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电梯门恰好打开，许磊跨了进去。
肖染连忙上前两步，顶住了门，自己也进去了。
电梯门在此时关上，电梯缓缓下降。许磊抬头看着变动的数字，喉咙动了动，没有出声。肖染站在许磊旁边看着许磊。两人都尴尬万分。
电梯到一层，许磊不管不顾的出去，肖染跟着他，许磊脚步顿了顿，又连忙回头客气地说，“肖医生留步吧，您不用送了。”
肖染犹豫着停在门口。眼见许磊上了车，他想了想，突然三两步跑过去，一把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这下子许磊再想逃也逃不了了。
许磊僵硬了一会，骤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所有强装的镇定和冷静都轰然塌泻。
他双手伏在方向盘上，额头顶着手背，深深的呼吸。过了一会，才红着眼角，转头问肖染，“请问肖医生还有事情么？”
肖染摇了摇头。片刻后又说，“我看你心情不太好……不知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许磊看着肖染问，“那等我出差回来，可以请肖医生吃饭么？私人名义。我希望哪怕结束咨询，还能当肖医生的朋友。”
肖染心里一紧，竟有些慌乱。
理智上来说，他应该拒绝。于公于私，他都不应该再与许磊继续交往下去。
从专业的角度去看，许磊的咨询，严格意义上并没有结束。他的问题始终没有解决。在没有一个新的咨询师出现，并能够替代肖染之前，他依然会成为许磊移情的对象。
而从私人的角度，肖染对许磊的感情有些复杂。
从小时候起，他就太多次的听到许磊的名字，被当做榜样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直到他与许磊真的见面，并建立了咨询关系，肖染开始渐渐对他抱有了一丝同情。
这种同情，发展直到今天，又掺杂了进了愧疚与怜惜。
甚至还有一些无法刻意被忽视的——心动。
肖染也不想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断的这么决绝。可另一方面，他却又在拼命告诫自己，必须抽身而退。
他此刻有些混乱。心知在这种情况下，不适合做出任何决定。
然而他的沉默，却又一次让许磊的心往下沉到了谷底。
“你下车吧，肖医生。”许磊叹了口气，看着他说。
肖染低下头，呼吸有些沉。
他仿佛听到了那声叹息中，被压抑到微不可察的恳求意味。
所以肖染最终什么也没有回答。他打开车门离开了。
他听见身后许磊汽车发动机打着的声音。他回头看着许磊开车离开。
大概就这样了吧，肖染想。
在他每一次犹豫不决的时候，许磊都已经先一步替他做出了决定。
他们以后不会再联系了。肖染明白。
也许，其实并不是许磊的错。
也许是我的错……
肖染想。
第14章
这之后，许磊似乎一直再出差。
六月底的时候，距离许磊离开大概两个月，肖染按照当初许磊预约表格上填写的地址去看过一次。门上已经换成了密码锁，不过显然主人还没有回来过。崭新的密码锁上面，一层淡蓝色的保护膜都还来得及撕掉。
七月中旬的时候肖染又去了一次，许磊依然没回来。
大概八月多，一个很偶然的时间。肖染上工作用的微信号刷了刷朋友圈。
他看见许磊发了一条消息，定位是在某沿海城市。
消息上写着：这么久，项目终于谈妥了，是该好好庆祝一下！
下面配了一张歌舞厅的照片。
照片上光线冷艳，蓝紫色的暧昧灯光中，深色的玻璃茶几上摆着各色的酒杯。
肖染将照片放大。在茶几和酒杯的反光中，他隐约看到了许磊和另外几个男人。然而他们的身边，却三三两两倚靠着几名衣着性感的女孩，画着娇俏的妆容，一脸的妩媚妖娆。
肖染心下笑了笑，退出了软件。
他心想就这样吧，以后见面了当个点头之交。
他不想再继续探寻这个男人咨询室外的面孔了。无论厌恶也好，被吸引也罢。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何苦强扯在一起去进行一场谁都不会受益的交易？
肖染告诫自己，当断则断。
