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直觉在告诉她,薄流是可以信任的人。
可是这直觉从何而来?此时静下心想一想,林池却觉得有些蹊跷。
她早已过了十三四岁的年纪了,也早没了少女的天真烂漫,按理说不该如此轻易便对一个人产生信任感,更何况这个人在一开始还是让她很戒备的。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是很难说明白的事情。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的转变,林池不由笑着摇摇头。
大概还是薄流这个人难以让人产生恶感吧。身为帝国皇女,林池自小到大,也看过不少贵族,那些人虽然无一例外也都有着自己的骄傲,但很多也只是装腔作势,像薄流这样,既有着贵族的风度,又有着温和的性格、还有着正经职业的人,实在太少了。
少到令林池也觉得薄流这个人很神奇。
而她此时不知道,其实这些只是表象,她亲近薄流,下意识地信任着、依赖着薄流,不过是因为两颗心的互相吸引罢了。
无论变成什么样,对于真正相爱的两个灵魂来说,依旧会忍不住被对方所吸引,忍不住对对方卸下心防。
只是这次林池却猜错了,她见到薄流时,薄流正端着一杯牛奶从厨房走出来,而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坐在沙发上看文件。见到她过来了,薄流眼带笑意地与她打了个招呼,顺手将牛奶放到了餐桌上。
她看起来一直在忙,不然不会忘记将头发扎起来,林池看着她这幅长发及腰的模样,觉得这样也很好看。
而随即,意识到林池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发上,薄流慵懒地笑了笑,觉得这样披散着一头长发确实不妥,便拿出一截绳子,手指翻飞间便将那发丝聚拢成一束,扎好搭在了背上。
林池的身体,却随着她的这个动作而僵硬起来。
但也只是僵硬了一瞬,不过片刻,林池便恢复了镇定,朝着薄流露出了一个笑容,像往常那样走了过去,极自然地坐到了薄流对面,等待着她的面包和鸡蛋。
“先喝点牛奶,刚热好的,暖身子。”薄流将牛奶推到林池面前,依旧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林池伸手接过,喝了一口,那暖意果然便顺着胃部朝着身体各处扩散开来,这暖意使得她开始慌乱的心镇定了些许,但却无法真正缓解那萦绕在心头的凉意。
刚才的结绳手法太熟悉了,那灵巧如蝶舞的动作也很熟悉,除了周瑾,林池没有在其他任何人身上看到这种手法.......
她也相信,没有人能像周瑾那样将一截粗绳舞得那样优美。
终于察觉到了“薄流”的真实身份,林池端着牛奶杯子的手依旧稳定,但那放在桌下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那一瞬间,她心中涌上来的是害怕,是震惊,也是气愤。
这个可恶的女人,竟是一直在将她耍着玩么?
这个可恶的女人,她真的永远也逃不出她的手心么?
天知道,在发现不对的那一瞬间,林池有多么想拔腿就跑,可目光所触及到的船舱外的无边黑暗却在提醒着她,她此刻如果露出半点不对的神情,周瑾肯定会立刻将她控制住,而且身处宇宙中,她们就在这一艘船上,她又怎么能跑得掉?
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如常和周瑾相处。
和这个大骗子相处。
而此时稍微平静一点,她竟发现内心还有点点高兴。
她在高兴什么?高兴周瑾一直在她身边?
醒醒吧,林池,周瑾骗你骗得还不够么?继续待在她身边,恐怕飞船一落地便会被绑回皇宫了!
