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二娘嘀咕:“那宋玉姐成日家打扮得花枝招展,搽脂抹粉不说,还弄些外洋来的香料做熏香,旁人挨着她站一站也能沾了她身上的香味,这不是存了心让人惦记是什么?”
顺娘一听她这么说倒笑了,“你这是什么话,人家宋娘子这样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娘子们晓得自己官人有没有偷偷去见她,谁要去见了她呀,一回家,娘子都闻出来了,谁还敢偷偷去见她。”
谢二娘听了,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上前来替顺娘把外面沾了酒味儿和雪花还有宋玉姐熏香味儿的袍子给脱了,另外拿了一件厚实的家常穿的袍子来给顺娘换了,又给她把头上的帽子取下来,还给她换了一双暖和的鞋子。
两人随后就在内室的火盆边坐着一边烤火吃茶说些闲话,一说就说到了过几天要回杨柳镇去给谢二娘的爹娘拜年的事情。
谢二娘就说自己挺害怕去见到她娘,到时候说起怀孕了,就怕她又跑去找镇子上的什么神医来给自己诊脉,要是那样非得露馅儿不可。
“你要是担心,干脆就不去,我就跟岳父岳母说你怀上了,最近偶感风寒,不想动,故而今年没有跟着我回去给他们拜年。”
“要这么说,我娘肯定即刻就要进城来见我,我怕我装不出有病的样子,瞒不过她。”
“哎,你想得也太多了,要我说,咱们初三一早去给他们拜年,拜了年,吃个晌午饭就回,呆不了两个时辰,你娘真去请了神医来,咱们都回汴梁城了。”
“这样也好。”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一些过年如何安排家事的话,比如说要添置些什么,过年期间家人怎么过,怎么玩之类的。
顺娘就说今年搬进了城,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去瓦子好好玩上两天,然而想到便宜娘偏瘫了只能在家呆着时,顺娘也没那么大兴致了。谢二娘一开始听到顺娘说一家人去瓦子里面玩还兴高采烈的,后来却突然住了嘴,便也想到了为何,就安慰她说:“咱们好生侍奉娘,过几年,说不定娘就好了,到时候咱们带着娘,还有咱们的孩儿一起去瓦子玩……”
那样一副画面,是顺娘心里向往的,谢二娘这一说也让她的情绪再次好起来,就跟谢二娘说起了自己过年要给家里人做些新的拿手菜,这些菜可是喜家人没吃过的。
谢二娘便说趁着这会儿没事,就把过年要吃的菜名儿都写下来,后日好去买回来,到时候她叫上嫂子,易氏,还有石头去买菜,把过年大家要吃的菜都买回来。
顺娘道好,亲自去拿了纸笔来,把自己要做的菜,还有谢二娘要做的菜的菜名儿都写了,再按照这些菜名儿写下来都要些什么菜,又需要多少。
两人把这过年要吃的菜色以及需要些什么菜写完,天色都暗下来了,谢二娘就起身说到了做饭的时候了,顺娘拉住了她,不让她去,说谢二娘如今可是怀着身孕呢,去摸了凉水做饭,人家该会说自己这个官人不疼她了。
谢二娘却撇嘴道:“你也在外跑了一日,回来又跟我说这许多闲话都没躺一会儿,再说了我怀上还不是做给外人看的吗,你跟我说这个。”
顺娘便笑着说:“我不累,明日再忙一日,就没事了,那时候我再好好歇着也是一样。这样,我陪你一起去做饭,杏儿见到了只会跟石头说咱们两人恩爱着呢,石头呢,又会去跟其他人这么说。”
“你不说这事儿,我都忘了要叮嘱你一句,你让那石头少往杏儿跟前凑,杏儿还小,他可别在杏儿身上打主意。”
“石头喜欢杏儿?不能吧,我瞧见过一次也是石头帮着杏儿拿东西,杏儿说是你叫她去前头的店里买面。”
“你在家的时候少,当然是只瞧见过一次,我可瞧见好几回了,石头但凡在外院,只要见到杏儿出去,就蹦过去找人说话了。杏儿回来跟我说,她不喜欢石头,说他油嘴滑舌的。”
顺娘失笑:“杏儿这么说石头?”