至少以后要长个记性，下次咨询再遇到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要学会更加成熟的处理方式。
他心里这么想了，慢慢也就放开了。
大概十月中旬，约是许磊出差回来。肖染的工作手机上收到了许磊的信息。他问肖染有没有时间，是否能以私人名义请肖染吃一顿饭。
短信发的平铺直叙，肖染却能猜到屏幕背后许磊的迟疑不定。他是个最害怕被别人拒绝的人，能发送出这条信息，想必鼓起勇气踌躇了很久。许磊还是没能放下。
上次许磊问的时候，肖染没有给出答案。而这一次，肖染觉得自己已经想清楚，所以做决定的时候就没有含糊。
他很礼貌客气的回复，先是说了抱歉，随后表达了拒绝。
他条理清楚的解释了拒绝的原因。首先很遗憾，在专业领域没能更好的帮助他，而自己本身的性格，也不是作为朋友的很好人选。其次，根据心理咨询师的伦理守则，即使咨询结束，一定时间内也不宜与来访者发展私人关系，希望许磊见谅。最后祝愿许磊能够找到更合适的咨询师，早日摆脱苦恼。
发出了这条很长的消息，肖染等了几天都没等到许磊的回复。他猜许磊大概不会再回复他了。
肖染觉得，切断一段咨询关系，其实就好比分手。若是处理的妥善，彼此都能从关系中获得成长。可惜肖染已经错了第一次。
他认为长痛不如短痛，不能再错第二次。否则会影响到许磊的下一段咨询。
生活就是这样。
总会有人在你的世界里来来往往。
有些人在某个不经意的时间点乍然出现，让你猝不及防。
又有些人会随着时间与距离悄然隐去，从你的生命中黯然离场。
月末的时候，肖染约了闻浩去出去喝酒。
他听闻最近，闻浩谈了个男朋友，也算是圈内热闻。
对方是个大学读书的法律系学生，模样长得干干净净，身段也不错，曾有不少人对他表示好感。结果他却对闻浩一见钟情。甫一见面，便展开了猛烈攻势。经过一番穷追猛打的角逐，最终拿下了圈内有名的花花公子，金牌大律师闻浩。
两人现在确确立了恋人关系。
肖染听说了以后，一直说要与闻浩见见。
结果不是闻浩有案子，就是肖染有咨询。
这天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两人都不忙的日子，他和闻浩约在Des见面。
“想不到你也终于有被攻陷的一天啊，不声不响就有伴了，恭喜！说来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肖染边喝着酒，边问闻浩。
闻浩正低头玩手机。他听了肖染的问话，似乎再翻聊天记录，翻了一会才回答，“7月13在一起的，他非缠着我要交往的。”
肖染听了不由笑起来，打趣道：“你就是嘴硬。被人追的感觉是不是很爽，你不是一直独身主义么？怎么这次就陷进去了？”
闻浩摇了摇头，抬头喝了口酒，看着肖染也笑道：“开玩笑，哥是那么容易陷进去的人么？”
肖染便问：“那你为什么答应他？”
闻浩无所谓地说：“被缠的呗。而且好歹还有点共同语言，上床下床还能说两句，就当个长期固定炮友吧。”
肖染笑骂：“你就嘴硬吧。以前你长期炮友也不少，怎么没见那个转正的。爱了就是爱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闻浩愣了愣。紧接着，倏然嗤笑出声：“爱？肖染你可别逗我了。这个圈子里哪有什么爱情。”
他低头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又吐出烟雾，再抬头看向肖染的时候，嘴角满是嘲讽，“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容律……那小男孩。你以为他为什么缠着我？他大四了，马上就要实习，他进我们律所实习，而我能帮他实现。说好听点，我的人脉与能力吸引他，说难听点，求人办事付不起物质代价，就只好卖身了。所谓情侣关系，无非打个感情牌让面子上好听一点罢了。”
闻浩说：“肖染，你学心理的，难道还不明白吗？所有的行为背后都有动机。”
他垂着眼睛抽烟，像是无所谓般说，“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哪有什么爱情呢……”
