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柯已经从作为西厄斯的人格那里读取到了这些天周六的经历, 过多的信息一下子冲进他的脑海之中, 有些恐怖的片段在黑暗的视网膜上爆开刺目的光斑, 他不由得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里这具活生生的躯体。
走马灯般的记忆回放, 让陈柯的心脏宛如被利器割裂一般，他的手掌抚摸着周六的脖颈、脸颊，确认他还是热乎乎的, 完好的, 西厄斯的鞭子和水牢里可怕的夜晚并没有把他夺走。
陈柯的手掌握住周六的后颈, 将他压在自己怀里中，并用下巴抵着周六的头顶，两手紧紧抱着他。
周六听见陈柯的心跳，就在耳畔，砰砰, 砰砰，十分有力而真实，本来已经木然的神经，好像在这一刻又复苏了，又变得委屈而敏感，鼻子里也升起酸涩的气息，周六把脸埋在陈柯身上：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为什么一直不出来？你不是才是主导人格吗？为什么放任西厄斯欺负我？”
内疚的情绪仿佛拿走了陈柯的心，只有通过拥抱才能稍微缓解，他听着周六的话，前后微微摇晃着身体，好像在哄着周六，也在排解着自己心里难过的情绪。
“对不起……我来晚了。”
周六闭上眼睛，感受着陈柯胸膛的起伏和他颈侧动脉的搏动，他听着陈柯的道歉，情不自禁地翘起了嘴角，万般委屈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不，你没来晚，你来的正是时候。”周六蹭了蹭他的脖子。
“嘭！”
重物落地的声音骤然响起。
就在周六身后不远处。
周六条件反射地坐直身子：“什么东西？”
周六正要回头去看，却被陈柯攥住双肩，陈柯不让他看。
“有点麻烦事，”陈柯微微眯起眼睛，他正好对着那具摔断了脖子的身体——没错，就是他自己的身体，“小陈柯”和风子轩从真实世界带过来的身体，从他们四合一之后，那身体里就没有主导人格了，也就是说，跟周六刚穿进防盗章里时一样，变成了一个植物人，“该死……等一下我要让时间回溯一点。你不用在意。”
“回溯？”周六好像想到了什么，从瞭望台上掉下来的人应该有三个，他和西厄斯/陈柯安全着陆了，那“小陈柯”/风子轩呢？
“没事，我们稍后再说。”陈柯摸了摸周六的后脑勺，就像哄小孩子那样，周六感觉他这个动作特别敷衍。
【老中医的时间回到五分钟前。
画外音刚落，摔断脖子的陈柯身体再一次从天上落下来，这次陈柯抢先一步用公主抱的姿势接住了“他”。
周六被允许转过头，他看见陈柯正抱着“另一个陈柯”，“另一个陈柯”双目紧闭，脑袋歪在陈柯肩膀上。
周六感到一阵古怪。
陈柯将“另一个陈柯”撂在地上，再次回到周六旁边。
周六却跪立起来，凑到“另一个陈柯”身边去看，他有些懵逼，实在是没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若不是他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怎么也要去戳一戳“另一个陈柯”的脸，看看他到底是死是活。
“这到底怎么回事？”周六回过头，皱起眉头，看向一切问题的答案——陈柯。
陈柯却说：“我们回去再说。”
“那也行……”周六勉强抬了抬胳膊，“咱们走吧。”
陈柯把周六从地上搀扶起来，又弯下腰去把自己抱了起来——没错，确实是把自己抱了起来。
“他们……都去哪儿了？”周六忍不住问。
“哪儿有什么他们？”陈柯皱眉，“是我们。不，是我。”
“哈哈哈哈哈哈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
“什么？”
“曾经我得过精神分裂，后来我们都痊愈了。”
“精神分裂和人格分裂不是一回事，精神分裂是失去了认知和语言能力，也就是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理解外面人都在干什么——”
“烦死了，讲个笑话而已。”
两个人，一个人抱着自己的植物人，另一个人拖着两条断胳膊，向前方广阔的古罗马宫廷庭院里走去，当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庭院中凭空出现的黑洞中时，依然有说笑声回荡在风里。
