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一看。”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这个声音,假装昏迷的谢二娘敢肯定是另外的人,因为这个人的声音里带有一些上位者的威严,跟刚才那两个人不一样。
有人走过来,一下子扯掉了套在谢二娘头上的黑色布袋。
谢二娘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她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了一个身穿一身宝蓝色锦袍,戴着一顶帷帽的男子坐在离自己不远的一张木椅子上。而自己身处的地方好像是一间柴房,靠墙堆放着许多的柴草。在那个身穿宝蓝色锦袍的男子身边垂手站立着两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其中一个正是她昏迷之前看见的那个掀开车帘子的络腮胡子男人,另外一个是肤色较黑精瘦的男子,谢二娘猜想此人应该是那个动手从身后捂住自己的口鼻,在自己侧颈上砍了一记掌刀,让自己昏迷的人。
“你就是谢屠户之女谢二娘?”身穿宝蓝色锦袍的男子看着地上的谢二娘冷声问道,又吩咐人将堵住她嘴的破布团拔了。
络腮胡男子上前来一把拔去了堵住她嘴的破布团。
谢二娘大口吸了几口空气,嗯了一声,反问那个男子为何要绑自己来此处,到底意欲何为?
男子冷哼一声,撂下一句:“还债。”
说完,就站起身,往外走,在往外走的同时让人重新将谢二娘的嘴堵上。
接着一挥手,示意两个手下跟着出去。
络腮胡男子重新将那个破布团塞进谢二娘嘴里,然后和精瘦男子跟着出去,走在后面的他反手把柴房门关上。
柴房外面,身穿宝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跟络腮男子和精瘦男子低声交代了几句之后,就上了院子里另外的一辆骡车,车夫挥动鞭子,将骡车赶出农家院子,接着上了村中的一条土路,往汴梁城驶去。
农家院里,络腮胡子和精瘦男子两人面对面站着说话,只听那络腮胡子的男子说:“三哥,适才大哥说的是让咱们不管那个谢二娘的吃喝,也不准动她,三日后,就将她带去原先绑她的地方扔在那里?”
精瘦男子道:“是这么交代的,咋啦,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不成?”
络腮胡子的男子挤眉弄眼地说:“三日不给吃喝,那美人儿别给饿死了,若真死了,划不来。”
精瘦男子告诉他不许打柴房里面那个女子的主意,一切都按照大哥的吩咐做,若是他担心那女子饿死,也可以给她些吃喝,若是那女子自己愿意让他碰,那么自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络腮胡子闻言笑了起来,说:“这才是我的好三哥嘛。大哥叫咱们兄弟二人留在这破落村庄里甚是无聊,不给自己找点儿乐子,这三日如何过得。”
精瘦男子拍一拍他肩膀:“若那谢二娘不愿用身子换吃喝,你可别用强,省得一会儿出事了,大哥那里不好交差。”
络腮胡子:“好,这样,我先去睡一觉,到黑我换你,那时我再端了吃食去看那娘子愿不愿意从我。”
精瘦男子点头,让络腮胡子去歇着,这柴房里的人自己先看守着。
……
马行街附近巷子的茶坊里。
顺娘和冯珍面对面坐着正在一边饮茶一边等着白进益带着他爹手下的禁军斥候来这个茶坊。
两人心中尽管都着急,可是还要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间或说上一两句话打发这难捱的时间。
冯珍告诉顺娘,几日前谢二娘还来拜访过自己,自己问了她的伤,见到她额头上有一块拇指大的伤疤,还拿了一瓶子祛疤痕的御药给她。当时,谢二娘谢了自己,还说过几日,等她从娘家回来,就请自己去喜家做客,并要做从顺娘那里学的拿手菜给自己吃。
“我娘子来府上谢你的救命之恩,这是早就说好了的,我是个俗人,素日只是忙着挣钱养家,本来该我做给你吃的。”顺娘诚恳道,“若这一回我娘子能平安回来,樊楼的客我来请,请你吃的拿手菜也由我来做。”
冯珍并未客气推辞,而是大方道:“那好,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等着吃了。”
顺娘笑着应好,然而她脸上虽然带笑,可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因为她想起了那一瓶子娘子回杨柳镇娘家时搁在镜台上的,自己特意去汴梁城里祛疤痕最厉害的医馆里买给娘子的祛疤药。当时自己还在说她粗心,怎么忘带去娘家每日涂抹了。可这会儿听了冯珍所说,才知道娘子手里有了一瓶更好的祛疤御药,她就用那个了,把自己买给她的放到一边。尽管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可却刺伤了顺娘的心,因为娘子向自己隐瞒了这一切。其实,她若是去见冯珍,回来对自己说了,那么自己是不会像现在这么闹心的。
还有就是,她这会儿跟冯珍坐得近,也闻到了从冯珍身上发出的幽幽兰香,这味儿跟那一日从娘子发上闻到的一模一样。当时,她还很好奇地问娘子,娘子是不是买了什么兰香味儿的脂粉香料,娘子告诉她是跟那些买衣裳香粉的妇人挤来挤去,身上沾染了这香味儿。如今回想起来,大概那一日她偷偷跑去见了冯珍,跟冯珍挨得近,身上沾染了人家衣服上的熏香吧。只是,也不知道是如何近法,简直让人不得不往坏处想。
去见冯珍的事情隐瞒不说,得了冯珍相赠的御药隐瞒不说,作为自己的娘子,她这么做不正是证明她心里有古怪吗?
