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着这下子能省了个大麻烦的顾长离刚要挂断电话，忽然听见租住的公寓楼下传来一阵荡气回肠绕梁三日的深情呼唤。
“哥～～哥～～下来陪我玩～～～”
——好想端起一盆热开水浇下去
顾长离的心中不禁升起了极为阴暗的念头。
第28章
虽然顾长离本身极不喜欢闹腾的熊孩子，但此刻在楼房底下喧闹不休的是原身名义上的便宜弟弟。再加上天色已晚，就算再怎么心如铁石也不能把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放着不管，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万般无奈之下，顾长离板着一张脸气势汹汹地走下楼，寻着声音见着那个矮小的身形。
正要走过去好好教训下这个大晚上扰人清净的小鬼头，却不想对方仿佛抢先一步发现了他，迅速转过身来挂满笑意，还带着婴儿肥的可爱面容顿时一僵，然后变得警惕而敌视。
“我要找我哥，就算你长得再怎么好看，我也不陌生人走。”
说完还双手抱胸，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壮烈姿势——要是他那双大眼镜没有一直滴溜溜地往顾长离身上转的话。
“………”
别的不说，这份警觉性还是不错的。顾长离嘴角抽抽，一记不轻不重的响头落在小孩的发心，冷着嗓音道，“不和你闹，叔叔阿姨在哪？”
小孩在顾长离的响头落下来的时候有心要躲，可不知怎的，后者的那只手就跟长了眼睛似的，依然不偏不倚地敲在原先预定的地方。他瞪着眼睛刚要开口指责这个欺负孩子的混账大人，可是对方随后提出的问话却不啻于一道惊雷，重点不是问话的内容，而是说话者的声色语调——清朗明澈，干净动听，耳熟得不能再耳熟。
“哥？！”
熊孩子难以置信地重头到尾再次扫视了一遍站在他眼前的顾长离，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下一颗鸡蛋。
#自家原本普普通通的哥哥忽然变得惊天无敌霹雳帅，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顾长离眼睛微眯，等了许久不见有大人匆匆赶来身影的他终于觉察出些许的不对来。
他原本以为是莫怀前这小鬼脚程快了那么些，把收养他的那对夫妻甩出了一截距离，先到他所在的楼下闹腾起来。可是无论怎样，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不见人来，事情便有些蹊跷了。
“莫怀前——”
顾长离刻意拖长的调子让莫怀前不禁激灵灵打个冷战，平时都是带着亲昵喊他小前的大哥就这么冷硬死板地交出他的全名，不管怎么样都很可怕。
尤其是对他这个兄控晚期患者来说。
“你不会要通知我，你是自己一、个、人特意从离家跑到这里，连亲人都没有通知——这种欠揍的事情吧？”
在顾长离凉测测的声音中，莫怀前抖得更厉害了，半晌过后，他哭丧着一张脸举起手来弱弱地说道，“其实……我不是一个人偷偷……”
“哦？”
语调微扬，顾长离俯下身，确保自己能够正视比他矮上一截孩子的双眼，可惜后者的眼神正飘忽着，完全不敢与他四目相对。
“接着说。”
“我……还和Jack商量过了，他还帮了我一点小忙。”
“Jack？”
“Mensa上认识的朋友。”
听得顾长离语气中的疑惑，莫怀前低声解释道。
对了——顾长离心头一突，忽然想起原主的记忆中，和他弟弟相关的那一部分。
他这便宜弟弟，好像，似乎，仿佛，也许，是个天才？
当年原主发生车祸，父母双亡后，在律所的帮助下，收养他的是一对家境优渥，不至于贪图他那点抚恤金的夫妻，夫妻二人生活恩爱美满，就是苦于多年没有孩子，收养顾长离的原因除了同情外，想一尝天伦之乐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可是说来也巧，就是原身被收养的那一年，女主人一次身体不适前去体检的时候，却是恰好查出了身孕。原身并没有什么关注和宠爱被夺走了的嫉恨，相反，正处于创痛期间的他虽然感谢那对夫妻的关怀备至，但是太过热情殷切的态度还是让他有些许不适，新生命的诞生很好地缓解了这一切。