垂头喝着牛奶,林池眼中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她要逃,她一定要逃。
第76章 .逃无可逃(上)
墙上古老的挂钟敲过了十二下,林池自床上坐了起来,在黑暗中利落地穿好了衣服,悄悄推开了房门。
根据行程,这里距离曜日星已经很近了,这时已经是默认的休息时间,飞船上的大部分人已经睡去,还清醒着的,不是巡逻的侍从便是负责驾驶飞船的工作人员,这些人都不足为惧,如果此时她去找到飞船上的备用逃生飞艇,飞艇上的能量应当能够维持到她到达曜日。
这是她所能找到的最后一条逃跑路径。
心中仍旧有些犹豫,但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便不能轻易改变。林池再一次说服了自己暂时忘记周瑾,轻手轻脚地扭紧了门把将门妥帖地关上了,因为动作足够轻柔的关系,封闭的走廊中,连半点声音也无。
做完这一切,林池转身朝走廊那头走去,却发现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走廊上还有点点灯光残留,林池惊了一惊,担心自己的逃跑行为被发现了,但她立在阴影处等了两三分钟,也没见有人过来,这时才发现,那灯光是从周瑾的房间泄出的,明明只是一束极淡的白光而已,但放在被漆黑笼罩了的走廊中,却显得十分明亮了。
林池诧异地多看了两眼,才发现周瑾的房门只是虚掩着,灯光正是从门缝照射出来的。
这么晚了,她还没有睡?可即便不睡觉,也不该连门都不关吧?林池一边疑惑地想到,一边朝着走廊的出口走去。
她不能因为这么一点点意外情况便放弃逃跑。
怕被周瑾发现,她把脚步放得很轻,纤巧的小脚落在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的走廊上,像是一片羽毛落入湖水似的,惊得起一两点涟漪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清楚地明白此时自己与周瑾只是一墙之隔,林池的心紧张得仿佛立刻就要从嗓眼里跳出来,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但紧张的感觉扔在,不舍的感觉也一直萦绕在心头,对于周瑾的再次欺骗,她心里不是不生气的,但这个人追她追得这样紧,看起来又是那么在意她,一想到这点,她又无法特别地生气。
紧张的情绪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完全走出了周瑾房间外的区域,林池才感觉松了口气,她加快了脚步,极快地便走到了走廊尽头,而就在这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只看得到从周瑾房间投射而出的灯光,但单单只看着那束明亮的白光,她都觉得比以往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好很多。
这样发了会儿呆,林池正要朝走廊外走去,却在此时闻到了一点淡淡的薄荷香味。
是薄荷叶清爽的味道,又带了些寻常薄荷所不会有的寒气,与她这些天时时在吃的薄荷糖不一样,是只有周瑾才有的味道。
昏暗的走廊中,林池将要迈出的脚生生停在了那里,她有些疑惑地转头又看了一眼周瑾的房门,深吸了一口气,仔细辨认着这股信息素的味道。
没错,清爽而冷冽,像是用寒冬储下的雪水养出来的薄荷,既有着薄荷独有的清新香气,又有着白雪独有的冰寒无暇。
是周瑾。
仿佛心脏被牵引着,林池循着那股味道往回走了几步,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又很快恢复了清醒。
再一次顿住了脚步,林池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幽黑的夜色下,她的眼中有温柔的水波在盈盈流转,一下一下地,泛着些柔媚,又夹杂着些许挣扎。
alpha的信息素一般是不外露的,像这样的情况,林池只在两种情形下见过,一种,是周瑾在战斗,一种,是周瑾在......情潮中。
此时房间中没有任何声响,飞船中也不可能有任何胆敢和帝国元帅正面对上的敌人,那么便不可能是在战斗......那便只可能有一种情况。
周瑾她的发情期到了。
林池握紧了拳头,又忽而松开,如此一跩一松间,她的心中经过了剧烈的挣扎。
走廊这边是封闭的,有一道单独的电子门,除了周瑾和林池有出入的门卡外,其余人是一律不准进出的。这样,即使周瑾的信息素溢满整个走廊,怕也不会引发混乱,更何况......即使有溢出,林池相信也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顶多是让船上的alpha一直徘徊在周瑾的强大信息素所造成的巨大压力之下,而不会引发omega的发情。