顺娘之前还认为自己的确是太小心眼儿了,就像谢二娘说的,人家冯珍是娘子的救命恩人,自己却因为人家穿了个男装,就把冯珍想成跟自己一样的喜欢女人,把人家当成了娘子的仰慕者,从而吃醋,从而对人家有敌意。
可如今,她觉得自己的直觉很准,就是谢二娘跟这个冯珍的确是暧昧不清。
再见到谢二娘,她一定会质问谢二娘,让她跟自己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对自己隐瞒去偷见冯珍的事情,除了这件事情,她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自己。
老实说,她今日在家里面等着谢二娘从杨柳镇娘家回来,是有一件事要问她的,那就是她难道真得和岳父岳母一起做过对不起宋玉姐的事情吗?联系到之前宋玉姐讲的那个故事,还有昨日魏家正店的东家请自己看的那个戏,她昨晚回家之后辗转发侧,终于想到了以前宋玉姐讲给自己的那个故事其实是在暗示。
暗示宋玉姐之前被韩衙内纠缠,其实是岳父和岳母以及娘子三人合谋,请陆全帮忙,带着韩衙内去纠缠宋玉姐的,宋玉姐因为韩衙内的纠缠,跟自己断了联系。在没有跟宋玉姐来往的那一段日子里面,她跟谢二娘有了更多的接触,最后两人定情在一起了。之后的事情,宋玉姐装病摆脱韩衙内,以及远赴江南避祸,顺娘都是清楚的。并且,陆全在跟着现如今的赵十三之前,的确是依附韩衙内讨生活的。
想到这一层,顺娘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娘子会跟岳父岳母合谋这样害宋玉姐,因为宋玉姐真得差点儿被害到了,被逼嫁给那个好色无德的韩衙内,后面宋玉姐能摆脱韩衙内的纠缠,真得是非常不容易。
对于宋玉姐那样一个女人来说,若是真被迫嫁给了韩衙内,顺娘觉得简直如同凌迟。
姐姐是活得多么恣意骄傲的一个人,最后若是雌伏于那样一个好色的纨绔,成为他的玩物,顺娘不敢想这对姐姐来说是何等的折磨。
身为一个女人,顺娘完全能够感同身受那种折磨和痛苦。
回想过往,顺娘不敢肯定自己要是没有韩衙内纠缠宋玉姐这件事发生,导致两人长时间分开,自己是否会慢慢接受宋玉姐大家试试看的提议。毕竟在喜欢上谢二娘之前,她是爱上了宋玉姐的,宋玉姐对她有着太强的吸引力。
但不管会否和宋玉姐成就好事,谢乙夫妻还有谢二娘合谋害宋玉姐这种行为,让顺娘异常痛恨。
她实在不敢相信,热情大方的岳父岳母,还有纯情善良的娘子,他们都是阴险小人,他们为了让谢二娘跟自己成亲,用了异常卑劣的手段去害宋玉姐。
在听到冯珍说娘子去见她的事情之前,她还在想也许宋玉姐讲的还有昨天看的戏就真得只是故事,跟娘子无关的。
然而在听了冯珍说的那些之后,顺娘的心动摇了,因为她觉得既然娘子能够隐瞒这些事,想必别的事情也有可能隐瞒吧,更何况谢家人做的阴损事,更是要对自己隐瞒的。
想到这些,顺娘的心情变得很差,脸色也有些灰败,看在冯珍眼里,就是顺娘过于担心谢二娘,害怕谢二娘出事。
于是,她就不时解劝顺娘几句,说等着白进益带着的禁军精锐斥候来,必定很快就可以找到谢二娘的下落,她让顺娘别太担心了。
顺娘默默点点头,依然沉默着不说话,一时之间,气氛就有些沉闷。