真实世界，天虹小区。
周六从床上醒来，坐起身，发现自己脸上扣着一个呼吸面罩，手指上夹着一个测心跳的夹子，还有胸口的贴片等等等等，他发现自己再次被陈柯买来的那些医疗器械围住了。
他像拔草一样把那些管子和贴片给扒掉，撂在一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床脚守着的话唠猛地惊醒，和周六大眼瞪小眼，多日的焦虑和失眠在话唠脸上留下了憔悴之色，眼睛下面更是有深深的青影，他看见周六起来，差点吓得厥过去。
“你、你、你——”
“啊，我叫周衍，你好。”周六冲话唠挥了挥手。
他意识到什么，看看自己左手，又看看右手，脸上浮现出欣喜之色，太好了，不带身体穿越就是好，不管在那边摔断几根骨头，回来之后都是完好无损的，简直感动得想哭。
但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必须立刻去找陈柯。
“不，我知道你叫周衍，但是周衍先生，那个——”
话唠的话被周六直接屏蔽掉了，因为他看见了——陈柯正站在主卧门前。
两人目光相对，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情绪涌动，他们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在经过生死大劫之后，可以说是劫后余生了，那股从黑暗世界里面逃出来的感觉，又幸福又激动，还有如释重负。
话唠也发现了陈柯，他看起来比周六还要激动，当周六下地走向陈柯时，话唠先一步扑在了陈柯身上，双手紧紧攥住陈柯的衣角，话语里带着哭腔，悲愤地说：
“老板，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等到话唠的情绪稍微安定了一点，陈柯把他支去卫生间洗洗脸，放松一下。
主卧里只剩下陈柯和周六两人。
陈柯端详着周六，目光里含着沉沉的笑意，他刚抬起手想摸摸周六的脸，却被周六一把抓住了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六问，“真的……其他人格也融合了吗？你怎么做到的？”
“不是我做到的。”陈柯反握住周六的手，拉着他在床边坐下，“是你做到的。”
“我？”周六怀疑地说，“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事实上，他都快放弃了。
“你怎么没做？”陈柯沉下脸，眼里的笑意不见了，“你不是很笃定自己能消除西厄斯的执念吗？你不是逼迫他——让他杀了你么？”
陈柯那表情，显然没有丝毫赞许，虽然最后结果是圆满的，但是想到周六中间干的那些事，尤其是瞭望台上的斑斑“劣迹”，陈柯简直想把周六按在床上打屁股，问问他当时到底脑袋里在想什么。
“他不会杀我的。”到这个时候，周六依然笃定。
陈柯无奈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封印西厄斯？”
“哦？”周六摸了摸下巴，“因为他带着刀去我宿舍楼下吗？”
“你知道？”陈柯意外，“……西厄斯跟你说的？”
“你这个主人格啊……”周六摇摇头，“当的不够称职，怪不得你的次人格们都各怀心思……其实那次带刀去我宿舍楼下的，不是西厄斯，而是‘小陈柯’。”
“？？”陈柯愣住。
“和西厄斯相处下来，我觉得他不是一个简单的杀戮人格，他并没有遇到不顺意的事就用杀人来解决，而且，他对我并没有杀意，就算我抢走了你，他也并没有一见到我就想杀了我。”周六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西厄斯有一次跟我提起，说‘小陈柯’曾经找过他，‘小陈柯’知道他是杀戮人格，你对他比较放权，所以就怂恿他夺取主人格。西厄斯笨笨的，也想证明他在你这里的地位，就听从了‘小陈柯’的话，然后，回来你就发火了。”
“你是说，这是个误会？”陈柯稍微回忆了一下，人格融合之后，所有失去的记忆片段都回来了，他发现，好像就是周六说的那样。
“西厄斯甚至不知道那把折叠刀是干什么的，‘小陈柯’让他去那个地方，他就去了——后来我就这件事，找‘小陈柯’求证，‘小陈柯’也承认了。”周六道。
