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顾皖离用手捂住嘴,眼泪便滑进了嘴中一片苦涩,他努力想压住自己的情绪,“是我的错,是我……”
城主大人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他给他丰衣足食,为他寻父葬母,教他读书识字,他为了他甚至摒弃城主身份,置自己于不顾,更重要的是,城主大人爱他啊。
现在的他,确实配不上城主大人。
他总是四处惹祸,饶的乱作一团。得罪城中百姓,招惹朝廷要犯,他自私自利,永远只顾着自己懒散随便,他还……
他想配得上城主大人的爱。
“好,副城主,我答应你。”
——城主大人,请让我配得上您的爱。
“你为何答应他?!不准来!”
——城主大人,请让我离您近些。
“你若真敢来,以后就别想见我!”
——城主大人,请让我融入您的世界。
“我有办法脱罪,无须你插手!你不是说过以后会听我的了么?”
——城主大人,请让我学会改变自己,学会为他人着想。
“阿离,顾皖离!你若执意来,便永远不可以成为我的男宠!”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去救城主大人!为什么不可以我为您付出!我不想总是那副样子了,不想总是城主大人为我受伤!我也想像娘那样有一个自己爱的人!我也想有一个人,一个世上独一无二的人,让我为他,为他!肝肠寸断至死不渝!”
“阿离……”
——城主大人,请让我,爱您。
十日后,永固城刑部羁押所,本是绿意盎然的季节,牢外的草木却满是枯黄,顾皖离被镣铐锁着,步履蹒跚地走着。
魏贤明满脸不快地迎上,看到一旁笑脸相迎的祁钰,心情似是更差了。
“魏大人,我帮你抓到犯人,你怎么还不快了?”
“哼。”
“你再逼问徐羿多少天,他怕是也不会认罪。不如先领了他,了结此案。”
“来人!把顾皖离押进去!”
几个官吏粗鲁正要毛手毛脚地上手,被祁钰一把打掉:“我亲自押他进去!”
“……”顾皖离嘴唇翕动。
“你说什么?”
“让我,再见城主大人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唔,大概没有人会记得我这个不是伏笔的伏笔Σ( ° △ °|||)︴
之前第五章 时,徐羿和阿离定下只能说三次“为什么”的约定。
第一次是当场就用了,
第二次在阿离初夜说过(虽然正文还没码这个片段)
以及第三次,就是这种阿离的剖白~
不过这个不重要就是了!
倒数第三章 撒花!
第19章 困兽
阴暗潮湿的牢狱中,传来叮叮当当脚镣碰撞的声音,顾皖离一行人被狱卒带着,朝徐羿所在牢房走去。
顾皖离垂着的头突然抬起,茫然无神的双眼竟有了几分光彩。
他居然“看到了”城主大人!
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出现了一点光源,接着星星点点的色彩汇聚到了同一个方向——那景象与在枭溪城时分明别无二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徐羿身上的伤痕似是更多了!
顾皖离惶然挣脱掉祁钰,拖着沉重的镣铐朝徐羿奔去。
“城主大人,您怎么!”
“小心!”
咚得一声,顾皖离结结实实得撞在了牢房的栅栏上。
祁钰上前扶住险些跌倒的顾皖离,心中正疑惑着他怎么突然着魔一样跑了起来,不想一抬头眼前真的是徐羿。
“这是谁做的!怎么能对城主大人动用这么重的刑罚?!”顾皖离往日明明最怕疼了,此刻却完全没有感觉到头被撞破流了血,只想走近徐羿看看他的伤势。
“阿离?咳咳。”被折磨地疲惫不堪的徐羿勉强吐出两个字就开始猛烈的咳嗽,引得顾皖离更加紧张了。
祁钰冷眼旁观,顾皖离明明眼盲却能感受到徐羿的位置,让他原本因计划顺利而好了一些的心情又跌回了谷底,一招手,后边的官吏将牢门打开。
跌跌撞撞来到徐羿身边,顾皖离想轻抚徐羿身上的伤口,马上碰到时又急急收了回来,他顾不得说什么,嘴唇翕动着眼泪就滚滚落在了鼻尖上,嘴角边。
徐羿面色很差,尤其阿离居然来了这里,想帮他抹掉眼泪却被绑着,心里的担忧又多了几分:“阿离,你怎么能……”
“哼。”后而跟进来的祁钰一把将顾皖离拽过来,“徐羿,枉费你一番功夫。到头来,夏侯还不是到了我的手里?”