好在这种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白进益带的人就来了,茶坊外来了数十骑禁军斥候。
冯珍和顺娘便走了出去,白进益将这些人交给冯珍带领,说自己就不跟着去了,等到谢二娘找回来了,冯珍别忘了请自己吃饭就行。
向白进益道了谢,冯珍领着这数十骑禁军斥候跟在石头赶的驴车后面出了城,赶往谢二娘失踪的那处弯道。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就到了谢二娘失踪之处。
冯珍便命那数十骑斥候散开仔细寻找谢二娘被掳的蛛丝马迹。
仅仅一个时辰之后,就有一骑禁军斥候过来禀告冯珍说,他找到了掳人的歹人留下的痕迹,留在某处土坡的两个男子的足迹,其中一人的足迹压入土层比常人更深,若非此人是个惊人的大胖子,就是此人身背重物。另外,从此人的足印长短来看,这人应该是个普通身材的男子,故而推断此人必定身背重物。而从那被人掳走的娘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看,定然昏迷后被歹人扛走……
还有就是他追踪这两人的足迹到山坡另一侧的土路上,发现了骡车的车痕。
在骡车的车痕出现的地方,那两个人的足印消失了,而从骡车压入土路的尺寸看,车上明显是三人。
所以,他推测,劫走谢二娘的歹人应该是事先在山坡另一侧藏着一架骡车,将人劫持绑走之后,就将谢二娘扔进了骡车,然后两人再赶着骡车离开此处。
冯珍听完当即一挥手道:“追!咱们就依着那骡车的车印追,只要那些歹人不再将人弄上船,离开此处,想必咱们一定能够追查到谢二娘的下落!”
“是!”来回禀的禁军斥候一拱手应道,接着策转马头,往山坡另一侧去。
冯珍便聚拢剩下的禁军斥候,跟在那人身后离开这弯道,顺娘在车上听说有了那些绑走谢二娘的踪迹,心里也是一喜,让石头赶着驴车跟在冯珍等人身后。就算她此时怀疑谢二娘是个阴险小人,对她的好印象大打折扣,但两人好歹夫妻一场,她还是不想谢二娘出事,想她平安。
……
谢二娘在那身穿宝蓝色锦袍,戴着帷帽的中年男子离开之后,躺在冰凉的地上,一会儿工夫就周身发冷,冻得牙齿相扣,瑟瑟发抖。
她在回想刚才那个在两个歹人嘴巴里被称作大哥的,身穿宝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的话,就只有两个字:还债。
他的意思说,他命人将自己绑来只是因为自己欠了他的债。
可谢二娘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自己什么时候欠了这样一个人的债,自己从来就没有得罪过人啊。要是不是自己欠下的债,难不成是爹娘欠下的吗?可自己的爹娘也是老好人,向来老实本分地在杨柳镇做买卖讨生活,也没有得罪过谁啊?
而且即便是欠债,还钱就是,是什么样的债,竟然要将自己掳来,关进这柴房里来,生死未卜。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人,只有这个人才对自己有这样大的仇恨,她跟自己之间不存在钱财上的债务,而是姻缘债。
宋玉姐,一定是宋玉姐找人报复自己了!
