直视陆雪渊，一字一顿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相信他……也永远不会伤害他。”
“好，”陆雪渊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米曜，“记住你的话。”
米曜直觉陆雪渊的态度有些不正常，但是此刻他脑仁疼，无法集中精力思考，某种似是而非的答案正呼之欲出，一阵尖锐的滴滴声倏地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接着，陆雪渊别在腰间的对讲机发出嗞嗞声，混乱不堪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喂，喂——老大你在吗？门口那群人太激动，已经开始袭警，卧槽他们都在扔什么？！”他一边说，源源不断的哭泣、尖叫、大骂以及推推搡搡的声音在陆雪渊耳边炸开，“操啊刚有个人说我们的人动手打他，我们明明没有动他，他现在躺地上不肯起来，记者都围了一圈，我看他们就是来闹事的吧！”
“安抚受害人家属情绪，”陆雪渊面色不改，淡淡吩咐，“但是绝不能透露真相，以免引起恐慌……不要伤到任何人，我现在就过去。”
说完，他挂下对讲机，对米曜点点头。米曜道：“我可以去看看监控么。”
陆雪渊：“找熊老三，他会带你去。”
说完，陆雪渊直接下楼去妖怪司大门，米曜则拐回后院，向熊老三打听一番，两人一同来到监控室。
妖怪司监控无处不在，几乎不存在死角，且监控设备非常先进，可以随意调换，甚至能放大观察到人脸的细微表情。
按照米曜的请求，熊老三锁定陈凡。远距离的时候，米曜发现陈凡站在众人外，背对失去理智的受害者家属，似乎在和谁打电话。
“可以看到他的正脸么？”米曜问。
熊老三：“没问题！”
语毕，他在操作台上熟练地切换摄像头，陈凡瘦削的脸立即出现在屏幕里。
显然他正在和谁打电话，一手捂住手机，一手在裤子上来来回回摩擦。问题是，在这种群情激愤的情况下，他的表情太诡异了——他在笑，还是那种油腻腻的、讨好又谄媚的笑。
米曜心下有数，一边按揉后脑勺，一边道：“多谢。”
监控室的气氛堪称友好，与妖怪司门口呼天抢地寻死觅活的氛围截然相反。陆雪渊刚出一出现，都快逼不得已上催泪瓦斯的妖警顿时松一口气，仿佛找到主心骨，镇定不少。
见负责人重新出现，闹事的受害者家属一齐盯住陆雪渊，那神情仿佛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女人眼睛都红了——她已经四十多岁，两年前相依为命的独子被恶妖杀害，如今活着或死了对她并没有什么分别。泪水横七竖八爬满她的脸，沟壑似的皱纹是被岁月与苦难摧残留下的痕迹，如今她没有什么盼头，还苟活的原因，无非就是想为自己死去的孩子讨回公道而已。
可是……妖怪司却骗了他们！
仇恨使她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声，好似一只丧失幼崽的母狼：“你，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其他人也纷纷怒吼：“骗子！”
“去死！！”
陆雪渊压根来不及抚慰群众，那个女人就一头朝他撞来，陆雪渊侧身一避，右手正安上她的肩头，余光中一抹雪光一闪，女人藏在袖口的□□瞬间出鞘！
那一刹那，陆雪渊不闪不避，甚至什么动作都没做，女人连同□□一起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震开，不轻不重地扑倒在地。
处于责任和同情，陆雪渊出手很轻，以免伤害人类。结果那群人一见到这幅场景，更恨得咬牙切齿，也不攻击其他妖警了，反而一股脑冲上前，手里乱七八糟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就朝陆雪渊砸去！
上前控制住女人的一位妖警呐呐道：“完了完了，又来了！”
陆雪渊从未遇见这样“人人喊打”的场景，大约那些人自知打不过妖怪，能羞辱一下妖怪司负责人也能泄心头之恨，无数臭鸡蛋、烂菜叶、碎玻璃以及不知装有什么的垃圾袋朝陆雪渊飞去，虽然不会对他造成实际性伤害，却可以很大程度上侮辱妖怪司。