谢二娘点头:“是啊,杏儿就这么跟我说的。”
顺娘摸摸鼻子,道:“其实,娘子你有没有觉得石头和杏儿还挺配的,石头只比杏儿大两岁,虽然嘴油滑些,可却聪明又能干,杏儿别瞧不上人家,石头能瞧上她,是她的福气呢。”
“你的小兄弟你当然帮说话,可杏儿在我这里就跟我妹子一样,我可不觉着石头有多好。你呀,得管着石头些,他再那么往杏儿跟前凑,杏儿得拿笤帚打他了。”
“行,行,我明儿就对石头说,说人家杏儿还小呢,他别没皮没脸地老去粘着人家,他找别的小娘子喜欢去吧。”
“这还差不多。”
两人说笑着就下了楼,一起去了厨房,顺娘揉面,谢二娘切菜,打算一会儿做一顿素馅儿饺子吃。
正忙活着呢,听见内院门响,东厢房那边齐氏不知怎么的没有出来,顺娘就跑出去开了门,当她打开门时,见到了拍门的易氏身后的宋玉姐,不由得愣住了。
“东家,宋娘子来了,这外头还下雪呢,您怎的不请宋娘子进去说话呢?”易氏谄媚地拍着宋玉姐狐裘上沾的几片雪花对顺娘道。
顺娘此时袖子挽起,两只手上还沾着面粉呢,听了易氏的话这才回过神来,望着门外灼灼望着自己的宋玉姐忙道:“宋娘子,快些进来说话。”
宋玉姐唇边噙着笑点点头,启唇问顺娘:“你这是在做饭?”
顺娘嗯一声,又点了点头。
心里不由想,宋玉姐这会儿怎么过来了,她也没跟自己打个招呼,这也不是年节上,怎么就这么过来了?
不仅宋玉姐自己过来了,她还带来了两个她宅子里的婢女,这两个婢女顺娘以前见过,还晓得她们的名字,一个叫芸香,一个叫月香。从这两个侍婢的名字看,也晓得宋玉姐是很喜欢香味儿的,她的闺房里面充斥着花香,还有各种海外来的名贵香料做的熏香,也难怪谢二娘会说但凡有人去挨着宋玉姐近一些,身上都要沾染上她独特的香味呢。
芸香和月香手上还提着东西,看起来像是年货这一类的东西。
难道这是特意来给自己送年货了,但这样,似乎也不太符合规矩呀,毕竟宋玉姐作为房东,还有顺娘做的买卖的大客户,是没有道理反着来给顺娘送礼的。
宋玉姐却又问了一句:“做的甚,炊饼还是馒头,又或是角子?”
顺娘告诉她做的是素馅儿角子,宋玉姐便轻笑起来,说自己看来是有口福了,今儿晚上能吃到顺娘亲自做的素馅儿角子了。
她发出的娇笑声,在后院空寂的落雪的庭院里特别招人,所以,很快,谢二娘从厨房里出来了,齐氏也从东厢房出来了,杏儿呢,也在西厢房门口好奇地探出了头,大家的眼光都落到了宋玉姐身上。
宋玉姐今日外头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里头穿着一袭茜红的衣裙,头上也是插戴着镶嵌了红宝的金钗,另外,她似乎也刻意打扮了一番,总之,她出现在喜家后院,那举手投足间的气派是把所有的女人都给比下去了。更何况,她本身是个风情无限的大美人,若是她要刻意散发自己的魅力与风情的话,没人不被她吸引住目光的。
当然,在被她吸引住目光的同时,各人的心情和表情是不一样的。
谢二娘就不说了,她在见到宋玉姐的一刹那,脸上就一点儿笑意都没了,心里也是无比厌烦。
齐氏呢,在见到宋玉姐时,心里咯噔一声,赶忙去看了站在厨房门口的谢二娘一眼,有些紧张地想,看来今日喜家又不会安生了。
杏儿则是被宋玉姐的美貌和贵气给震住了,她觉得那个妇人简直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神仙应该就长她那样。
宋玉姐在跟顺娘说笑的同时,眼角余光也把这后院里出现的几个人扫了一遍,她们的表情也看清楚了。
那个黄毛小丫头和齐氏倒罢了,她一瞥而已,但在厨房门口出现的谢二娘,她的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却是凝聚了无尽的冷。很显然,就算是惊鸿一瞥,谢二娘也接收到了在顺娘跟前笑得娇花一样的宋玉姐眼中的酷寒的敌意。
