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不是威胁目标的顾长离白他一眼，很快便放开手。
“以后不要随随便便从背后靠近我，很危险。”
这句话并不是虚张声势，还是现在这副身子过于孱弱了些，要是上辈子那走南闯北还学了粗浅武艺的他，光是刚才那一握就足以掐碎对方的手腕。
“嘶——”
龇牙咧嘴活动手腕的沈志远并没有因为顾长离生硬的语气而感到气恼，他还想着哥俩好似的伸手圈住后者的肩膀，奈何对方像是看死人一样的冰冷眼神终于还是叫他知难而退，选择以和顾长离一般无二的姿势靠在栏杆上。
“别的不提，刚才你的身手真的太不赖了，有时间我们切磋切磋怎么样？”
被称为运动全能的沈志远也学了很多项搏击类的运动，跆拳道，空手道，泰拳，散打……都有涉及，不能算是精通，却也绝对是业余以上。
不夸张地说，比起顾长离外表上的突变，他方才那昳丽绚烂的动作技巧在懂行人的眼中，更加叫人惊艳。
“没兴趣。”
斜睨他一眼，顾长离硬邦邦地抛下这一句话，转身便打算回教室。
错步闪躲，抬手钳制，反身压迫，一连串动作连贯利索，流畅完美，不带烟火味，顾长离紧蹙着眉头盯着在他背后忽然出拳偷袭然而三秒内便被解决，按在墙上吃灰的沈志远。
“水平相近时候才叫做切磋，以你现在水平送到我眼前是虐菜，不要自取其辱了。”
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扬长而去的顾长离用十分不起眼的小动作暗暗活动着有些发麻的掌心。
一力降十会，沈志远的冲拳来势汹汹，没做准备的顾长离险些就没遏住对方的攻势，那就出大糗了。
决定接下来的日子要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的顾长离并没有注意到，自他离开后，那个从墙上挣扎而起，抹掉一脸白灰的人，盯着他背影的目光有多么热切，充满战意。
第32章
首节的化学课后，是在班上颇为有人气的语文课。
而这节课十分受欢迎的真正原因为负责授课的周文轩周老师。
他是一个三十好几，相貌普通，发际线堪忧的中年男人，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的魅力。
但是只要认真听完他的讲课，很快就能被他渊博的知识和风趣幽默的上课风格所吸引，一发不可收拾。
就比如今天的课堂内容，《离骚》节选，原本是枯燥无味难以理解的，可在周老师滔滔不绝又灵活生动的叙述中，大部分的学生都陷入那位忧国忧民品性高洁的闾左大夫构筑的文学殿堂中，随之心旌动摇。
“这一段的段落大意就是这样，现在我要请一位声音好听的同学来朗诵一遍这个段落，你们知道的，周老师可是不折不扣的声控，耳朵挑剔得很。”
周老师板着脸，很是严肃的模样。
他的话语顿时在班上引发一阵善意的哄笑。一些自信声音不错的男生女生面泛红光，跃跃欲试。
站在讲台上的高个老师扫视全班，在掠过一处角落的时候不由得顿了顿，像是出现错觉般抬了抬眼镜，眨眨眼又多瞅了几下。
“班上这是来了转学生么？我没有接到通知啊。”
众人顺着老师的视线看去，俱都嘴角一抽。
不消说，引发周老师注意的自然是有了翻天覆地变化的顾长离。
“……顾长离，不是转学生。”
莫名其妙被行了注目礼的顾长离做着笔记的手一停，抬起头对着老师好奇的目光一字一顿，不卑不亢地解释道。
“！！！”
闻言，三十好几的男人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惊讶怔愕的神情，仿若孩童般却不叫人觉得违和，那份滑稽的感觉逗得顾长离都不由唇角微扬。
再度响起窃窃私语的班上当即为之一静。
“咳咳……”
自觉失态结果发现班上的同学和他差不多一起失态的周老师回过神来，尴尬地干咳几声后这才继续先前的话题。
“既然这样，上了这么久的语文课，我还从来没有听过顾同学念过课文，这次就来饱饱耳福，怎么样？”
先前的原身阴郁孤僻，每每轮到自己回答问题或是朗读课文时总是恨不得把头埋进抽屉里，或是把自己缩成毫不起眼的一团，再么就是即使站起来也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久而久之，自然就少有老师愿意去触这个霉头，将他遗忘在脑后。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来自异时空的顾长离向来都不怵在人前展示自己的非凡魅力，也拥有招摇的资本。
