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秋山眼尖地发现,香盒里零零散散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根檀香,想来一直都没人供奉,无怪乎顾桐君这么稀罕这细微的香火。没等晏秋山打完心里的小算盘,他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可不嘛,困在南山的这些天,晏秋山早已吃光了身上带的干粮,算如今,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
顾桐君显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他忍不住笑了开来,眉眼舒展,眼睫眨动,倒是少了些老气横秋的愁容,多了几分鲜活和灵动。晏秋山被这笑模样撩乱了心神,也顾不上肚子打鼓的尴尬了,他语气颇有些轻佻地说道:“你这年纪就该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
顾桐君闻言却“哼”了一声,从莲花纹的瓷盘里挑了两个最大的果子,朝着晏秋山扔了过去,晏秋山灵敏地接住果子,疑惑道:“这上供给神君的东西,我能吃么?”
没想到晏秋山还这么守规矩,顾桐君有些好笑地说道:“若是不让你吃,神君才会不高兴呢。神君他......希望能守护自己的每一位子民。”
直觉告诉晏秋山,这少年和神君的关系,可不一般哪,晏秋山半开玩笑地说道:“你这么崇拜神君,莫不是受过神君恩惠的小妖精,来找他报恩的?”
第40章 《南山庙》(三)
顾桐君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良久,他才堪堪憋出一句:“给你吃的还不好,净瞎猜,要是不想吃,那就还给我!”
说着,顾桐君走向晏秋山,想把果子抢回来,晏秋山眼疾手快,抢先在果子上咬了一口,乐滋滋地咀嚼着满嘴的清甜,嘚瑟地看向顾桐君,活像个无赖。顾桐君被他气笑了,摇摇头回去继续清理小破庙。
晏秋山一边心满意足地吃着果子,一边凑向神君像,好奇地说道:“这神像为什么要用锦缎盖着,莫非,神君长得......见不得人?”
顾桐君听到这话,眼角跳了跳,直接把自己手里的抹布往晏秋山脸上糊,晏秋山护着咬了一半的果子,闪身躲过了抹布,只听得顾桐君怒气冲冲地说道:“你才长得见不得人呢!”
晏秋山摸了一把自己的老脸,有些惋惜地说道:“我是见不得人了,都长皱纹了。”晏秋山转而看向白净粉嫩的顾桐君,颇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看着年纪不大啊,有十八了吗?”
顾桐君白了他一眼,沉声道:“我三百岁了。”晏秋山闻言大笑起来:“我看你就是个还没及冠的小娃娃,别老这么深沉了,来,叫声晏叔听听。”顾桐君冷冷地说道:“你也不怕折寿?”
晏秋山解决掉手里的果子,在衣袍上擦了擦手就凑过来搭住顾桐君的肩膀,笑着说道:“有什么怕的,人总有一死,又何苦去论它短长。”
顾桐君看着晏秋山被泥水溅得满是脏污的衣袍和破靴,眼里的无奈更甚了,他甩开晏秋山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嫌弃地说道:“把衣裳脱了。”晏秋山假惺惺地护着前胸,故作忸怩地说道:“你......你想干嘛!”
顾桐君见他这夸张的模样,简直怀疑晏秋山一开始的文质彬彬就是装出来的假象!顾桐君无语地扶了扶额,也不等晏秋山把戏作完,直接上手把他那破烂不堪的衣裳撕了,又把晏秋山推倒在干草上,把他脚上惨不忍睹的破靴子也拔下来扔掉。
晏秋山就这么光溜溜大大方方地盯着顾桐君看,丝毫不觉得羞耻,倒是让顾桐君后悔刚才的举动了。顾桐君红着脸走开,到破庙角落的木箱子里翻翻找找,取出了一套虽然有些陈旧却干净整洁的衣袍,还有一双底部白净,显然没穿过的靴子。
顾桐君手里提着靴子,不舍地看了两眼,还是叹了口气狠狠心拿到了晏秋山的身边,他把衣袍和靴子递给晏秋山道:“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小,但我这儿也没其他的衣物了。”
晏秋山接过衣靴往身上穿套,衣袍确实小了些,袖子都短了一截,可靴子却意外地正合脚,柔软舒适,看这针脚也是极用心的,怪不得顾桐君这么舍不得。晏秋山穿好衣裳,满意地转了一圈,颇是高兴地说道:“桐君,谢谢你!”