这可比以前两人任何一次见面都不相同。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直觉作祟,谢二娘感觉到了。她在心里厌烦宋玉姐不打招呼突然就跑来串门之后,又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总之,今天的宋玉姐给她的压迫感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强,甚至可以说,以前宋玉姐给她的压迫感是自然产生的,但今日,很明显那个女人是刻意要给她压迫感,或者是说是来挑事的。
都要过年了,自己跟顺娘正欢欢喜喜的在一起做饭,宋玉姐就这么突然登门,她到底是为何而来。
在顺娘和谢二娘都产生了相同的疑惑时,齐氏想了想却是跑过去了,她向着宋玉姐行了个福礼,接着让谢二娘去待客,说厨房里剩下的活儿她来干就行。
谢二娘心里再不舒服,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就发作,她默默地点了点头,把身上的围腰取下来递给了齐氏,接着放下袖子,走到宋玉姐跟前,请她到屋子里去坐着说话。
宋玉姐大方答应了,挥手让两个婢女提着东西跟在自己身后走进了正房。
进了房里,她也不等谢二娘招呼,自顾自地去坐了下来,身后的婢女芸香自去把屋子里的火盆搬来放在她脚边,另外有婢女月香直接去厨房,拿了茶叶出来,说她家娘子要喝自带的御茶,让齐氏给烧一瓶。
齐氏在接了月香的茶之后,等她出去了,就对顺娘说:“宋娘子真气派,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里了,这吃茶还要吃自己带的御茶呢。”
顺娘一边揉面一边说:“她是吃惯了好茶的人,咱家的茶不入她的眼,你就给她烧吧。”
齐氏微微一笑,说声好,便去拿了茶瓶来,把月香交给自己的茶倒了进去,灌了水,放到灶上烧起来,然后接着切菜。
切了一会儿,她问顺娘是不是宋娘子今晚要在家里吃饭了。
顺娘想了想宋玉姐说的话,就说是,齐氏就说这样是不是太简单了些,要不顺娘再做两个拿手菜给人家吃吧。
“也好,那我一会儿再炒两个菜。”
“那我切完这些再帮你要炒的菜切出来。”
姑嫂两人在厨房里忙活款待宋玉姐,正房屋里谢二娘却是不发一言。
她实在是说不出欢迎宋玉姐来家里做客的话,就连装面子都不想,所以正房屋里的气氛很冷。
最后却是宋玉姐抚着手上的嵌宝戒指,垂着眼眸,先说话了,便见她含笑问了谢二娘一句:“听说谢娘子怀上了,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这可真是可喜可贺之事啊。今日我原本是来给喜二拜个早年的,如今听说你怀上了,看来明日还得买些贺礼来登门道贺才行,否则那可就是不知礼了,你说对不对?”
第120章
这话听到谢二娘的耳朵里, 那真是有多讽刺就有多讽刺。
毕竟宋玉姐是知道顺娘是女子之身的,她却在这里装作不知,说要上门来道贺,恭贺谢二娘怀上了身孕,谢二娘听了不生气才怪。
然而生气只能闷在心里, 不能在明面上发作。
因为人家宋玉姐说的话可都是好话呀, 没有哪个字是不好的, 如果谢二娘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计较为了, 那还真是失礼了。
宋玉姐说完话后,撩起眼皮去瞟了一眼谢二娘,只见她唇抿得紧紧的,脸色异常难看。看得出来, 她在极力忍耐。
“噗!”宋玉姐忽然喷笑出声, 她继续道, “谢娘子,怀上了可是好事,看你这样, 脸上一点儿喜色都没有,这可对你腹中的孩儿不好呀。我这做姐姐的倒要劝你一句,凡是放宽心些, 小肚鸡肠的,难免以后不好生。”
谢二娘闻言却是再也忍不下去了,看向宋玉姐怒道:“宋娘子今日上门来就是为了来讥讽我,让我难堪的么?”
宋玉姐见谢二娘发怒了, 却是笑得更开心了,仿佛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
笑完了,她敛了笑,冷声道:“比起难堪来,你所做的那些让我难受得要死的事情可是要厉害千百倍。”
谢二娘质问她:“你什么意思?我做什么了?”
宋玉姐挑眉:“没想到,你竟是个敢做不敢当的人。也好,既然你不肯承认,那么咱们走着瞧!”