然而好景不长，家中新添了人口，还来不及品尝这一份愉悦欢快心境的夫妻俩，很快遇上了一场席卷整个世界的灾难——金融危机，公司受到波及的二人忙得不可开交，虽然家中聘用的保姆不曾缺了原生活物质上的供给，可是精神上的关怀自然少了许多。原身很懂事地协助保姆担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而对外界反应冷淡，经常老半天也没个其他表情的小婴儿也唯独会对他展露笑颜表现热情，着实让后来度过危机开始和自家儿子培养感情的夫妻二人又是啧啧称奇又是心酸羡慕。
这个弟弟在上学后，与众不同，同周遭格格不入并因此闷闷不乐，变得内向寡言的情况，也是原主最早发现并提出的。
在原主的建议下，夫妻二人直接破费带着六岁的莫怀前飞去斯坦福做了智力测试，成绩喜人，据回来时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的夫妻二人所说，加利福利亚的俱乐部当时便帮他联系了门萨中国，看能不能破例收下这个年岁还小的天才。
记忆到此中断，顾长离看向莫怀前的眼神里也不由多出了些一个两世为人但自觉智力平平的普通人对于那些高智商人才的小波动——但是——无论如何，这个才十岁出头的臭小子居然孤身一人从远在数百千里的城市跑来，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教训不行。
一个熊孩子很可怕，一个智商高得不行，偏偏还有行动力的熊孩子就像是自走的灾难生成器，更加可怕。
顾长离径自揪着莫怀前的耳朵一路上了自己所在的楼层，许是自知理亏，倒霉孩子一路上倒也乖巧得很，没有再吵吵闹闹地烦人。
把莫怀前带回自己租下的房间，让他在沙发上好好坐下，顾长离翻出被自己调了静音，一整天没怎么动过的手机，顿时头皮发麻。
足足四五十个未接来电显示——全都是熊孩子的父母打来的。
“你是不是告诉叔叔阿姨自己的去处了？”
“我留了纸条，说要来找哥哥。”
莫怀前端着顾长离给他倒的果汁小口小口地喝着，皮肤白嫩，眼神明亮，那柔顺的黑发，精致的五官，简直纯然无害地像是可爱的小天使。
只是这个小天使嘴里说出来的话让顾长离恨不得直接把他扔出去。
喝完果汁，莫怀前见顾长离起身给父母打电话去，眼珠一转，立刻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宝贝手机，登上qq。
————————————
哥哥最棒：Jack，Jack，我成功了！我找到哥哥了！！马上就能实行计划了！［大笑］［大笑］
Jack的骄傲：［衰］［衰］我帮你的事被dad知道，他已经教训我足足一个小时了
哥哥最棒：呃……你真倒霉……不聊了，我哥过来了，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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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离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见到的莫怀前依然是一副正襟危坐，老实乖宝宝的模样，他不禁抬手揉了揉眉心，“叔叔阿姨已经过来接你了，你先在我这睡一个晚上，明天回去。”
“我不要。”
莫怀前闻言嘴巴一撅，满脸抗拒。
“哥哥好长时间都没回家了，连电话都有两个星期没打，我一个人在家快无聊死了！”
“没有你说不的权利。”
顾长离赏了他一个白眼，“家里不是还有叔叔阿姨，学校里不是还有老师同学，才多大的年纪，还无聊起来。”
“爸爸妈妈三天两头不在家，同学……”
莫怀前语话语一顿，声音里显出些许蔑视，“我和那些家伙没有共同语言。”
“……”
我记得这小子上的是正常的小学，不是初中二年级，怎么就已经到了说出这种耻度话语的年纪了？
“就算明天爸妈来找我，回家了我有办法再跑出来，他们看不住我。”
小腰杆一挺，熊孩子顿时又显出点底气来。
“你要再敢跑，我就换个地方住，到时候你找不着我，还不得乖乖回去。”