“我艹。”陈柯情不自禁骂了一句脏话，这完全是自己给自己下绊子，自己挑拨离间自己，完事把自己给坑了，还没有人能责怪。
“‘小陈柯’害怕你灭掉他，因为你看他不顺眼很久了，他对抗不了你，就只能想办法让你把西厄斯干掉。”周六解释道。
陈柯发现自己的一肚子坏水都放在“小陈柯”那了。
“正是因为听到‘小陈柯’的确证，我才决定兵行险招，通过一些方法，让西厄斯意识到他杀不了我，为什么杀不了我，因为他和你本是一个人。”
陈柯此刻有点理解周六的策略了，但他仍然无法接受：“那也不一定，我分裂出来的人格，我自己都控制不住，你怎么就能保证它不会突然发疯呢？毕竟‘小陈柯’以前干过这事。”
“你说做梦吗？唔，是有这种可能，但我可以保证，西厄斯绝对不会杀我。”周六仍然笃定。
“西厄斯和‘小陈柯’有什么不一样么？为什么那么相信他？”陈柯感觉莫名地有些不爽。
“因为……你分裂出西厄斯这个人格的理由，不仅仅是消灭其他人格。”周六望着陈柯，“你还记得，你是在经过什么事之后，分裂出西厄斯这个人格的么？”
在经历过什么事……之后？
陈柯依然清楚地记得，自己莫名地闯进周六的宿舍，拿走他的睡衣，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身体里的人格，欲0望，直到执着变成邪念，有了伤害周六的危险——
“为了保护我。”周六说道，“为了保护我，你才分裂出西厄斯这个人格，你想杀掉那些具有威胁性的次人格，就算自己精神受损也无所谓，你要完全的掌控，控制住所有危险因素，所以，你才创造出西厄斯。”
所以，西厄斯有可能杀掉所有人，唯独不会对周六有什么威胁。
因为他的诞生，就是为了保护周六。
☆、防盗章NO.4
陈柯仍然处于惊疑之中, 他创造西厄斯的动机, 确实是为了保护周六不受伤害,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西厄斯竟然会继承了这一部分善意的出发点。
听到周六的解释之后，陈柯稍稍释怀了, 但是仍然无法接受周六如此冒险的行为，就算周六确认西厄斯不会真的杀他——
“出意外怎么办？我不是说过吗，在那个世界，我死了没有关系, 西厄斯死了没有关系，但是你不能出事。”陈柯仍然有些焦躁, “可你知道我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吗？我看到你从瞭望台上掉下去。”
然而陈柯的希望落空了, 周六并没有露出任何意识到自己错了, 或是后怕的表情, 他反而有些奇怪地看向陈柯的脖子。
“这身体是我的，不是西厄斯的，没有你要找的东西。”陈柯松了松领口, 似乎对周六在这么严峻的时候竟然还在想着西厄斯感觉有些不满。
“不……我是奇怪, 为什么你会出来呢？我又没有抱你的脖子。”周六对此仍然抱有疑问。
“因为融合了。”陈柯说, 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假如我们不融合的话，你是不是打算和我分手？”
自从人格融合之后，另外三个次人格经历的事, 在陈柯这里依然有记忆，所以，他清楚地记得，周六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消沉，虽然周六从始至终没有说出，但是在他与西厄斯对峙的过程中，陈柯分明看到，他在说出“要一视同仁”“不能区别对待”时口是心非的神情，而西厄斯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周六根本无法一视同仁，否则，周六就不会这样排斥西厄斯了。
未说出口的话，违背言语的行动，往往才是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周六说，在陈柯面前，倒是没有必要隐瞒，何况这事也已经圆满解决了，“我意识到，你的病情严重，就是因为你分裂出不同的次人格之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隔膜越来越深，他们永远无法合到一处，而且……某种程度上来说，因为独占欲，我在你身边的话，反而会让你的人格分裂越来越严重，而我做不到一视同仁，我喜欢的人格只有你一个，所以，我不可能不去区分你们，那么你的人格之间就会因为我而互相对立，永远没有融合的一天……”