肖染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原因。他听闻浩说完，便不答话了。
闻浩抽完一根烟，低头喝酒。
看着酒液在杯子里晃动，突然想起什么般又笑了起来。
他说：“肖染，你知道吗？你和安家在一起这么久，我看着你们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可我从来没有一次真的劝你离开安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肖染没有回答。
闻浩继续说道：“其实我从来没觉得安家哪里好，但是在这个圈里，有一点我是佩服安家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肖染不耐烦的叹了口气：“你老提安家干什么。”
闻浩笑了笑说：“安家是真的爱你的。在这个圈里，大家无非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哪有什么爱情。却只有安家，他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有勇气敢去爱的人。”
肖染垂着眼睛，看着酒杯不说话。
闻浩说：“肖染你有没有意识到，其实你是一个特别冷漠自私的人。”
肖染沉默了一阵，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我知道。”
他又何尝不知道安家爱他呢。
只是安家爱了肖染八年，而肖染却用了八年才明白，他没有办法爱上安家。
于是他们终于分手，肖染终于用尽一切办法，让安家放弃了他。
他的确是自私的。
可是人不自私，怎么活得下去呢？
他当了心理咨询师，听过许多的故事。
那些过不去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那些忘不掉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
所有的压抑、苦难、创伤。归根究底无非是不够冷漠，不够自私。
如果人能够爱自己多一点，而对别人少在乎些，便能活的更坚强些。现实就是这样，那些没心肺没的人，终归比有情有义的人更快乐。
其实有时候肖染也会质疑自己。他这样是不是错了。
他总是习惯了抽身事外，冷静的分析。他过分超然，却也同时失去了感同身受的能力。
但他不想别人也活得这般冰凉。
“闻浩，总会有人爱你的。”肖染说。“而有一天，你也会遇到一个让你能放下所有防备，有勇气去爱他的人。”他像是在劝慰闻浩。
闻浩端起酒杯，轻轻与肖染碰了碰。
“但愿吧。但愿有一天，我们都会遇到那个人。”
十一月的时候，肖染听朋友说，安家在美国和新男友订婚了。
肖染让朋友转达了一声恭喜。
随后没几天，安家便给肖染发了他和男朋友的合照。
肖染收到信息后，给安家打了一个电话。他们在电话里聊了许多。挂电话前，肖染又亲口对安家说了一声恭喜。安家接受了，也祝肖染能找到幸福。
十二月底的时候，宋语洁打了个电话给他。两人聊了聊近况。
她问肖染今年过年回不回家。肖染说还没想好。
一月初的时候，年内的咨询断断续续的也都结束了。肖染的妈妈打电话催他回去过年。
电话里不知怎么，又开始絮絮叨叨。
你说说你啊，在外面这么久，平时也不回来。
寄钱回家有什么用呢，家里也不缺钱。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想你呢，真是白养了你。
你看人家磊磊，多孝顺啊，自己开公司呢，那么忙，今年也早早回来过年了。你过年早点回来吧，在家里多待几天。这边空气可比北京好多了。
肖染在电话那头嗯嗯的应着。
他一边说着好了，行了，妈我知道，一边鬼使神差的，竟答应了母亲。
他说，那今年我也早点回去吧。
第15章
肖染提早了三天回去过年。他家在南方的一个沿海城市，但离北京不算远。
一回到家，肖染就被母亲抓去当苦力了。修房子，搭梯子，置办年货，以及担任七大姑八大姨的唠叨对象。
——当然，免费的。
二线城市，毕竟不像帝都，文化发展那么先进，许多人或多或少还存留着许多老旧的观念。
