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听见父亲的嘶吼：“不要动她！！”
“噗——”又一声，米曜瞪大眼睛，透过缝隙望见他一生中最最恐怖的场景——巨鸟的一只尖喙啄向他的父亲，直接穿眼而出！
沾着脑浆与血液的半截鸟喙插在父亲后脑，米曜眼前一黑，蜷在地上剧烈地痉挛起来！
他意识全然空白，只听见母亲哀哀地惊叫道：“不——！不！求求你！！至少放过我的孩子！！”
然而鬼车正杀得尽兴，它一口吞下米曜父亲的尸体，转而袭击母亲。
小米曜眼睛都快流出血，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朝母亲扑去！
……却被母亲一手狠狠按下去，她的妆全花了，曾经美丽的脸因惊恐而扭曲，濒死时爆发的力气让她死死按住小米曜，哽咽到说不出话：“别……别……”
鬼车九个头转来转去，血红的眼睛饶有兴味地欣赏眼前的生离死别，片刻后，它桀桀怪笑一声，“嗷呜”一口咬断了母亲的脖子！
……
血……全是血……
父亲的血……母亲的血……
小米曜疯了，他像一头发狂的小兽，胸腔里爆出一阵一阵心头血，痛到就快停止呼吸。
这么小的孩子还不够塞牙缝，鬼车原本打算先再吃几个大人，再来宰这个小崽子。小米曜却颤颤巍巍爬出后座，眼睛瞪得大大的，空洞到不似一个活人。
“我……我要杀了你！”他心里只有这一句话，反反复复翻滚来去……
鬼车正在吞食他的母亲，从头部开始，到四肢、主干……从来没有过这么浓郁的血腥味，小米曜的世界彻底坍塌，只有灭顶的仇恨排山倒海而来！
鬼车不把他放在眼里，小米曜满身占满鲜血，小手无意识地伸进前座背后的口袋，他的手指传来一阵刺痛，通红的眼睛悄悄瞥过去——他看见一把白色的刀！
此时此刻，他压根无法思考，为何这里会有一把刀呢？
那把刀那么锋利，泛起某种温润的骨白色，与他鲜血淋漓的手形成奇异的对比……小米曜咬紧牙关，把喉咙里的血咽进肚子，接着深吸一口气，用尽这辈子所有力气，猛然向正在吞吃的鬼车扎去！！
然而下一刻，他没有听见鬼车受伤的嚎叫。他的后脑仿佛被铁锤一下下砸中，视网膜里千万光点纷飞缭绕，最后化作一片白茫茫的雪片……
等那些光点不断扩大……扩大，化作其他颜色的光斑……米曜的视线变得模糊，仿佛刚从一场大梦醒来……
他耳朵里嗡嗡直响，面部发烫，似乎方才有什么洒在他脸颊上……
炙热的……粘稠的……红的……
几秒后，他浑浑噩噩睁开双目，发现自己居然还紧紧握着那把刀。他颇为奇怪地抬起眼，倏地对上一双沉痛而熟悉的眼睛……
第63章 穿心
几周前的噩梦在眼前重演,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砰——”一声，米曜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脸上的鲜血还不断淌下,所有一切都隔着一层似的，他眼前一阵红一阵白，压根不敢再次抬头,唯有放大的瞳孔对准面前的一滩的血——不断滴落的……楚泽的心头血。
他的神色是魂惊胆寒到极点的空白，脑袋里嗡嗡不绝,只有一个声音绝望地哀嚎道：“我在做什么？！”
亲手把一把刀送进楚泽的胸膛？！
亲手杀了他？！
不……不，这一切才是幻觉……
不如死了吧……
接着，他似乎听见“嗤”一声，是楚泽用力把骨刀从胸口硬生生拔.出来！
大团的血泉水似的涌出,顺着衣摆落在地上。他面如白纸,嘴唇微微颤抖，冷汗一层层把衣服全都浸湿了。纵使疼痛到极致，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随手把骨刀往地上一扔,缓缓单膝跪地,漆黑的眼睛平视浑身颤栗的米曜,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他揽入怀中。
米曜喉咙里猛然倒气，发出一声垂死般的呜咽！
楚泽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失去意识昏倒在米曜肩头。魂飞魄散中，米曜听见不远处忽而传来女人的轻笑。
那笑声刺破黑夜的寂静，分外轻蔑而刺耳。
女魔的嗓音如同尖锐的指甲搔刮耳膜：“好一个恩将仇报的情人！楚大人不惜自己命也要把你拉出幻境，你却往他心脏上捅了一刀。”