是她找了人来绑了自己,也许这些歹人会将自己带去他乡发卖为奴为妓,那样自己将会生不如死,再也见不到顺娘。
又或者自己会被人轻薄欺辱,那样一来,就算以后见到顺娘,自己也无颜再跟她一起,再做她的娘子。因为一个失贞的妇人,自己先就自惭形秽了,根本不配再为人妻。
甚至自己没有被发卖,没有被轻薄,但在道上被人劫持,过几日回家去,被人知道了也一定会指指点点,谁都会怀疑自己失去了清白之身。就算顺娘相信自己的清白,可其他人呢,他们一定会议论纷纷。所以,自己的名声会因为这件事情被毁了,顺娘也会被外人耻笑,她以后在汴梁城里做买卖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总之,这一次被歹人劫持,她是无法全身而退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跟顺娘之间的婚姻都会走向终结。
更何况,现如今顺娘又猜到了爹娘做的那件害宋玉姐的阴损事,甚至顺娘还会怀疑自己也参与到其中,顺娘对自己的印象一定差到极点了。
想到这种种,谢二娘心中生起了想死的心,不自主地潸然落泪。
只是现如今她被人反绑着,就连想去碰壁而亡都做不到,就象是一条砧板上离水很久的鱼儿,除了张大鱼嘴,睁大泛白的鱼眼,徒劳地张合鱼鳃待宰之外,没有其它任何法子可以逃生。
她想要怨恨宋玉姐心狠,然而想到自己因为爹娘做的阴损事嫁给了深爱的顺娘,得到了她的人,得到了她的心,也跟她做了大半年的夫妻,享受了那么多她的疼爱,过了那么多幸福和快乐的日子,她又无法怨恨起来了。
她不无悲伤地想,或者,这就是命吧,爹娘做的孽,现如今轮到自己来还了。
谢二娘在柴房里全身发抖,默然流泪,心如死灰。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的身体已经冻僵了,意识模糊。
忽然,她听到了吱哑一声柴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眼前有了些许昏黄的油灯的灯光,还从涌入柴房的寒风里飘来了酒肉的香味儿。
有人走到她面前,蹲下来,将油灯放到离她的头一尺多远的地方,又将一个上头放着一盘子烧鸡还有一壶酒并一个小杯子的托盘放到她面前。
“谢娘子,饿了没,渴了没,我给你带了酒食来。你闻一闻,这鸡,香不香?想不想吃?还有,这酒,想喝上一口暖暖身不?”一个声音浊重的男子用诱惑的口吻问谢二娘。
谢二娘此时不仅是冷,还饿,烧鸡和酒,别说闻到味儿了,就算是想一想,也会让她食指大动。
她抬眼,看了眼蹲在自己跟前,眼中露出某种欲望的络腮胡男子,根本就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会给自己吃美味的烧鸡,会给自己喝可以暖身的美酒。
第138章
“谢娘子, 你别不吭声啊……”络腮胡男子煞有兴致地望着谢二娘和声道,“哦,对了,瞧我都忘了你嘴还给堵着呢……”
说着,他一伸手就扯掉了塞住谢二娘嘴的破布团, “好了, 这下谢娘子可以说话了。只要你吭一声, 这些吃食就归你了。”
谢二娘警惕地望着他, 只是大口地喘气,好一会儿她才说:“你扶我起来。”
“好。你早说嘛,别说让我扶你起来了,就是帮你把绳子解开也行。”络腮胡男子笑眯眯道。
说完, 他就真去把谢二娘扶了起来跪坐着。
谢二娘接着说:“那你帮我把绳子解了……我手脚都僵了。”
络腮胡男子闻言却抱着双臂道:“我可以帮你解了, 可你拿什么报答我?”
谢二娘问:“你想要什么?”
其实, 眼前这个络腮胡男子眼里的欲望谢二娘看得清清楚楚,他想要什么,她也很清楚。
不过, 即便清楚,她也装作不知道地问。
络腮胡子笑了,很快说:“只要你陪我睡一觉, 我不但让你有吃有喝,也不绑着你,还可以给你弄一床被子来。这几日也不难为你,到日子就放了你。”
就知道这个淫徒打的这种主意, 不过,从他的嘴巴里得知几日之后就会被放,还是让谢二娘既惊且喜。
至少她不会被卖去他乡了,这让她揣测宋玉姐让人把自己绑到这里来关几日,纯碎是报复,想要让自己受点儿罪而已。
然而面对眼前这个打她主意的淫徒,谢二娘还是感到紧张。
沉默了一会儿,她道:“那你帮我解开吧。”
“你答应了?”络腮胡男子不太敢相信地问。
谢二娘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