这才给了一套衣裳,就叫得这么亲热,直接叫名了!倒是让顾桐君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摆了摆手道:“没事,天色也很晚了,早些休息。”
说罢,顾桐君吹灭了庙里的蜡烛,只留一盏微弱的灯火,随后往小庙另一边的干草堆走去,准备躺下休息。可没过一会儿,顾桐君就觉得身旁窸窸窣窣有什么响动,他回身看去,好嘛,明明把大的干草堆让给了晏秋山,这家伙竟然还跑过来跟自己挤!
顾桐君没好气地说道:“你过去睡,别打扰我。”晏秋山死皮赖脸地摇了摇头:“我不,我就要跟你睡。”顾桐君眼神凌厉,恐吓道:“你不怕我真是妖怪,半夜把你吃了!”
没料想,晏秋山不仅没害怕,还好死不死地吧手臂搭到了顾桐君的腰上,眼里满是笑意:“我不怕,谁叫你长得好看呢,要吃便吃了吧。”
“你!”顾桐君被他的厚脸皮折服了,羞恼地把他的手臂甩开,警告道:“不许搭上来,不许靠我太近。睡觉!”
第41章 《南山庙》(四)
结果,顾桐君一晚上根本没睡好!这泼皮一会儿把手搭自己腰上,一会儿伸出脚丫来勾自己的,甚至还撩着自己的头发绕啊绕!简直没一会儿消停的!到最后,顾桐君忍无可忍把晏秋山一脚踢下干草堆,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次日清晨,顾桐君顶着青黑的眼眶,打开咿呀作响的木门。顾桐君看着外头的风雨和雷电,皱紧了眉头,又想赶紧把晏秋山赶出去,又担心这么恶劣的天气他一个人出去会遭不测。
雨滴从破庙的屋檐上不停地坠下,落到顾桐君的脚边,他咬着牙磨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恨恨地把门关上,沉默不语地走回庙里。晏秋山看到他这模样,又死皮赖脸地凑了过来:“桐君,昨夜睡得好吗?”
顾桐君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随手从长台上拿了个果子,对着晏秋山当头扔了过去:“你还好意思说!没见过你这么能折腾的,你属猴的啊!”
晏秋山敏捷地截下了向自己袭来的果子,咬下一口津津有味地嚼了一会儿,乐呵呵地说道:“桐君啊,不瞒你说,我还真是属猴的。”
顾桐君被他噎得够呛,也不高兴再搭理他了,兀自打开香盒,取了三根出来点燃,看着香盒里寥寥无几的檀香,顾桐君也没了和晏秋山吵闹的心思,开始愁眉苦脸了起来。
晏秋山见顾桐君神情落寞,心头生出一丝不舍来,他走上前难得正经地问顾桐君:“多久没有人来这庙里上香了?”顾桐君把点燃的香奉进香炉,低落地回道:“半年了......原本还有一位留宿在山脚村子里老妇,每隔三五天就来庙里供奉祈祷,可半年前她阳寿已尽,离世了,此后,便再也没人来了。”
晏秋山闻言,对着神君像恭敬地拜了三拜,承诺道:“神君在上,我晏某到任之后,必定亲自带着香火,前来供奉,以报神君借地容身之恩。”顾桐君见晏秋山这般虔诚的模样,神色稍缓,他心道:这家伙,也没有那么讨厌嘛......
但顾桐君万不会想到,晏秋山打得可是另一番主意,他这么急着向神君示好,是想跟神君抢人啊......晏秋山参拜完,转头看向顾桐君问道:“没人来上供的话,那你为何不下山去买些香火亲自供奉呢?”
顾桐君沉沉地看了一眼神君像,叹气道:“我没办法离开这里,神君像在这里,我就必须留在这里。”晏秋山听到他坚定的语气,心里更惆怅了,神君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这么重要,竟然要为了神君侍奉左右,形影不离吗?
晏秋山满是委屈地唤了他一声:“桐君......”顾桐君被晏秋山比翻书还快的情绪闹得莫名其妙:“嗯?怎么了?”
晏秋山纠结地攥着衣袖,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有个疑问一直想问你,但是不好意思开口......”
顾桐君倒是一愣,这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家伙,还有不要意思开口的时候?他难得舒展了眉头,心情很好地说道:“你问吧。”
可等了一会儿,晏秋山都没有开口,顾桐君被他吊起了胃口,他却迟迟不说话了,正当顾桐君冷下脸想要发作的时候,晏秋山却幽幽地说道:“桐君,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很好,非常好,顾桐君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晏秋山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随即如雷般爆出一声怒吼:“你他娘的才是妖怪!!!”