顾长离见莫怀前一副被噎住的可怜模样，做到沙发的另一端，摸了摸他的脑袋。
“老实回家，暑假的时候我就回去，你天天都能看到我，看到烦为止，不行吗？”
莫怀前眼睛一亮，先是摇了摇头，后来又猛得点头。
顾长离纳罕着自己是不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无师自通地也学会了看明白这熊孩子举动的技能。
摇头——我才不会看烦哥哥！
点头——暑假一定要回来！
“天色不早了，你坐了一天的车也累了吧，去洗个澡……我去找找备用的睡衣……啧……体格差太多，根本穿不上……”
觉得自己应该说服了莫怀前，明天就能把这大麻烦转接给他父母的顾长离顿觉老怀大慰，嘟囔着翻箱倒柜找衣服去了。
殊不料他转身之后，原本还披着天使皮的孩子冷下脸来，虽然依旧可爱，但却莫名其妙地多出几分让人不适的阴沉感。
莫怀前还记得不久前偶然听到父母忧心忡忡的交流，讲的正是自己最最喜欢尊敬的哥哥在学校里受到欺负的事情，那个时候他的心里便有了计较。
——不可饶恕
——所有伤害哥哥的人
心底一片翻江倒海，自以为很是深沉的莫怀前不知道的是，翻了半天衣柜无果已经打算出门买一套睡衣裤的顾长离已经站在门边看了他苦大仇深表情好一会了，而后者此时的念头简单的很。
——熊孩子表情这么苦逼，难道是那瓶我忘了多久前买的果汁过期了？
第29章
离公寓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小型超市，顾长离替熊孩子随便选了一套睡衣的同时也顺手拿个一袋早餐包，用来充做明天的早点。
回到家里，先打发莫怀前拿着衣服去洗头洗澡。
奔波一天，熊孩子身上的汗臭味能把人熏得一跟头——也难为这个从小娇养大的小霸王能吃得了这么大苦。
不过对于顾长离本人而言，他是冷心冷情惯了，半点触动的感觉也无，一心只想着让他凑合一晚上，明天越早动身越好。
可怜在浴室里哼着小调把自己洗白白，虽然对印满了某只抖m蠢狼的睡衣非常无语，但还是满怀着“这是哥哥给我买的”这样心态冒着粉红泡泡穿上去的莫怀前，要是知道顾长离此时的心声，绝逼会委屈地哭出声来。
因为刚洗了头发的缘故，莫怀前一身湿气地从浴室里踏出后，顾长离并没有马上催着他去睡觉。
“头发太湿不能上床，我这里没有电视，觉得无聊的话房间里有电脑，密码和家里一样，如果真困了，吹风机就在抽屉里面，一定要吹干了才可以睡觉。”
如是嘱咐几句，见莫怀前不停点头，一副万事明了的乖巧模样，顾长离隐约想起以前原主面对这样境况时的做法，微微俯身，洁白修长的手在后者还沾着些水汽的头发上摸了摸，眉眼弯弯，轻声说道，“真乖。”
觉得自己模仿的举措十分完美，毫无破绽的顾长离轻松愉快地洗澡去了，浑然不觉真容显露后的自己清浅一笑，目含柔光的杀伤力究竟有多大。
莫怀前只觉得自家哥哥的摸头杀后，眼前白光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方才的那个笑容点亮几分，他痴痴怔怔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落在顾长离先前轻抚过的头顶，半晌都没有其他动静。
#论眼睛快被自己的哥哥帅瞎了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待到顾长离洗漱完毕回到卧室，就见一个小小的，坐在他的书桌椅上脚板还够不着地面的身影，脑袋一点一点，要睡不睡的样子，分明是困到了极点。
“怎么还不去睡？”
莫怀前身旁的书桌上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电风吹，顾长离估摸着他应该已经吹了头发，不知为何还要在这死撑着不肯入眠。
“我……我在等哥哥出来……”
揉着眼睛，明显精神不振的莫怀前有气无力地说道。
“等我作甚，你不是早八百年前就不怕什么妖魔鬼怪了吗？”
顾长离忍俊不禁——莫怀前这番作态让他不免熊孩子四岁的时候就要求单人睡觉，父母拿世界上有吃小孩的妖怪来吓他的时候，还能板着脸严肃地嫌弃他们没文化，太迷信。
“这又不一样……”