“所以你想离开我，让我自己慢慢去愈合？”陈柯感到隐隐的心酸，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无法容忍。
“不……我不想离开你。”周六看向陈柯，他眼里流露出灰暗的情绪，“我比你想象的还要自私，我想，既然我无法主动离开你，不如被动……”
陈柯瞬间就领悟了周六的意思，被动离开，那就是——因为某些强制性的原因，不得不离开？比如，被死亡带走？
“你……”陈柯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之前的心酸，反倒变成了劫后余生的后怕，“过来。”他再次拥住周六。
一阵柔情蜜意的安谧之后，周六又说话了：
“其实我在想，我应该不会死在虚幻世界，在那个世界体系之下，我应该会去冥王哈迪斯的地盘，听说冥界的人都过着非常快活的生活，喝酒吃肉，极尽享乐，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陈柯额角的青筋跳动起来。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融合的？”周?3 匦掳鸦疤獯厮詈闷娴牟糠帧?br /> 他实在是没想到，能让四个人格全部融合，按照他的计划，最多也就是把西厄斯的执念化解了，他们全身而退，回到现实世界之后，再去傅老师那里吃吃药，过个五六十年，等到他和陈柯拄着拐杖在公园里散步的某一天，陈柯突然就听不见脑袋里其他人的声音了，然后扭过头来跟他说：“老周，我好像痊愈了。”然后两个老头喜极而泣，扔掉拐杖抱在一起……那画面想来还是挺温馨的，只是温馨中透着一股蛋疼。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周六都想好了，那就是他和陈柯分手——因为这样更有利于陈柯自己慢慢融合——他出国读个博士，去个研究院，然后呆上五六十年，某一天偶然在城市中心公园遇见拄着拐杖的陈柯，陈柯说：“老周，我好像痊愈了。”然后两个老头喜极而泣，扔掉拐杖抱在一起……这个就更蛋疼了。
“你分析的不错……我们确实会因为互相之间的矛盾对立而无法融合，”陈柯说道，他抬起漆黑如墨的瞳孔，注视着周六，“相反，我们也会因为同时专注于一件事，而融合在一起。”
“……别告诉我是因为我掉下去了？”周六瞪大了眼睛，这个原因他实在有点接受不了。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陈柯失笑，“你为什么好像很不能接受的样子？”
“卧槽！”周六站了起来，“我当然接受不了！费了这么大劲！原来只要跳个楼就能解决的事！”
“……也不能这么说，还有一个前提，就是他们不能处于极端状态。”
“极端状态？”
“对，就是执念。”陈柯也跟着站起来，黑沉沉的眼神中带着谴责，“什么叫跳个楼就能解决的事？嗯？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跳？”
周六语塞：“……其实我真没想跳，都是西厄斯……不，都是你那一胳膊肘子把我拐下去的……”
好不容易，陈柯们融合了，从今天开始，周六决定用一个称呼来指称他们，那就是陈柯本人。
也就是说，有仇有怨，都算在陈柯头上。
“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事了。”陈柯再次搂住周六，身体紧紧相贴，这次拥抱非常温柔，周六很舒服地趴在陈柯肩膀上，闭上眼睛。
“好吧，那我原谅你，”周六无声地笑着，说道，“不过你要按时吃药。”
“好。”
两人本想着，静静地享受着一阵二人世界。
谁知客厅里忽然传来砸门声，一个威严的男声响起：“有人吗？开门了！抄个水表！”
周六一愣，和陈柯相视一眼：“你犯事了？”
“没有，物业吧。”陈柯失笑，“我去开个门。”
周六仍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想想，陈柯一写小说的，规规矩矩纳税，能犯什么事？等等，不会是——他的小说里有什么限制级的段落，不幸被扫黄组盯上了？