第42章 《南山庙》(五)
“你不是妖怪?那你是什么东西?”晏秋山厚着脸皮凑到顾桐君的跟前,被顾桐君一指顶着他的额头,不让他靠近:“你才是东西,我是什么管你什么事!不想死就离我远点。”
晏秋山捂着心口委屈地说道:“你怎的这般无情,竟然要谋杀亲夫!”顾桐君嘴角抽了抽,极力压制着怒气道:“你再敢说一句试试?!”
晏秋山闭紧了嘴巴,灰溜溜地往后退了两步,顾桐君以为他终于消停了,放下举酸了的手臂,转身想远离这个祸害,可没想到,还没走上两步,晏秋山这个无赖猛地扑上来,抱着顾桐君的腰干哭道:“娘子!我错了!你不要走啊!”
“啊啊啊啊啊啊!你给我滚出去!!!”顾桐君拎着晏秋山的后领,打开破庙的木门一把将他扔了出去,不等他跑回来就用力地关上了门,从里头锁死了不让他进来。
晏秋山不死心地在外头敲着木门,老旧的木门咿呀咿呀地响动着,仿佛要被他敲散了架。晏秋山一边用手敲着门,嘴里还丝毫不肯消停:“娘子!你就让我回家吧!为夫要被雨淋病了!”
顾桐君冷哼道:“你皮糙肉厚,淋不病。”说完转念一想,不对,这话一接,岂不是承认了自己是他的娘子!岂有此理!这人真真是无赖至极!顾桐君这下不再理会外头的动静,转身回去坐在干草堆上闭目养神。
外头的敲门声和呼喊声持续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穿梭在破窗间呜咽的风声和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上的雨声。顾桐君休息不下去了,心里总是有些不安,这混蛋,不会真被雨淋坏了吧。
顾桐君稳了稳心神,将灵识从身体中抽离,穿过斑驳的墙壁来到了晏秋山身旁,只见他靠坐在木门上,双膝曲起,双臂环抱着膝盖,神情落寞,活像只可怜巴巴的流浪狗,雨水打湿了他的长发,更是显得分外可怜。
顾桐君收回灵识,叹了口气认命地前去把门打开,拎着委委屈屈坐在地上的晏秋山回了神君庙。不得不说,晏秋山着实长了一副好皮囊,五官柔和,看起来很是斯文儒雅,当然,只限他不说话的时候,如果他一开口......“娘子,你竟然不要我了,为夫很是受伤啊!”
面对着晏秋山满是水光委屈无比的小眼神,顾桐君硬生生憋回去一口老血,冷冷地说道:“晏青......”晏秋山愣了一会儿,这谁?哦哦,是自己随口乱诌的名字,他连忙回道:“娘子,怎么了?”
顾桐君叹了口气,回身去角落去拾了些干柴,在远离干草堆的空地上点燃,他对着晏秋山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取暖,晏秋山乐颠颠地跑过来,也不顾淋得狼狈的长发和衣衫,靠着顾桐君便坐了下来。
顾桐君瞥了他一眼,也没制止,兀自往火堆里添着干柴。顾桐君感受到身边潮湿的水气,伴随着火堆里柴火劈啪的响声,让此刻的氛围变得粘稠而暧昧,顾桐君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若是没那份心思,就休要胡乱撩拨人了,有些玩笑,开不得的。”
晏秋山却难得地正色起来,他目光灼灼地望着顾桐君冷峻的侧脸,沉声说道:“你怎的知道,我没那份心思呢?”