低着头轻声嘟囔一句，莫怀前从椅子上转过身，盯着暖黄色灯光下显得更加眉眼清俊，夺人眼球的顾长离，特别是后者刚刚出浴，白皙的肌肤泛着健康明媚的浅粉，清澈明亮的眼眸笼上一层淡淡的水光，似是初雾般朦胧而不可捉摸，不觉又是一阵出神。
“怎么觉得，哥哥你好像变成妖精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槽点颇多的一句话出口，顾长离脸色一囧，忍不住笑骂道。
“就是班上那些女生有时候会说的，什么吸血鬼什么狐妖之类的——都说他们肯定很好看很好看。”
自觉说出幼稚话语的莫怀前也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目光飘忽。
“但是……这些东西肯定都没有哥哥你现在漂亮。”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熊孩子的眼神忽然又坚定了起来，像是说出了毋庸置疑的真理。
对此，顾长离并不做任何回复，他只是默默走上前，然后——
再次拎着熊孩子的耳朵往房间走。
“Aaaaaaaa！好疼！哥我说实话你怎么又生气了！！！”
“没什么，忽然就觉得很不爽而已。”
顾长离语气凉凉。
要知道，上上辈子，有胆子当真顾大少爷面前说他漂亮的家伙，全都没胆子第二次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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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
原身多年培养出来的生物钟十分成功地将顾长离从黑甜的睡眠中唤醒，摸出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让他条件反射般地打了个呵欠。
“好早……”
在古代世界到处旅行，晨昏错乱的日子使顾长离对大□□学生习以为常的起床时间颇为无力，不免嗟叹起早知如此，那天便该装可怜再多请些假——这样不可言说的念头。
莫怀前这臭小子，又是坐车又是晚睡，折腾了那么久，现在正抱着他的枕头睡得死猪般人事不省——顺带一提，原先代替枕头被那小子八爪鱼一样缠住的，正是顾长离自己。
天知道熊孩子的睡相这么差，之前还想着租的房间小，两个人挤挤睡一张床不碍事，结果就让他做了一晚上被水怪缠身的噩梦。
果然，熊孩子这种生物，就是给人制造麻烦的。
穿衣服刷牙洗脸吃饭，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完成后，顾长离特意留下一张便笺贴在桌上摆着的牛奶盒上，告诉熊孩子锁好门，乖乖等着父母来接。
一楼的过道里里停着原主为了上学方便准备的自行车，将课本笔记往前面的车篮一放，把车一推，踏出门来。
天际大亮，这座不算偏僻亦不算繁华的城市从夜中醒来，交谈声，叫卖声，车笛声，声声震耳，不出尘，也绝不高贵，这是红尘百态的滋味，最是熟悉不过，最是贴近人心。
顾长离稍一晃神，心中涌动的思绪太过复杂，一时之间竟连自己都不太明白，所思所念究竟为何。
像是多年离别音信全无的故知好友，于漫长的时光洪流，汹涌的茫茫人海中蓦然而至，你欢喜高兴激动兴奋，举起手来想和他握个手打声招呼，待对方走近才发现，原来二者极像极像，但终究还是不同的两人——终究不是你所想的那个人。
就和这里不是生他养他的故土故乡一样。
蹬起踏脚，自行车缓缓向前驶动，渐渐加速，越来越快，迎面而来的风声愈急。
还能再回去吗？回到片魂牵梦萦的土地？
顾长离心中并不明了，满是迷茫。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是不幸亦或是极幸，他的人生宛如一场场倒带重来的荒诞剧，每一次睁眼都是截然不同的起点，前缘尽去，后事可追，一步一步，仿佛令他离最初的开始愈发遥远。
顾长离脸色渐沉，复又转为明朗。
——但那又如何？
他前世的经历虽不算完美，也极是有趣。
踏遍千山，行过万水，天地入怀，神州入梦，美哉乐哉。
迷茫不曾止住他的脚步，风雨不曾，挫折不曾，苦难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