“我倒奇怪，不过区区凡人，你哪里值得楚泽如此看重？竟然把龙引种在你身上……不过多亏了龙引，你一有危险楚泽就能感知到，要不他怎么会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她说话的时候，米曜疯了一般撕扯自己的衣服，想为楚泽堵住伤口。可那一刀挑破数根大动脉，血液流势汹涌，刚一接近胸口就被染得湿红……
女魔好整以暇地观赏眼前修罗场一般的景象，艳红的蔻丹划过红唇，继续用言语凌迟米曜：“害死自己的爱人的感觉好么？这一切的都是你亲手造成的。你就是祸害啊哈哈哈哈哈哈！”
米曜全身上下痛到麻木，连哭都哭不出来，像个机器人似的不断重复手上的动作，然而都是徒劳。
那一分钟漫长得好像一生，米曜压根不敢想楚泽伤得有多重，只想让他不再失血，快点醒过来，哪怕叫他以命换命都可以……
女魔的声音忽近忽远，魔音入耳，神魂俱裂。就在米曜心中冒出一死了之的想法时，一双素白娇嫩的手垂下，那把沾满楚泽鲜血的刀再次出现在眼前！
女魔手指甲的颜色与心头血混在一起，浓郁的血腥味事她眼睛都兴奋得发光。她高高在上地俯视米曜，蛊惑的声音一丝一缕钻进米曜的耳朵：“你看看这把刀……由真龙之骨锻造的龙骨刀，正是这世间克制妖龙的神兵。龙骨刀插|进心脏，你以为楚泽还能活？”
“你不是爱他么？如果真的爱他，不如以死谢罪……”
天魔女最擅长惑人心智，利用人的弱点打破心理防线，让人彻底崩溃后再慢慢被折磨致死。米曜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神从极度悚然的空白转化为另一种极致的憎恶——对自己的憎恶。
是啊……楚泽不会原谅他，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不如……以死谢罪……
他神智大乱，痛不欲生，一只手不受控制地伸出，接过姜婳手中的龙骨刀。感受到龙骨刀刀柄冰凉的触感，上面的斑驳的血点几乎想让他当场挖出自己的眼睛，米曜猛然调转刀尖，狠狠向自己胸前扎去！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变故突生！
一双有力而苍白的手在电光火石间伸出，一把扼住米曜的手腕，在刀尖离米曜前胸不到一毫的惊险位置将刀柄夺下！
旋即在米曜和姜婳均未反应过来之时，楚泽如一道黑色的旋风冲向姜婳，姜婳下意识急退，却躲不过楚泽怒极的攻击。只听“嗤——”一声响，一条血箭当空喷出，龙骨刀一刀将姜婳的肩胛骨贯穿！
姜婳痛得尖叫，楚泽却一秒不停，瞅准空门连拍数十掌！
只能听到掌风击破空气的锐响以及拍中姜婳的闷哼，楚泽心脏伤口进一步迸裂，移动的路上留下一条蜿蜒的血线……
但他好似失去痛感感觉不到疼，在姜婳禁不住吐血时，一个闪身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旋即右手重握龙骨刀，将龙骨刀往下一绞，几乎欲把姜婳撕成两半！
与此同时，在姜婳快痛昏厥的间隙，楚泽左手一个巧妙的错位，拿捏住姜婳的手腕，随即一勾——天魔铃入手！
“不！”姜婳立即想去抢夺天魔铃，她自身实力并不强大，是靠逆天的法宝才得以横行霸道，如果失去天魔铃她该如何和魔尊交代？！
楚泽却眼睛都不眨，用一种看将死之物的目光瞥向姜婳，旋即掌心一收，金色的铃铛尚未发出一声轻响，就在楚泽极尽所有力气灌入的妖力下化作漫天齑粉！
金色的粉末纷纷扬扬地飘散在夜色中，姜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
她还没说完，结界的边缘忽而闪起一圈火花，一阵赤红的火光掠过，身形太快压根看不清是什么人！
下一秒，姜婳凭空消失在原地！
楚泽却不再追究，他实在已是强弩之末，刚才纯粹强撑最后一口气，一来不能让米曜受到任何伤害，二来……他死也要毁了天魔铃！
像是了结什么恩怨始终，他深深吐出一口气，颤抖地打开掌心，漆黑的双目流露出某种难以言述的神情，直到确定天魔铃被完全粉粹，才缓缓闭上眼睛。
紧接着，他再也撑不住向后倒去，重重砸在米曜的怀里。
……