谢二娘不明所以,她觉得这是宋玉姐故意来找茬。
咬唇,愤恨不已地盯着宋玉姐,有四个字在她心里来回翻滚,好想脱口而出,那就是:“你给我滚!”
忍了又忍,谢二娘才把这四个字给吞下去了,因为她想到喜家还租住在宋玉姐的屋子里呢,这又要过年了,实在是不合适跟宋玉姐闹起来,不过,她却无法忍受再面对这么一个上门来故意挑事,让自己难堪的妇人了。
于是,她霍然站了起来,对宋玉姐说:“我还要去跟官人一起包角子,失陪了。”
说完,朝着宋玉姐欠一欠身,然后迅速离去。
宋玉姐在谢二娘身后发出了一阵得意的娇笑声,听在谢二娘的耳朵里,更是让她火大。
她气冲冲地冲进了厨房,让做饭的顺娘和齐氏都吃了一惊。
顺娘就停住了包角子,问谢二娘:“娘子怎么来了?你……”
她看到了谢二娘脸上的愤怒之色,就也住了口。
齐氏也看出来了,便问谢二娘屋里的客人怎么办,她这样把来客扔在一旁,实在是有些失礼。
“哼!我看她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故意来让我难堪的!”她愤然道,眼睛却是看向顺娘。
顺娘忙拿起帕子擦了手,走到她身边低声问她:“宋娘子她对你说什么了?”
谢二娘张张嘴,才发现刚才宋玉姐恶心自己的那些话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她要是说出来,让顺娘和齐氏听了会跟着一起觉得尴尬。但是她还是要向顺娘诉说委屈的。
拉了顺娘到厨房外面,她凑到顺娘耳边如此如此一说,顺娘听了也皱起了眉,狐疑道:“宋娘子今日是怎么了,来得奇怪,对你说的话也奇怪。先前几个月,她都没来这里啊。为何今日来了,还说些话来挖苦你?”
谢二娘:“还不是怪你,你今日去见了她,跟她一起吃饭喝酒,你这前脚回来,她后脚就跟来了,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你说,是不是你今日见她的时候得罪她了?”
顺娘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啊,没说什么啊。”
谢二娘:“真没有?”
顺娘:“真没说啥。”
谢二娘就蹙起了眉,喃喃道:“那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何事呢?”
顺娘就说:“要不我去问一问她,总好过在这里打哑谜。”
犹豫了一下,谢二娘还是让顺娘去陪着宋玉姐坐一坐好些,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想陪她那个客人。当然,在她内心来说,她是很不想让顺娘去陪那个宋玉姐的,然而像嫂子说的,把来客一个人扔在一边也是失礼。
“好,那我去见宋娘子,对了,嫂嫂你去替杏儿,让杏儿跟我一起去,让她在堂屋里给倒倒茶,娘子就把这剩下的角子包了。包完了,来叫我,我来把余下的两个菜炒了就吃饭。”顺娘放下挽起的袖子,说了这些话后,就走出厨房往正房的堂屋里去。
齐氏放下手里的活儿,跟着出来,去西厢房让杏儿去正房给客人倒茶,自己在刘氏身边服侍着。
刘氏早已经听到了家里来了人,只不过她在屋里听不真切,杏儿跑出去看了回来跟她描述也说不清,只是刘氏还是大致猜到来人应该是宋玉姐,那个汴梁城里有名的单身女财主。在儿媳妇齐氏进来之后,她就用左手比划了下,问齐氏外头来什么客了。
齐氏告诉她是宋玉姐,说是到家里来给顺娘拜早年的。
刘氏听了真是恨自己偏瘫了,不能去宋玉姐跟前巴结,然而她还是很想见一见宋玉姐,就打算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把自己推出去到厨房旁边的那个当做饭厅的屋子里见宋玉姐一面。
那边厢,顺娘走进了正房的堂屋跟宋玉姐见了礼,然后坐到了主位上的椅子上头,跟宋玉姐寒暄闲聊起来。
杏儿果真随后进来,伺立在一旁,顺娘本来是叫她进来倒茶的,可杏儿很快发现,她根本搭不上手,因为那个天仙一样的美妇人带来的两个婢女比她手脚快多了,主人都不用说话,她们已经提前给东家和那美妇人倒上茶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地站着,竖起两个耳朵听东家和那个美妇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