他很坦然地在老师鼓励的眼光中捧着课本站起来，目光凝视着用规整宋体印刷着，散发油墨香的课本，用清澈干净，但又饱含压抑苦痛，杜鹃泣血般的语调诵读着那一篇千古绝唱。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侉以羁讥兮……”
当顾长离在全班人或是崇拜或是触动的目光中静静咏颂《离骚》的同时，在他本人租住的公寓房间里，解决了早餐问题后便一直坐在电脑前的莫怀前嘴里哼唱着一曲调子简练的英文童谣，还带着点小肥的短手在键盘上飞驰如电，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音乐般连贯流畅。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稚声稚气的童音唱出的歌声本该是可爱万分的，可是在四周窗帘落下，昏暗的房间之中，孩子精致的五官在电脑屏幕亮光的映射下显出冰冷无机质的距离感。
此情此景，凭空生出了诡异危险感。
“哥哥班上的同学……”
“张骆虎……裴余镇……赵霞……刘翁……钱纯莱……”
“一个个看上去都不像好人……”
“欺负哥哥的……本来就都不是好人……”
“特别是这个人。”
正在屏幕上摇摆不定的鼠标像是忽然锁定目标般在一张胖脸上停了下来，恰恰好止在对方的眼睛部分，将本来就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右眼完全挡住。
莫怀前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晚和朋友Jack聊天时提到的话题。

不就是最早的时候趁着新鲜劲黑了几个系统闹出点乱子，至于念念不忘到今天吗？
小嘴一撅，脸颊一鼓，莫怀前现在这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绝对可以激起绝大多数女性的母性心理。
“这次我又不是黑什么大系统，黑个人渣的个人电脑，又不扩散又有针对性，肯定什么事都没有的啦啦啦……”
没忘记将哥哥电脑的IP地址挂在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准备完毕的莫怀前笑得春花烂漫，单纯无害。
“张骆虎……张骆虎……家里好像还是个土豪……”
“不错不错……”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
结束了上午繁重的学习课程，骑车回家的顾长离在用钥匙开门并在门后见到一张十分熟悉又万分厌恶的面容时，他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哥！欢迎回家！”
莫怀前兴高采烈地叫嚷着。
“叔叔阿姨还没有来么？”
顾长离一脸冷漠.JPG
熊孩子顿时焉了下去。
“来是来过……但是我成功地说服他们让我留下来了！”
迎着顾长离满是怀疑的目光，莫怀前右手握拳，横在胸前，斗志满满。
“你老实待着，不许乱跑。”
感觉这熊孩子实在不像说谎的顾长离顿觉不妙，沉下声来，转身往门外打电话去。
“叔叔阿姨……”
“啊，是顾顾，老公老公快来，顾顾给我们打电话了！！”
“阿姨……不是说过不要叫我……”
“——顾顾啊，今天怎么忽然给我们打电话了，我和阿姨正想着你呢！”
“……算了……我只是想问一下，为什么要把怀前留在这里……他不用上学么？”
“这个……事情是这样的……”
顾长离的脸色随着电话那头小心翼翼的解释声越来越黑，最后浑然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之感。
因为哥哥在外打电话的时间太长了些，本来胸有成竹的莫怀前也揣测不安起来，连坐都坐不住，火烧屁股般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怀前，过来。”
忽然在门口现出身来的顾长离眉眼弯弯，表情温和，却无端让感觉敏锐的熊孩子寒毛直竖。
“哥？”
莫怀前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是不敢反抗顾长离的命令的，即使有不祥的预感，还是一步一蹭地挪了过去。