“……”徐羿不理睬祁钰的挑衅,双目直直看着顾皖离。
“我不是夏侯!我是顾皖离!”
“哦?下半句是不是该说‘我是城主大人的男宠了’?”
顾皖离闻言微楞,看向眼前唯一的一个人,也是他此生唯一的人,几番犹豫,才别过头去:“不。我已经不是城主大人的男宠了。”
他违抗了城主大人的命令,他不是,也没有资格做徐羿的男宠。
祁钰倒没有料到顾皖离会这么说,嘴角上扬:“好,很好。夏侯你终于明白了。”
“我不是夏侯瑀。”
“够了!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度!”祁钰突而暴怒,扬起手边刑具中的长鞭一甩,临到顾皖离身边,又拐了弯朝另一边的徐羿身上抽去。这一下使了内力,徐羿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不!你别伤他!我是!我是夏侯瑀,你说是就是!”顾皖离一下冲了过来,新伤口又是一道狰狞的口子,他不忍,“这样会发炎的,快找医师来啊!”
祁钰紧锁眉头,眼神突然凄凉了起来,他深深地凝视着焦灼的顾皖离:“夏侯,你真的爱他?”
本想点头,顾皖离却怕祁钰又发起疯来,只得后退了半步:“不,你想多了。我,我从来都是好吃懒做的,能吃饱喝足就可以了……”
“你……你这个善变之人!”似是想起了什么,祁钰半步跨来,一个巴掌将顾皖离掴倒在地,复而半俯下身掐着他的两颊,“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你的高傲呢?!你的聪慧呢?!你的不屈不挠呢?!一年不到,你就为了他徐羿变了这么多?!!”
“我,我不知道!”顾皖离被吓得不轻,他想向后退根本挣不出祁钰的双手,只得告饶,“也,也许我失忆过,是的!我不记得一年前的事情了!你放了城主大人,我跟你走!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阿离!”
“混蛋!”又是一巴掌,顾皖离伏在地上,猛7 地咳出一口血来。
“你不要动他,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算什么本事。冲着我来。”徐羿被绑着的双手被挣出深深的红印,但这些刑具的坚韧程度却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你都这副样子了,还想逞能?”祁钰就是看不惯这两个人相互关心的样子,正要走近徐羿,脚下一紧被顾皖离抱住了右腿。
“够了。够了……”头破血流,嘴角还挂着血丝,脸颊也肿了起来,顾皖离狼狈不堪、低声下气地求着祁钰,“我是来见他最后一面,我答应你,听你的安排。我们走吧…”
“你要跟我走?”祁钰低下头,眯眼注视脚下的顾皖离。
“是。”
“从此再也不见徐羿?”
“……是”
“即便他再追来!即便你又离开我?!”
“……”顾皖离沉默,抬眸间眼神刚到了徐羿小腹。
“祁钰!”徐羿像一只困兽爆发最后的力量般怒吼。
“是!是!我不是说过都听你的么!”