周遭的一切声音和影像都如潮水般来来去去，米曜呆滞地随病床移动，恍惚中想：“为什么躺在上面的不是他呢？”
该死的明明是他啊……
白惨惨的灯光罩在头顶，医院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米曜一直死死捏着楚泽的手，直到楚泽被推进急救室，手上的温度消失了，他才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门外。
好一会儿，米曜才踉踉跄跄地起身，挪到座椅上，双手捂脸，肩膀止不住地颤动。
这时，他听见远远传来一声怒喝：“让开！”陆雪渊昼夜不歇忙到深夜，得到这个消息连警服都没换下，一脸疲惫与暴怒赶往医院。
可惜楚泽被推进去了，他只见到颓然无措的米曜，一个人坐在急救室外椅子上，肩膀彻底垮塌。
那一瞬间陆雪渊真想把沉霜架在他脖子上，可他终究没有——米曜是那个人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的人，他又有什么资格对米曜发难？
但愤怒还是难以掩饰，陆雪渊冷冷道：“楚泽情况怎样？这就是你的保证？！”
他特意向他讨要一句永远不伤害楚泽的承诺，就是怕米曜被利用后误伤楚泽……现在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米曜把双手从脸上拿开，眼眶又红又肿，面色青白。半晌才道：“他不会有事的。”
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祈求上苍的保佑，米曜在心里一遍遍道：“他不会有事的。”
可是万一楚泽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不，不会的。
第64章 苏醒
在楚泽被抢救时，陆雪渊和米曜坐在急救室外，相对无言。
时间犯了拖延症似的慢,每一秒都是煎熬,米曜觉得自己就像被丢进沸水里，炉下柴火慢慢炖着,生不如死。
直到凌晨四点，急救室的门倏而打开，白大褂主刀医生在门口轻唤道：“病人家属在么？”
米曜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我！”
陆雪渊也随后站起,看他一眼没有吱声，就听医生道：“手术做完,楚大人……”
他话还没说完,米曜就语无伦次地打断道：“他怎么样？！”
医生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无波无澜、见惯生死的眼睛：“龙骨刀杀伤力太强，楚大人毕竟是妖龙而非真龙，创口撕裂伤势严重，唯一庆幸的是……”
“什么？”
“楚大人的心脏构造有异……那一刀看似捅在他心上，实际上却并未伤到心脉。”
米曜与陆雪渊对视一眼,声音沙哑道：“您的意思是？”
一丝困惑从医生眼睛里闪过：“他的心脏形状与常人不同,那一刀险之又险,恰好避开要害，没有真的捅入心脏，否则神罗大仙都救不回来啊。”
米曜表情似哭似笑：“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道：“最快今早，最迟会一直昏迷，危险期还没有过，”他指指天，叹道，“全凭天意。”
陆雪渊郑重道：“关于保密协议……”
医生道：“您放心，楚大人身份特殊，本院绝对不会将他受伤的消息泄露出去。”
陆雪渊点点头，医生重新关上门，“咔”一声轻响，门里门外再次分离。
米曜魂不守舍，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楚泽快点醒来？只要他醒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对，禁术！
陆雪渊原本后靠在椅子上皱眉沉思。米曜在他旁边踱来踱去，急躁的脚步声一下下扣在他心里，泛起阵阵苦涩。忽然那脚步声停下，米曜眼睛里爆出一阵诡异的光，好似快要溺水时抓住一根稻草，他丢下一句：“楚泽明天早上一定会醒，我先回去给他准备点吃的，麻烦陆警官照看一下。”就一阵风似的跑开，消失在空旷的走廊里。
他匆匆忙忙赶回家，心道：“如果……如果有一种禁术，可以把楚泽的伤口转移到我身上……”
那就好了。