陆雪渊也没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眼见漫天垃圾就要砸中自己，那一瞬间他竟然愣住了——下一刻，眼前的一切倏而静止，一股熟悉而强大的妖气贴近自己，精致的袖扣在日光下一闪一闪，一双手轻轻搂住他的腰向后飞退而去……
胳膊上的紫色衬衫骚包到辣眼睛，胡眉轻佻又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啧啧，这都是在做什么？太不讲究了……”
他放下陆雪渊，随手一挥，半空中乱七八糟的东西直直落下，几十个受害者家属一声不吭齐齐昏了过去……
陆雪渊僵住，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把他们弄晕了？”
胡眉转过身，狐狸眼弯弯：“小雪，你果然不了解人类，心这么软该怎么好啊……”
陆雪渊：“……”
胡眉：“你的身份不好动手，那就我来。只是一点小法术，他们喊打喊杀也累了，不如好好休息睡一觉。”他的表情有些微妙，继续道，“咱们不是说好今天商量事情，总不能被他们拖太久。”
何况，真把你弄脏，那可不能忍啊……
胡眉觉得自己很怜香惜玉，陆雪渊莫名其妙十分费解，不过无论如何胡眉帮他解围，陆雪渊道：“谢谢。”
第60章 前奏
见胡眉一脸迷之笑意,陆雪渊抬起目光，乌黑的双瞳正对上老狐狸月牙状的眼睛。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正要开口说什么，胡眉却一点也不心虚地抢先道：“咦小雪,你老看我做什么？”
“？？”陆雪渊被胡眉一连串动作语言搞得有点懵,正寻思怎么反击,米曜忽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一出现就道：“总裁怎么也在这里？”
再四处望望——闹事的人都不见了？
陆雪渊移开目光，对米曜道：“闹事群众已送走，市政府会派心理专家对他们进行疏导。”然而因为视频的泄露，部分人类与妖怪龃龉顿生,人界最高政府态度不明,妖怪司处境并不妙。
不过陆雪渊不会透露更多细节,米曜点点头：“那就好。”
随后,米曜将监控里陈凡的异常表现告知陆雪渊,便告辞离去。
此时约上午十一点,米曜没有联系楚泽,而是到花店买了一大束白色的百合花,随后去殡葬用品店买上香烛和纸钱。他乘车来到外环的一处公墓,打点完守墓人，独自来到亲生父母的墓地，把百合花摆在墓碑前。
接着，他在墓碑前跪下，点上香烛，上香并烧纸钱。摇曳的火光中白色灰烬缭绕飞舞，膝盖下冰冷的触感与墓碑前的灼热形成鲜明对比，如同在提醒生人与死魂的阴阳两隔。米曜凝视墓碑上的刻字，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天空略显阴沉，孤寂的风扫过一排排墓碑，没有一丁点儿声响。临近正午，偌大的墓园只有他一个祭拜者，米曜一直跪了两个小时才起身，深深鞠躬后离开。
出公墓后，米曜打车回市中心，打算按照约定去见楚泽。
他不知道的是，这天早上，就在米曜与其他受害者家属前往妖怪司的时候，楚泽只身一人来到市中心的妖怪医院，在办理出院手续的地方见到人参精李仁机。
李仁机恢复能力惊人，才短短两周就基本痊愈，让同期的病友羡煞不已。原本李仁机还在犹豫，是出院后先去老邻居米越家蹭个饭再回妖界做实验呢，还是一刻不耽搁一出院就下妖界为科学奉献自我，但楚泽的到来让他立马打消前一个念头，很自觉地表示：“老楚，恶妖第二次的炼魂试验该开始了。”
楚泽与他一同朝外走去，小声交谈：“你看到新闻了？”
李仁机道：“嗯，意料之中……妖怪司有些人终于按捺不住要浮出水面了。”
楚泽道：“你和胡眉商量一下，先把那批视频中的恶妖处理掉。”
李仁机道：“我也这么想。”
两人正出医院大门，楚泽蓦然停下脚步，李仁机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就见楚泽面色冷淡，目光却复杂难言，好半晌才道：“我……希望试验能够成功。”
李仁机拍拍他的手臂：“放心，我会全力以赴。就算搭上我这条命，我也不能辜负星君当年的嘱托。”他觑着楚泽神色，发觉才短短几日，楚泽有些不一样了。以往楚泽对世间大部分事都无所谓，颇有点看破红尘、超离生死的意思。如今，他头一次明确表示出内心的期望，不免令作为老友的自己欣慰不已。