第43章 《南山庙》(六)
晏秋山炽热的目光如火堆中的烈焰一般,盯得顾桐君微微红了脸,他兀自拨弄着面前火堆里的柴,神色淡然,心里头却是泛起了阵阵的涟漪。
顾桐君突然很感激这场大雨,困住了一个本该是过客的旅人,而这个时而儒雅时而无赖的人,不经意间也拨乱了自己古井无波的心……
如果可以,就让这场雨持续得再久一些,哪怕一天,一天也好,让这场梦幻一般的相遇与陪伴,不至于破碎得太快太心伤,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程,也不至于太孤单……
外头的雨势太大,只一会儿就将晏秋山的衣裳淋了个通透,这一时半会儿也是烤不干了。顾桐君索性脱了自己的外袍给晏秋山穿上,用木棍简单地固定成架子,把他的湿衣裳挂在上头慢慢烘干。
晏秋山穿上了顾桐君的衣裳,高兴得像个得到心爱之物的孩子,左瞧瞧,右看看,甚至转着弯儿蹦蹦跳跳,顾桐君无奈地看着这男人颇为幼稚的样子,嫌弃地说道:“只是借你一件袍子,有必要高兴成这样吗。”
晏秋山拢着袖子把自己环抱起来,低沉温柔的嗓音在空荡的破庙里显得尤为清晰:“因为这上面,有你的体温啊。”
“你……”顾桐君被晏秋山的话臊得耳朵都红了,也不再跟他言语,转身逃也似地走到干草堆旁,背对着晏秋山的方向就躺了下去,他窝在靠墙的角落里,心里头被晏秋山的话烫得躁动不安,这人,怎的好意思说这种话!不过,他连娘子都好意思喊,这些话说出口倒也不算太奇怪……
晏秋山见到顾桐君这害羞的样子,心情大好地轻笑了一声,学着顾桐君往常的样子,把烛灯一一吹灭,只留神君像前的一盏。随后轻手轻脚地走向顾桐君,靠着他躺了下来。
顾桐君感受到身后的动静,却依旧闭着眼睛装睡,眼睫却在紧张不安地歆动着,顾桐君本以为晏秋山会像昨夜那样不安分地乱动,可出乎他的意料,晏秋山自躺下以后就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跟昨夜简直判若两人。
顾桐君莫名升起一阵失落来,莫非这泼皮,真的只是跟自己开玩笑么……正当顾桐君心中波澜涌动之时,身后的人却极尽温柔地把手臂搭上了自己的腰,顾桐君甚至能感受到,晏秋山炙热的呼吸慢慢地靠近了自己的后颈。
晏秋山也颇有些紧张地关注着顾桐君的反应,生怕他会嫌恶地把自己甩开,幸好,顾桐君并没有再推开他,晏秋山松了口气,搂着顾桐君,安心地陷入了睡眠。
次日清晨,顾桐君幽幽醒来,却发现自己面对着晏秋山,而且躺在他的怀里!顾桐君尴尬地抬头看了看晏秋山,却发现他早就醒了,正柔情脉脉地望着自己,轻笑一声说道:“你醒了?”
顾桐君挣扎着从他怀里逃开,很不争气地又红了脸,这一点连顾桐君自己都很气恼,自己怎的这么容易脸红!晏秋山却很是喜欢顾桐君害羞的模样,这冷面冷情的人儿,竟然脸皮这么薄,指不定啊,他的冷峻都是装出来的,心里火热得紧呢!
顾桐君拼命掩饰着自己的羞涩,他打开木门想要吹吹风冷静一下,却发现屋外的风雨已经停了,晨曦破开连日的阴霾,久违的光芒映得天地焕然一新。万物又恢复了生气勃勃的模样,只是山路依旧是泥泞不堪,积起了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小水塘。
晏秋山起身走到他身边,看到屋外的景象很是惊喜地说道:“雨终于停了啊。”顾桐君心头却不由地升起丝丝惶惶不安,他故作镇静道:“这天虽然放晴了,但山路湿滑,出行还是很危险的,你最好不要急着赶路。”
从顾桐君的话里,晏秋山咂摸出几分别样的意味来,他勾起唇角邪气地笑了笑说道:“桐君,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顾桐君哼了一声,转头就走,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漠然地说道:“鬼才舍不得你,我可巴不得你早点走。”
晏秋山可惜地叹了口气说道:“这样啊,那我这就走吧,省得在这里惹你不开心。”顾桐君闻言,心头一凛,急忙转身唤道:“别? 〔欢妓盗讼衷谧呱铰泛芪O盏穆穑 ?br /> 没想到,晏秋山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靠着木门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顾桐君这才发觉自己上当了!“你!你这人!……哼!”
晏秋山哈哈笑了两声,走向顾桐君,把他圈在了怀里,柔声说道:“我不走,我可舍不得。桐君……我喜欢你。”顾桐君本想挣开他的怀抱,可听到这句话,却蓦地停下了动作,本欲将他推开的手,缓缓地,搂上了他的腰……
第44章 《南山庙》(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