因为船上除了她之外,便只有alpha和beta,既然没有其他omega,那周瑾便也就不会有给别人带来困扰、甚至引火上身的危险。
所以......她此刻转身就走,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的。
而且......周瑾处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分出精力去追捕逃走的她,这看起来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啊。
心中的天平倾斜了一下,朝着写着逃走的那头晃了晃,林池面对周瑾的房间后退了两步,犹豫地看了一眼走廊的电子门,心中又想到了一些东西。
alpha的发情期与omega类似,一般都是需要与自己的另一半在一起好几天,自然地等情潮消退下来的。这样,对于处在这种特殊时期的alpha或是omega来说,才是最不会损伤身体的做法。
而比起alpha而言,omega有一个好一点的地方——omega能够使用抑制剂抑制发情期的到来。
虽说在科技发达的现代,alpha抑制剂也早就被研发出来了,但是比起omega抑制剂来说,alpha抑制剂却是有着这样那样的弊端的。早就有数不清的例子证明,alpha抑制剂虽然能够短暂抑制住alpha的发情期,但却会对alpha的身体造成不小的伤害。
通俗点来说,便是,每一次使用过alpha试剂之后,alpha的身体都会受到破坏,在特殊情况下极少量地注射几次还好,一旦注射得过多,极有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害,使得alpha的实力下降一两个档次。
这在崇尚力量的alpha圈子里,是绝不能忍受的事情,也正是因为这样,alpha抑制剂早已被当做是最鸡肋的一种试剂,没有任何alpha可以妄想像omega一样靠着抑制剂度过发情期。
想到这里,林池又不能狠心地离开了。
以那个女人重视实力的性格,她不可能会注射这种药剂,这便意味着她得在这种情况下煎熬三到四天,甚至更长一点的时间,这......真的能熬过去么?
林池不是alpha,但身为omega,她有着不亚于alpha的发情期,过去的每一次发情期里,如果没有抑制剂的帮助,她想她会在那种仿佛会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情火中沦陷掉所有的理智,她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也不是个不能直面伤痛的人,但在那种仿佛连理智都要吞吃的情潮中,任何坚持到了最后?4 坪醵蓟峄谟小?br /> 她经历过没有抑制剂的发情期,正是这样,她才明白发情期的可怕。
她才明白,如果身边没有喜欢的那个人的陪伴,独自经历一个发情期对于omega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在数次差点被陆子饶标记的恐惧中,她又明白了,如果一个omega被不喜欢的alpha标记,又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你即使再讨厌这个人,再厌恶和她在一起,你也得乖乖跟在她身边,因为你被她标记了。
你是她的了。
这就是omega所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即使是法律,也无法拯救这样的omega,因为生物基因上的标记有时候竟比法律还要冷酷。
除去脑中突然冒出来的这些令人不快的残酷现实,林池能够想象......此时经受着发情期的折磨的周瑾,会是怎样一种备受煎熬的模样,也正因如此,闻着那越来越浓郁的薄荷香气,林池发现她完全无法抬起胳膊来将门卡凑到感应器上。
她......无法丢下在这种时期的周瑾。
这与□□无关,只与心中的那份心疼有关。
她爱着周瑾,那便无法不在意周瑾,那便无法不心疼周瑾。
“只看一眼,我就只是去看看她好不好,能不能熬过这场发情期。”
“就一眼。”
在心中这样想到,林池终于下定了决心,迈开脚步朝着周瑾的房间跑去了。这一次,她跑得极快,不像之前朝着走廊移动时的缓慢。
仿佛......这件事才是她一直想做的,是她迫不及待想做的。
心口狂跳着推开周瑾的房门,只一眼,林池便看到了正躺在床上的黑发女人,明亮的白炽灯光下,那女人半睁着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仿佛将大片的星光关在了眼帘中,仿佛感应到了林池的出现,她下意识地朝门口的林池看了一眼,便有璀璨星光落入林池正与她对视的眼睛里,又有一直蕴在周瑾眼中的情火顺着两人相连的视线照进了林池的心里。
只一眼,林池便被定在了那里。