半晌之后，一阵杀猪般的求饶声响彻云霄。
“哇哇哇！！！我的耳朵！！！！疼疼疼！！！”
“哥哥饶命啊啊啊啊QAQ！！！！”
第33章
“简单来说……”
坐在沙发另一端的顾长离推了推自己不久前新换的金边细框眼镜，表情木然，语调平平。
“有一个刚刚过了十岁生日的小孩，大闹学校，罢课，逃学，翘家，就是为了跑来另一个家人身边过上几个月都不到，吃不上什么好饭菜，没什么可以交流的朋友，也许一整天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无所事事地发呆——为了过上这样的生活而来，你这么聪明，告诉我这种行为应该被称之为什么？”
感觉眼前的哥哥浑身散发的气息越来越危险的莫怀前讪讪地放下揉着红通通耳朵的右手，沉吟一番，这才煞有介事地说道。
“——这肯定是因为伟大的亲情。”
“你是不是耳朵又痒了？”
顾长离的回答十分干脆利落，而莫怀前更是因此身体一僵，默默地挪开点距离。看着这倒霉孩子一脸不知悔改的模样，顾长离心里暗叹一声麻烦。
“我知道你的天赋很高，也许寻常人要用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去学习的知识，在你身上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可以融会贯通。学校，同学，老师，对你来说很单调无趣，像是束缚般。但是，怀前，你要明白一件事——你需要在学校，集体生活中学得的，不仅仅只是书本纸面上，归纳整理好的公式定理，这些东西可能你一早就清楚了解。可人与人间的相处，沟通，交流。如何让自己变得友善，受欢迎，不离群索居，这才是你真正需要掌握的技能，也是叔叔阿姨依然坚持让你上学的原因。他们当然可以给你一个更加舒适的环境，没有其他人，没有多余的事物，你可以潜心钻研所要的一切，然后呢？等他们百年之后呢？等你没有了遮风躲雨的避风港之后呢？身为父母，又怎么忍心看到自己的孩子成为世人眼中的怪胎，应该远离的存在？”
莫怀前眼珠一转，像是要开口解释什么，顾长离当即竖起手指摇了摇，打断了他的动作。
“不要说什么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格格不入的蠢话，我听叔叔阿姨讲过了，你在班上的那些行为分明就是把自己孤立出来，便连尝试都没有就觉得自己不受欢迎，受到排斥——”
简直就和原身的表现一模一样，不过有一点还好，至少莫怀前不像原身那样只会懦弱受气，该炸的时候绝不手软。
“给我听着——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而转动，没有平白无故的喜欢和怨恨，你一个人在那里自怨自艾，孤芳自赏，就不要埋怨其他人和你保持距离，冷眼以对——你上的是小学，还不到中二的年纪。”
莫怀前因为顾长离一长串的连珠炮越缩越小，最好干脆双手抱膝，再把头一埋，团成一个圆球，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见状，顾长离走到他身旁轻轻坐下，然后伸出手把他的头发揉成一窝乱草。
“不过，有些事能忍，有些事果断不能忍，那些没来由地欺负你嘲笑你，落井下石的小混蛋，有一个来一个，通通都得揍回去，这一点你干的很漂亮，值得表扬！”
“——你不怪我打架么？”
熊孩子怯生生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顾长离，眼底湿润眼眶泛红，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可怜模样。他还以为一向与人无争的哥哥会厌恶他在学校里用计挑得一群人打架斗殴的事情，这才是他真正忧心害怕的。
“只要你有打正当理由，打架算什么大事，我今早就动手教训了一群皮痒的家伙。”
刚刚觉得熊孩子的头发毛茸茸，摸起来很舒服的顾长离没忍住又是一顿揉，嘴里说出的话倒是满不在乎。
“哥？？你教训了……”
莫怀前的小脑瓜被顾长离摸得东倒西歪，不过饶是如此，他眼底的狐疑色彩也没叫顾长离看漏。
“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好气地直接一指头把熊孩子戳倒在沙发靠背上，顾长离揉搓着下巴，一副仙风道骨的沧桑语气说道，“以我现在的身手，放倒三四个空手的大汉还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哥，你现在不仅变好看了，还有幽默感了？”