“……”
“……”
牢内突然安静了下来,顾皖离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脸沉在双臂中,肩膀不断地耸动。
“你都听到了?”祁钰转过身,他本应高兴的,应该用胜利者的目光向徐羿示威,然而现在却只能苦笑,“我都不知道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什么……”
到头来,没有一个人是快乐的。
又过了一会,祁钰将牢外的人招了进来:“吩咐下去,一切按计划进行。我们走后,就让安豫才带走徐羿。”
顾皖离被托了起来,他最后看向城主大人的方向,此时的徐羿双眉紧锁着闭着眼,像是也厌倦了眼前的一切。
他大概真的回不到城主大人身边了。
祁钰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又朝徐羿说道:“但是,徐羿。我说过,该是我的,就是我的。”
*** ***
“夏侯,你好好坐在车中,哪里都不要去。”
“……”
轿帘放了下来,顾皖离被五花大绑着坐在马车里。无论外面的人怎么说话,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两眼仍旧是空洞洞的。
饭被端来他不吃,即便硬喂给他也是含在嘴里。水倒入口中最后还是会顺着嘴角流下来。
他完全变成了一具空壳,徒有外表,没有五感的空壳。
那日祁钰请了皇命,将顾皖离押入牢狱,私下还将魏贤明动用私刑逼徐羿就犯的事说了出来。
贪心不足蛇吞象,魏贤明到头来还是会被自己所贪恋的黄金给害死——祁钰只是得罪了徐羿,至少他还给枭溪百姓赎回了徐羿;然而魏贤明明搜腾云阁,私下押走徐羿动用私刑,四大城之首的枭溪城百姓怎么会放过他。
果不其然,安豫才带了万名表,在朝堂之上请皇上明断。
他便也趁乱,将顾皖离带离了永固城。
靖国怕是不能留了,他一路向西,准备先投奔齐国的朋友。
一晃就是五日,祁钰想起去年宫宴时顾皖离狼吞虎咽的模样,多少有些心急,自己亲自端着饭进了车内。
“夏侯,别和我闹脾气了。身体是你自己的,吃饭!”
“……”
“不吃我可要亲自喂你了。”祁钰将饭填进顾皖离口中,见他颌骨没有动作,凑近脸几乎要贴上他的嘴唇,“我可要动口了。”
“……”仍旧无动于衷。
“你!”“啪”祁钰将饭碗摔在地上,一把提起顾皖离衣领,“你这样和死人有什么区别?你有心作践自己来惩罚我么?!”
“我,宁愿死了。”
“好!你要死是么?你倒是死啊!”
“你绑着我我如何死?”
祁钰将顾皖离扔回原座,掀开帘子:“来人!把夏侯瑀的绳子解开!”
绳索刚被解开,顾皖离便因无力栽倒在地上。
“你不是要死么?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你怎么死?”
“……”顾皖离不言语,他索性趴在了地上,两条胳膊交错着爬行,他想回去,但是已经没有机会,那至少,让他离祁钰远些。
越向西方行进,天气反而越冷,最近路过树林,地上枯枝杂草交错而生,土地冰冷而坚硬放佛还冻着,顾皖离的衣服被划开一道道口子,在原本光滑的皮肤上留下划痕。
他还是没有喊冷,没发出一声疼。
祁钰怒目盯着已移出一段距离的顾皖离,心中恨意更甚,向一边不知如何是好的人吩咐道:“把他拉回来。”
突然被拽住了双腿的顾皖离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半晌的努力与坚忍顷刻间化为乌有。四周都是起哄的笑声,他全不介意,被松开后,他又攀动双手向远处爬去。
每当他好不容易爬出一段距离,就又会被拉回来,如此反反复复得五次、十次,直到下人也不记得次数。顾皖离的衣服被磨损地不像样子,他的双臂也是伤痕累累,起初觉得好玩的人,此刻心中也有了触动不忍下手,眼神忐忑地观望着祁钰的态度。
祁钰没有再下令,而是轻轻松松地挡在了顾皖离面前,他一脚踩住顾皖离衣袖:“夏侯,你再怎样都无济于事了。瞧瞧你,现在就是一个废人,没有武功,没有人会来救你,你唯一的选择,就是服从我。”
“……”顾皖离默不作声,慢慢抽出衣服,却撕拉一声断了袖,满臂的伤口露了出来,绕过祁钰接着前行。
“好!你走吧!我看你能去哪里!”祁钰气愤拂袖而去。
“城主大人,阿离好冷啊……”自从眼盲后顾皖离的听力好了许多,察觉到周围的人似是都走了,他才低低地呢喃,闭住眼忍住不甘的泪,反正他已经瞎了睁着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凭着直觉不停地爬着,“我好冷,我好饿……我想回枭溪吃蒸饺,吃火球煎,还有辣油火锅,但我…我 …”