大家对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定位也不够精准。
家里的亲戚们抓住肖染以后，拉到家里，咨询或者牢骚的问题来来去去，无非也只有那么几个。
染染啊，你看看你小侄子，天天就知道在网上打游戏？是不是有网瘾？这怎么治啊？
染染啊，你看看你三堂哥，一把年纪了不结婚这是不是心理有病啊，你能不能给治治啊。
染染啊，你瞅瞅你二表姐，都结婚这么多年了也不要孩子，这是不是神经？
染染啊，你知道我现在在想啥不？
染染啊，你给我咨询咨询呗……
肖染自从回到老家以后，每天都有一万次抽死自己的冲动。以至于这三天，他的脸色冷的都能掉下冰渣。
好在肖染对这些情况早有预见，也有一套相应的处理方法。谁一开口提咨询，直接甩一张名片过去。“你打我助理电话，或者登陆这个网站预约就好。行业规定，不接受免费咨询。”
如此一来，但凡有点眼力价的，都知道闭嘴。就算没有眼力价的，看到肖染名片背面的咨询费，也都被动闭嘴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过年，除夕晚上，一大家人一起吃了一顿年夜饭，才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些了。
吃完饭以后，家人开始包饺子，看春晚。肖染忙着给微信、短信里的人回祝福语。
在提示音此起彼伏的间歇里，手机响起了悠扬的电话铃声。是宋语洁给他打电话拜年。
电话里她问肖染是不是回来了，打算什么时候去她家玩？
肖染这边还没决定好呢，就听见阳台上，自己妈妈已经在电话里和许家约好了时间。
“燕姐啊，我让染染初五去你家给你们拜年吧。年前你给我们买了那么多东西，到时候我也得让染染回礼才行，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初五一定去。”
肖染沉默着听完，然后无语地同宋语洁更新了一下信息。约定了初五去拜访。
他还特意问了一下，许磊在不在。往年许磊回来的早，离开也会提前，常常过完初三就回北京了。宋语洁说她哥应该有事早走。这让肖染稍稍放心。
几天时间很快在走亲访友中度过，初五一大早肖染就被肖妈妈从床上叫起来。
客厅的桌子上大包小包放了好多礼品。多是补品、海鲜、蔬果礼盒之类的，包装精美，很上档次。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啊？”肖染问。
肖妈妈一边检查着袋子，一边说：“可不是。你不知道，年前啊燕姐给咱们家送了好多东西呢。我一看都是可贵的玩意，她说是她家磊磊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太多了自家用不完，就拿了好多给我。我老想着，咱不能白占人便宜不成，得回礼啊。这次你去了，可得好好谢谢你燕燕阿姨，知道了吗？”
肖染沉默着听她唠叨完，觉得有点蹊跷，但念头一闪而过，没来得及细想。
他妈妈和张燕燕这么多年一直关系好，张燕燕又是个爱炫耀的人，类似的事情以往也发生过。
这天肖妈妈还有别的事，就让肖染一个人过去了。肖染磨蹭着，吃过午饭，才拎上大包小包，搭了个顺风车前往宋语洁家。
到的时候，是宋语洁下楼来接的肖染。两人几年没见，都挺想对方，顿时一路说说笑笑的上楼。
结果临到门口，宋语洁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肖染，对了和你说件事。我哥在家里呢……我记得去年你给我哥做过咨询？”
肖染心里一跳，嗯了一声，点了点。
宋语洁叹了口气：“唉，我知道，保密协议。你也没办法和我说什么。不过我听我哥说，好像两次之后，他就没再找你咨询了？”
肖染沉默了几秒，说：“是。大半年以前了。”
宋语洁问：“为什么没继续做咨询啊？也不能说？”
肖染想了想，解释道：“不匹配吧。他是离婚的事儿，我是Gay，帮不上忙。还有一些别的原因，没能严格遵守咨询设置。我原本按照转诊走的，他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