毕竟认识几千年，李仁机发现楚泽身上多出一股活气，连制冷程度都下降不少。
就这样，楚泽再一次成功支开李仁机。送走李仁机后，楚泽一个人来到家具城，面无表情地逛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已经被热情的推销员塞满各种广告传单和优惠折扣单。
楚泽没有丢掉，而是将他们码整齐装好。之后他一边等待米曜的消息，一边走到市中心小公园的思忆桥——这一世他们再次相见的地方。
楚泽凝视水面，荡漾的水波上，云层中时隐时现的光斑缓缓西移，楚泽薄唇微张，用悄无声息地气声自言自语——
“妖怪司……墓地。”他说。
……
静静的等待至下午一点多，他终于接到米曜的电话。
米曜的声音很轻松，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楚泽楚泽，吃午饭了么？”
楚泽：“没有……你呢？”
米曜：“我也没有，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吃午饭。下午按照原计划去逛街？”
“不，”楚泽说，“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半小时后两人在一处购物中心碰头。楚泽一直身在市中心，电话中确定见面地点后就立即前往那座大厦，一边走走逛逛一边等米曜出现。
十年前他未曾闭关时，偶尔也来人界。那时候这些高楼大厦都尚未建成，人界没有如今这么繁荣，也没有这么多新鲜玩意。仅仅十年，他再次回到人间，一切都焕然一新，人界变化大得让他认都认不出来。
楚泽有点兴趣地逛到一家冰淇淋店。浓郁的奶香味散发在空气中，据米曜说，那就是恋爱的味道。昨天游乐园的记忆太深刻太美好，楚泽勾起嘴角，打算再买两盒冰淇淋。
这种手工冰淇淋并非圆筒或圆锥状，而是用勺子挖出一个个圆球，再放到精致的小盒子里，撒上配料用小铁勺挖着吃。店员见这位一表非凡的先生停驻在自家连锁店门口，一直激动地偷瞄楚泽，恨不得拿出手机拍几张保存起来。
不过楚泽自带天然冷冻气场，看起来就不好说话，店员不敢偷拍，只期盼这位先生能多买点东西，那真是她的荣幸啊……
楚泽：“我要两份冰淇淋。”
女店员一连应声，殷勤地不得了：“先生您要什么口味的？我们家店里什么都有哦！不论正常的巧克力、香草、抹茶还是奇葩的沙丁鱼味、酸菜味或牡蛎味……”
她两眼放光，有点紧张到语无伦次，这时，几米外忽然传来一声“噗”，一个阳光帅哥朝他们走来，再一次闪瞎她的狗眼：“两份双球的，鲜奶香草以及抹茶卡布奇诺，前者要香草籽，后者撒点白巧克力。”
店员愣住几秒，连忙道：“好好好！”说完打了鸡血似的，一脸红光地忙活去了。
等店员背过身，米曜眼尾飞起，微微抬眼与楚泽目光相对，同时手不老实地捏捏楚泽的掌心，一秒后放开，笑道：“怎么主动买冰淇淋？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嗯？”
最后那个“嗯？”尾音飘飘，简直是当众诱惑楚泽！
楚泽喉结上下滚动，目光沉沉道：“你说呢？”随即话题一转，问，“家里的事忙完了？”
“忙完了。”米曜长舒一口气，笑容不变地答道。
第61章 危机
在楚泽状似随意地问完上一句话后,冰淇淋也被装好。
楚泽从钱夹掏钱付账，女店员胳膊伸得笔直,亲自将精美的小盒子递给两人，结结巴巴道：“两位，欢迎再来！”
楚泽一贯高冷地没有说话,倒是米曜很配合地道：“好啊,谢谢你。”
随后，两人顶着女店员以及周围行人的目光离开,米曜边走边吃，道：“你之前说有重要的事情做。不去逛街,那做什么？”
楚泽停下脚步，道：“去家具城逛逛。”
说完，他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沓优惠券与广告传单，交给米曜的时候拇指暗搓搓从他掌心滑过,如同一片羽毛瘙痒，米曜瞬间被撩得心猿意马。
“这也要反击啊……”米曜好笑地想。
在外面吃冰淇淋不方便喂来喂去,米曜很快解决完,接过广告单一张张翻阅,看到中意的风格就留下来,等会儿再去实地考察一番。
楚泽领米曜往之前那座家具城，路上米曜一直问：“楚泽，你喜欢什么样的装修风格？”
楚泽目光泛起暖意：“只要你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