但是他永远回不去了。
“我好后悔,但是我又不知道在后悔什么、如果我没有上京,或者没有和太子书信来往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我不想跟着祁钰,他性格好怪,他没有城主大人您对我好,他绑着我,哪里都不让我去,他还……
顾皖离忽觉腹间一痛,用手摸去,原是地上一枚枯枝戳到了他,此情此景让他不由想起暗道时,徐羿被长剑刺穿血流不停的场景,忍不住后怕起来。
“不,不对!城主大人,阿离没有什么后悔的。您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阿离不过受这点委屈,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我吓坏了,我从未见过那么多血,幸亏我欢乐您!不然他们会怎么折磨您,尤其祁钰他恨透了您。他会杀了您的,您如果死了,谁来养我……”
干黄的土地上蔓延着一条蜿蜒的血迹,就在顾皖离身后不远,有个身形默默注视着他。
“不,不对。我不是回不去了吗?但是我只能吃城主大人的,我有卖身契在城主大人手中,我只听他的……”
一股股寒意袭上身来,顾皖离的速度越来越慢,他咳嗽的越来越猛,脑子懵懵懂懂得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喉头涌出一股腥铁味,一口被呛到的顾皖离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城主大人,其实我最怕死了!当初娘去世时,我根本不知如何是好。我好没用,从小学什么都好慢,不像皖霜那么聪明。我本以为有晚霜在我怎样都无所谓的,但是他却离家出走了。我答应娘要找到他的,但是现在…城主大人,您能帮我找找他么?”
天地间突然暗了下来,干枯的树枝相互摩擦着发出飒飒的声音,放佛也在催促顾皖离去注意些什么。
顾皖离一心沮丧着,当然未察觉自己的体温也在逐渐降低。他只是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力气,倦意一股一股朝他袭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死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最难受的是生不如死。他现在这副样子,恐是连城主大人都不认识了。
“也好,反正我也不想面对祁钰,不如去陪娘好了。城主大人,您可得多给我们烧些纸钱啊。阿离,不想在阴间,也过清苦的…日子了……”
终于支撑不住,顾皖离倒头晕了过去。
另一边的徐羿刚刚能站起来,便挣扎着吩咐准备上京的东西,面圣救回顾皖离。
安豫才看实在瞒不住,只能把最近探明的事情如实说了,“皇上也是奇怪,把魏贤明抓起来后,大费周章地把他的党羽都查处了一番,兴师动众的换了半个朝堂,太子叛国的事也没有再提起过。”
“阿离呢?”
“他,他被祁钰不知带去了何处…”
“滚!滚!!”
“啪!”刚被端到手边的药碗,被徐羿一把推翻在地。
“徐主,你与祁钰来来回回争夺不停,总会牵连其他人啊。这次是他勾结佞臣,诬陷枭溪,还好我联名百姓请命……”
“那阿离呢?!若不是你用他换我,你觉得祁钰会帮你?你们只记得阿离的坏,这次的事不应归功于他?你倒和我来论功行赏了?”
“臣并无此意!”安豫才从未见徐羿生过这么大的气,单膝跪下认错,口中却还不知死活地说着,“枭溪之祸总归因他而起,徐主只当情分已尽,不要再穷追不舍了。”
“……”徐羿冷笑审视安豫才,“安副城,是本城平日里太过善待你么?你都敢对本城的决定指手画脚了!这次去找阿离,我是通知你,不是询问你的意见!你如果不愿在我离城期间管理事务,自然有其他可以替代你!”
被呵斥地浑身一震,安豫才只得点头应下。
“还有,阿离房间里的东西是你命人清扫的?”
“是,是的……臣只是觉得,这样对城主您好……
“好,你厉害。”徐羿朝门外唤道,“廉颉,今后没有我的传唤,不准许安豫才踏进腾云阁半步!”
徐羿醒后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惩治老夫子那个贼子,他喜好能人,善待老者,不是他们拿来为非作歹的理由,也是巧了那日正由下人捧着一堆“垃圾”经过他窗前,他只觉那盏荷花灯很是眼熟喊停下来,才发现是之前丰收节时,顾皖离写错的那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