“我我我开玩笑的……啊啊啊哥你不要生气！！！！”
客厅里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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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熊孩子要暂时在公寓里落户已经成了既定的现实，即使顾长离还是有些不虞，但总归还是要接受的。
万幸的是，莫怀前虽说年岁还小，不过也许因为此番前来心虚的缘故，表现得倒是极为乖巧懂事，从不成天乱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电脑和自己带来的书籍上。
顾长离有时事忙无法照顾他的伙食，他自己无师自通地在小厨房里鼓捣也能弄出很不错的一餐，这一点尤为让向来厨艺废的顾长离吃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莫怀前很知趣地没有给他添麻烦。
学校里那些往常欺负他的同学或是慑于他翻天覆地的外表变化，或是干脆被他上次那凶狠的出手吓到，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再来招惹他——说来也奇，本以为是那一帮人中最难对付的张骆虎，这阵子家里像是出了什么变故，伤筋动骨，已经申请休学去了——相反的，因为某种显而易见的原因，他现在的课桌抽屉天天都有几封暧昧的粉红色信封摆着。
至于那恼人的学习，在顾长离的公寓里添了一个已经自学了大部分高中知识的小天才后，早就不再成了问题。
生活学习上都可谓一帆风顺，春风得意，只除了那个满脑袋都是肌肉疙瘩的沈志远一天到晚狂热地找他切磋外，再也挑不出其他毛病。
重回学生生涯，再度经历一次被曾经的自己差不多荒废的日子，饱满充实而阳光，一路行来洒满了金色的辉煌，顾长离那一颗风霜走遍，风景看尽的老心脏都仿佛跟着年轻了些许。
然而正如《阿甘正传》里所说的，生活就是一盒巧克力豆，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得到什么，酸甜苦辣，百味俱全，或有惊喜，或是惊吓。
人生这出折子戏里，谁粉墨登场，大戏开台，向来无从预料。
这是顾长离在下晚自习回家途中，莫名其妙被人拖进小巷子时，脑海里闪过的文艺念头。
他紧紧凝视着因为突如其来的袭击而掉落地面，生死不知的水果手机，脸上阴晴不定。
以他的身手，如果不是大部分的心神放在查看股市上，哪会那么容易叫人偷袭得手——想着刚才手机屏幕上那一片惨绿惨绿，顾长离的心底仿佛都在流血。
这位偷袭先生像是受了不轻的伤，抵在他脖颈间的利刃像是无力般微微颤抖着，呼吸间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当然，这个人受不受伤和顾长离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而且他从来就不是会对意图伤害自己的人抱有同情怜悯心的圣父。
由浸透自己背部的湿润感觉察出对方伤处的顾长离手臂弯曲，坚硬的手肘部分重重捣在身后人的薄弱位置，趁着对方吃痛放松匕首的同时将他的手臂往肩膀上一扯，膝盖微弯，在狭小的巷子当中使出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噗通——”
重物撞击地面的闷响之后，顾长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过身来。
“知道什么叫撞枪口了吧？就你这身手还想着抢劫，估计得再回炉……”
之后一长串的讽刺话语在顾长离看清袭击者的面容时戛然而止，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横躺着，眉头紧皱，神色憔悴的年轻男人，即使脸上裹挟着泥土和血污，他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