他完全忘记自己身为凡人，心脏损毁则必死无疑。
不论怎样，能转移一部分伤情，减轻楚泽的痛苦也好。米曜的大脑仿佛一颗被抽打的陀螺，飞速旋转地想：“用星盘可以么？还是用符篆？！”
他胆子大又好奇心旺盛，曾悄悄接触过不少禁术，却从未在这种十万火急的情形下研究过对应的禁咒。之前在医院里，当这个念头唰地冒出，米曜压根没有考虑其可实施性，在精神快要崩溃的情况下，任何一点希望都足以让人疯狂……
米曜火急火燎地翻开那本《鬼谷星算》，一目十行地扫过目录页：“没有……”
那就换一本。他手一抖，《鬼谷星算》直接掉在地上，“砰”一声闷响。米曜眼眶立即红了，他没有弯腰捡起，而是飞快地抽出另一本《果老星宗》，结果顺带出一本黑皮小册子——正是那本著作人不详的《太乙星衍论》。
……
这天早上五点左右，熟睡的米越似乎听见一阵哐啷声，但他向来睡得很死，除非八级以上地震，否则雷打不动睡饱至自然醒。
他不知道的是，明明应该住在“同事家”的米曜偷偷溜回家，不要命地拿自己一遍遍做人体试验。
《太乙星衍论》晦涩难懂，米曜却在精神紧绷到极限的情形下，愣是连蒙带猜找准了书中意思。
没错，这就是一本来源不明、作者未知的禁术合集！
米曜顾不上那么多，也没有时间去一一查证。他的房间时而光芒大盛，时而风声鼓噪，星盘悬在半空，盘面无数星丝发狂般乱舞，在太阳升起前的最后一刻对准天边即将隐没的龙星——米曜引气入体，禁咒如流水般涌出，半晌，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瘫倒在血迹斑斑的星盘上。
……
清晨，晨光熹微中，急救室的门终于再次被打开。
主治医生拉下口罩，道：“陆警官，奇怪，一小时前楚大人情况时好时坏，很不稳定，好在目前似乎恢复了部分意识，已经被转到重症监护室。另外，他好像有话说，你能听出他在说什么吗？”
一夜未睡的陆雪渊脸色发灰，然而听到这话他骤然站起，随医生进入重症监护室。
楚泽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面部安有特殊氧气罩，数根管子环绕在周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唯有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含含糊糊地吐出几个字。
妖怪医生不熟悉楚泽，也听不出楚泽究竟在说什么，陆雪渊却对楚泽再了解不过，他眉头越皱越深，对医生道：“他在喊人。”
随即他向医生施了一礼，大步迈出监护室，拨通米曜的电话：“米曜你在哪？楚泽快醒了，他要见你。”
半小时后，米曜急匆匆赶回妖怪医院，手上提着保温桶，里面装有熬烂的粥。
他实在没有时间和力气自己做饭，也做不好，因此在动用禁咒前，他就预定好这份早餐，特意吩咐他们用小火熬两小时，加上某些滋补的材料，保证清淡好吸收。
他将自己收拾干净，把血腥味去除后才回到医院。一见到陆雪渊就问：“楚泽醒了？！”
陆雪渊打量他，心下疑问重重——煮一份粥需要这么久，甚至为此不陪在楚泽身边？不过一个来回，米曜脸色怎么更白了？还眼圈青黑，元气亏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似的，怎么搞的？
米曜的神情有点不自然，生怕陆雪渊瞧出什么——其实方才他失败了，短时间内他不得其法，采用禁咒转移伤痕时，总进行到一半就被强制断开，无法彻底完成禁咒。他百思不得其解，急智下对咒语稍作改动，抽取自己的心头血，经星盘转化后化作元气补给楚泽，即使不多，总会让他恢复得快些。
纵使米曜已学会用星盘为自己补充灵气，但这样的作死……是个人便受不住。他眼前发黑，脚步虚浮，却强撑不露出一点痕迹，之前引心头血的伤口也被处理好，绝对不能让楚泽发觉一丁点端倪。
大概心里的不安和愧疚过甚，米曜对自己下手毫不手软，似乎这样才能好受点，才能有脸再面对楚泽。此时此刻，他不论身体还是精神都透支过度，随时可能继楚泽之后倒下。唯有挂念与疼痛能使人清醒，米曜左手提着保温桶，右手往心口一拍，他闷哼一声，才推门走进监护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