为周瑾眼中熟悉的明亮星光,为周瑾眼中陌生的迷离情潮。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她一会儿像九天之上不沾凡尘的仙子,一会儿又像是引人心甘情愿地堕落的绝世妖姬,她当然是禁欲的,但那清冷自持背后,又有着基因赋予她的、即便是她也不能躲掉的情.火。
那火也许烧不死周瑾自己,却能轻易将林池烧得滚烫。
也能轻易将其他任何一人烧得滚烫。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这样的人是她的妻子,她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
林池与周瑾对视片刻,眼中除了开始那一瞬间的迷蒙外,又染上了一些忧愁。
第77章 .逃无可逃(中)
位于沙漠边缘,资城的天气出奇的热。林池循着路标找过去,一路上看见不少光着膀子的男性士兵。他们大多在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常常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是在宽敞地方摔跤,或是沉默地举着沉重的哑铃上上下下。偶尔有枣核从路旁的椰枣树落下,砸到经过的人便又有一场架打。
虽然见到的很多人都在训练,但却毫无组织感,虽然每个人都在挥洒汗水,但却十分杂乱无章。而还有一小部分士兵叼着烟卷靠在被烈日晒得高热的墙根旁,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林池,在看到林池美丽的脸蛋时,还能从那或凶狠或浑浊的眼神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情.欲,那种感觉很不好,让林池不自觉的戒备。
而当林池走到宿舍,听着从里面不断传来的呻.吟声,看着凌乱房间里坐在白皙beta少年身上不断动着下身的成熟女人时,林池感到那股从三天前就一直淤积在胸口的闷气快要烧坏她的心。本来轻轻推着门的手,加重了力道,立刻,一声巨大的声响响起在楼道里。
沉重的合金门被狠狠摔了一下,不住摇晃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那少年吓得一抖,下身那物件软了下来,不能尽兴了,女人舔着下唇意犹未尽的从她身上下来,栗色短发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她紧紧盯着打扰了她好事的林池,目光冰冷的就像是看一个死人:“你谁?”
“我是林池,刚被分配到这间宿舍的新兵。”林池看着满床狼藉,面无表情道,心中那股郁气还未驱散,她的自我介绍中,常用的“我叫”变成了“我是”,比起前者,后者更像是一种宣示力量的表现。
“新兵?”栗色头发的女人捏了捏拳头,不在意身上还是半裸,迅速移动到了林池身前,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既然是新兵,就要守新兵的规矩。你们长官有没有教过你一句话‘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当然,可你不是我的长官,我没必要听你的。”
“呵,很好。作为前辈,我也有句话要教给你‘谁拳头大,谁是长官’,这就是七连的规矩。”说罢,她扬起手中锋利的军刺刺了过来,对准的不是林池的要害,但是一旦被她刺中,至少得在床上躺上一两个星期。
看着林池躲也不躲,女人嘴边划过一丝残忍的弧度,是个绣花枕头啊,打扰她行乐,废她一只眼睛不算过分吧?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间,下一刻她的瞳孔猛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
林池确实没有躲,因为她直接把女人的手抓住了,军刺就停在距离她左眼一厘米的地方,无论那女人如何用力却都再也无法往前半分。军刺上仿佛还留着迅疾的风声,却更像是无力的哀鸣,林池暮的笑了,极少见的肆意:“谁拳头大,谁是长官?那真是太好了。”说着,她手上一用力便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我从不觉得我的拳头小。”
栗色女人看着滑落在地上的军刺,额前冷汗流出,逐渐染湿了她的利落短发。
这一天,c区的某栋宿舍楼里不断传来哀嚎,可在打架斗殴时有发生、牵扯人命也不稀奇的七连,没有人会当做一回事。
.....
资城的夜晚来的有点慢,但太阳一旦落山,浓的化不开的黑色就会立刻笼罩下来,将这座建在边疆的、依靠士兵而繁荣的小城描摹得一片黑暗。而灯光会很快亮起,将世界照的一片通明,甚至比白天还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